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早期抄本避諱問題
目前存世的10餘種《紅樓夢》早期抄本,即被紅學界習慣稱為「脂本」系統的版本,大都沒有嚴格規避清朝幾代君主的「國諱」(或稱「君諱」);尤其是甲戌本,在現殘存的共16回文字中,尚未發現有一處避康熙帝玄燁的名諱。於是,在當前有關「脂本」系統的版本是否出於後人偽造的論爭中,這個問題就被突出了出來,成為主張偽造一說的研究者的一項「有力」證據,頻頻於以出示。
例如,從1991年以來首倡「脂本」系後人偽造說的歐陽健先生,即曾在多篇文章中提出此點,稱甲戌本未避康熙帝玄燁的名諱,「且突然出現在清亡十六年以後的一九二七年,所以連是否為清抄本都是大可懷疑的」1,「抄本(指甲戌本)不諱『玄』字,且突然出現在清亡十六年以後,所以連是否為清代人所抄都難以相信」2,甲戌本對「玄」字沒有避諱,「因而從版本鑒定看是靠不住的」8,「此本『玄』字不諱,且突然出現在清亡十六年以後的一九二七年,其真實性是大可懷疑的」4;「甲戌本一律不避『玄』字,庚辰本『玄』字也有不避諱的,都可以肯定不是清人的抄本」5等等。
最近,歐陽健先生在《紅學辨偽論》4一文中談及《紅樓夢》早期抄本的避「國諱」問題,並反駁蔡義江先生的有關意見時,又說:
甲戌本不避「玄」字,且突然出現在清亡十六年以後,我以為是此本後出之證……甲戌本「玄」字不避諱,稍有古籍常識的人都一望而知,自然不是我的「發明」,但在我之前,卻無人據此懷疑它是民國人的作品,至於說小說可以不避諱,倒是蔡先生的發明,可惜他沒有拿出歷史的憑據。
與此同時,贊同「脂術」乃後人偽造說的魏子雲先生,在其專文《紅樓夢的避諱問題》7中說:「七十年來,從事《紅樓夢》研究的人,何止千焉!……怎的不曾注意到清代避諱問題?」並稱「面對書中這些應避而且絕對該避的文字,乾隆間人怎收一邊寫一邊送出門去換取酒飯一飽,忘了自己的腦袋,任憑社會的文字大獄一年興起數次於無視無聞?」且認為從《紅樓夢》早期抄本之不避清朝「國諱」,以及包括小說第六十三回。賈寶玉與芳官所說的一段論胡人入侵中原的話,「從書上存在的那麼多違礙字句來論,是絕對(可以用『絕劉』二字)不可能傳抄於乾隆年間的」。
綜上所舉,顯然可見,《紅樓夢》早期抄本的沒有嚴格避諱,包括甲戌本未發現有一處避「玄」字諱等,對這些該作如何理解,已經是一個關係十分重大的問題。既然如此,筆者敢不避淺陋,願參與討論此一問題,將私見貢獻於下,以求正於歐陽健和魏子雲先生。
一
避「國諱」和其他忌諱性的文字,是一種社會性的行為。我們先來談一下,在清代的實際氣氛中,有無出現相反情況的可能。
確實,清代的文字獄是十分嚴酷的,尤其是康熙、雍正、乾隆這三世,大案疊出,殺人無數,留下了一批血淋淋的文字獄檔,這誰也沒有否認,也根本不可能忽視。但是,情況也並非就真像二百多年後的今天我們所想像的那樣一手遮天、漆黑一片。在此點上,筆者認為,很可能是出於一種對歷史難免不會有的隔膜,以致歐陽健和魏子雲先生被文字獄的刀光血影所眩目,從而無意識地把當時的現狀有點說得誇大了。事實是,由於多種原因,當時的避諱問題在具體實踐中始終並沒有做到真個廣泛地嚴格執行。首先,清朝因是少數民族入主中原,故從骨子裡對民族字眼特別忌諱,很有幾起文字獄是因觸犯了這方面的禁忌而大開殺戒的。但即使如此,除了極個別的例子外,卻往往要另找「悖逆」的理由,而絕少會把罪名就完全坐實在這種民族忌諱的字眼上。相反,當時的統治者有時還會作些姿態,要求臣下不必規避忌諱。例如,雍正十一年四月即有諭旨,稱「眹覽本朝人刊寫書籍,凡遇胡虜夷狄等字,每作空白,或改易形聲,如以夷為彝、以虜為鹵之類,殊不可解。揣其意蓋為本朝忌諱,避之以明其敬鎮。不知此固背理犯義,不敬之甚也……」嚴令臣下必須從此改正,而乾隆時期也曾頒發過類似內容的上諭。最高統治者既作如此姿態,則除了一部分特別小心翼翼的官僚不敢心存僥倖地去觸碰虎鬚外,對於廣大的下層知識分子來說,頭腦中的避諱問題這根弦也就不可能且同時亦無需繃得十分緊,完全做到循規蹈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