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研究方法結構之闡述
《墨子·天志》中說:「是以方與不方,皆可得而知之。此其故何?則方法明也。故墨子之有天之意也,上將以度天下壬公大人為刑政也,下將以量天下之萬民為文學,出言談也。」這是「方法一詞之最早見。後轉意為知行的辦法、途徑、程序等,科學方法(Scientific method)是認識世界的過程;它既意謂特定的,學術門類所使用的或對其來說恰當的探究的程序、途徑、手段、技巧或模式,通常在步驟上是比較系統,有序的,合乎邏輯的和有效的排列;它又意謂處理學術探究的原則和技巧的學科,相當於「科學方法論」(Scientific methodology)。
一、 紅學學術方法系統化的重要性:
一切理論的探索,歸根結底也是方法的探索,在學術研究的過程中,也伴隨著學術研究方法的探索。
紅學研究的方法涉及的問題很多,有一般的知識性的問題,也有與作為紅學學術研究對象的《紅樓夢》相關的問題,其中最基本的問題是《紅樓夢》研究在人類認知和文化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具體的說就是它與社會文化,和人文科學的關係,由於中國傳統文化中缺乏「知識論」的傳統,紅學學術界對知識的一般結構,尤其是它與不同時期的不同方法這些現象,較少作哲學層面的思考。當然,伴隨著現代社會結構的不斷發育,成長具有現代意義的紅學研究體系也正在得到相應的孕育和發展。因此,對於紅學學術研究方法發展的思考,越來越成為一個不可迴避的,具有建設性的問題。
新的時代,呼喚新的紅學研究方法。無論在學術領域,還是對於欣賞者而言,紅學的新成果都是被企盼的,在以往的學者們不懈的努力下,紅學成為「顯學」,但是紅學在以往學者,「單兵作戰」式的研究,和明顯的「派別」之爭的情況下始終都沒有達成一種方法論的統一自覺。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文化認同,沒有真正確立紅學研究的科學的研究方法體系。「紅學的方法」或「紅學研究的方法論」遠遠沒有紅學研究本身引起學者們的注意。這個問題在紅學學術界沒有被認定為一個真正的領域。而只是附庸於紅學研究的邊緣或偶爾有學者在對紅學史發表觀點時附帶其上而對紅學研究的,以往的方法,被稱之為某派。則又缺乏科學的,文化內在的,不孤立的界定。
「道可道,非常道」幾千年前的老子,以經明確的說出了,事物是可以認識的,但並非是單一途徑的,而這些途徑對於認識事物是非常重要的這一觀點。
紅學研究的方法,不僅與實質性的紅學學術理論,與具體的研究過程有著密切的聯繫,而且與《紅樓夢》本身也有著內在的聯繫。它作為一種思想的過程和邏輯的程序。是現實的有關《紅樓夢》研究的實踐過程在思維和理論上的內化。是實際的紅學研究在邏輯上的形式化或程序化,是主觀與客觀的一致,是邏輯與歷史的統一。是符合邏輯的系統,是系統化的途徑和手段。紅學學術研究需要系統化,內化後的多元化,就此,下面簡單闡述一下有關紅學研究的方法的系統結構和系統方法。
二、 紅學研究的系統結構組成。
(一) 探索、描述性研究
不斷探索是紅學研究的生命力所在,在當今,不斷的新的社會文化現象複雜因素在影響者社會的變化,前人未曾涉足的紅學學術範疇和新的觀點紛呈不斷。當紅學研究者新接觸一個課題或這個課題本身比較新穎,研究便往往是探索性的。例如:「《紅樓夢》的悲劇效果和唯美主義結構的聯繫。」「《紅樓夢》的典型化結構研究」等探索性研究可分為兩類:其中一是開始時沒有明確的理論假設。主要通過《紅樓夢》原書的各版本,以及查閱相關文獻和前人已定的考據成果來獲得資料,提出對新問題的解答。其二是從一定理論出發,如:文化學理論、人類學理論、社會學理論、歷史哲學理論等,在研究對象的基礎上提出改造或改進現狀的研究方式,並在實施中不斷調整改進,為在紅學學術的更大的範圍內做好準備。由於探索性研究最主要的功能是使研究者對新的紅學問題有一個初步的瞭解,因此在進行探索性研究時往往不一定有預先設計的方案。即使在開始時已有了一些初步的研究構想,但在實際的研究過程中,也還需要根據情況進行不斷的變更和完善。
紅學研究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對《紅樓夢》一書中所描寫、反映的一些現象和事件進行客觀、準確的描述,研究者通過對《紅樓夢》原作,和文獻資料的甄別,描述其背後的主題動機,內在結構,和它的特點和性質是什麼。描述性研究與探索性研究一樣,沒有明確的假設,也是從對材料的分析入手來了解說明研究者感興趣的問題。
描述性研究的設計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選擇研究的主題和內容。雖然研究課題已提出所要研究的問題,但還需要細分,以明確本次研究的具體問題。例如:「對王熙鳳這一人物形象的研究」在這一題目下有各種主題和內容,如「王熙鳳的才能與舊時代的比較」「王熙鳳的情感」 「王熙鳳的構架作用」「王熙鳳的心理活動與氣質」等等。在這樣的研究中可描述其中一個主題,也可以選擇多個主題。
2)選擇研究的時間段。就是要確定對課題所研究的對象,是瞭解它的歷史狀態或發展脈絡,還是對《紅樓夢》本身的一些形式的瞭解,是進行橫向研究,還是開展縱向研究。
3)選擇研究的空間範圍。在研究時要根據需要,確定對《紅樓夢》一書創作意旨的整體描述還是將整體劃分為一些類型:如不同的家族,不同的群體。分別進行描述和進行相互比較。只有規定了研究空間範圍,才能確定紅學研究中的具體對象。
4)確定研究的角度。儘管描述性研究不受假設的束縛,但研究紅學的角度確定往往是需要借助於理論指導,理論的導向能幫助研究者更好的確定思路和進程。例如,紅學研究可以側重於文學研究、文學結構研究、行為研究、藝術學研究等描述《紅樓夢》中的一些問題。
5)選擇研究對象。研究時要確定,在已選擇的研究空間範圍內,是將存在於空間內的所有相關信息做研究,還是選擇一部分或一個典型人物形象研究。
實際上,在紅學研究的發展過程中,「索引」「考證」等都為探索,描述性研究做出了巨大貢獻,積累了大量的資料和證明。只不過在「索引」和「考證」的工作中,先賢們過於注重的是探索研究,而對描述往往一筆帶過,相對輕視,對結論的渴望比較強烈,而對問題的提出則急於做答。這樣造成了問題提出的好而答案往往缺乏說服力。其實哥白尼的《天體運行》,達爾文的《物種進化》,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這三部被稱之為當代影響世界的三部書。絕大多數是探索,描述性的問題的提出。而答案則認後來的學者逐步完善。
從探索,描述研究的角度出發,「索引」「考證」不但功不可沒,而且它們還有新的生長點,雖然是局部的,但決不會向余英時先生說的那樣「索引」「考證」的危機是資料越來越少,而由於大眾參與紅學,相信資料的提供會越來越多。
(二)說明、解釋性研究:
在紅學研究中,探索和描述的目的就是為了說明,解釋相關的紅學問題,從邏輯的過程來看,說明又構成完整的紅學研究中的一個獨立的階段。
紅學研究中的說明性研究與自然科學中的因果研究相似,主要運用假設檢驗邏輯。在研究之前需要建立理論框架,並提出一些明確的研究假設,然後將這些假設聯繫起來,構成一個因果說明模型。說明性研究的主要目的是說明紅學研究中問題的原因。「預測」這一問題對《紅樓夢》的創作的影響或後果。探尋問題現象之間的因果聯繫,如《小論悼紅軒中人》中提出的曹雪芹離開宗學,以及與其家庭的決裂和愛情生活的失敗,對《紅樓夢》的創作影響,即是一種假設和其因果的初步說明,建立的假設模型。
找出《紅樓夢》中現象的一般性因果聯繫。根據原因與結果的邏輯關係,要探尋《紅樓夢》中某一現象原因,研究者可通過初步探索,在正式研究之前根據學術理論和文獻資料找出各種可能的影響因素,然後從中篩選出幾種最重要的原因,建立因果模型。
而在分析《紅樓夢》中的有關問題的表象原因與《紅樓夢》成書之間的因果關係,則是一個更高的研究層次,它已不是一般的因果關係的羅列,而是從因果分析的基礎上,選擇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建立研究假設,然後用各種資料來檢驗這一假設,在詳細分析了這二者之間的關係後再建立因果模型。
解釋性研究,主要在探索性研究,描述性研究之後與說明性研究同層面出現,同時也需要說明性研究成果的支持。它經歷了從《紅樓夢》語言層面向作者心理層面,從存在層面向歷史層面的轉換,最後又回歸到《紅樓夢》作者的整體生活世界本身。
解釋性研究主要為以下幾點:
(1)理解,通過進入《紅樓夢》作者的內心世界而重新體驗他的體驗。通過呈現於感覺中的表現,認識其心理生命的過程,個體之間心靈結構的相似性是理解的基礎。理解就是人的存在方式,人的生活本身就是理解的過程。《紅樓夢》本身及作者正是在理解中存在的,為理解所重視,更為理解所重構;理解的過程是理性與非理性的統一。作為一種生命體驗。對紅學研究來說,它整合著書中的全部思想,也整合著作者自身。理解的形式是共時空的,融會了《紅樓夢》部分的領會及對整體的把握。
(2)前見,是指一種由特定的歷史文化背景和個人生活經歷形成的看問題的特定立場。前見往往以無意識的的形隱藏在思維和語言表達中,是人們無法清除也不可能清除的。因為它們即是從前認識的結果,又是以後認識的前提。前見在紅學研究中,是認可和被利用的。其認可和利用實際上也就是一個反思的過程,站在研究者的立場上看待《紅樓夢》之後,再站在《紅樓夢》的立場上審視研究者自身,盡量把前見可能引起的偏狹展示出來並限制在最低程度,對《紅樓夢》的研究的時候還是要站在《紅樓夢》本身這一基礎上。
(3)視域融合,視域即從一個特定的角度所看見的整個視野。生活於不同時代,面對同一問題時往往會產生不同理解。這就是因為視域不同。但不同的視域也可以相互的交往中達成理解,出現一個可以相互溝通的視域,即視域融合。視域融合實際上是不同的時代精神不同的時代文化通過身處其中的研究者與研究對像互動而達成的新的意義域。即主體間性的確立。紅學研究在此將處於一個研究者與《紅樓夢》的主題內旨的互為主體的,相互滲透的過程中。
許多「評論」「闡述」「解讀」類的大量文字,涉及到了解釋性研究。但都在其邊緣徘徊,例如:林冠夫先生的《「凡鳥」王熙鳳》一文,已涉及到了解釋,然而,只是在前見造成的特定立場上,沒有去做換位調整思考,也沒有真正做到視域融合後的理解。於是對王熙鳳的評論或說解釋便浮在了偏狹的表象上。周汝昌老先生對史湘雲的評論更是構建在這種帶有情感色彩的前見上,劉棲泠在《枉哉,熙鳳!悲夫,鳳兮!》一文中對尤二姐的評價,也是犯了這種錯誤。
總的來說,探索性研究,描述性研究,說明性研究,解釋性研究,在紅學學術研究方法結構中形成了一個有機的,漸進的鏈條。而對於它們,相對獨立的是,歷史一比較分析研究。
(三)歷史一比較性分析研究
《紅樓夢》的歷史一比較分析是通過其歷史階段的社會現象與《紅樓夢》本身的同異點進行比較分析,揭示《紅樓夢》創作動因和社會發展的楔合的研究方法。紅學的歷史比較分析,可以說,有許多前人已嘗試過它又與傳統的社會思想,歷史研究有著更多的聯繫。
紅學的歷史一比較分析的兩個根本性就是歷史性和比較性。從比較寬泛的意義上說,《紅樓夢》的歷史一比較分析包含了社會學、政治學、歷史學、歷史認識論等方法的使用。《紅樓夢》的歷史比較分析。要利用大量的文獻資料,注重對經驗材料的概括。從歷史時空這一更廣闊的尺度來分析,研究。更需要和依賴研究者的主觀闡釋和宏闊的知識視野更強調運用個人的想像力和洞察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它更靠近歷史哲學。當然《紅樓夢》本自入手,這就是它區別於「哲學方式的地方。」
《紅樓夢》的歷史一比較分析可涉及的議題或問題很廣泛。洞察其時代變遷,歷史發展,到研究家族,家庭生活史的演變。可以作歷史社會的發展規律和《紅樓夢》的創作動因的宏觀敘述,也可通過《紅樓夢》人物的生活細節描寫展現歷史。其資料來源也較廣泛,除各時期的史書、批注、評論、文獻、詩詞、分析以外,地方志、碑刻、文物、遊記、實地考察報告都是《紅樓夢》歷史一比較分析研究的資料來源。
在資料來源充足的情況下,可資利用的資料從形式到內容是多樣的,但是,作為紅學的研究形式和方法。《紅樓夢》的歷史一比較研究有它的一般原則:
首先,必須從《紅樓夢》本身出發力求客觀性和規律性的資料篩選。從事實出發,《紅樓夢》的歷史一比較分析在很大程度上是對各種文獻資料進行檢驗和剖析,因此資料的搜集、篩選必須避免研究者主觀性的影響,材料應是多方面的。應盡量能反映事物內部的本質聯繫。
其次,要以發展和聯繫的觀點看待《紅樓夢》中需要研究的問題,任何事物不是突然發生的,歷史的形成過程中並非是某種無法解釋和無法預見的原因蛻變的結果。在從一種質的狀態過度到另一種質的狀態的各個連續不斷的發展階段之間,存在著客觀的淵源聯繫,內在的因果關係。具體來說,要把握三點:第一,把握《紅樓夢》的研究問題產生的動性,避免靜止的觀點。第二,要把握《紅樓夢》本身與歷史現象之間的聯繫。第三,要把握《紅樓夢》的研究問題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的階段性,從而瞭解量變的程度和質變始點。
再次,要對《紅樓夢》與歷史事實,現象全面具體認識。對材料應有概念的具體化,不可含混不清,材料盡可能是原始材料,具體材料。盡可能全面地把握紅學研究的各方面的規定性。對研究結論作多方復證。
劉心武先生在研究中許多分析是很有力度的,而在篩選歷史材料上則沒有最大限度的避免主觀性,如:劉先生首先將《紅樓夢》的歷史背景定位在了乾隆元年到乾隆二年,這樣在以後的材料利用上則必須是這一歷史時間段的歷實。而《紅樓夢》書中有大連的非此時間內的隱指。這又是對《紅樓夢》與歷史材料的全面具體的認識不清楚,這導致了許多具體闡述上的漏洞。這是一個在《紅樓夢》的歷史一比較分析中的歷史性上出現問題的一個例子。
劉心武先生的研究方法首先是應該肯定的,它符合了歷史一比較分析研究的一般規律,在具體的人物形象行為分析上也有較強的說服力和合理性。對劉心武先生研究的討論,已成一個熱門話題,面對「熱門話題」則需要的是冷靜的分析,找出研究方法中存在的內在問題,而不是停留在表明上尋找漏洞,這便是「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方法之方法。
相對劉心武先生的研究而言,饒道慶先生的研究問題則更嚴重,在他的《〈源世物語〉和〈紅樓夢〉的比較研究》《賈寶玉與霍爾頓形象比較》等文章中把歷史、文化、民族、社會背景、創作內旨、思想內化、創作環境、可利用的材料性質、相差十分遙遠的作品,人物形象,作強行的脫離事實的橫向比較、分析,這是一個,在歷史性和比較性上都存在嚴重問題。《紅樓夢》歷史一比較分析中,歷史混淆的比較性錯誤的典型例子。
實際上,紅學研究需要一個系統化的理論化的研究方法論和研究結構。在這個宏觀的結構中,「隱索」、「考證」、「探佚」、「評論」等不但不應被廢黜,而是缺一不可。在統一的體統中,它們會沿著更科學嚴謹的軌道發展。
註:此文為棲泠一家之言,姑枉談之。
此文為引玉磚文,望有更多有關「紅學方法論」的文章蓋於其上。
此文為諸君參看。萬望「初涉」紅學之友君不要以此為矩,限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