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紅小札:「甄士隱」和「賈雨村」
脂硯齋回前總批曾說:「作者自云:因曾經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何為不用假語村言,敷衍出一段故事來……」於是細按之下,此書字字句句切不可輕易放過,也就接著幻化出當今紅學一片真真假假繁榮昌盛的景象來。
有了「甄士隱」,也就有了脂批,有了舊紅學的索引和新紅學的考證,於是也就跟著有了幾代紅學家的皓首窮經之歎,細細推敲之下,無一字無一句不飽含著深意,所謂深意者,包子饅頭也。那是用來祭奠五臟廟的餓神,是絲毫不能唐突的。而有了「賈雨村」,也就有了無數的後紅樓夢、紅樓補夢、紅樓圓夢之類的閒書,一時間人人是賈寶玉,滿口的卿卿我我,滿懷的軟玉溫香,做盡絳洞花主的春夢。
孰不知這是個作者慣用的障眼法,所謂的「真事隱」,是要將花紅柳綠鶯歌燕舞蝶影翩躚一竿子全打過去,只因為那是短暫的,易碎的,是容易綴上蛛絲塵泥的。至於「假語存」,留下的只是鏡子上的裂紋,花瓣上的啼漬,一齣好戲匡當匡當過後的靜止和空白。作者是很熟稔這種文字上的小技巧,他獨自把謎底留住了,卻又遺下無數次機心,讓我們一步緊著一步拆了看,而每走的一步呢,都是午夜夢迴世事化盡的一枕清霜。
這是一個打開的盒子,盒子裡沒有大人先生們的教訓和箴言,只有些吵吵嚷嚷冷冷暖暖平平常常的日子,字字皆為我輩畫出一些真真假假的淚痕。陶潛所謂的「三徑就荒,松竹猶存」,方知此種傷心並非雪芹一人獨有,然而暑往寒來,蝸身於一團軟紅塵裡,我們還用得著猜什麼謎去分辨什麼真和假嗎?
「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既然癡到極處,味又何必解?煙消火盡之時,人人自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