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評《石頭記》小說美學觀(7)
1. 關於小說、詩詞、戲曲方面:
此處條例有三。
原文:「因此上演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石頭記》第五回)
(1).評點:「讀此幾句,翻厭近之傳奇中必用開場付末等套,累贅太甚。」(甲戌本,第五回側評。)( 161頁)
脂硯以為傳奇中必用開場付末等套,累贅太甚。或許是從小說觀點看,畢竟這是小說中描寫非是戲曲傳奇,自是不同。
原文:「今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石頭記》第五回)
(2).評點:「「色而不淫」四字已濫熟於各小說中,今卻特貶其說,批駁出矯飾之非,可謂至切至當,亦可以喚醒眾人,勿為前人之矯詞所惑也。」(戚序本,第五回夾評。)( 164頁)
前以述及,當時多見的才子佳人小說,或是艷情小說,多寫俗庸人物之實情,而冠上才子佳人之虛名,故多見俗作者之下流心思,以「好色不淫」、「情而不淫」為借口裝飾,實應正面批駁之。
原文:「珍重芳姿盡掩門。」(《石頭記》第三十七回)
(3).評點:「寶釵詩全是自寫身份,諷刺時事,只以品行為先,才技為末。纖巧流蕩之詞,綺靡穠艷之語,一洗皆盡,非不能也,屑而不為也。最恨近日小說中,一百美人詩詞語氣,只得一個艷稿。」(己卯本,第三十七回夾評。)( 446頁)
當時,「才」亦為佳人之重要表徵。但一般小說或受限於原作者的才力與識見,實在難以寫出真才子佳人之「實」!其冠名為佳人之作,也只能是「纖巧流蕩」或「綺靡穠艷」了。
2. 關於物品方面:
此有條文例證二。
原文:「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墨椅樑。」(《石頭記》第三回)
(1).評點:「三字有神。此處則一色舊的,可之前正室中亦非家常之用度也。可笑近之小說中,不論何處,皆曰商周鼎、繡幕珠窗、孔雀屏、芙蓉褥等樣字眼。」(甲戌本,第三回眉評。)( 126頁)
忽略了「情理」的重要,所描繪之人物、實景,就是飄飄然的不切實際。這裡想必以為,有錢人必定都適用華貴之器物,此則爆發戶或許有可能,書香世家恐怕不然。這就如前舉脂硯在甲戌本第三回眉評,那條諷刺的評點所述一般,是「試思凡稗官寫富貴字眼者,悉皆莊農進京之一流也。蓋此時彼實未身經目睹,所言皆在情理外焉。」最是恰當不過了。
原文:「就不問你往哪裡去的。」(《石頭記》第十九回)
(2).評點:「必有是問。閱此則又笑盡小說中無故家常穿紅掛綠綺繡綾羅等語,自謂是富貴語,就是反是寒酸話。」(己卯本,第十九回夾評。)( 307頁)
這即是脂硯自己所說:
「家常愛著舊衣裳是也。」(甲戌本,第七回眉評。)( 180頁)
3. 關於園景方面:
此處有一則條文。
原文:「佳蔬菜花,漫然無際。」(《石頭記》第十七、十八回)
(1).評點:「閱至此,又笑別部小說中,一萬個花園中,皆是牡丹亭、芍葯園、雕畫棟、京謝朱樓,略不差別。」(己卯本,第十七、十八回夾評。)( 307頁)
沒真正見識過世家華園,想必也只能從一般舊有之俗套中,依樣描摹了,只是徒留笑柄罷了。
6. 關於傷春、感歎:
此處有一則條文。
原文:「只管對杏流淚歎息。」(《石頭記》第五十八回)
(1).評點:「近之淫書滿紙傷春,究竟不知傷春原委。看他並不提傷春字樣,卻艷恨穠愁,香流滿紙矣。」(己卯本,第五十八回夾評。)( 489頁)
真正高明之小說,不強求在冠上虛名之假寫,而好在不留痕跡之實寫!此處脂硯所評點,正乃一實例。
以上這些「反普遍俗套」內六大項的條文,斷然皆如脂硯所云:
「若用此套者,胸中必無好文字,手中斷無新筆墨。」(甲戌本,第一回側評。)( 83頁)
「首回楔子內云:今古小說千部共成一套云云,猶未洩真,今借老太君一寫,是勸後來胸中無機軸之諸君子不可動筆作書。」(庚辰本,第五十四回,回前評。)( 485頁)
面對普遍俗套中的舊文字,脂硯齋幾乎是深惡痛絕的,才會有論者在其評點中,所整理出六大類、數十條文字。它們都是針對著「胸中必無好文字,手中斷無新筆墨」的不滿,認為此等作者「胸中無機軸之諸君子不可動筆作書」。脂硯的話說的雖是很重,立場卻是牢固,觀點更是出乎同時代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