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堂詩稿》釋疑之一

《春柳堂詩稿》釋疑之一

《春柳堂詩稿》釋疑之一

紅樓文化

今年《紅樓夢學刊》第一輯劉相雨先生的《回顧與展望:關於(春柳堂詩稿)問題的論爭》,客觀地介紹了論爭的背景、主要問題和雙方的觀點,並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和期待。由此感到,有關《春柳堂詩稿》的論爭仍在受到關注,而我多年積累的有關材料似可澄清一些問題或認識,於論爭雙方或也有所助益,應該介紹出來與朋友們共享。兼之事又湊巧,學刊第三輯將出紀念北京植物園建園五十週年專輯,囑我寫篇有關黃葉村曹雪芹紀念館或曹雪芹與西山的文字,更是理應從命,無由婉謝。緣此,也便暫且放下《曹雪芹家世檔案彙編》的註釋工作,寫篇有關《春柳堂詩稿》諸問題的考證文章,依次辨析鹿港同知興廉不是《春柳堂詩稿》的作者、《春柳堂詩稿》的作者張宜泉是乾隆時人、張宜泉的朋友「西山曹雪芹」即《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現先將文章的上篇「此興廉不是彼宜泉」寫出,以與朋友們切磋討論,其不妥之處請予批評指正。

一、鹿港同知興廉的生平經歷

清嘉慶二十四年(1819)己卯科順天鄉試文舉人、官至福建台灣府鹿港同知的興廉(字宜泉),與《春柳堂詩稿》作者張宜泉是否同一個人,自上世紀五十年代以來便有不同認識。1984年冬,我也曾對興廉和張宜泉稍事考索,感到二人實非一人,惟張宜泉與「嫡孫介卿」之間的「年齡差距過大」,尚須做出合理的解釋,遂致函上海徐恭時先生請教。1985年1月11日徐先生復函示知:「……若其孫壽長,於六十歲時請人作序,則時間相近。(有晚生之子,已在四、五十歲時)。宜泉與曹雪芹是否同時人,如單以《懷曹芹溪》一詩,是可確證與雪芹直接交往。至於《八旗藝文編目》把『興廉』與『張宜泉』溶合,弟疑有誤。因年歲不對。他的業師『西江詹先生』、『金台李夫子』,拙意『西江』、『金台』均指地名,一為廣西人,一為北京人。這二位業師之名,恐史傳很難查到,估計不是有名人物。宜泉為鑲黃旗,如能以檔案中查到材料,則很有用。」旋因當時本職工作繁重,無暇他顧,未再深究。迨1994年6月及其後的數年間,上海朱淡文、台北劉廣定教授又相繼來函談《春柳堂詩稿》事,查詢有關檔案與文獻資料,劉教授並將其大作《春柳堂詩稿的作者問題試探》惠贈,於是又抽暇查閱了一些檔案和圖書資料,除將所得函告朱、劉二位先生外,也隨手記錄了一些資料。然則興廉的姓氏,張宜泉的名字,特別是二人的家世譜系,迄未查到。所以,目前要判定二人是否同一個人,最為可行可靠的辦法,應該是用已知的興廉的生平經歷,與《春柳堂詩稿》所反映的其作者張宜泉的生平經歷進行比勘:相合,即是一人;不合,必屬二人。

說來也值得慶幸,興廉的生平經歷,不僅福建、台灣方志及楊鍾羲、恩華等人的著述中多有記載,而且清代檔案中也時有提及。茲將一件記明興廉年齡的朱批奏折,即閩浙總督劉韻珂、福建巡撫徐繼畬「奏請以署漳平縣知縣興廉補授侯官縣知縣折」節錄於下:

竊照侯官縣知縣唐萬里於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十六日因病出缺,經臣徐繼畬恭疏題報在案。所遺侯官縣知縣為沖、繁、疲、難、海疆兼四字要缺,例應在外揀選調補。……惟查有候補知縣興廉,年四十九歲,內務府鑲黃旗漢軍文舉人,充玉牒館清書謄錄,告成議敘以知縣選用,道光二十三年選授光澤縣知縣,十月初十日到任。因赴任違限五月以上,部議降二級調用,奉旨進京引見。嗣查該員赴任遲延,系因留省查看及調辦閹差所至,緣未經專案咨部,至奉部議。經臣徐繼畬前在藩司任內自行檢舉,由前撫臣鄭祖琛會同臣劉馥珂恭折奏請飭部核議更正。經吏部議復,准將原議降調之案查銷,免其送部引見,留閩另行補用。奉旨:依議。欽此。欽遵在案。現署漳平縣知縣。該員才具敏練,辦事穩實,歷任各缺,辦理均屬裕如,且系留閩候補人員,無論題調各缺,均得酌量委用。以之補授侯官縣知縣,洵堪勝任。……1

該朱批奏折的具奏時間為道光二十八年六月二十七日,這就以第一手史料的資格告訴我們:

(一)興廉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時四十九歲,按照當時虛齡計歲的傳統習慣逆推,他出生於嘉慶五年(1800)。明乎此,則興廉既非生於乾隆晚期,更沒有在乾隆朝生活五十餘年後始在嘉慶道光年間中舉做官。

(二)興廉自二十歲即嘉慶二十四年(1819)中舉之後,至四十四歲即道光二十三年(1843)離京赴閩出任光澤縣知縣之前,其間曾經充任玉牒館清書(滿文)謄錄,並在玉牒告成後議敘以知縣選用。按,清代玉牒每十年開館纂修一次,每次例選「內閣滿、漢中書各八人,禮部筆帖式八人,各部院筆帖式十二人,充謄錄官」2,而道光七年、十七年均為開館纂修之期。從興廉的實際情況和授官制度分析,他在道光初年當勵志向學,以應會試,而屢試未中後,或在道光十年前後考取筆帖式,交部註冊,並依次得補實缺,迨至道光十七年開館纂修玉牒,以筆帖式揀充清書謄錄,「告成議敘以知縣選用」。

(三)興廉於道光二十三年十月初十日到達光澤縣知縣任所,而「赴任違限五月以上」。按清代官員赴任期限規定,凡除授福建邵武府及其屬縣官員,其由京城赴任憑限為八十日,而光澤縣乃邵武府屬縣。據此,興廉離開京城前往福建的時間,至晚也須在道光二十三年二月。

(四)興廉雖「因赴任違限五月以上,部議降二級調用,奉旨送部引見」,但旋經查明遲延原由,「將原議降調之案查銷,免其送部引見,留閩另行補用」,隨由督撫委署「歷任各缺」,並於道光二十八年底由署漳平縣知縣補授侯官縣知縣(或次年初到任)。據此可知,興廉五十歲前後一直在福建,沒有回過京城。

至於興廉補授侯官縣知縣以後的經歷,劉廣定教授《春柳堂詩稿的作者問題試探》3固已有基本的介紹和舉證,為免枝蔓,本文不再補充引證,僅概述興廉的生平經歷如下:興廉,原名興義,字宜泉,姓氏未詳。內務府包衣漢人,隸鑲黃旗包衣漢軍(或稱內務府鑲黃旗漢軍)旗籍,祖籍(先祖歸旗前的原籍——戶籍所在地)遼東鐵嶺。嘉慶五年(1800)出生,嘉慶二十四年己卯科順天鄉試文舉人;道光十年前後考取筆貼式,十七年充玉牒館清書謄錄,「告成議敘以知縣選用」;道光二十三年初選授福建邵武府光澤縣知縣,十月初十日抵任,旋以「赴任違限五月以上」降二級調用,後經查明遲延原由,免降調,留省另行補用;道光二十八年由署漳平縣知縣補授侯官縣知縣,旋因「神光寺事件」革職,留省效力;咸豐八年(1858)補授台灣府鹿港同知,同治四年十二月初八日(1866年1月24日)在任病故,享年六十六歲。

二、興廉的生平經歷與《春柳堂詩稿》作者張宜泉不合

在知道興廉的年齡及其經歷的基本情況之後,已然可以確定興廉不會是《春柳堂詩稿》的作者張宜泉。這自然可以進行多角度、多層面的分析,不過愚以為指出二點也就足夠了:

(一)興廉中舉做官,酣戰名場,張宜泉功名未就,課徒為生,二人的人生經歷不同。

興廉的生平經歷已見前文,不贅。至於《春柳堂詩稿》作者張宜泉的生活經歷,他不僅在《自序》中慨歎「奈家門不幸,書劍飄零,三十年來,百無一就」,而且詩中也多有透露反映,不妨稍加引錄以明大概:

僻地同空谷,卜居墾硯田。(原註:余徙居無贍,故以舌耕餬口,其人之所患者有不得而避焉。)——《閒興四首》之一

我室無長物,蕭然四壁塵。……終朝磨硯鐵,誓作閉關人。——《遣懷》之二

天命知還未,蹉跎五十春。服官慚計拙,衣帛愧家貧。……晚年無別望,有子喜呼麟。——《五十自警》

一館由來絆此身,漫勞車馬駐行塵。——《在館遙阻葉肯堂到家枉訪》

一貧誰說竟難忘,淡泊家風處士常。閒弄琴棋邀友輩,悶攤經史課兒郎。……惟有簟瓢多樂事,菜根細嚼更馨香。——《撥悶》

既甘朝市身無分,笑倚東風學陸淪。——《四時閒興》之一

秋館蕭條景亦奇,眼前幽賞貴尋思。……往事既成秦鹿失(原註:言家業無存。),浮名應付楚弓遺(原註:言功名未就。)。莫言棗剝林園下,不是庸夫得意時。——《四時閒興》之五

匝巷延扉盡野菜,漸臨深處更無埃。一聲籬鳥曲初罷,數片瓶花香自來。雨洗石枰棋子淨,風喧瓦灶茗甌開。於焉真是忘機地,黃巷青燈老廢材。——《自嘲》

不難看出,張宜泉儘管也曾念念不忘其「先世曾累受國恩」,發出過「吐氣在何年」的詠歎,但到頭來還是「自慚沾世德,未獲丕家聲」(《先塋祭掃》),未博一第,未得一官,靠舌耕授徒餬口,「幸得饑寒免,游閒了一生」(《笑答諸親友》)。顯然,興廉與張宜泉的人生經歷無一相合之處,又豈能是同一個人?

(二)興廉五十歲前後在福建做官,張宜泉五十歲前後在京師教館。前文已經考明,興廉四十四歲時前往福建任光澤縣知縣,直至咸豐元年十二月即五十二、三歲時皆在福建,沒有回過北京。恰好,《春柳堂詩稿》中有一首《五十自警》,乃張宜泉五十壽辰時所作。顯然,如果《春柳堂詩稿》的作者張宜泉是興廉,或者說興廉是《春柳堂詩稿》的作者,那麼,這首《五十自警》詩的前後各詩,就理應是在福建寫的,而內容應該是與閩地、閩事、閩風物有關。事實如何呢?讓我們把《五十自警》詩的前十首、後七首的題目,依次錄示於下:

《題祖先堂畫軸》——《先塋祭掃》——《撫先兄墓自悼》——《書春兒遠持蓮蓬藕見貽走筆以示》——《見老妻病起作》——《通州道上》——《牛市店中作》——《赴張家灣尋訪曾祖柩》——《哭洪九兄》——《書禧兒與弟爭食蘋果以此示之》——《五十自警》——《笑答諸親友》——《冬晚》——《兜犬》——《除夕》——《白雲觀即事》——《游太陽宮有感》——《過柳巷村五顯財神廟》。

從這十八首詩的時序看,大致寫於作者張宜泉四十八、九歲至五十一、二歲期間。而詩題本身即已表明,所寫之事項、之地名、之廟觀在北京,並且寫於北京,這是無可爭辯的。至於有的研究者認為《書春兒遠持蓮蓬藕見貽走筆以示》首聯「有意儔懷橘,池中物可嘗」句中之「懷橘」,是詠「南方的風物」,以證《春柳堂詩稿》的作者「確實到過福建」,實乃望文生義,誤以用典為詠南方風物。這,我們將在下文詳議。

其實,興廉中舉做官、「半世名場酣戰」的人生經歷,不僅與張宜泉自己的夫子自道迥異,而且與貴賢、延茂、濟澄的序跋不符。貴賢在序中稱作者「久輕軒冕,混跡樵漁」,延茂在序中也稱作者「隱下僚,淡於利祿,敦古處,好讀書,與人相接怡然曠然」,而濟澄在跋中則稱作者的詩「其一種沖淡之致,如不食煙火人語」。凡此種種,都說明《春柳堂詩稿》作者絕不是「半世名場酣戰」、「天涯漂泊年年」,而因仕途屢蹶發出「人生難得休官早」的興廉。

總而言之,嘉慶二十四年己卯科文舉人、官至福建台灣府鹿港同知的興廉,與《春柳堂詩稿》作者張宜泉,二人生平經歷全然不合。顯然,除非張宜泉玩弄「分身法」,一變為二,本人常住京師「舌耕餬口」,分身前往福建「名場酣戰」,不然,興廉就不可能是《春柳堂詩稿》的作者。

三、「歐陽健所舉例證"釋疑

從《春柳堂詩稿》所收全部詩作考察,其作者張宜泉的行蹤只限於京城和近畿順天府轄區,除西郊、南苑外,最遠也只到過京南的固安縣、京東南的東安縣(今河北省安次縣)、京東的通州。有的研究者為了證實興廉是《春柳堂詩稿》的作者,竟稱《詩稿》「屢屢詠及南方的風物」,乃至某些地名「都是福建的地名」,而不明究竟的讀者乃至研究者,也便被忽悠得不知何者為是了。請看下面這段話:

歐陽健認為「巴園栽橘」、「懷橘」都是南方的風物,「粉荔失迎年」中的「荔枝」更為地地道道的福建特產,他還舉了《晚投彩嶼村》、《過馬跡橋弔古》中的「彩嶼村」、「馬跡橋」等地名,認為這些都是福建的地名,表明「《春柳堂詩稿》的作者確實到過福建」。

值得注意的是,歐陽健所舉的例子都在《同李二甥婿沈家四世兄登天台山夜宿魔王寺》之後。它們在《春柳堂詩稿》中的次序如下:《同李二甥婿沈家四世兄登天台山夜宿魔王寺》——《閒奕》——《喜生子》——《陪吳三兄釣魚台訪友》——《遣懷》——《過馬跡橋弔古》——《晚投彩嶼村》。根據《春柳堂詩稿》的編排規則,這些詩歌應該大體上寫於同一時期。因此,筆者認為,歐陽健所舉的例證是值得注意的,是否可以說明《春柳堂詩稿》的作者曾經到過南方,並且可能在南方住過一段時間?4

其實,「巴園栽橘」、「懷橘」、「粉荔」並非是詠「南方的風」物,「天台山」也不是浙江的天台山,「馬跡橋」、「彩嶼村」更不在福建。讓我們逐一進行考析以釋疑(點到為止):

(一)關於『巴園栽橘」。

《春柳堂詩稿》五言近體第24題《閒奕》:

暇日休閒過,楸枰暫一開。有憂能少解,非約亦多來。別墅花仍植,巴園橘尚栽。風流高所寄,作賦見奇才。

這是一首寫下象棋的詩。「巴園橘尚栽」用的是一個有關象棋遊戲的典故。唐·牛僧儒《幽怪錄》載:

巴邛人橘園,霜後兩橘大如三斗盎。剖開,(每橘)有二老叟相對像戲,談笑自若。……一叟日:「橘中之樂不減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為愚人摘下耳。」緣此,後人因稱下象棋為「橘中戲」或「橘中樂」、「橘中趣」,並有「橘叟」之稱。「巴園橘尚栽」顯系由這個傳說故事化出,作者以巴園橘叟自喻,與詩題《閒奕》正合,而與詠南方風物無涉。

(二)關於「懷橘」。

《春柳堂詩稿》五言近體第56題《書春兒遠持蓮蓬藕見貽走筆以示》云:

有意儔懷橘,池中物可嘗。買來途最遠,獻處幾生香。苦粒含蓮子,情系斷藕腸。既知當努力,幽谷益輝光。

又見七言近體第22題《友人母喪未及往弔書寄志慨》:

華堂雙慶識君初,懷橘濕衾遜不如。身鬻昔曾憐董永(原註:昔董永賣身葬父。),口號今又歎皋魚(原註:昔皋魚母沒有號風之慘。)。脫驂有自情難達,化鶴無由計亦疏。罔極深思酬未得,孤哀何禍竟同予。

顯然,這二首詩中的「懷橘」,用的是一個孝親的典故。《三國誌·吳志·陸績傳》載:

績年六歲,於九江見袁術。術出橘,績懷三枚去。拜辭,墮地。術謂日:「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績跪答日:「欲歸遺母。」術大奇之。

其實,「懷橘」一典並不生僻,如范成大《送詹道子教授奉祠養親》詩,即有「下馬人門懷橘拜,身今卻在白雲邊」之句。以歐陽健先生之博學強記,長期從事古典文學研究工作,竟以「懷橘」這樣的孝親典故為詠「南方的風物」,著實有點兒匪夷所思,令人不解了。

(三)關於「粉荔」。

《春柳堂詩稿》五言近體第34題《冬暮二首》之一:

癙憂何日解,門冷市中煙。妻老牙常痛,兒嬌膽未堅。絲雞虛餞臘,粉荔失迎年。惟聽春雷動,壞蟲啟蟄眠。

詩以《冬暮》為題,「絲雞餞臘」與「粉荔迎年」對舉,所寫顯然是年節習俗。元·瞿祜曾在其所著《四時宜忌正月事宜》中記載:

洛陽人家,正月元日造絲雞、蠟燕、粉荔枝。

於此可見,早在宋元時代,中原洛陽一帶就有製作絲雞、蠟燕、粉荔枝等以迎新年的風俗。詩中所說「粉荔」即「粉荔枝」,用粉做成,狀如荔枝,與「地地道道的福建特產」荔枝實在不是一碼兒事,搭不上界。

(四)關於「天台山」。

《春柳堂詩稿》五言近體第23題《同李二甥婿沈家四世兄登天台山宿魔王寺》,全詩四首,篇長不錄。其第一首「非攜劉阮至」句下雖有「昔劉晨阮肇採藥天台遇仙女成配既歸子孫已七世矣」的原注,但所登不是浙江的天台山,而是京西的天台山。據我閱讀所及,京郊有兩個天台山:

其一,在房山縣。據民國年間所修《房山縣志》卷一《山脈》下記載,天台山位於「城西南三十餘里,在南甘池西南」,乃白雲山的三十三個支峰之一。六年前曾請學友孟慶先、李一鶚就近踏勘訪查,未查到任何遺跡和口碑傳說,當時即予排除。

其二,在京西磨石口,又名天太山,天泰山。敦敏《懋齋詩鈔·送敬亭游西山》長詩中曾提到天太山,似與八大處之香界寺相距不遠,茲抄錄於下(句下原注略):

送敬亭游西山

去年四月西山道,柳翠煙濃花正好。嶔崎直上白雲顛,眼界胸襟何浩浩。層巒秀疊重崖垂,招提半屬前朝基。君今二月奚囊去,我能歷數西山奇。到山徑尋翠微境,柏榻禪龕梵宇靜。谷殽鏜鉻鳴鐘聲,鳥語松風發猛醒。迂迥石磴走嶙峋,香界廟貌香煙新。朱門碧瓦離宮院,仙風綽約仙姿春。煮茶曾試龍泉水,一泓如鏡清且旨。遙以飛灑覓源頭,此泉寧止此山裡。怪哉秘魔真奇異,二青誰與傳其事。崖橫路斷老樵蹤,古澗幽深藏鬼魅。振衣更上蹲嵯峨,峰峰相峙樓台多。南望白石瀘溝路,西看碧浪昆明波。寶珠古洞森煙蘿,中旋一隙通巖阿。問君幽宿何方寺,躋攀天太可能過?平生自負雙屐健,春來遊興為君羨。去去四望想詩懷,一時古寺題留遍。5

「躋攀天太可能過」句之「天太」二字下原注「山名」,知其為天太山。

又,麟慶《鴻雪因緣圖記·香界重遊》有云:

癸卯六月十日,余約二客,重遊香界。早飯後,同乘笱輿,由寺重覓徑北上,過洪福寺廢址,至絕頂,有橋橫兩山凹,石刻「念佛」二字。過橋即平坡,山高而不銳,盤旋以登,至絕頂有坊一,外額「歡喜地」,內額「堅固林」。過坊,觀音殿日「諸法正觀」。皆高宗御題也。殿後有寶珠洞,洞石本黑,白點滲之,珠名以此。入洞黝黑,晝不見人,中坐海岫禪師像,俗稱鬼王菩筐,與天台山魔王並稱,香火頗盛。余問原委,僧不能答。6

文中「與天台山魔王並稱」一語,已然證明此天台山就是張宜泉詩中之天台山。而從敦敏、麟慶皆是寫香界寺而及天台山,其址應在京西石景山區之八大處左近。

2001年11月,承崇文區政協孟立同志惠贈新出《北京地名典》一冊,從中查到:

敬德寺村,位於石景山區西北部,天台山南麓。7

相傳,清朝乾隆皇帝到天泰山拜佛,途經此地,環顧四周,多為平台,故取名四平台。8

至此,又知天台山一名天泰山,在石景山區西北部,遂動前往實地考察之念。2004年初,在一次會議上得遇老朋友嚴寬先生,承他告知,天台山魔王寺已於2000年重建,修葺一新,已經對外開放,隨時可去參觀。9

至於《燕京歲時記》、《北平旅行指南》有關天台山暨魔王寺(慈善寺)的記載,蔡義江先生《張宜泉不是興廉的新證據》一文已經引錄,本文不贅。蔡先生的文章是篇靠證據說話的好文章,已經把天台山的所在講清了十。

(五)關於「馬跡橋」、「彩嶼村」。《春柳堂詩稿》五言近體第28題《過馬跡橋弔古》、第29題《晚投彩嶼村》、第30題《登東安縣城樓》,顯然是同一次出行經過或到達該處時所作,而這次出行的終點站即是東安縣城,馬跡橋、彩嶼村則是京城前往東安縣經過之地。雖然我們在京南一帶的古今村鎮中查不到馬跡橋、彩嶼村之名,但從《過馬跡橋弔古》、《晚投彩嶼村》二詩的具體描述中,則可考知這兩個地名的具體所在。先將二詩錄示於下:

過馬跡橋吊

古橋名呼馬跡,有廟建何年?紅日來仍照,白雲去不還。東村莎逕雜,南苑土牆連。或恐迷行客,停車話灌田。

晚投彩嶼村

彩嶼原無嶼,尋名駐晚天。孤村千店月,冷樹萬家煙。犬吠長街靜,牛鳴短巷連。當爐能助興,頻送酒如泉。

在《過馬跡橋弔古》第三聯有「南苑土牆連」一語,可知馬跡橋與南苑相鄰。經查光緒《順天府志》大興縣圖,唯有南苑東牆外有一馬駒橋,其址在南苑東大紅門外偏南之涼水河上。光緒《順天府志》卷二十七《地理志九·村鎮一》通州下載明:「(西南)四十里馬駒橋汛,把總駐焉。橋即洪仁橋,跨涼水河。」於此可知,馬駒橋在南苑東牆之東,與「東村莎逕雜,南苑土牆連」句意全合。同時,馬駒橋也是由京城前往東安縣的途經之地,過橋後由鳳河東面東南行,至采育裡,而後渡鳳河南行人東安縣界至縣城。據此,完全可以確定,張宜泉詩中所說之「馬跡橋」,實即「馬駒橋」,當因「跡」、「駒」音近而記誤。

在明確「馬跡橋」即馬駒橋之後,「彩嶼村」也就自然有了著落,它應該就是大興縣治東南七十里,恰在馬駒橋至東安縣城途中的采育裡(采育鎮)。孫承澤《春明夢余錄》云:

采育,乃古安次縣采魏裡,明初為上林苑,改名蕃育署,而人們呼采育,合新舊名之也。去都城七十里。

乾隆敕撰之《日下舊聞考》又云:

采育在左安門外五十五里,居民數千戶,為畿輔首鎮。

那麼,張宜泉筆下的「彩嶼村」又是如何呢?從詩中「千店月」、「萬家煙」、「長街靜」、「短巷連」的具體描寫看,顯然也是一個頗具規模的大村鎮,與「居民數千戶」的大興縣采育鎮恰相符合。明乎此,則由於舊時「彩嶼」與「采育」讀音完全相同,張宜泉將「采育」誤為「彩嶼」,應該說是完全可能並且可以理解的。

通過對「巴園栽橘」、「懷橘」、「粉荔」、「天台山」及「馬跡橋」、「彩嶼村」的考察辨析,事實當已清楚,「歐陽健所舉例證」既不能證明張宜泉到過福建,更不能證明興廉就是《春柳堂詩稿》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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