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葵書屋》殘頁辨偽
"玩"了二、三年字畫,得出幾點教訓,即初見上古字古畫,切莫激動;不識物不要緊,不識人要吃虧的;"眼光"好是"值錢"的,耳朵軟是"吃虧"的;切莫相信"保管是真的",切莫忘記"辨偽"工作,等等。
1964年6月下旬出現的這張"殘頁",毛國瑤先生稱系嘉道時期吳山尊"夕葵書屋"之物,當然算得上一件文物,俞先生有未"激動"?有未辨偽?……下面將探討這些問題。
一、殘頁出台前的歷史背景
曹雪芹的卒年問題,紅學界有三種看法,一主"壬午說",一主"癸未說",一主"甲申說","壬午說"是1928年胡適先生根據"甲戌本"批語有"壬午除夕芹為淚盡而逝"的眉批而提出的,俞平伯先生支持此說;癸未說是周汝昌先生於1947年提出的,贊成此說的有吳恩裕、吳世昌、馮其庸先生(馮先生近轉向"壬午說");甲申說是梅廷秀(梅節)、徐恭時先生提出的,支持者有蔡義江先生。五十年代中期六十年代早期,主張"壬午說"的俞平伯、王佩璋、周紹良、陳毓羆、鄧允建先生和主張"癸未說"的曾次亮、吳恩裕、吳世昌、周汝昌先生進行論戰,《光明日報》、《文匯報》、〈文學研究集刊〉上刊載這些文章,一時出現"百家爭鳴"的可喜現象,實為紅壇佳話。當時兩種觀點旗鼓相當,各有依據,後來郭末若院長表了態"關鍵的'壬午'二字,字體較小而不貫行,頗致疑慮","天秤"稍向"癸未說"。"夕葵"殘頁的炮製者,就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出台的。
二、"夕葵"殘頁出台過程
1964年3月上旬,南京毛國瑤先生以讀者投書方式向北京紅學大師俞平伯先生報告說,在寧讀過一個舊抄本,並記錄下來一百五十條批語,3月14日,俞先生回了他第一封信,他補寄了"錯亂""顛倒""刪並""增益"脂評不像樣的批語。俞先生通讀全部批語,竟無一處涉及"卒年"問題,向毛君尋問"卒年"情況,是必然必然之事,之後,就有人煞費心思的炮製了這張破綻百出的"夕葵"殘頁。請看它的出場:"日前清理剩餘舊紙出售(石按:找書原因有不同說法,這是之一),在〈袁中郎集〉中找到〈紅樓夢〉殘頁一張,是'夕葵書屋'〈石頭記〉卷一,約一百字,該頁在我過去閱讀時,曾記得貼在書的封面後面的,大概是脫落後夾在別的書內的,據毛君說:這是批語,不是原文,認為很有價值"○1。
認為"很有價值"之說很準確,毛君在1964年做為"浦口運輸公司"的一名職員,如何說得出這句"石破天驚逗秋雨"、"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來?一下子把癸未說者"打翻"在地……俞先生獲得此頁,心情十分激動,並未經過認真辨偽,未找一位搞書畫的行家看看,就馬上"題款"拍照,並寫了萬餘字的長文〈記"夕葵書屋"〈石頭記〉卷一的批語〉○2。再看毛君是怎麼說的:本月廿三日靖應鶤君來訪,並帶來殘書一片,據雲繫於舊書中發現。其內容是第一回"滿紙荒唐言"一詩的批語,應鶤說,這頁殘紙他曾於抗日戰爭前在抄本中見過,原附貼在書頁後面。現此頁所抄之批前註明"夕葵書屋"《石頭記》卷一,可知是從他本過錄,批語與《脂硯齋紅樓夢輯評》所載甲戌本之批全同,僅個別字有差異,末句作"甲申八月淚筆"……我以為"甲申"與"壬午"很近,或者是對的,"甲午"也許是"甲申"之誤……○3毛君稱某某於抗日戰爭前見過,1964距抗日戰爭前1937年二十七個年頭,一個不能道批語內容一個字的人,竟能記得二十七年前從不翻閱的書上扉頁上貼著一個紙,真是《天方夜譚》!毛君不僅說出了"很有價值"的話,現又說"甲申"是對的。那末"夕葵"殘頁的炮製者不是毛先生,又是何人,請問一個紅樓門外漢能說出那種話嗎?請讀者思之。
三、"夕葵殘頁"是"贗品文物"的其他證據
1、"夕葵"殘頁卷一、卷二隻有一條批語,目前國內發現,現存的脂評本,計有十二種,第一回(卷一)第二回(卷二)只有一條批語的只是"夕葵書屋"殘頁,以甲戌本、有正本為例,卷一、卷二之間批語均在百條以上。因之不能不讓人不由得想到:這是毛國瑤先生為俞平伯先生特製的。
2、毛君多次稱:"夕葵"殘頁:"書寫流暢,絕非今人可以寫出"。這話讓人想起在文物市場上一些書畫商的話:保管是真的。說老實話,能寫"夕葵書屋"殘頁那種毛筆字的人,在今日南京也不止千百。
3、從"照片原件"看(毛君語,如果照片可以稱作原件的話)其紙甚敝,其字其新,完全不像經歷一、二百年的字。"夕葵書屋"殘頁具有偽品的以下特點:
1、假托古人(嘉道時期的吳山尊); 2、竄改古書(將甲午改為甲申); 3、編造故事,毛君前贈函:明明說"夕葵"殘頁是"清代竹紙,已黃脆缺損('卷二'以下)我當年目睹,故俞先生也確信不疑",1995年發表文章,怎麼又說成是:"1964年年底我去北京時看到裱好的原件,俞先生告知,他在送裱畫店裱托時,店中負責人告訴他,殘頁是抄寫在明代紙張上,這種紙比乾隆時紙稍薄……"○4呢? 這個故事編的很蹩腳,就是那個一百五十條批語都說是抄在明代紙張上,不是實物,也沒有人相信是真的。
四、一點啟示
"夕葵"殘頁經筆者研究,系毛國瑤先生製造的假文物。此文寫成之際,正好看到1996年9月28日《新民晚報》(十五版上有素素先生一篇文章,名叫《愚蠢》中有段話:實在是,所謂真象,所有的讀者早已洞若觀火,心知肚明。現在的人,都是聰明人,誰還編得了誰,誰也不是傻瓜,誰又真會信以為真,不拆穿是因為不想拆穿,容忍是因為需要。騙與被騙,有時候是周瑜黃蓋各取所需的關係。不知毛君以為然否?
注
○1見〈俞平伯論紅樓夢〉P1109,靖應鶤先生於是1964年6月24日。
○2發表於《紅樓夢集刊》第一期。
○3《俞平伯論紅樓夢》P1110,64年6月25日毛國瑤先生致俞平伯先生信。
○4見1995年《紅樓》一期P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