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柳絮空繾綣

漂泊柳絮空繾綣

漂泊柳絮空繾綣

紅學研究

「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毬。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捨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這是大觀園詩社惟一的一次「以詞會友」,也是黛玉繼菊花詩後又一次的技壓群芳。也許是受了李煜柳永太多的影響,比起鏗鏘有力的唐詩,我更鍾情於纏綿悱惻的宋詞。那或長或短參差不齊的句子,風流婉轉,將黛玉的絕代風華和不凡才情表達得淋漓盡致。細細品味,驚覺似乎只有《唐多令》這個詞牌的結構可以配得起黛玉詞裡的韻味。也許是因為我早在看《紅樓夢》之前的許多年前就已經對這首具有典型林妹妹風格的詞耳熟能詳,所以雖然在《紅樓夢》中曹翁表現出了對唐詩的特殊偏愛,卻絲毫沒有動搖我對這首柳絮詞的情有獨鍾。

「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別去!」就是這首史湘雲於暮春時分柳絮飄舞之際隨手吟成的《如夢令》,情致嫵媚,引出了四首風格迥異的柳絮詞。蘅蕪君的「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豪爽大氣;蕉下客的「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溫婉悵然;小薛的「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聲高氣壯; 而這首出自詩社社主瀟湘妃子手下的《唐多令》,則纏綿悲慼,風流別緻。

林黛玉天生心思細密,多年的寄人籬下生活給她的性格又打上了悲觀的色彩,所以她的詩詞便少了同齡少女的天真開朗,尤以這首《唐多令》為甚。這首詞出現在第七十回,此時的榮寧二府比開篇之際更加不如,主子丫鬟依舊過著玩耍享樂,醉生夢死的生活,全然不知賈府的衰敗正以前所未有之勢行進。冷遁了柳二郎,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外面風暴如湧,本來是世外桃源的大觀園也未能繼續演繹昔日群芳夜宴的盛況。年齡的增長加深了個人對各自命運的擔憂,姐妹們的逐一散去加重了離別的惆悵,這一切使得雖然是春夏之際萬物盎然,也沒了當初蘆雪庵對景聯詩,踏雪尋梅的熱鬧與無憂。雖然比起黛、湘二人「凹晶館聯詩悲寂寞」來,此時要好得多,但也掩飾不住衰落的情勢。隨著接踵而來的抄撿大觀園,這個「世外桃源」無可挽回地隨著它所依附的賈府的沒落而逐漸走向消亡。面對賈府無可挽回的衰敗之勢,回想起幼年時的相處,在姐妹們最後一次的相聚之中,連一向豪爽大度「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的史湘雲也不得不發出「莫放春光別去」的挽留,試問一向敏感的黛玉又如何不作哀聲?

「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這是黛玉面對自己的命運發出的無奈的呼聲。黛玉是敏感的,也是聰明的。她自幼父母雙亡,雖然身在賈府,衣食無憂,又是賈母最疼愛的外孫女,可畢竟客居他鄉,寄人籬下,正如漂泊的柳絮,雖然有人讚它們輕盈美麗,可又有誰知道它們內心的苦悶呢?沒有根須纖絆,沒有粗壯的樹幹保護,任憑東風吹去吹來卻毫無抵抗的能力,只能屈從於命運的安排。黛玉正像是這柳絮,縱是才貌風流,縱然兩情相悅,縱使得到了寶玉傾心以待,到頭來仍是隨風而逝,免不了心事成空。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捨誰收!」草木一年,人生一世,都是轉而即逝。昨日還是少年郎,今日已成白鬚翁。連草木也知悲苦,一個生活在他人屋簷之下的少女怎能沒有感慨?柳絮隨風漂泊無定,即使可以憑借風力直上雲霄,終不免跌落地下,任人踐踏,無人收拾。又有誰來為自己的命運歸宿擔憂呢?黛玉看到了柳絮的宿命彷彿看到了不久後的自己。她生既然未能直上青雲,死後必然更是無人問津。

多年來,敏感的黛玉時時生活在壓力之下。賈府複雜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與寶玉的感情糾葛,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她身心疲憊。聰穎過人是她的優點,卻也帶給她更多的痛苦。她有洞悉人內心的本領,看到了人世間的欺詐,卻招來了世人的嫉恨;她預感到了自己甚至整個階級的悲劇命運,可是她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如柳絮般被人踩在腳下,陷入泥土。她即使得到了寶玉的愛,她卻看不到圓滿的出路與結果。她無法擺脫,無力擺脫,她找不到更好地出路,只能把自己的一腔血淚滴在點點字裡行間,使這首詞更加哀婉纏綿,令人動容。她是為自己的孤苦無依而哀,為愛情的終將虛化而哀,為自己與寶玉渺茫的前途而哀。怪乎李紈等人看了都說「太作悲了」,不知她們又有沒有體會到黛玉詞中透出的哀怨訴說?

黛玉是絳珠神草,她也常說自己是草木之人。她把自己多愁善感的性格,才華橫溢的詩情在這首詞中發揮得淋漓盡致。這首柳絮詞其實就是她的一首悲歌。這個神仙妃子似的林妹妹就像那漂泊的柳絮,注定「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昔日那個手持花鋤淚暗撒的才女已經隨風消逝,只留下那斑斑的湘妃竹靜靜地搖曳,似乎在等待著她主人緩緩而來,低聲吟唱「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她本是天上的絳珠仙子,為還淚而來,如今淚已盡,情已還,是該回去的時候了,留下的,只是後人無盡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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