再議所謂「程前脂後」說
對於近年來故意標新立異冒出來的所謂「程前脂後」說,我只能用這麼幾句話來評價:主觀的立論,可疑的舉證,武斷地鑒定,偏狹的論證,只能推出不倫不類、似是而非的結論!
閒言少敘,還是將該說的若干致命傷總結一下,供識家辨析。
1,甲戌本年代問題。甲戌本上有眉批清楚地標明了曹雪芹的卒年: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常哭芹,淚亦待盡。每思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
——愛新覺羅·敦誠有甲申(1764)作有吊曹雪芹詩。愛新覺羅·敦誠,生於1734年,死於1791年。康熙四十三年甲申(1704),此公尚未出生,再下一個甲申年(1824),此公早已去世。甲申吊亡詩只可能作於乾隆二十九甲申(1764)。依此類推,曹雪芹只可能卒於乾隆二十七年壬午(陽曆1763),甲戌本所稱甲戌只可能為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論者大罵胡適「不科學」,實則連胡適的考證方法都沒有弄清楚。提出什麼康熙三十三年 (1694)、嘉慶十九年(1814)、同治十三年(1874),純屬混淆視聽。
2,甲戌本獨有文字問題。甲戌本第1回,有其它諸本皆無的四百二十九字:
……說說笑笑來至峰下,坐於石邊高談快論。先是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強制,乃歎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說你性靈,卻又如此質蠢,並更無奇貴之處,如此也只好踮腳而已。也罷,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頭聽了,感謝不盡。那僧便唸咒書符,大展幻術,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
——其餘諸本此處皆以十一字相代:
……來至石下,席地而坐長談,見……
——細辨,惟甲戌本這四百餘字可使上下文文意貫通,諸本所作俱似是而非。故前者可以肯定作者原文,後者顯系整理者臨時所補。假若認定甲戌本系「騙子偽造」,被論者罵為「不學無術」的那個「騙子」,如何能憑空算計出這麼一段文字出來?如果辯稱,甲戌本「偽造」時本有所本,那麼,其原本在哪裡?為什麼惟獨這一「騙子」,才得到了這一正確的文字,而其他人均未得到?這顯然只能用甲戌本根本不是什麼「偽本」,而恰恰是最接近作者原稿的真本來解釋。
3,避諱問題。論者以甲戌本不避「玄」字,而指其為「偽造」。但論者極其推崇的程甲本同樣存在未避諱的現象。例如,第十回「頭目不時眩暈」的「眩」並沒有缺筆。按論者的邏輯,這是否有力地證明了程甲本,也是「民國以後偽造」的呢?
作者: 班婕妤22 2007-2-8 15:20 回復此發言 2 回復:[轉貼]再議所謂「程前脂後」說(作者:鄭磊) 4,程甲本混入脂批的問題。「程前脂後」說以所謂脂評本據程甲本「偽造」,為其核心論點。然,程甲本至少有四處,明顯是將抄本批語混入了其正文中。這一點,早有專家指出:
(1)程甲本第13回:「接著又聽喝道之聲,原來史靖侯的夫人來了,史湘雲、王夫人、邢夫人、鳳姐等剛迎入正房,……」其中「史湘雲」是批語誤入正文。理由是:其一,史湘雲作為小說重要人物之一,她的出場不可能不作任何鋪墊和交代,而在此之前,小說尚未出現其名姓,可以說,在小說第19回前,此處僅見,顯得十分突兀。其二,就是這裡提到史湘雲,她也不可能越禮跑到王夫人前頭,而只應在鳳姐後面。其三,據脂本,甲戌本「王夫人」前無「史湘雲」,有側批為「史小姐湘雲消息也」;己卯本「王夫人」前有「伏史湘雲」四字正文,但加了括號;庚辰本「伏史湘雲」也混入正文,但有中括號,且有眉批為「『伏史湘雲'應系註釋」。可見程本「史湘雲」應為批語,亦可見三字逐漸演化為正文的過程。
(2)程甲本第17回:"想來那《離騷》、《文選》所有的那些異草,有叫作什麼藿蕁的,也有叫作什麼綸組、紫絳的,還有什麼石帆、水松、扶留等樣的,見於左太沖《吳都賦》,又有叫作什麼綠荑的,還有什麼丹椒、蘼蕪、風連,見於《蜀都賦》。"其中的"見於左太沖《吳都賦》"、"見於《蜀都賦》"應為批語混入正文。原因是:其一,在這一段話中,寶玉所引的奇花異草均出自《離騷》、《文選》之中,"想來那《離騷》、《文選》所有的那些異草"已經統領了下文所列舉的異草名稱的出處,而《吳都賦》、《蜀都賦》出自左思的《三都賦》,乃《文選》的名篇,根本沒有必要再囉囉嗦嗦地點出來。其二,就文氣而論,這一句群中單句以"有"、"也有"、"還有"、"又有"領起所寫異草,可謂一氣呵成,十分順暢通達。在程甲本中最後兩個單句結尾插入"見於左太沖《吳都賦》"、"見於《蜀都賦》"造成語義雜糅,斷了文氣,顯得不倫不類。其三,寶玉在前面已說了"想來那《離騷》、《文選》所有的那些異草",後文又再說什麼"見於左太沖《吳都賦》"、"見於《蜀都賦》"之類自我賣弄的話,無疑貶低了寶玉形象,使寶玉的聰明靈秀之氣化為烏有。其四,據脂本,己卯、庚辰、戚序、蒙府本中無此正文,代之以"左太沖《吳都賦》"、"以上《蜀都賦》"為雙行夾批,楊本、列本中既不作正文出現,亦不作批語出現,可知已被刪去,而到了甲辰本已變成正文,但"於"字,由此可見演變為正文的軌跡。
(3)程甲本第37回賈芸送寶玉白海棠所寫信中:
不肖男芸恭請
父親大人萬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認於膝下,日夜思一孝順,竟無可孝順之處。前因買辦花草,上托大人金福,竟認得許多花匠,並認得許多名園。因忽見有白海棠一種,不可多得。故變盡辦法,只弄得兩盆。若大人視男如親男一般,便留下賞玩。因天氣暑熱,恐園中姑娘們不便,故不敢面見。奉書恭啟,並叩台安。
男芸跪書,一笑。
其中"一笑"二字當為批語誤入正文。理由為:一是從小說前後情節看,賈芸不可能在信尾加"一笑"來否定他們間的"父子"關係。我們知道,小說第24回首次描寫他們見面,賈芸先向其請安,寶玉看時,"倒也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哪一房的,叫什麼名字",經賈璉介紹,才分清是其堂侄。然後開玩笑說像他的兒子。賈芸伶俐乖覺,笑著說:"俗語說的,搖車裡的爺爺,拄拐的孫孫。雖然歲數大,山高高不過太陽。只從我父親沒了,這幾年也無人照管教導,如若寶叔不嫌侄兒蠢笨,認作兒子,就是我的造化了。"居然為認作寶玉兒子
找到了根據,寶玉呢,也沒有加以拒絕。自此以後,貧寒的賈芸便想以種種辦法接近、討好寶玉,希圖能系到寶玉這棵大樹底下。正因為如此,賈芸才巴巴地找來兩盆白海棠送來。在這種情況下,賈芸才寫了此信。從信中可以看出,他辦事幹練、伶俐乖覺。其中一系列謙恭之詞的運用,分明讓人看到他寫信時認真的態度,希望討得歡心的心理。試問,在這種背景下,作為晚輩的賈芸,作為乖覺伶俐的賈芸,作為因為貧寒而希望找到一個穩妥靠山的賈芸,巴結、奉承、討好寶玉還尚恐不及,他又怎敢不顧忌上下尊卑,去跟寶玉開玩笑呢?他又怎能以"一笑"否定"父子"關係?一句自嘲不當,引得寶玉癡狂病發了,那後果……賈芸能做出這類引火燒身、偷雞不著蝕把米的蠢事麼?因此,愚期期以為"一笑"不是信的內容。二是"一笑"作為批語,從語言發展規律看,是可以獨立成批的。據筆者所見的金聖歎、張竹坡、毛宗崗評點的小說看,"一笑"作為批語有兩類涵義三種用法。首先,單獨成批,表"第一次笑",或"笑了一次",例見金批《水滸傳》、張批《金瓶梅》,但毛批本《三國演義》未見此用法;其次,在一複句或句群中作一單句,放在句尾,使複句或句群呈因果關係,意為"笑笑"、"好笑",三評本均有例可證;再次,在一句中作謂語、賓語或補語,意為"笑笑"、"好笑"、"可笑",三評本中均有例。單獨成批,釋為"笑笑"、"好笑"、"可笑"的,三評本中尚無所見。但是,我們要知道,雖然三評本中無此用法,但並不能說後出於他們的脂批也應無此用法。因為我們不能以僵死教條的眼光來看待語言現象,而要以發展的、變化的眼光來審視語言的演變。 作者: 班婕妤22 2007-2-8 15:20 回復此發言 3 回復:[轉貼]再議所謂「程前脂後」說(作者:鄭磊) 因此,不能說脂硯齋等人必須死守僵硬的教條,而不能推陳出新。我們認為,只要"一笑"能完整地、獨立地表達出批者的思想觀點,它就完全可以獨立成批。而這裡的"一笑"二字恰好能精當地表明批者對賈芸這一半文不白、似通非通的帖子所持的態度,因此,可以單獨成批。三是作為調侃語,"一笑"不可能出現在這封信中,而只能是批者對這封信的調侃語。無疑,在明清小說中,"一笑"可以作為調侃語在信中出現,但大都與信的內容相協調,而在這封信中,它與信的內容不協調,而且賈芸也不敢跟寶玉油腔滑調的,再者,就筆者所見的明清小說中的書信裡的調侃語,"一笑"尚未有加在署名之後的。因此,它只能是批語,而非信中語。四是據脂本,己、庚、楊三本無"一笑"二字,戚、蒙兩本中,"一笑"乃雙行夾批,列本"芸"下多"兒"字,"一笑"作正文,甲辰本中,"一笑"作正文,後又有雙行夾批:"接連二啟,字句因人而施,誠作之妙。"可見"一笑"混入正文有關情況。
(4)程甲本第74回:"遂到惜春房中來。因惜春年少,尚未識事。嚇的不知有什麼事,故鳳姐少不得安慰她,誰知竟在入畫箱中尋出一大包銀錁來,約共三四十個。為察姦情,反得賊贓。又有一副玉帶版子,並一包男人的靴襪等物。"其中的"為察姦情,反得賊贓"當為批語。理由是:其一,據小說內容可知,"又有一副玉帶版子,並一包男人的靴襪等物"是緊承"誰知竟在入畫箱中尋出一大包銀錁來,約共三四十個"而來,可謂順理成章,中間插入"為察姦情,反得賊贓"便斷了文氣,造成前後語句不通。其二,如果硬說這八字是正文,那無疑是說那一大包銀錁是"賊贓"。可是,查遍上下文,卻沒一個人說這是"賊贓",只說是"私自傳送的東西"--包括王善保家的也是這麼說。可見它既非對上文的總結、說明,也非為下文鋪墊蓄勢。試問雪芹會寫出如此沒頭沒腦、前言不搭後語、毫無照應的話麼?其三,據脂本可知,它已很早混入了正文。如戚、蒙、列、楊、甲辰諸本中,均作正文。就是庚辰本中,"約共三四十個"後有"奇"字雙行小字批,而"為察"等八字是正文,只是用了墨筆加了一個框,並有行書墨筆眉批:"似批語,故別之。"可見程甲本作正文處理也是以理解的。但是,這八個字是批語卻是無疑的。
——程甲本中至少五條殘留脂批文字,這只能說明程甲本是依據脂評本刪批而來,而不是相反。 作者: 班婕妤22 2007-2-8 15:20 回復此發言 4 回復:[轉貼]再議所謂「程前脂後」說(作者:鄭磊) 4,作者習慣用詞問題。脂抄本中的一些特殊詞語,通過與程本的比勘,可以證明這些詞語是《石頭記》所原有的,是「本源的、第一性的」,而程本的改文則是「派生的、第二性的」。陳熙中先生曾以「足的」、「越性」二例,加以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