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紅樓夢的立意
一 探討的途徑
《 紅樓夢》的立意何在?我武斷的說,是發表思想的。我們在他書中,所能見到的曹氏的思想,一大部分,都站在「婚姻」和「戀愛」上面,在引言裡我己經說過:「我沒有能力,來闡發他那一貫的思想。」現在只得從顯明的一方入手了。
曹氏的婚姻觀,是基於戀愛的,所以我們探討的途徑,是以「愛」為起點,然後推到婚姻上面。不過書中的言論,多半隱藏在事實的背後.如今先找一個露骨的地方來說。
雪芹書中,理論最露骨的地方,要算太虛幻境一夢,所以書名就在曲中唱出,我們探討的目標,恰恰藏在這裡,寶玉的夢,正是我們探討的好材料呢!
不過提起研究這夢,直比全書的研究,還要難些,因為此夢也不是事實,也不是幻想,卻實在是附會,又不是著者一方,專為一事的附會。卻是個多方的、複雜的大附會,我們很容易見到夢的內容,翻卻不容易明白附會的真相,因為他在深深的晰著呢!
曹氏的言論,也和別的附會一般.瞞在夢的深處,我們探討的初步,是要先明白他附會的真相的。
作夢盡有「不可解」的,而述夢,卻不能「不合理」,至若附會呢,不論他手段如何巧妙,事實如何吻合,終究免不了「不合理」,和「不可解」的地方。如今我們對此夢的探討方法,不論它內容如何隱晦,附會如何複雜,只把那不合理。和不可解的地方,推索起來,自能得他那附會的真相了,等得了真相,再進一步去探討立意罷。
二 太虛幻夢辯(上)
以太虛幻夢來論,在寶玉是作夢,在雪芹是述夢,而警幻,即是雪芹所述的夢中人,所以寶玉所夢想的事.盡可有「不可解」之處,但是雪芹的述說,與警幻的言語,無論如何,不得稍有「不合理」。我們據這個理由來推測,譬如下面一段:
- 第五回- 「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言未了,只見房中走出幾個仙子來……見了寶玉,都怨道;「我們不知系何貴客,忙的迎接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個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引了這濁物來,污染這清淨女兒之境?」寶玉聽說如此,便嚇得欲退不能,果覺自形污穢不堪。警幻忙攜了寶玉的手,向眾姊妹笑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榮府去接絳珠,適從寧府經過… … 」「往榮府接絳珠」一語,寶玉明明聽見.又明明知道榮府,即是自己之家,而竟連:「絳珠何人?" 「接他何事?」置不一問.豈非大「不合理」?若謂此語系寶玉夢想,還可說得,但是寶玉本不能知黛玉來歷,而竟能稱他作「絳珠」,也是「不合理」,兩面都講不去,可知必有一面是附會成的了。
倘若黛玉應該在夢裡參預,那便是警幻的真話,倘是黛玉不該參預,那便是寶玉的夢想,如今兩可著寫,究竟哪方是附會的呢?試想:寫這夢,若不關連黛玉的事,何必中間橫插此段?再看:「今日,今時,必有個……」等話,說得何等真切,確鑿?這「往榮府接絳珠」一語,當然是警幻的真話,而黛玉是應該參預的了。但是既是應該參預,何不把此語,寫作寶玉不聞,或作一理會?為什麼又把他寫成寶玉的夢想呢?請反覆把此夢,看上三五遍.便可明白了。
請看後面,秘授一節,何等押裹,襲人才可當事,倘將黛玉,在這夢裡明明敘出,豈不傷了她的身份?所以故意使寶玉一面不作理會,把「往榮府接絳珠」一語,推為寶玉的夢想,作成黛玉並不參預此夢的樣子,好肆意寫後邊的淫褻,便不致唐突黛玉了。
既是此夢為黛玉和寶玉二人而設,(此理見後)則黛玉也是半個主人了,那麼,後邊秘授一事,與黛玉身份不合,自然應該使可卿一干人,迴避黛玉了,為什麼又專要寫這一筆唐突她的文字?縱然不能刪去,難道還不能隔開麼?參看下面幾條,就知道這「不可解」的來歷了。
我們先看看這唐突的地方:
- 第五回- 警幻便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中,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內,……警幻道:「……更可恨者… … 調笑無度,雲雨無時… … 此皆皮膚濫淫之遊物耳……,故引子前來,醉以美酒;沁以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 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許配與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說畢便秘授以雲雨之事。以酒、茗、曲,與妹子一齊送人,未免不倫。「許配與汝,今夕成姻」太覺兀突。先說警,說悟,又說使汝領略,先後也講不通。再看先以雲雨無時者,斥為濫淫,又勸他留意孔孟,委身經濟.跟著便教以雲雨之事.實在更覺矛盾。
再看上面這一段的語氣,囑責寶玉的地方,都好像倒果為因.彷彿不是要教他雲雨,是寶玉有過在先.才如此囑責似的,所以更和夢中次第不符了。
再看警幻稱黛玉作「妹子」,稱可卿也是妹子,兩人好像是同曹了,但是黛玉在幻境,號為絳珠,那麼可卿也應當另有仙號了。如今直稱作「妹子一人,乳名什麼,表字什麼」,也不是幻境所有的,不然可卿和警幻又是什麼親族呢?
榮、寧二公,以引誘寶玉入正托警幻,縱然警幻必得已,教給他雲雨之事,則仙境裡,也有不少仙姬,何致竟以二公的族人,作為試驗品?即或不是可卿本人,就是一個同名的女人.也應當避免,可卿若不是和寶玉有關的,又和警幻有什麼關係,要他來替他主婚呢?
凡人夢遺,自入夢以至洩精.要經過一種夢境.或是想像,然後起興,動欲,感覺快味,興奮,緊張。少也要十幾分鐘,才能合理。今寶玉入夢時,秦氏在外面,囑咐丫頭,看貓兒打架,既至醒時,她仍然還在那裡囑咐,看書中:「正在外間云云」的一個「正字,就可知還沒有移動了。想此種囑咐,不是必得頻頻屢屢的事情,不過囑咐一句話罷了,在這一句話間,為時甚暫,萬難夢到若許故事,縱使竟能夢見,也不夠由夢境至洩精的時間。再看前後,寶玉飯後睡中覺,起來便用晚飯,是己經睡了,在這半天時間,秦氏是始終只咐囑看貓呢?還是另有別的事呢?且看貓一事,應在埃寶玉睡下,「出房時」即行囑咐.今可卿在寶玉醒時,始行囑咐,以前抑又「在房中」何作?
如此看來:這秘授事的時間 、次序、語氣、稱呼、以及當時情景.都覺在在可疑了?
——第六回- 襲人伸手與他(寶玉)系褲帶時,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沽濕,叮得忙伸出手來,問:「是怎麼了?」寶玉紅漲了臉,把她手一饞,……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察覺了一半… …
——第六回- 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換上,寶玉含羞央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別人!」襲人含羞問道:「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裡流出的那些髒東西?」
試問;君設身為寶玉,將何以回答?
寶玉捻她手時,倉卒間並未能回答,可見他的心中,實在有不可以告人之隱.襲人明明窺見他的衷曲,又不肯不問,問,又怕他不肯明說,所以她先替他開個道路,問他:「夢見什麼?」此時寶玉也只好順口答言,將計就計,妝點著,遮掩著說成一夢,證以前舉的種種可疑之點,則秘授一事.必為寶下順口所附會無疑了,因為他附會在夢裡,正可免去不少的避忌,即使賈政聽見,也不能深責他作夢呢!
秘授一事,即不是雪芹夢幻的原文,而為寶玉附會中的杜撰,那麼雪芹,不過秉筆著書.雖明知如此敘說,不免唐突黛玉,但是著者即不曾和寶哥哥同夢,自不能明辯其誣(若明明寫出.則為近代作家所優為者,絕非雪芹筆墨了,)所以萬不得已,一面寫出種種矛盾,暗暗的證明寶玉的偽處;一面把「接絳珠」一語,推作寶玉的夢想,明處裡為黛玉避嫌。不過黛玉實是幻夢的主人,此夢即是為她而設,雖力避唐突,究不能以賓害主,以偽亂真,所以仍稱黛玉作寶玉所夢想不到的「絳珠」,以證明實在不是寶玉的夢想,這樣教粗心人看了,便認作不與黛玉相干,庶免唐突西子;使明眼人看了,則能指出寶玉的扯謊,好為警幻辯訴導淫之罪。總之:他越隱諱得深晦,我們越要認真,才能看到他書中的真意!
其實這夢的全部,也不過是雪芹在那裡附會的,寶玉是在夢外添枝,是附會中的附會,雪芹因他這一來,唐突了夢主,便把「降珠」一層,也都推作他的夢想,又是第三重的附會。「寶玉不問榮府」和「寶玉能知絳珠」的不合理,黛玉若隱若現的不可解,都因這重重的附會而生。所以我說這夢是「多重的,複雜的附會」!
現在我們所解到的,只是一片段,至於那夢的全部,也都只如此,我們暫先在這裡,作個結束,就是要詳慎的辨明:何處是單重的附會;何處是多重的附會;何處是雪芹的附會;何處是寶玉的附會;何處是一種的附會;何處是複雜的附會;何處是故意的附會;何處是不得已的附會;最後,才能知道:何處是藏有立意的附會!如今把這層次分清,下面我們便有探討的道路了。在下一半內詳述。
三 太虛幻夢辯(下)
我們辨明了太虛幻夢中,寶玉和雪芹兩個附會的層次以後,便該進而窺測他們各人附會的真象了。上半說過:要明白真相,須辨明他們各種附會的性質,那寶玉的一方,據前面所述,秘授一節,只是個故意的附會,雪芹替黛玉避嫌一節,卻是個不得已的;這一半雖因為層次多些,探索起來,比較的曲折,但是這幾重的目的,卻只為著一件事,雖則多層,不過是簡單的罷了。至於雪芹附會這一個夢,他的目的,卻不僅在一件事,因為目的既多,所以他那意義,就非常複雜了,我們所欲探討的「顯明的理論」,也就混雜在裡面。如今我們的探討方法是:不問他如何複雜,我想他的目的總不出兩種,便是:一,為的照應書中事實;二,發表書中隱義,只從這裡看去.就可以知其梗概了。不過雪芹的著書,有許多不便明說的,且這夢裡的言論,也正如此,他一面願意把這義意發表,一面卻又掩飾。一面在那裡照應事實,一面又把理論分佈在事實的後面,所以在事實裡面的,是東鱗西爪,在理論的裡面,又露尾藏頭.這正是難於追究的地方,如今我們在未找著以前,先把他各項附會分析一下再看,先照「事實的」、「理論的」兩點分來:
警幻為夢主,寶、黛同夢,警幻及幻境之描寫,為第一項;寶玉看冊,冊中所影的事實人物(注意冊中理論,另詳).為第二項;
寶玉聽曲,曲中所歌人事(注意曲中理論,另詳),為第二項;榮寧二公之靈,與臨醒時迷津等事,為第四項;
警幻的言論,與冊中、曲中、文中、聯額中、事物品名中,散見諸義,為第五項;
以上所列.第一、二、三三項屬於「事實的」,為的明點或暗托朽中人、書中事;目的在求文法的美善,性質是文學的。
第四、五兩項,屬於理論的,為發表思想與見解,求同情於讀者,第四項,目的在掩飾,第五項目的在引讀者注意他的書中的立意,性質都是思想的。
雪芹著書,萬不肯雜湊成文,必要求文法整齊,秩序化,但是實際上又有若干難處。
全書人物,重要者如行二釵,次要者,如英蓮等,次如襲人等,已陸續登場後,全書事跡,亦已就此開幕,欲求全書秩序化,在宜總點,全書收場.及各人收場,均宜伏線,但是:
一,人物品格高下,地位尊卑,不能並列;
一,異地殊方,勢難兼顧。
一,事在若干年後,無法預知;
一,事在閨閣,外人不得詳悉;
一,前已有冷子興演說一節,不能再犯;
一,各人收場,時、地、事、意,在在不同,不能一貫;
一收場「卻塵緣」「重遊幻境」等,飄緲無據,其伏線更難著筆。
如今要總點.要埋根,更無別法,只得附會入夢了,不過倘當真寫成一夢,便與縮寫全書一般.亦屬不成文理.所以離離奇奇.附會成一曲一冊:
把要說的事,「籠統」的附會成曲,這便是第三項附會的義意;把要緊的人物,「抽像」的,附會成冊,便是第二項附會的意義。那最重要的,又有一件事,是要在夢中暗暗出來的,便是如今寶、黛已合.就要開手談愛了,但是「愛」是最微妙的,最漸進的,不能以「象徵」來表示的,這種抽像的,應該從哪方著筆?這不是問題麼?於是乎附會成第一項,這項是夢幻中最重要的主意,一時不能說清。並且和理論也有關係,後面用「太虛幻夢的真諦」作標題,專文來論。
雪芹著書的本旨,是要給閱者知道的,但是那隱藏在書的後面的理論,容易被人忽略的看過,所以必要立在書前略略的提清,才能引起讀者的注意,不過雪芹絕不肯,先敘上一篇議論,並且環境也不允許他.因為他這種言論,一面還要瞞著人呢!所以把可以明寫的言論,托在警幻口中,不可明寫的,附會入冊詩、曲文、聯額、及物品名色、夢中言語中,這便是第五項附會的義意;
這項附會裡面,滿含著雪芹的片段的理論,有較比顯明的,也有較比隱晦的,這些的用意,是告訴我們兩件事:一,便是凡書中的人物的減否,品格的高下,行為的是非,言論的背向,不管一般的評論如何。只就這項言論裡的話,拿出一例,便可見得了;二,全書的理論,都基於這些片段理論,欲求全書立意的所在,須要根據這理論來推測。
如上述,可見我們所探討的理論,也就正是這一項附會,那麼,我們何不現在就把這些理論,解釋起來呢。且候一候,這是第二步的事,現在這種言論.還在埋著在荊棘裡呢.先要把這荊棘所塞的道路,剷除作· 條坦途,那時才能下手。
因為,曹氏的議論,在他那當代論起來,都是新奇可喜,石破天驚.世人所不肯容的論調,假設赤裸裸的寫來,不但是聞者卻走,並且連他的書,都不能容他出件,所以雪芹不得已,只得加上種種裝橫,當時人連串的看來,便不能察覺什麼漏隙,又哪裡知道.他的文字上面戴著若干層的假面具呢?雪芹這項掩飾,便是第四項附會的來歷。
雪芹這附會裡面,因為他要避許多種人的眼光,所以便右許多種不同性質的飾詞;由性質上分來,可分為三種是:一,家庭性的;二,社會性的;三,宗教性的。
第一種反對他的言論的人,便是那種「持家有德;男女有別,,派的信徒,可巧雪芹的書,卻專為匡正青年男女,領導少年夫婦的,倘遭他們的「家長團」反對,立刻便要斥出「儀門」,屏出「閨閣」,豈不白費苦心了麼?所以在言論的上面,附會入下面幾段:
「適從寧府經過,偶遇榮、寧二公之靈,囑吾云:『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流傳,己歷百年,奈運終教盡,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者,惟嫡孫寶玉一人,秉性乖張,性情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幸仙姑偶來,可望先以情慾聲色等事,警其愚頑,或得使波跳出迷人圈子,入於正路,亦吾兄弟之幸夾!』如比囑吾,故發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中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令彼熟玩,尚未覺悟,故引彼再到此處,令其歷飲撰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未可知也。」
「…… 癡兒竟尚未悟,……」
「今既遇令祖榮、寧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君獨為我閨閣增光.而見棄於世道,故引子前來,醉以美酒,沁以仙茗,… … 不過令汝略領些仙閣幻境之風光,尚然如此,何況塵世之情景哉?」
以為掩飾,使持家之「家長團」見之.不以為仇視.而更引為治家之助,如此這書,便好接近被縛束的青年男女,這是何等的苦心啊!
第二種要避諱的人.便是那群道學先生,不過當時的「風教」「文化」,都是這般人主持著,並且這些人都很固執,任你理由如何充足,議論如何圓滿,他們總有他們的「酸見」,倘不把他們瞞住,不論什麼理論,都打不動他們的「牢不可破」,不合意的,便許來個「始皇附體」,所以雪芹不得已,又附會出一段意思來- 述意:
「警幻以聲色誘寶玉,以意淫勵寶玉,意在使其知聲色之幻,在幻境尚然如此,柯況人世?以啟其覺悟,非教其『意淫』……」
又附會出下面幾句:
「而今而後,萬萬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
以搪塞道學先生們的責難,以免他的書出世以後,遭火劫之慘。
第三種反對的人,便是一般迷信因果之人,他們看見此書,雖不能一切禁止閱看,但是他們要說:「作者造草,必得入拔舌地獄,閱者也造孽,必得雙目失明,口吐鮮血而亡……」一類的話,這雖不能欺惑一世,但是那些女子- 尤其青年女子,那薄弱靈秀的心靈,最容易受他們的恫嚇,而雪芹的書,卻以青年女子為重要的主顧,所以於前兩樣化裝以外;又化裝為宗教家,加上下面一段,並且借此醒夢:
「忽然至一個所在,但是荊棘遍地,虎狼同行,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樑可通,正在猶瓊間,忽見警幻從後面追來,說道:『快休前進!作速間頭要緊!』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亙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是「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筒,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游至此,設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諄諄……』話猶未了,只聽迷津內,響如雷聲!
此段的意思,是為著瞞第三種人設的,使他們看了,不說造孽,轉引為悟警之源,如此便不至再有其他責難、咒罵,而此書,卻得安然的流傳到現在了。
在他的書中,以上三種假面具的文字,都合正經理論,貫串在一起,我們一不留神,便會走到歧途裡去.這都是我們探討途中的障礙。如今我們要剷除他們,須要證明他們的偽處,就是要證明:「因為什麼,知道這三條不是著者本旨,而為假面具?"
第四項附會,所說的理論,無論他如何掩飾,時常與第五項衝突,從這裡細細的看去,就見出證據來了,至於我們探討真正的理論,不能因此誤認,前面已在「引言」中說過了。
寶玉看冊時有一段說;「仙姑知他性情穎慧,天分高明,恐洩露天機,便掩了卷冊… … 」後又和仙子們說:「先以彼家中上中下三等女子終身冊籍,令彼熟玩,尚未覺悟,……」寶玉聽曲時,仙姑說:「非個中人不知其中之妙,諒你… … 」後又歎道:「癡兒竟尚未悟!』"
以上兩段,是同樣的矛盾。
榮、寧二公,以指引寶玉入正,以俘其能興家立業,托警幻而警幻竟以「灰」「木」教其出世,豈非大謬?又警幻句句說要他悟,究竟要他悟什麼寧若要他悟過,然警幻又替他講「淫」,勵他「意淫」; 若說要他悟幻.豈不負了二公之托麼?
倘若以愛為墮落,而以迷津之說悟之,那麼以前警幻便不該引他到此,因為寶玉未作夢以前,雖頑皮,卻還不曾認得情是什麼,意淫是什麼呢。倘若以意淫無害於事業,只以濫淫相戒,那麼又和「不忍獨為我閨閣增光」一語衝突了,總之這兩項附會中的理論,處處都是矛盾的,如今所講不清許多,請閱者細心看去,自能指出了。據上述的矛盾看來,就足以證明第四項附會的言論,全出於不得已的掩飾,不是理論的本旨,現在我們指清以後,就無須顧他了。
四 探討所得
據以上探討的所得,我們知道:總點全書人物,埋伏全書結局的第二、三兩項附會,純粹與理論無關;第一項附會是幻夢最重的立意;假面具的第四項附會是和寶玉秘授一節的附會相似,都是和正經理論背謬的;惟有第五項附會中的片段的言論,是真正的全書的本旨。
綜上所述,我們把事實性的二、三兩項丟開,把理論中的第四項,也要清晰的分開,專意去向他那第五項去追求,就見出他那片段的言論來了。不過他這種寶貴的言論中,又要分作兩種:一種是,顯明式的,意思在指出當時人們那「淫」「色」「情」「欲,,種種的誤認.解釋「性」的真意;一種是隱謎式的,意思在發明愛的真諦。他的理論是這樣,可見他的書的立意,也就是:「指正時人的誤認,發明愛的真諦。」至於愛的以外的立意,如發表他個人的婚姻觀,批評當時婚制。都是基於他的「戀愛觀」的,又至於對家庭制的批評,卻又是基於他的「婚姻觀『』的,社會見解,又是基於「家庭」的,如此節節推進,可見他那根本的理論,就在這裡了。
這項片段的言論,雖然已經指出,但是又有兩種憾處,不能痛快的讀來,第一因為太間雜太散慢,第二因為有些地方,太隱晦,幾乎使人不能瞭解,現在把他寫作《雪芹的片段言論》一文,作為談愛的綱目。、
至於第一項的附會,雖是事實的,但與理論有密切的關係,因為這夢裡,是寶黛的愛的播種時期,雪芹借寶玉此夢,發明初戀以前,種種形成愛的要素.這雖不是愛的本身,卻是愛的基礎。再說我們以後的談愛,都是成戀以後的事,在初戀的以前,種種象徵將來就不暇顧及了,所以都就此先行說出,因此把雪芹這項附會,作成《幻夢的真諦》一文,那「片段的言論」也就此生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