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詞語註釋
紅樓語言,堪稱雅潔,時亦有方言口語,極富風神。其音腔調韻、情味具足,神理思致心馳神往,不禁唇動舌癢、諷詠再三。向有人文排印(1971)、人文新校注(1982)二本,此文就其闕漏、略作淺解。
溜溜湫湫:
第八十五回:「細看時,就是賈芸,溜溜湫湫往這邊來。」陳綱《北京方言詞典》:「溜溜湫湫:鬼鬼祟祟。」同書又列有:「溜湫」、「溜兒湫兒的」,俱解為鬼鬼祟祟。三者當為同一詞的形容詞、動詞,形容詞輕聲兒化形式。「溜湫」條下又單列「溜湫著眼兒」一條。例語曰:「他溜湫著眼兒在那偷看。」 《漢語大詞典》有「溜湫」一條,解為:斜著眼睛窺視。舉《紅樓夢》第七回:「賈蓉溜湫著眼笑道:何苦嬸子又使厲害。」例實際上此條解的是「溜湫著眼兒」,「溜湫」不等於「溜湫著眼兒」, 「溜湫」也不是斜眼窺視,當各為一條。陳綱《北京方言詞典》對二詞作如下註解:「溜湫:作出鬼鬼祟祟的樣子。他溜湫著就往這邊蹭。溜湫著眼兒:用假裝不注意的眼光(看)。」這裡把二者析為兩條,甚當。《漢語大詞典》又有「溜瞅」一條下舉二例都是「溜瞅著眼兒」, 「溜瞅」一詞不通,當作「溜湫」(liu qiu),後一字輕聲。「溜湫」只有作「溜湫著眼兒」時才有「瞅」的意思,原並沒有瞅的意思,因而不應寫作「瞅」。另「溜瞅」(liu chou)亦不如「溜湫」(liu qiu)兩字疊韻讀來順暢。
妖妖調調:
程甲本第七十四回:「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隻眼睛來罵人。妖妖調調,大不成個體統。」程甲本第九十回:「況且有時高興,打扮的妖調非常,自以為美。」 「妖妖調調」讀(yāo yao dāo dao)「妖調」:(yao dao)。《漢語大詞典》:「妖調:yāo tiao。」誤。「調」不讀本音。第七十四回,甲辰本作:「妖妖嬈嬈」,庚辰作「妖妖趫趫」,諸異寫,當以「妖妖調調」為正,均應讀作(yāo yao dāo dao),又可輕聲兒化,讀作(yāo yao dāo daor)。
能幹:
第四十回:「(劉姥姥)我的姑娘,你這麼大年紀兒,又這麼個好模樣兒,還有這個能幹,別是個神仙托生的罷?」第二十五回:「(趙姨娘)怎麼暗裡算計?我倒有這個心,只是沒這樣的能幹人。」論語源,《後漢書》已有此詞。然於說部中按原音讀去,每覺拗口。如按北方方言音讀去,讀作「neng genr」便覺唇吻調利,後一字必須輕聲兒化,不能讀原音。尤其在上引文劉姥姥口中,按方言音來讀,才覺生動自然,而且也與「模樣兒」同為兒化。爾弓校釋《兒女英雄傳》第二回第二十一個註釋,在「安老爺是個不通世路、沒甚材干的人」下注曰:「沒甚材干,原作沒有能幹,不通,據抄本改。」實際上「能幹」一詞《紅樓夢》中多次出現,均不作「材干」。
爽利:
第六十一回:「他是園裡南角子上夜的,白日裡沒什麼事,所以姑娘不認識:高高的孤拐,大大的眼睛,最乾淨爽利的。」第一百十回:「他頭裡作事,何等爽利周到,如今怎麼掣時的這個樣子。」此兩例均應讀作「shā 1i」或「shua li」,後一字輕聲。爾弓注《兒女英雄傳》二十一回:「還沒我走著爽利咧!」下注曰:「爽利--爽音shua,麻利、快的意思。」此詞亦直音寫作「刷利」、「殺利」。陳剛《北京方言詞典》:「shua li刷利:(l)動作敏捷而利落。他這幾個動作多刷利。」齊如山《北京土話》:「殺利:與麻利義略同,但人穿衣緊湊,亦曰『打扮得殺利』,或曰『殺溜』『殺巴』。」
好上來了:
第六十三回:「襲人笑道:……昨日都好上來了,晴雯連臊也忘了,我記得他還唱了一個曲兒。」「好」讀(hao)。亦如「好吃懶做」、「好酒」、「好色」之「好」。好上來:放任,放縱偏好。
尋:
第六十三回:「我父親每日為兩位姨娘操心,要尋兩個有根基的富貴人家,」「尋」讀(xin ) ,一如「尋死」、「尋思」之「尋」。齊如山《北京土話》:「北平男女定婚皆曰『尋』,讀如心,陽平聲。如問女子定婚否,則曰『尋上婆家沒有』。」
脫不過去:
第七十三回:「又看這事脫不過去,只得進來」。第一百六回:「若是這事審出來,咱們二爺是脫不了的。」第一百九回:「老太太的事,今兒明兒就要出來了,你還脫得過嗎?」「脫」讀(tǔo)。陳剛《北京方言詞典》:「tǔo躲:逃避,躲避。……今兒射不了明兒,躲不開,躲不過去,又寫作脫。」
填限:
第四十七回:「閤家子,連太太寶玉都有了不是,這會子你又填限去了。」第七十三回:「『時常短了這個、少了那個,那不是我們供給?誰又要去?不過大家將就些罷了,算到今日,少說也有三十兩了。我們這一向的錢,豈不白填了限呢?』繡橘不等說完,便啐了一口,道:『做什麼白填了三十兩?我且和你算算帳!姑娘要了些什麼東西?』」前一例之「填限」乃代人受過之意。又作「填餡兒」。爾弓校釋《兒女英雄傳》第六回:「委曲你們幾個,算填了餡了。」陳剛《北京方言詞典》解釋語源曰:「tian xiar填餡兒:(1)築牆垛或磚台時候,四周砌磚,把碎磚石或泥填在裡面,也叫「填楦兒」。(2)代人受過。事兒是他幹的,要別人填餡兒。」後一例之「填限」雖與前一例字形相同,但意義並不相同。陳剛《北京方言詞典》解釋此詞曰:「tian xian填餡:貼補不領情的人。這倆錢都白填限他了。又作填限。」可見二詞雖字形相同但意義有別,不應相混。
撩:
第四十一回:「那茶杯雖然腌臢了,白撩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給了那貧婆子罷,他賣了也可以度日。」庚辰本作「撂」。「撩」字《紅樓》中凡二見。另一處在第一百九回:「我那時還小,也不當什麼,便撩在箱子裡……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此兩「撩」字音義皆不同,前一「撩」字讀作(liǎo) , 拋棄,不要之意。陳剛《北京方言詞典》有「了」字一條。解曰:「liǎo了:(l)拋、扔。把石頭了到河裡去了。」「撩」、「了」均直音字。後一例之「撩」乃放、置之意,讀(liao), 「撂」的異寫。
墳圈子:
第四十二回:「比不得我們的孩子,一會走,那個墳圈子不跑去!」「圈」讀(quan),一如馬圈、虎圈。
伶伶俐俐:
第五十一回:「麝月道:『你就這麼跑解馬的打扮兒,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 「伶伶俐俐」非「伶俐」的重疊形成。這裡是用來形容衣著少,穿的單薄。
緊溜:
第五十五回:「若論私心藏奸論,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回退步,回頭看看。再要窮追苦克,人恨極了,他們笑裡藏刀,咱們兩個才四隻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倒弄壞了。趁緊溜之中,他出頭一料理,眾人就把往日咱們的恨暫可解了。」「緊溜」:關口,節骨眼。陸澹安《小說詞語彙釋》:「緊溜子裡:緊要關頭。例《醒世姻緣》三十八:『這同不得那一遭,這裡緊溜子裡,都著實讀書,不許再出去閒走。』」
一種:
第一百六回:「孫姑爺打發人來說,自己有事不能來,著人來瞧瞧,說大老爺該他一種銀子,要在二老爺身上還的。」「一種」即一宗,非種類之意。
得:
第四十回:「這裡的雞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個兒。」庚辰、蒙府、舒序等本作「肏攘」,只程本作「得」。應讀dǎi,即「逮」。陳剛《北京方言詞典》:「逮:吃。大塊肉往嘴裡逮。逮了一頓。」
野老兒:
第六十一回:「好猴崽子!你親嬸子找野老兒去了,你不多一個叔叔嗎?」「老兒」:丈夫。《小語詞語彙釋》:「老兒:丈夫。《金瓶梅》三十五:『老兒不髮根,婆兒沒帶裙。』」
捨兒:
第八十回:「原來這小丫頭也是金桂在家從小使喚的,因他從小父母雙亡,無人看管,便大家叫他小舍兒。」怙恃俱失的兒童稱捨兒(shěr)或捨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