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普通語詞札記
《紅樓夢》一書所使用的詞語異常豐富。然而有些詞語現在已不用或罕用,許多詞語的意義和現今通用義已不盡相同。這些詞語,對今天的讀者來說,是須要註解的。人民文學出版社自1957年出版啟功註釋的普及本,至1964年已是第3版,其中豎排本於1973年8月已是第10次印刷,橫排本於1979年在湖北第2次印刷。二十餘年過去了,這個本子的註釋一仍舊貫,未加增補,一些不確切的注文亦未適當修訂。隨著社會主義經濟的高速度發展,必然要帶來文化的大提高、大普及和大發展,人民群眾閱讀古典小說也就會日益增多。閱讀《紅樓夢》須要跨越詞語的障礙,註解因而應當要求盡可能完善。現有的幾種辭書,《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漢》)、《漢語詞典》(即簡本《國語詞典》,以下簡稱《簡本》)、《小說詞語彙釋》(陸澹安編,以下簡稱《匯釋》)、《辭源》、《辭海》等等,雖也或多或少地收了《紅樓夢》中一些詞語,也都遠不能滿足需要。
《紅樓夢》時代的特殊性,決定了它所使用的詞語不今不古,亦今亦古。《現漢》顧名思義是以現代語詞為對象,它雖也收了一部分文言詞、方言詞和見於早期白話的舊詞(文言詞如「坐」之十「無緣無故」義,見於早期白話的「溫存、性氣」等,方言詞如「齊截、瞧香的、丫巴兒」等,舊詞如「跑合兒、姑娘兒」等),但仍不能以此類推而要求它全部或大部分地解釋《紅樓夢》的詞語。《辭源》以古漢語為對象,《辭海》以百科為主,一般語詞不求完備。因此,《紅樓夢》中詞語不完全能從這些辭書中得到反映,也不能歸咎這些辭書。《匯釋》本來可多收一些,起碼具有時代特色的一些語詞網羅得更多一些才好。可是該書是一個人的力量編纂而成,亦不當求全責備。那麼讀者遇到的困難是擺在面前的現實問題,又當如何解決呢?
最理想的解決辦法是編一本《紅樓夢詞典》。這項工作雖已著手,也不是短期所能完成的。在這本詞典編成之前,似可從兩方面補救:
一、就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紅樓夢》普及本裡的註釋加以擴充,編成詞彙,放在全書之末,便於檢查;
二、現有的語文性詞典可以適當補收一些詞條和義項。
為了便於這兩項工作的開展,筆者試從《紅樓夢》注本中選出蘭十多個普通語詞,作一點比勘、探索的札記,借供選詞、註釋和修訂補充的參考,並就教於語言學界和廣大讀者。
巴結 若說一二百,奴才還可巴結;這五六百,奴才一時那裡辦得來?
(六十四)
《現漢》:「2(方》努力;勤奮。」《匯釋》:「(二)努力。」僅及這裡的含義之半.《簡本》:「1力圖上進或報效.」接近密合,卻缺《現漢》之義。宜存《現漢》原注,補加「竭力爭取」。
綵頭(兒)人人都說你才那些詩比眾人都強,今兒得了綵頭,該賞我們(十七)
太太越發喜歡了,現成的衣裳,就賞了我兩件。——衣襲也是小事,年年橫豎也得,卻不像這個綵頭。(三十七)
〔賈母〕又向薛姨媽笑道:「我不是小氣愛贏錢,原是個綵頭兒。……
〔鳳姐〕向眾人笑道:「夠了我的了!竟不為贏錢,單為贏個綵頭兒。」(四十七)
《現漢》:「獲利或得勝的預兆(迷信)。」《匯釋》:「好運道的預兆。」「預兆」是指未實現之前而言,「得了綵頭」就不再含「預兆」的意思了。三十七回《紅樓夢》注:「這裡指比賽優勝的獎品。」按:王夫人賞給秋紋兩件舊衣裳,並非通過和其他丫環比賽取勝而獲得,當然也就說不上是什麼「獎品」。這裡的「綵頭」不過是意外的賞賜罷了。
《辭海》亦收「綵頭」,釋為「好運氣;光彩。也指得到的賞物。」並引了《紅樓夢》十七、三十七回的例。這是把三層意思捏合在一起,至於那一個例與那一層意思相合就不管了。似乎還是分成三個義項,脈絡分明,易於為讀者所接受。參照各家注和《紅樓夢》的三個例,似可釋作:1)賭博或比賽時的好運氣,也指所贏的錢或物;2)博得的光彩、榮耀;3)意外得到的賞賜。
差不多兒 姑媽看著香菱的模樣兒好還是小事,因他做人行事,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兒的主子姑娘還跟不上他……(十六)
《現漢》:「2『差不多的』,指一般的、普通的人。」《簡本》:「2猶言大概、大約、幾乎、或許、即將、彷彿。」
按:《現漢》限用於「的」字結構,作名詞性指「人」。可是,以其所舉之例「這包大米二百斤重,差不多的扛不起來」,卻完全可改「的」字結構為形容性副詞作定語,如說「差不多的小伙子」,跟十六回的用法是一致的。《簡本》羅列了六個副詞,竟無一個與十六回的用法相合的。其實這裡的「差不多」亦是約略而言,意思是「接近於全部,幾乎所有的」。
垂涎 〔賈璉〕近因賈敬停靈在家,每日與二姐兒三姐兒相認已熟,不禁動了垂涎之意。(六十四)
《簡本》:「……今以喻羨慕之辭」。《現漢》:「……比喻看見別人的好東西想得到」。前注似嫌泛而不切,後注與這裡的用法不相密合,原因在於「別人的好東西」過死,似可酌改:比喻羨慕而極欲得到。
打嘴 劉老老忙念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到這裡,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瞧著也不像。」(六)
劉老老道:「不相干,我們走熟了……」他只顧上頭和人說話,不防腳底下果硒滑了,「咕咚」一交跌倒……說話時,劉老老已經爬起來了,自己也笑了,說道:「才說嘴,就打嘴了。」(四十)
林之孝家的見他的親戚又給他打嘴,自己也覺沒趣。(七十三)
《現漢》:「1《方》才誇口就出醜。」其中的「才誇口」是多餘的話。六回和七十三回都沒有「誇口」的意思,四十回本身就有「才說嘴」,證明「才誇口」是不必要的。《簡本》和《匯釋》都只注「丟臉」,似可取與「出醜」並存。
淡薄 代儒家道雖然淡薄,得此幫助,倒也豐豐富富完了此事。(十二)
這裡是「不殷實,不富足」的意思。《現漢》分四個義項:「1密度小。2味道不濃。3(感情、興趣等)不濃厚。4(印象)因淡忘而模糊。」仍概括不住此義。《簡本》不分義項,釋為「不濃厚」,失之於陋,雖可勉強包括《現漢》的123義,也與「不殷實,不富足」義無涉。
地步 上面小小三間房舍,兩明一暗,裡面都是合著地步打的床几椅》雜。(十七)
這要看紙的地步遠近,該多該少,分主分賓,……再端詳斟的,方成一幅圖樣。(四十二)
這裡是「(地盤的)距離和規格」的意思。《現漢》分三個義項(不具引),《簡本》籠統地注為「地位,場合」,都不及此義。
地位 大奶這個症候,可是眾位耽擱了!要在初次行經的時候就用藥治起,只怕此時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誤到這地位,也是應有此災。(十)
這裡相當於「地步」,即《現漢》「地步」2義之「達到的程度」,而不是「……所處的位置」或「所佔的地方」的意思。
兜攬 那黛玉更怕賈政回來寶玉受氣,每每推睡,不大兜攬他。(七十)
《現漢》:「1招攬顧客。2把事情往身上拉。」都與這裡的用意不合。《簡本》釋為「招攬之意」,即《現漢》之1去掉「顧客」二字,雖避免了一些片面性,然「招攬」一詞《現漢》釋為「招引(顧客)」,仍又回到「兜攬」之1義上去了。此詞須另立義,擬酌釋作「答理,應酬,。
對景 襲人聽了這兩件事都對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三十三)
倘或吹到老爺耳朵裡,雖然彼時不怎麼樣,將來對景,終是要吃虧的。(三十四)
笑話兒在襯景就發笑。(五十四)
《紅樓夢》注:「由於情景恰巧相同,引起聯想或共鳴」。亦有釋作「當前的情景,與自己所想的情景恰巧相合」。兩注都是針對三十三回說的。孤詞單證的釋詞法很容易出毛病.「引起聯想或共鳴」是題外話,「對景」本身並不含這層意思.「將來對景」、「笑話兒對景」都不存在「與自己所想的情景恰巧相合」的意思。「對景」就是「所說或所聽的情況對照實際情景」的意思,或者「恰巧相合」(如三十三回),或者「兩不相合」(如三十四回就未必相合),合與不合要看怎麼用這個詞而定。
乾淨 此時賈瑞也生恐鬧不清,自己也不乾淨,只得委曲著來央告秦鐘,又央告寶玉。(九)
一言未了,只聽窗外顫巍魏的聲氣說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就乾淨了!」(一三十三)
一輩子不嫁男人,又怎麼樣?樂得乾淨呢!石四十六)
三個例的「乾淨」各有不同,但都含有「爽利,痛快,沒有拖累」的意思。《匯釋》:「(一)簡直。(二)完結。」與此不相干,另當別論。《現漢》「2比喻一點不剩」,《簡本》「2謂無餘」,亦與這裡的意思不沾邊。
規矩 老祖宗只管邁大步走,不相干,這竹子橋規矩是「路咬路咬」的。(三十八)
寶玉忙道:「不是成精,規矩這樣人是不死的。」(三十九)
賈母規矩是鴛鴦代洗牌的,便和薛姨媽說笑。(四十七)
四十七回例可用《現漢》1之釋文中的「習慣」解釋,卻又不適用於三十八、三十九回例。《匯釋》引三十八、三十九回(該書誤作十八、十九)例,釋作「照例」;《簡本》2釋為「常例所應有者」,兩注似以《簡本,較勝一籌。「照例」是依照成例,與「規矩」的詞性不合。
過逾(過余) 小心沒過逾的!你們那邊,這幾日七事八事,竟沒有我們那邊的人,可知是這門關的有功效了。(六十二)
他雖好性兒,你們也該拿出個樣兒來,別太過逾了,「牆倒眾人推」! (六十九)
我說你們別太興頭過余了!(五十八)「過逾6士余)」是「超過了限度」的意思,相當於「過分」,雖與「過於」同音,卻不相等:「過於」是副詞,有「太」的意思,不能再用「太」來修飾;「過逾(過余)」不僅可以用「太」修飾,而且可以在句子中充當謂語.
合該 你好生養著,我再來看你罷。合該你這病要好了,所以前日遇著這個好大夫,再也是不怕的了。(十一,下同)
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
鳳姐兒聽了,哼了一聲,說道:「這畜生合該作死,看他來了怎麼樣?」
《紅樓夢》注:「一般讀做『活該』,機會巧合。又有『責任自負』、『不足同情』的意思。」《匯釋》注:「應該」。《現漢》只收「活該」:「<口>表示應該這樣,一點也不委屈(有不值得憐惜的意思)」。
按:「合該」宜照本字讀,與「活該」宜視為既有同又有異、不盡相等的兩個詞。「合該」是注定應該如此,含迷信成分,通常用於幸運方面,如前二例,即不宜用「活該」;但有時也可與「活該」通用,如最後一例.「活該」以《現漢》之注為切,含貶義,可以作獨詞句,是為譽辭,不宜讀作hegai.《紅樓夢》注之「機會巧合」不盡愜當,也說不上有什麼「責任自負」的意思。《匯釋》之注過陋,未把「合該」的獨特含義和色彩表出。
黑鴉鴉 那丫頭穿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倒是一頭黑鴉鴉的好頭髮.(二十四)
《簡本》「黑壓壓:形容人或物之眾多」。《現漢》「黑壓壓:形容密集的人,也形容密集的或大片的東西。……也作黑鴉鴉」。都不能概括這裡的用法。形容頭髮厚密,也必須是烏黑,否則也不能用「黑鴉鴉」(不宜寫作「黑壓壓」)。
劃子 恐怕老太太高興,越發把船上劃子、篙、槳、遮陽慢子,都搬下來預備著。(四十)
新舊詞書毫無例外地都僅據《正字通》收「小船」義,與這裡所說「船上劃子」不相干,這裡另有所指,當是一種不用槳座、用雙手握著撥水的短槳。為什麼船上既有槳、篙,又有劃子呢?原來槳、篙是「駕娘們」用的,而劃子(短槳)則是小姐、丫環等用的,用劃子撥水也是一種遊戲,與「駕娘」的撐船是兩碼事。
簡斷(剪斷) 大家先起了本清早,都悄悄的來買轉平兒,送了些東西,一面又奉承他辦事簡斷,一面又講述他毋親素日許多不好處。(六十一)
這個丫頭就好。剛才這兩遭說話雖不多,口角兒就很剪斷。(二十七)
《現漢》收「簡短」,與「簡斷」或「剪斷」是截然不同的兩個詞。「簡斷」或「剪斷」是說話或辦事乾脆利落的意思。《匯釋》收「剪絕」一詞,即與「剪斷」、「簡斷」同義。
開發 鳳姐便說道:「……本來要饒你,只是我頭一次寬了,下次就難管別人了,不如開發T好。」登時放下臉來,叫:「帶出去打他二十板子!」(十四)
將那兩個的名字記上,等過了這幾日,相了送到那府裡,憑大奶扔開發。或是打,或是開恩,隨他就完了。(七十一)
彼時榮寧兩處領牌交牌人往來不絕,鳳姐又一一開發了。(十四)
《簡本》、《現漢》在"kai-fa條下注:「付」、「支付」。與上三例都不合。這裡是「發落」的意思,但前二例與後一例又略有差別。《匯釋》收「開發」,例引《蕩寇志》,釋為「打發」,與「發落」義亦有出入。
口聲 等我再斟的斟的,壓服得口聲才好。(四)
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令何不用計制伏,又止息了口聲,又不傷臉面。(九)
饒這麼著,得一點空兒,還要難他一難!好幾次沒落了你們的口聲。(五十五)
「口聲」在《紅樓夢》一書中出現頻率較高,連《匯釋》、《簡本》也未收。「口聲」是「有所借口而掛在口角上的議論」的意思。「口聲」與「口口聲聲」不相干,「口口聲聲」不是「口聲」的重疊,是「口口」加「聲聲」。
了手 我們一家子都在別處,獨我一個人在這裡,何日是個了手呢?(十九)
我又不是個丫頭,把我關在家裡,何日是個了手?
(四十八)《現漢》:「(方》(事情)辦完。」這裡不是「辦完」的意思,而是「了局」,也就是「結局,歸結,收場」的意思。
落單 卻說寶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落單,也不和人玩耍,每到晚間,便索然睡了。(十三)
你瞧瞧,寶姑娘那裡出去了一個香菱,就像短了多少人似的,把個雲姑娘落了單了。(七十)
此詞未見有論解者,酌釋為:「環境一時冷落而感受孤單」。
磨牙 寶玉笑著道:「滿屋裡就只是他磨牙.」……晴雯又跑進來問道:「我怎麼磨牙了?咱們倒得說說!」(二十)
寶玉笑道:「……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還好些.」鳳姐一旁笑道:「都聽聽!口味倒不其高貴,只是太磨牙了,巴巴兒的想這個吃!」(三十五)
三十五回《紅樓夢》注:「鬥口齒,費唇舌.」《現漢》:「<方>多費口舌;說廢話;無意義地爭辯.」《匯釋》:「費口舌.」
按:三種注都大致與二十回的用法相合,與三十五回則合不攏。單就人物的特點來看,也可斷上面的注適於晴雯,而不適於寶玉。二十回寫晴雯見到寶玉給鷹月蓖頭,就譏嘲他們「交杯盞兒還沒吃,就上了頭了」,故寶玉說她「磨牙」;三十五回寫寶玉順著王夫人的問話回復了一句想吃「蓮蓬兒湯」,並未和任何人「鬥口齒」,也沒有「多費口舌,說廢話」,鳳姐說的「磨牙」,顯然不是指寶玉而言。從「只是太磨牙了」的語氣看,這句是承「口味倒不算高貴」說的,就是這「不算高貴」的「蓮蓬兒湯」,做起來竟需要用鑿著三四十種花樣的銀模子,如果製作簡單,後一句「巴巴兒的想這個吃」也就「無的放矢」了。其實,這裡的「磨牙」用的乃是引申義,是「費周折,麻煩」的意思。
起復 誰知服藥調養.直到三月間。才漸漸的起復過來。(五十五)
「起復」是個舊詞,舊辭書及《辭海》等都收了,都是「起復官員」之義,《辭海》並引《紅樓夢》第三回「起復舊員」之例。五十五回的「起復」是指病體有起色而得以恢復,這個意思舊辭書和《辭海》、《簡本》等均闊如。此詞並不生僻,《現漢》宜補。
首尾 賈政聽了,便知此事不是賈珍的首尾,便叫人去叫賈璉。(十七)
《簡本》1義即引此為例,釋為「關係」,似不夠貼切。《匯釋》所引之《水滸》二十六:「原來縣吏都是與西門慶有首尾的」和《二刻拍案驚奇》三十二:「況此女是小人的首尾」,才是「關係」的意思.這裡的「首尾」似宜釋為「干係」,也就是「牽涉到責任的關係」。
俗 所以賈珍向來和二兒無所不至,漸漸的俗了,一心注定在三姐兒身上。(六十五)
「俗」字《簡本》1即引「漸漸的俗了」為例,釋為「頻煩無味」。「俗」與「絮」是不同音的同義詞,用場卻有別,不能互代。「絮」多用於飲食上,如《紅樓夢》第三十四回:「吃了小半碗,嫌吃絮了,不香甜」。《紅樓夢》注:「『頻繁生厭』的意思.或說『絮煩』。」《紅樓夢》和《匯釋》注「絮」,卻不注「俗」,未能平衡;《現漢》只收「絮煩」,兩個單字的「絮煩」義均未收。
又,六十五回這一句裡的「注定」是「心意完全集中於某人或某事上」的意思。《現漢》《簡本》等都只收「命中注定」、「注定失敗」這種用法的意思。
疼顧 我這會子跑了來,倒也不為酒飯,倒有一件正經事,奶奶好歹記在心上,疼顧我些罷!(十六)
誰似奶扔這麼著聖明!在上體貼太太,在下又疼顧下人。(五十一)
姑娘奶奶這麼疼顧我們,我們再要不體上情,天地也不容了!(五十六)
我細想:我一個女孩兒家,自己還鬧得沒人疼沒人顧的,我那裡還有好處去待人?(五十六)
此詞出現頻率較高。第五十六回是拆用,與《現漢》所收之「疼愛」可以拆用為「沒人疼沒人愛」一樣,既然「疼愛」可收為詞,「疼顧」亦可比照補收。兩個詞意思近似,不過一個側重點在「顧」,一個在「愛」罷了。
體貼 這黛玉體貼出絹子的意思來,不覺神癡心醉。(三十四)
《現漢》釋為:「細心忖度別人的心情和處境,給予關切、照顧」,這裡僅是其中的「細心忖度」(《簡本》2義即這麼注的),而不含後頭的意思。這裡的「體貼」也就是「體會」的意思。
妥協 旺兒心中俱已明白,急忙進城……不過百里之遙,兩日工夫,俱已妥協(十五)
正才掩埋妥協,只見襲人走來。(二十三)
此詞《紅樓夢》書中屢見,《簡本》:「2猶妥帖」,引《儒林外史》例(桌椅几案,佈置極為妥協),與這裡的用法不同,含義也不盡相同。這裡是「停當,妥當」的意思。
無可不可(無可無不可)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見了,喜的無可不可。(三十七)
這天可巧遇見他,樂得無可不可。(四十七)
〔尤氏〕惟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媽是無可無不可的人,倒還易說。(五十七)
「無可不可」是由語出《論語·微子》的「無可無不可」演變而成。《現漢》只收「無可無不可」,《簡本》二語並收,「無可不可」引三十七回例,釋為「極感極喜或無可奈何之態」,「無可無不可」之2義為「猶言無可不可」,未引例證。無例證可援,僅憑直覺判斷,是不可靠的,「無可無不可」等於「無可不可」的用例,在《紅樓夢》一書中就未見到。《匯釋》只收「無可不可」,釋為「不知所措」,引三十七和四十七回例。
按:「無可無不可」的本義不具貶義,後來沿用反多偏於褒義,如《東觀漢記·卷一》:「高帝大度,無可無不可」。「無可不可」在唐宋之間已見,如《古尊宿語錄》卷四十三和四十四:「古人大有智慧,隨宜自在,無可不可」,「若是通達底人,神通妙用,無可不可」,也都是褒義。後來「無可不可」用於「樂得」、「喜得」、「高興得」之後,意思是「不知怎樣才好」,仍是用於積極方面,而不用於消極方面,不含「沒有辦法」、「無法可想」或「受窘、發急」的意思,所以《簡本》的「無可奈何」和《匯釋》的「不知所措」,都是不妥當的。
渥 晴雯聽說,就上來掖了一掖,伸手進去,就渥一渥。……寶玉道:「快進被來渥一渥罷。」(五十一)
開方去後,令人取藥來煎好,剛服下去,命他蓋上被窩渥汗。(十九)
「渥」音WO,是「沾潤;厚、重」的意思。顯然音義都與這裡不合。五十一回的「渥」應寫作「焐」,音wu,是「用熱的接觸涼的,使變暖」的意思。十九回的「渥」應寫作「捂(烏)」,音WU,是「遮蓋嚴緊,使熱氣不散發」的意思。《紅樓夢》注本對這一類問題未加處理。
下氣(下個氣兒) 你但凡立的起來,到你們大屋裡,就是他們爺兒們見不著,下個氣兒和他們的管事的爺們嬉和嬉和,也弄個事兒管管。(二十四)
依我勸你,正經下個氣兒,賠個不是,大家還是照常一樣兒的,這麼著不好嗎?(二十九)
寶玉見他還是哭喪著臉,便知他是為金釧兒的原故,待要虛心下氣哄他,又見人多,不好下氣的,因而便尋方法,將人都支出去,然後又陪笑問長問短。(三十五)
《匯釋》:(一)平心靜氣。引三十五回例。(二)向人賠禮,使之平氣『引二十九回例。
按:三十五回的「下氣」不是「平心靜氣」的意思,而是「低聲下氣」的「下氣」,是恭順地陪小心的意思。賈寶玉為了討玉釧兒歡心,使其變惱為喜,不惜卑躬屈節、溫存款語地向身為丫環的玉釧兒說好話,又怕「不成體統」,才設法把人支出去。可見這「下氣」不能解作「心情平和,態度冷靜」.二十九回的「下個氣」是「內動」而非「他動」,亦即本身(賈寶玉)平下氣來「伏低」,並非是使對方(林黛玉)平氣。襲人勸寶玉讓步,承認自己不對,向林黛玉「賠個不是」,這一點怎樣才能做到呢?首先要「下個氣」,這「下氣」仍是「低聲下氣」的「下氣」二十四回的「下個氣兒」也是這個意思,絕不是「向人賠禮,使之平氣」的意思。
一頓把 〔賈薔〕說著,果然將雀兒放了,一頓把將籠子拆了。(三十六,此據脂本)
《紅樓夢》注本據戚本改「把將」為「把那」,是不明詞義而誤校.「一頓把」是一個詞,不能拆成「一頓」、「把」,認「把」為助動詞.這裡的「把」是語尾助詞,應讀輕聲,可以寫作「巴」。「一頓把」近似「一下子」,含有「嘁裡喀喳」的意思,形容動作快當而乾脆。從脂本的兩個「將」字的連用,亦可斷戚本不可從,十六回已有「將」的連用:「將智能逐出,將秦鍾打了一頓」,似不便改其中的一個「將」為「把」。總之,「一頓把」是個詞,《紅樓夢》注本應從脂本,並應補加註釋。
謅掉了下巴(胳)子 他自己看了這些書,看邪了,想著得一個佳人才好,
所以編出來取樂兒……別叫他謅掉了下巴(胳)子罷!(五十四)
此語未見有詮解者。《紅樓夢》使用的俗語異常豐富,《紅樓夢》注本只注了一部分,尚須大量補充。此語看似平常,不為人所注意,其實還包含著一個典故。「謅」是胡謅、編造(故事、笑話)的意思,無須解釋;「掉了下巴(胳)子」(按:「(胳)」應作「頦」)卻須多說幾句。「掉了下巴頦子」是「解頤」的通俗說法。「解頤」這個典故見《漢書·匡衡傳》。宋·周密《齊東野語》卷六有一段話對理解「掉了下巴頦子」很有幫助:「匡衡好學,精力絕人。諸儒為之語曰:『無說詩,匡鼎來:匡說詩,解人頤。』善言其善於講誦,能使人喜而至於解頤也。至今俗諺以人喜過甚者,謂『兜不上下頦』,即其意也。本朝盛度,以第二名登第,其父喜甚解頤而卒。又岐山縣樊紀登第,其父亦以喜而頤脫,有聲如破甕。按醫經云:『喜則氣緩,能令人脫頤』,信非戲語也。」可見「解頤」的本義是「脫頤」,也就是「掉了下巴頦子」,或者說「兜不上下頦」;「解頤」、「掉了下巴頦子」或「兜不上下頦」的引申義才是「開顏而笑」或「大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