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評《石頭記》小說美學觀(8)

脂評《石頭記》小說美學觀(8)

脂評《石頭記》小說美學觀(8)

紅樓評論

        ().  藝術真實的人物塑造:

   「脂硯齋認為《紅樓夢》裡的人物形象在實際生活中都有他的基礎、根據。因此,他把這些人物形象說成是對於實際生活中某一種人的「摹寫」。」35對於這樣在生活基礎真實上,發展起來的藝術形象真實,脂硯對曹雪芹的藝術能力是給予高度的讚揚。

 

      「形容一事,一事畢真,石頭是第一手矣。」(己卯本,第十九回夾評。)( 302)

 

    西方文藝美學論也認為:「創造典型人物必須從生活出發,所以藝術作品中的人物總有生活原型。巴爾札克說:「世界上沒有光憑腦子就可以想出這樣多小說來的人,…從來小說家就是自己同時代人的秘書。」他認為不管是什麼樣的小說,「就找不出一篇不是以當時的真實事實作基礎的。」但作品中的人物並不等於生活中的人物,必須經過一番改造和製作的工夫。這改造和製作的工作,就叫做典型化。化者,變也;典型化者,即將生活原型變為藝術典型的意思。」36西方文藝美學中,強調的「典型性」,就是一種深化於生活真實內涵之下的高度藝術真實。這樣的藝術真實,不是如自然主義般的死板描摹,它是有透過文藝學者本身涵養之下的藝術昇華。所最後出來的作品「典型性」好壞與否,則關係著作者本身的眼界高低。

    故「藝術真實非指生活事實上的真實,乃是通過藝術形象而顯現的社會生活內在邏輯與規律的真實。所以,它不是事實上的必有,而是邏輯上的必有。」37《石頭記》中的人物,正是曹雪芹在生活裡面實人、實事的原型下,對藝術形象進行淬煉,將人物形象塑造成充滿藝術真實的「藝術典型」。這樣充滿藝術真實的「藝術典型」必定是從「情理」中出發,最後的完成,也必定回到「情理」!

    關於藝術真實的人物塑造方面,條例有八則。

    原文:「可見他白認得你了。可憐,可憐!」(《石頭記》第十九回)

    (1).評點:「按此書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目曾親睹者。又寫寶玉之發言,每每令人不解;寶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獨於世上親見這樣的人不曾,即閱今古之所有之小說傳奇中,亦未見這樣的文字。於顰兒處更為甚,其囫圇不解之中實可解,可解之中又說不出理路。合目思之,卻如真見一寶玉,真聞此言者,移之第二人萬不可,亦不成文字矣。余閱《石頭記》中至奇至妙之文,全在寶玉、顰兒至癡至呆囫圇不解之語中,其詩詞雅謎酒令奇衣奇食奇文等類,固他書中未能,然在此書中評之,猶為二著。」(己卯本,第十九回夾評。)( 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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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參見 葉朗,《中國小說美學》(台北:天山出版社),頁258。

36 :參見 吳中傑,《文藝學導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10月第3版),頁111。

37 :參見 李沛,<脂硯齋的藝術真實觀>,《新疆師範大學學報》(2001年1月第1期),頁64。

關於脂硯齋這則評點,葉朗以為:「脂硯齋這段批語表達了他對於藝術典型

的深刻見解。他指出,賈寶玉這個人物,「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目曾親睹者」。換句話說,人們在實際生活中並不能找到賈寶玉這樣一個人。賈寶玉是曹雪芹的創造,是曹雪芹的虛構。這就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思想,即小說中的典型人物形象,並不等於生活中某一個實在的人物。」38

    脂硯齋這則評點,可以當成是他對曹雪芹在《石頭記》藝術真實人物塑造上一個總論。賈寶玉這樣的「人物」,正如脂硯自述,他是「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目曾親睹者」。這是說,賈寶玉這個小說中的人物,並非是如史書中對某個真實人物,所做出的真實紀錄,因為本質上,《石頭記》是一本小說,而非史書。正是因賈寶玉,是在雪芹藝術昇華下的再造藝術人物,他很可能是具有著某個真實人物的「本質」,而這些「本質」化之為小說中,他當然經過了某種程度的「變形」,所以脂硯才說賈寶玉雖是「實未目曾親睹者」,但是卻「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這樣的「至情至性」、「合情合理」的藝術真實創造,是被脂硯當成是《石頭記》此書中評之最為高明者。

    原文:「那湘雲卻一把青絲拖於枕畔,被只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於被外,又帶著兩個金鐲子。」(《石頭記》第二十一回)

    (2).評點:「又一個睡態。寫黛玉之睡態,儼然就是嬌弱女子,可憐。湘雲之態,則儼然是個嬌態女兒,可愛。真是人人俱盡,人人俱態,個個活跳,吾不知作者胸中埋伏有多少裙釵。」(庚辰本,第二十一回夾評。)( 337)

    雖然看似只是寫人的一個微小細處---睡姿,像雪芹這樣頂尖的作家,當然是每個人有著每個人,個自性情底下,所自然呈現的不同睡態,這真是「情理」之必然,非是小說家故弄玄虛之作。寫黛玉之睡態呢,就是個嬌弱女子樣,可憐。寫湘雲之睡態,則是個嬌態女兒,可愛。「真是人人俱盡,人人俱態,個個活跳」。最後還說「吾不知作者胸中埋伏有多少裙釵」,「埋伏」二字用的真恰當,真不知曹雪芹「胸中」有多少的人情世態「埋伏」在其中,以供他於小說揮灑。

    原文:「寶、黛口角一段。」(《石頭記》第二十二回)

    (3).評點:「此書如此等文章多多不能枚舉,機栝神思自從天份而有。其毛錐寫人口氣傳神攝魄處,怎不令人拍案稱奇叫絕。」(庚辰本,第二十二回眉評。)( 355)

    這裡正好是前述及己卯本,第十九回夾評所云:「余閱《石頭記》中至奇至妙之文,全在寶玉、顰兒至癡至呆囫圇不解之語中,其詩詞雅謎酒令奇衣奇食奇文等類,固他書中未能,然在此書中評之,猶為二著。」由脂批來解脂批,最是合脂硯本意。《石頭記》一書中關於寶玉、黛玉兩人的口角,實在很多。而這些口角,在不懂這兩人「情調」者看來,恐怕還真是「囫圇不解之語」,但是雪芹真正高明處之一,即在他「藝術真實」的描繪出兩位「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參見《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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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參見 葉朗,《中國小說美學》(台北:天山出版社),頁259。

記》第二回原文)的不同凡俗。若以凡俗之人的角度觀之,自然是「囫圇不解之語」,但若明白曹雪芹的用心,則會真見識到他的真本事。脂硯是真如此認為的,而論者亦是大大深有同感。

    原文:「回頭只見薛蟠拍著手笑了出來,笑道。」(《石頭記》第二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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