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時代超越
《紅樓夢》之所以能成為一部不朽的文學巨著,之所以能引起百年紅學的研究,之所以直至今日仍然具備著它時代性的魅力,其在於作者在他的人生裡、思辯中抓住了社會發展、歷史變遷的一些普遍規律,並將其融入到作品中。而這種規律,並非是隨制度改變而改變,時代變遷而變遷的,它更加宏大、更廣泛、更有延伸性、更深刻,是人類社會長期存在的。
《紅樓夢》作者的個人的經歷,使他對自己的人生過程有了一個充分而深刻的認識。這個認識是清醒的、理智的。經歷的複雜,生活的豐富,以及作者的深厚的修養、學識,使得他對自己人生價值的反思,自我意識的強烈撞擊都成為一種痛苦的。但是客觀的規律性的呈現在《紅樓夢》中作者並沒有遮掩他人生經歷中自我意識和人生價值觀轉變的每一個細節性問題和其中存在的缺陷。正是這樣,他的作品中才能真正的客觀的通過自己而評價人生,評價人生的意義。
由於家世的變遷,引起了作者身世的沉浮,作者的家族從「烈火烹油般的鐘鳴食」狀態一步步走向了「昏慘慘似燈將盡」的狀態,作者在他以後的思考中便發現了一種社會生活現象。對於造成這一的背後的原因——社會歷史變化,作者更有了一種清晰的認識,雖然在此內含之上作者在《紅樓夢》中編織了大量的以文學藝術為主體內容的表層結構,然而他仍舊還是說出了「你唱罷來,我登場,甚荒唐,都是為別人做嫁衣裳」的對種種人世間的滄桑變幻背後的深刻透視。而作者用了一個書中最簡單的對聯「身後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說出的對人生價值的本指思考,卻此人對其意義不能不做深刻的思考。
作者生活在一個大家族中,這個大家族是由許多相對分離的小單元——家庭組成。而這個大家族籠聚這些小家庭以及成員則有它自己的方式,這個方式從表面上看是宗法、禮教、人倫道德。而背後隱藏的是權力,一種掌握著這個家族、精神、物質的資源分配,甚至人的命運支配的權力。誰掌握了這個權力,誰就掌握了家族成員的命運歸屬。然而,當權力擁有者們的生活目標、價值取向、政治命運與更高的權力系統的利益發生衝突時,與社會變化趨向相悖時,權利擁有者們的自主的活動將與社會發展、時代變遷的客觀要求發生自然而然的撞擊,這使他們在恪守著自己原有的社會認識和倫理道德的同時,帶領著整個家族走向最後的沒落。
通過這個大家族的種種特徵,可以看出這是人類社會存在的一個群體。做為這樣一個社會群體,生活在其中的個體成員無時無刻不被這個群體所約束。他們同時處於自由和不自由的狀態。實際上自由就意味著決定和選擇的權力、能力和地位。個體成員們得到了群體所給予的自由同時,也受到了群體的限制,群體使每一個個體為了自由而依附於群體。也只有依附於這個群體之中,個體才能得到這個群體式的自由的給予。
《紅樓夢》的作者,看出了他的家族給予他的自由是一個什麼形式的,那就是他必須順從、依賴這個家族。接受這個家族給他所安排的一切,包括物質上和精神上的。必須遵從家族所限定的社會倫理道德。不但這樣,他如果要得到在家族中的一定權力和自由,則必須遵從整個家庭所賦予他的社會態度和生活方式,包括他的愛情生活。
一個個體的生活方式對他的一生來說至關重要。《紅樓夢》作者所生活的大家族,作為一個社會群體為滿足生活需要,在它特有的價值觀支配下,在各種生活領域進行實踐活動的行為習慣的基本特徵。其實這並不是這個家族的生活活動本身,而是一種方式,是這個家族生活活動特徵。
家族中每一個個體的生活需要,實踐活動、價值觀念、行為習慣將成了他全部生活方式。它們在個體的生活方式中的地位不同,物質生活需要是一個重大的前提。作者在他生活的家族中雖則有著「錦衣玉食」的物質生活,但是他也看到了家族內部物質步步走向匱乏。這是一個緩慢而必然的過程。在物質條件充盈的條件下,作者使《紅樓夢》中的任務形象凸現的是他們的精神需要。物質和精神的需要構成了他們生活方式的前提。為了滿足這些需要,他們開始了許許多多的實踐活動,他們在自己的社會化進程中選擇了不同的而適應自己需要的行為方式。當這種行為方式在他們的生活中不斷的連續的湧現便構成了大腦中的動力定型。形成了行為習慣,《紅樓夢》中人物描寫的格外鮮活,也就是作者牢牢抓住了人物的行為習慣,這些行為習慣,以不同的活動模式存在,即是具體的生活方式行為習慣是由價值觀念決定的,價值觀念是生活方式的靈魂和標誌。恰恰是由於《紅樓夢》作者的價值觀念,與他的家族的價值觀念產生了悖離。而使得他最終生活方式的轉變,而這背後更深的根本原因是社會制度的全面改變。其實這個改變所引起的不僅僅是作者生活方式的改變。而是整個社會的許多個體的生活方式的改變。這是一個普遍的變化。它帶有規律的特徵。而在任何不同的歷史時期,這種改變都近乎相同。這些變化表現在《紅樓夢》中即是他對普遍規律的一種婉轉的表達。恰恰是這種表達。它負載了《紅樓夢》作者深刻的歷史認識,與他的歷史意識。
《紅樓夢》的作者在他的一生當中,也一直在對他自己本身的靈魂進行著一次又一次的拷問。他一生一直都在尋找著,完善著他自己的知覺的統一。他幾乎趨於違背自己本身,這種尋找和完善以及壓倒一切的精神需要的渴望聯合的力量,集匯於他的思想中,而並沒有宣洩到外部環境中去。
當《紅樓夢》的作者在他的家族中,被捲入了許許多多「非人」的關係行為中時。他感覺到了這些行為沒有一個是能夠提供他的精神需要和他思想完善的。但是他仍舊在他的家族存在和不存在的過程延續中,堅持著尋求自我的行為,這個行為超出了任何「非人」的「非情感」的「交換式」的行為。作者將這些在一個特定的背景下,帶有模糊性的,特殊性的,和強調質量的情感,匯入了《紅樓夢》作品之中,實現了他的希望。表達和發現的東西。
大家族中的關係,是一種「非人」的關係,真正出現過的「人」的關係,由於不能被家族的整體社會倫理承認,也構成了對家族權力的承載者的威脅而被扼殺。「非人」的關係意味著一種互惠,一種交換,它需要以權勢和物質,甚至肉體來維持的一種平衡和穩定。特殊的冷漠和表明上的情感是家族中重要成員必須掌握的選擇手段。而地位最低下的成員的安全感的根基被撤銷。廣泛的緊張情緒籠罩著他們。他們也只有出賣自己的人性來換取生存的可能,而家庭構成家族的小單元也成為了自我選擇的一部分。它成為一種互惠交換式的服務構體。家庭中,夫妻間在一起僅僅是通過提供相互服務來達到他們共同尋求的目的。家庭也建立在「非人」關係的基礎上。
對於想得到「人」的關係的家庭成員,家族本身的制度和關係導致了偏見和敵意,嚴厲而苛刻的對待這種偏離規則的行為。
無論是「非人」社會關係基礎,互惠式的現象。交換式的人際關係,家庭冷酷的服務性。那一點都不能說已經「過時」,至今仍大量存在於社會生活中。每時每處都能遇到。《紅樓夢》對這方面的反映,實際上就是這部著作在認識人,認識人性,認識人類社會的規律性表述。這個表述實際上構成了《紅樓夢》的創作動機和內在結構的聯繫。是有機的蘊含在《紅樓夢》內在結構中的本意趨向。這些,時至今日仍舊引起研究者們的注意和思考。而這樣的一個從表層文字引伸到內在結構和本意趨向的思考過程。就是《紅樓夢》的歷史穿透性或者說是時代超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