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詞》分析
《葬花詞》原文: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1
一、傳統視野下的三種解讀
《葬花詞》在《紅樓夢》中的地位和《芙蓉女兒誄》在書中的地位是不相上下的,而就民間的知名度而言,《葬花詞》更勝一籌。《葬花詞》出自《紅樓夢》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綵蝶,埋香塚飛燕泣殘紅》,是作者在全書中最為著力創作的兩篇詩文之一,該詞倣傚初唐體的歌行,抒情淋漓盡致,藝術成就極高。
在傳統的文化視野中,對於《葬花詞》的解讀,我個人總結了一下,大致有三種類型:
第一,性格說:
這是對《葬花詞》的傳統解讀中,最主要也最深入人心的一種。眾多的紅學家在分析這首詞的時候,首先便將之與林黛玉的人物性格相互關聯。認為這首詞是作者用來塑造人物形象,集中表現人物性格的創作。由此而展開的種種解讀將此詞剖析為以下情況:
1、此詞反映的是林黛玉多愁善感、敏而多慮的性格特徵;
2、此詞反映了林黛玉孤苦伶仃、愁緒滿懷、寄人籬下倍感淒涼的心態;
3、此詞是林黛玉不願受辱、不甘低頭屈服、好勝要強的情緒宣釋。從側面反映了林黛玉孤傲不阿的性格特徵。
第二,詩讖說:
持此說的人認為《葬花詞》實際上就是林黛玉自作的詩讖2。引用的證據是與曹雪芹同時代人明義所作的一首名為《題紅樓夢》的絕句:
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陳痼續紅絲3。
明義說得很簡單:希望能夠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可叫寶黛二任重續紅絲,再繼姻緣。在這首絕句的提示或佐證下,部分人將《紅樓夢》中的《葬花詞》又解析如下:
1、該詞是對黛玉個人命運的一種暗示,指出黛玉將「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死於一種寂寞悲慘的境況之中。
2、這首詞還預示了賈家各人的最終命運──「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指出賈家必將走向衰落,而各人難免遭禍,四處漂泊。
3、這首詞預示出了寶玉的命運。黛玉將寶玉比作梁間燕子,自身為三月香巢,而「梁間燕子太無情」。黛玉深知自己在這樣的境況下必死無疑,同時她也表明了寶黛之間的關係──「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暗示如果「我」去了,寶玉自己也是無處安生的。
4、這首詞預示了寶黛之間的愛情悲劇。黛玉在詩中寫到「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表明自己有長久追尋寶玉的意願和決心,但是「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她自己也知道這種追尋是沒有歸屬的,悲劇必然發生無疑。
第三,抗爭說:
抗爭說主要針對的是林黛玉的另一種性格特徵──孤傲不阿──而言的。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葬花詞》並不是一味的哀傷淒慘,而是滲透出一種不平之氣,反映了主人公在幻想自由和幸福而不得時寧死不屈的品質。在這種觀點下,對該詞的解析如下:
1、曹雪芹自己曾說:「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我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4。」這句話表明了曹雪芹的寫作動機,而作為他最出力描寫的詩文之一,當然也應深深蘊涵了這個寫作動機。因而《葬花詞》是封建社會壓迫下,女性意識覺醒與抗爭的體現。在詞中黛玉不僅是在哀花悼己,而是整個封建社會的女性在對自我命運進行思考,並且得出了「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的結論。這所展示的正是封建女性不甘壓迫、屈服、不甘為「人」的抗爭之音。
2、從女性身上推而廣之,女性意識的覺醒意味著人的覺醒,意味著一個社會階層的覺醒。《葬花詞》體現了女性在封建社會中渴求自由與幸福的願望,展示的也是在封建勢力壓迫下的人渴求自由和幸福的決心與希望。這不僅是某一個人、某一類人,而是在歷史進步之中整個社會階層所發出的覺醒和抗爭之音。
二、傳統解讀背後的思考
以上是三類對《葬花詞》的傳統解讀。這三種解讀無疑都是可取的,但是當我們深入地瞭解這三種解讀後,卻可以發現有些問題是這三類解讀所不能解釋的:
第一,在《紅樓夢》中,林黛玉是自第三回《賈雨村夤緣復舊職,林黛玉拋父進京都》進入賈府的,到第二十七回黛玉葬花,中間已經有二十三回的描寫,幾乎每章每回都有林黛玉的出場,而在章回題目中直接涉及到黛玉的就有三次。曹雪芹所書《紅樓夢》僅80回,若葬花前的二十三回都沒有將黛玉的品性描述明白,豈非敗筆?若以表述明白,再續葬花一詞,豈非多餘?
第二,關於詩讖一說,可能是依據前後文的關聯之處附會而成。倘若我們獨立的來分析葬花詞,種種預示能否得出?又或者,我們倘若只讀了一半的《紅樓夢》,或者只讀到《葬花詞》處,能如何使我們相信詩讖一說呢?簡言之,沒有對《紅樓夢》一書的完整閱讀和瞭解,詩讖一說是難以成立的,是解讀不出種種預示的。如果通讀全書才能得出詩讖說,附會之嫌便不可避免。總之,這種解讀是不自然的。
第三,對於抗爭說,可能成立,但也美中不足。《葬花詞》中最能體現抗爭意識的是「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這一句,而整首詞的格調和語句仍然是浸潤在一種陰鬱的氛圍之中,積極向上的抗爭情緒極為少見。且詞在最後的定論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表達的是一種茫然不知的命運體驗。我們可以把這看作是一種思索,而說為抗爭,卻實有不妥。
以上是對於三類解讀的質疑,由此而來的是我的另外三個思考:
第一,《葬花詞》的產生是必然還是偶然的,為什麼必然又或者為什麼偶然呢?
第二,究竟是什麼引發了《葬花詞》的產生,是不是單純的從黛玉的性格特徵就可以做出解釋?
第三,為什麼到最後,《紅樓夢》的故事可以扣和到《葬花詞》中去,是巧合的文字象徵,還是有更深層次的精神主導?
這些思考在中國的傳統解讀下都不能找到或者說很難以找到答案。因而我個人覺得必須從另外的角度來解讀這首詞和解決這些問題,而中西對比則是一種很好的方式。
三、新的解讀:西方學說的滲入和中西對比解讀體系的建構
1、對原文的解構:
我想要回答上述一些問題,發掘出新的解讀方法,首先要做的便是從原文入手,對原文作出一種新的解構。《葬花詞》原文共52句,合400餘字,我們大致可以把它劃分成三個部分:問句、答句和感思句。
其中問句有: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答句有: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感思之句有: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其實,原文中各句互有滲透,問中有答、有感、有思,而答、感思亦相互滲合,若細細考究,實難辨別。今作此粗略劃分,不盡之處難以避免,但已能使研究完成,故未再細考劃分,實也是力所不能及。)
在這三部分的劃分中,我們可以看見每一問句實際上都可以找到對應的一句回答,而每一問一答皆可尋覓到所對應的感──思,它們之間呈現出一種關聯狀態。若以幾何圖示之,則《葬花詞》是如下結構:
問
感 答
在這問、答、思三元素的相互滲合下,《葬花詞》是一個穩定的解構。我們傳統的解讀,多是停留在問答思的表面而進行,而對這三元素的關聯及其所構建的穩定結構內部的東西解讀較少。換句話說,也就是我們剖析了這個三角形的三頂點,而對點與點之間的「線」,和「線」與「線」之間的面認識不足。只有把點、線、面三者結合,在多維視野下來進行解讀,我們才能全面的把握《葬花詞》在現代社會所體現出來的新義。我之所以提出多維視野下解讀《葬花詞》也緣於此──不能簡單的把《葬花詞》作為一首純詩詞或作為解釋一個人物的某種因素來分析,它應有更深更廣的蘊涵。
在重新解構了《葬花詞》原文後,可以很好的從點找到線,由線找到面,這就是接下來我所要探索性構建的中西對比的解讀體系。
2、由點觀面:
一種中西對比解讀體系的探索性建構:
A、問:中國傳統的生命精神和西方存在主義哲學的對比分析。
在《紅樓夢》一書中,林黛玉是一位多產的詩人,而且詩作的質量也最為優秀。除了二十七回的《葬花詞》,她最為主要的作品還有四十五回的《秋窗風雨夕》、七十回的《桃花行》、《唐多令》、八十七回的《琴詩四首》等。但是這些詩詞與《葬花詞》比較起來,卻都無法讓人記憶深刻。原因何在呢?我個人認為主要原因之一在於《葬花詞》中環環相扣的問句,啟人至深。這些問句不僅只是黛玉個人的疑問,通過這些問句折射出的是整個中國人某種共通的內核。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在中國傳統中,為我們所共有的生命精神。
在中國傳統的生命精神中,最為關鍵的幾個組成部分是:天與人和、物與心和、人與事和,即天人合一、情景合一、知行合一。天人合一表現在人處理與自然的關係上,情景合一發生在表現人與反映對象的關係上,知行合一體現的是處理人與社會的關係上。在這些「合一」的思想體系下,中國人的生命精神中常常出現感時傷事和對命運的焦慮、多疑與茫然。在黛玉的《葬花詞》的發問中我們不難看出這些精神的存在: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傷時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傷事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多疑天盡頭,何處有香丘?──焦慮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茫然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多疑、茫然所以,我說與其認為《葬花詞》是黛玉性格的寫照,倒不如說是黛玉生命體驗的寫照。但是黛玉究竟為什麼會產生這樣一些悲觀的生命體驗呢?這些生命體驗的背後又掩飾了黛玉什麼樣的生命欲求呢?這是中國傳統的生命精神所不能或者說是難以告訴我們的。這使我們換一個方向思考,是必然的了。
西方的存在主義哲學可以幫助我們去解決這個問題,並使我們由這個點劃出線,進而進入一個面。
偉大的存在主義哲學家讓·保羅·薩特在其存在主義哲學中指出人的存在是由自己來實現的,「人不外就是他所設計的藍圖。人實現自己多少,她就有多少存在。因此,他,就只是他的行動的主體;他,就只是他的生活。5」與此同時,薩特還指出了另一概念「虛無」的存在,且虛無與存在不是同一意義的存在,虛無是對存在的否定,是存在的裂縫,是存在的缺乏。這些表明,一個人若不能很好的最大限度的實現自我,那麼其所獲得的存在感就越少,而所覺得的虛無越深。我們再回到《紅樓夢》中,林黛玉自第三回拋父進京都,進入賈府生活,到二十七回葬花,經歷了一個較長時期的賈府生活,而在這一個時期我們可以看出她的自我實現是極其微少的。自己的生活需要別人照料,與丫環、姐妹、長輩關係也不太和諧,與寶玉之間的情感也是若有若無無根無底……,如此諸多因素的交互作用,不得不使黛玉產生對自身存在的懷疑,產生虛無的感覺而對自己進行否定,產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的疑問。對自身的存在焦慮,加上「情景合一」的特殊境況,從花木的存在狀態上感己之悲,她就不難產生出如此的生命體驗。
在薩特之前,另一位偉大的存在主義哲學家和美學專家海德格爾指出:存在是一種不得不如此的狀態。「存在的何所來何所往蔽而不顯,而存在本身卻愈發昭然若揭──存在的這種展開了的存在性質,這個『它存在著』,我們稱之為這一存在者被拋入它的此的被拋狀態。6」這也就是說,人作為存在並不是選擇的結果,而是無緣無故的被拋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的這種被拋狀態說明他業已存在並不得不存在。這類似中國的命運說。黛玉的存在,在前文中分析過──是微乎其微的,但是這種狀態又是必然的或者說是「天然被強迫著的」。命運的不可抗拒性和存在的必須而又價值微小,更加劇了黛玉在「存在」與「非存在(虛無)」之間的困惑。她一方面是極力想通過一些事情老加強自身存在的意義,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把虛無引向自身,否定自我(從黛玉反覆的行為中、多疑的性格、好強而又不自信中可以看出)。
德籍美國哲學家蒂利希指出:當存在北非存在所威脅時,人會形成一種特有的心理狀態──焦慮,其中最為典型的是對命運和死亡、對空虛和無意義的焦慮。當我們把這些焦慮和中國傳統生命精神的表現結合 ,起來的時候,它們實質上是個體對人生迷誤與幻滅的慨歎、對生命的無限渴求和求而不得的哀婉。那麼如此,我們再來分析《葬花詞》中的這些問句: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對死亡的焦慮、對人生迷誤與幻滅的慨歎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對命運的焦慮、對生命的無限渴求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對無意義的焦慮、對生命的哀婉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對命運和死亡的焦慮、對人生迷誤與幻滅的慨歎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對命運和死亡的焦慮、對人生迷誤與幻滅的慨歎、對生命的渴求與哀婉總此而觀之,在《葬花詞》的發問點上,實際上表現的是黛玉對自身存在的焦慮。在這個主線上,更深的反映出了黛玉對人生迷誤與幻滅的慨歎和感慨人生迷誤與幻滅背後的對生命無限渴求的慾望和求而不得的哀婉。
B、答:更為複雜的多維體系糅合。
在對《葬花詞》的原文解構時,我指出《葬花詞》的每一問句背後都對應了一個答句。現在,我們把他們組合起來:
問: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答: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我」憐)
問: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答: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無人)
問: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答: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知也無用)
問:天盡頭,何處有香丘?答: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終須埋骨)
問: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答: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和爾一同死去)
問: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答: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誰也不知道)
在前文中,我們已經對問句所包含的內蘊做出了分析,結合這些分析,我們現在來看答句(括號內的為筆者簡化後的答語)。這些答句無處不流露出這樣一種情緒──沒有意義,似乎知曉答案和尋找答案都沒有什麼價值可言。但是如此的話,林黛玉為何還是一一作答了呢?在前文的問句中,所有的疑問都是指向物的,是以物為主體而問。但是答句卻把物的主體地位換作了人。這就彷彿構成了這樣的畫面:一朵花在向人提問,而後人一一的回答花的提問。作者為什麼構建這樣一種錯位呢?最後我將之鬼結成一個問題──答案究竟是什麼或者說《葬花詞》中的答案背後到底說了什麼。
著名的俄羅斯宗教哲學家弗蘭克(謝苗·路德維果維奇·弗蘭克)曾經指出:「如上所述(作者所著《人的存在》一文),世界在形式上、宇宙論上的完善,並不是人的精神所需要、所追求的完善。在人們認識到自己是個性的情況下,在這種觀念所要求的全部深度上,人似乎是命中注定的要意識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無家可歸的,無處棲息的、孤獨的。7」這一點看法,與林黛玉的外在表現是很切合的。也就是說,林黛玉所作出的答案體現了人在追求其精神所需要和所追求的完善的過程中個性意識的覺醒。這些答句並不是一種簡單的無意義感受,而是一種更為複雜的個體對心靈與世界之間的不協調、不和諧的認識和由此而產生的對人與世界相割裂的認知,是個體在敏銳的認識到人在世界上是多麼渺小和孱弱後帶來的一種生存之卑微的內心鳴動。
林黛玉試圖通過自己的一系列發問來證明出自我的生命意義,但卻因此而觸發到生命的本質──死亡的實在和迫近。這樣,通過眼前事物和自身的不幸,她就越發的觸摸到生命的本真──它的變化無常、迅速流逝、負擔沉重,甚至毫無意義。在她面前「一切曾經誘惑我們和遮擋我們眼睛的偶像,都一個個毀滅了,一切粉飾和掩蓋生命的帷幕都墜落在地,一切幻想都自己破滅了。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生命本身,是沉重和無意義的生命,等同於死亡和虛無的生命。8」從此看來,林黛玉似乎就是《紅樓夢》中最理解和最能闡釋生命的人了,而《葬花詞》中的問答也就更應是其生命理念的切實反映。
「人本是自然的產物。當他從大自然脫離出來時,突然發現自己面對著一個萬能的充滿無窮奧秘的自然世界,往往會不勝驚訝與惶惑。他試圖去尋找生活的寄托與依傍,尋找靈魂的棲處與故鄉。9」人與自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在英國的一個古老傳說中,樹木就是人類靈魂的最終寄托的地方,它們可以與人類相交流。而在《紅樓夢》中這種物我相一的思想觀念隨處可見:寶玉和石頭之間的關係,林黛玉自己本身就是「草」的化身。因而當林黛玉從客觀事物中領悟到生命的本質後,她的行為舉止,她的一問一答便不是一種純粹的「癡人」行為,而更近乎是一種交感巫術中的乞靈儀式,她似乎是在與物進行交流,並企圖從中獲得靈魂的回應和撫慰。
在《葬花詞》中,落花是被描寫的主體,林黛玉先借花而問後替花而答,始終想要將自己置身於外,這一現象的本質實際上是人的意識由原始樸素性向高級神秘性提升再回歸的表現。無論是西方哲學還是中國哲學,始終有一個觀點是共有的──萬物的本原是同一的,有共通之處。人以外的物有屬性蘊涵著人類最原始和最樸素的意識,因而人可以由物而感。當人由物而感時,自身獨有的體驗認識會復甦產生一種更新的認識,這便是人類意識由原始樸素階段向高級神秘階段的過渡。林黛玉在《葬花詞》中的問,我們可以看作是這種過渡的階段,即是林黛玉由物之表象漸漸進行深入思考的過程。而當人獲得高級神秘意識後,往往會用這種高級神秘意識去解釋或者重新認識自己最初所認識到的物之表象,這是一個由高級向原始復歸的過程。而林黛玉的答,正好切合著這樣的一個過程。
人的自我意識是以與自我相異的物為對像逐步提升而來的,它在開始時是空洞的,因人的不斷實現而充實起來。自我意識發展的最初階段是「慾望」,在《葬花詞》中體現為問(即擺脫生存的焦慮的迫切和對生命無限的渴求)。在這個階段,人難以發現物我的聯繫,僅從孤立的角度考慮自我存在──「慾望」的滿足和實現。但是隨著人的自我實現、高級神秘意識的產生,自我意識充實起來,人便會覺得「自我意識只有在一個別的自我意識裡才能獲得它的滿足」(黑格爾)──即對「慾望」被滿足和實現的證明與意義是什麼的思考產生。也就表明,人需要有它物進行參照,才能實現自我的滿足,體現出自我的意義。林黛玉從外界體驗中使自我意識覺醒,並逐步的提升這個覺醒的自我意識,認識到物我的「相互依存性」,然後她將這種認識回歸到落花身上,發現的是物均要滅亡,沒有什麼是可以作為長久的「互證」的,花草樹木蟲鳥魚獸包括人都是短暫易逝的,所以有了「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所有的存在現在都是無價值的,最終都將被虛無所掩蓋,因而在詞裡處處瀰散出無意義的悲觀情調。這與一個人的性格有關,但是關係又不是十分必然,而更關係緊密的是一個人的認知水平和認知方式的作用。
最後歸納起來看,《葬花詞》中的答句體現的是林黛玉在生存焦慮背後對生命的獨特感知,是其自我生命理念的展現和寫照。
C、感:中國傳統下的「感物論」和西方心理學說的對比分析。
在中國傳統的詩詞品鑒中,「感物論」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感物論」認為「凡情由景生,感物而致」。比如在林冠夫所著的《紅樓詩話》一書中,品鑒《葬花詞》一文時就主要運用了這種方法。林先生在書中寫到:
「……詩的第一部分,即從『花謝花飛花滿天』到『忍踏落花來復去』,由春天落花滿地,引起人的悲懷,『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這才有『手把花鋤出繡閨』的葬花之舉。
自『柳絲榆莢自芳菲』到『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為第二部分。詩中說,到了明年春天,花開如舊,而人事卻已非。這一大段所說的都是葬罷落花,所引起的哀愁。
『一年三百六十日』到『知是花魂與鳥魂』,為又一大段,『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倍增傷感,而『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是說花受風霜的摧殘,也是人在險惡環境中的感受。……十」其後還有數段,大意也是如此。我之所以百費周折的將之摘錄於此,原因有二:其一,是為了表明這種通用方法的可行性;其二,是為了指出這種通用方法所忽略的一個背景問題和未能深入剖析的不足。
首先我要說明的是感物論所忽略的一個背景問題。其實在《紅樓夢》中,林黛玉葬花發生了兩次,一次是在二十七回中,另一次是在二十三回中。在《葬花詞》中的葬花之舉是第二次。關於第一次葬花,原文是這樣記述的:
「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正看到『落紅成陣』,只見一陣風吹過,把樹頭上的桃花戳落下一大半來,落的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要抖將下來,恐怕腳步踐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內。那花瓣浮在水面,飄飄蕩蕩,竟流出沁芳閘去了。
回來只見地上還有許多花瓣,寶玉正在踟躕間,只聽背後有人說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寶玉一回頭,卻是林黛玉來了,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內拿著花帚。寶玉笑道:『來得正好,你把這些花瓣都掃起來,撂在那水裡去吧。我才撂了好些在那裡呢。』林黛玉道:『撂在水裡不好。你看這裡的水乾淨,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兒,什麼沒有?仍舊把花兒糟蹋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塚,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裡,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乾淨?』……
寶玉一面收書,一面笑道:『正經快把花兒埋了罷,別提那些個了。』二人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協……⑾」如果僅因感物而論,同樣是春殘花落的景致,為何第一次沒有產生第二次的感覺呢?也許你會說第二次之前有特殊的經歷,那麼在第一次前的特殊經歷會少麼,偏為何要等到第二次才有感而發呢?這些是感物論所未能闡明的問題。
其次我要說明的是感物論並不能對《葬花詞》進行深入內在的剖析。這主要體現在這幾個方面:
a、林黛玉在《葬花詞》中所感的是什麼,只是淺顯的春殘花落麼?
b、我們退一步說,即使林黛玉所感的只是春殘花落,那麼這春殘花落的情緒又是通過什麼來轉化為林黛玉獨特的生命體驗或與之相關聯的呢?
c、春殘花落的感受認知,在林黛玉的《葬花詞》中為什麼是與生和死相關係的呢?
……
凡此種種,單一的感物論雖能闡釋《葬花詞》的表面意象,但對於揭示《葬花詞》的內核是遠遠不夠的。
在西方心理學說的體系中則認為:人的不同心理狀態決定了人對同一事物的不同反應。也就是說一種心理狀態對應一種行為反應。林黛玉兩次葬花雖然面臨相同的春殘花落,但是由於葬花之時的心理狀態不同,所以行為反應也不一致。在第二十三回的葬花時林黛玉的心理狀態頗為良好。但是當她葬完花後:「這裡林黛玉見寶玉去了,又聽見眾姊妹也不在房,自己悶悶的⑿」在此時她才獲得了第二次葬花時的相同心理狀態──鬱悶。我們再繼續往下看,在這樣的心理狀態下,林黛玉對自己所聽聞的戲文進行了思考,忽有感觸,後她又結合自己葬花時的所見之象又引出一些文字,獨有感觸。我們再看她此時的行為和舉動:
「忽又想起前日見古人詩中有『水流花榭兩無情』之句,再詞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句,又有方纔所見《西廂記》中『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之句,都一時想起來,湊聚在一處。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⒀」這時在同一的心理狀態下,回憶相同情景,林黛玉兩次葬花的行為才有了一致之處。
那麼,是什麼構成了林黛玉的這種心理狀態呢?
我還是從《葬花詞》原文著手,從《葬花詞》中劃出問答句後,所留下的大體為感思部分,我摘取其中主要部分如下: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我們可以看到,在詩文中有一個很關鍵的意象──「飄落」意象。為何林黛玉在描寫落花時會大量使用這個「飄落」意象呢?這與林黛玉的個人經歷不可分割:林黛玉自小棄父進京可以說是先失去了根本;而在賈府中林黛玉雖受疼愛卻因個人性格而與眾人不合,可以說是無依。總體來看,「無根無依」的林黛玉自身便是一個「飄落」之人,而她自己也常常這樣認為(作者在文中多有表記)。由此,我們可以推斷──漂泊無依的狀態是林黛玉選用「飄落」意象的原因,也是其經常鬱鬱寡歡的心理狀態形成的關鍵因素之一。
當瞭解這些之後,我們再來分析林黛玉所感的究竟是什麼,這些又是如何與生死體驗相關聯的。
西方精神分析心理學家們指出,在人的意識之中存在兩種本能:生本能和死本能。愛的慾望激發生本能的活動,而恨的慾望誘發死本能的活動。當一個人自我意識之中的兩種本能的活動不能平衡時,這個人要麼在生本能的作用下表現出過度的激情,要麼在死本能的作用下獲取一種普遍的死亡體驗和死亡意識。由此可見,林黛玉在《葬花詞》中所反映出的種種消極悲觀的情緒和認識,根本在於其意識中生本能的活動過弱而死本能的活動佔據了優勢。產生這種情況的原因,我認為主要有三點:
其一,與林黛玉的生理因素有關。林黛玉自小多病,久治不愈,時刻面臨死亡威脅。從客觀上講,任何重病之人都要比健康人對死亡的認識和體驗深刻,林黛玉也是如此。長期的疾病,使她獲得了常人所沒有的對死亡的獨特認知和體驗,而對生存的認知走向偏狹,其必然結果便是生死本能的失衡,死本能的活動佔據意識活動的主體地位。
其二,與林黛玉的心理處境有關。林黛玉的心理處在一種漂泊的無根性狀態之中,這在前文中已加分析。按照西方精神分析心理學的觀點來考察,任何一種心靈上的漂泊和無根狀態,為死本能的復甦和活動提供了優越的條件,容易讓人人產生一種焦慮、憂鬱的情緒,使人生成一種悲觀感受。這也無怪乎林黛玉會在這種無根和不確定的心理處境產生一種對生活茫然、多疑、多慮的情緒反應。
其三,從林黛玉以外的世界來看,這種情況的產生與她和寶玉之間的愛情有必然關係。當代美國著名的存在主義心理學家羅洛·梅曾經論述到愛與死之間的必然關係,他指出「愛不僅蘊含大量的死亡感,而且最終將被它取代。」也就是說,愛是必然和死亡及焦慮等情緒體驗相關係得。這與前面所說的生死與愛恨之間的關係似乎構成了一個有趣的悖論,但是實際上它們是一致的。在愛之中,人不僅被引向了生的慾望,而且淺在的人也被驅向了死的慾望。當過度的愛不能夠被滿足的時候,恨欲就會反映得很明顯,使愛改變或者背離最初的方向,使人的意識走向另外的方向。在《紅樓夢》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見林黛玉對賈寶玉所付出的愛是專一而強烈的,但是賈寶玉所回報的愛卻微弱且被分享。林黛玉強烈的愛慾由此無法被滿足,在書中她也多次對此而表現出怨恨。除此外,在賈府中,勾心鬥角的生存環境使得她極為不適應,加上天然的對人際關係的處理技巧欠缺,在賈府中她也不太被歡迎,而自己本身也對這個生活環境和周圍的人心懷怨惱。綜合這些因素,林黛玉的個人意識被引向意識的消極活動面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通過以上的對比分析,我們不難看出,在《葬花詞》中,林黛玉所感的決非春殘花落的簡單事情,也不會是單純的感事傷己,而是其心理上生與死、愛與不愛(恨)的複雜鬥爭。
D、總結:最後的結果。
通過A、B、C論證和分析,現在我們可以對《葬花詞》的內在做出一個系統的歸納:
《葬花詞》不是單一塑造人物形象的特寫,也不是抗爭,更不是詩讖。《葬花詞》表達的是林黛玉在自我意識的生與死、愛與不愛(恨)的複雜鬥爭過程中產生的一種對自生存在焦慮不安的體驗和對生命及其渴求而又無法獲取的矛盾心理。整首詩文,更為恰當的說是林黛玉個人生命理念和她的人生價值觀的真實寫照。
四、對三個問題的回答
在解讀《葬花詞》原文之前,我曾經提出過三個思考問題作為鋪陳:
第一,《葬花詞》的產生是必然還是偶然的,為什麼必然又或者為什麼偶然呢?
第二,究竟是什麼引發了《葬花詞》的產生,是不是單純的從黛玉的性格特徵就可以做出解釋?
第三,為什麼到最後,《紅樓夢》的故事可以扣和到《葬花詞》中去,是巧合的文字象徵,還是有更深層次的精神主導?
現在,根據前面的論述,可以對此一一做出回答:
首先,我說《葬花詞》的產生是必然的。隨著林黛玉心理狀態的發展及其與寶玉之間的波折進程,只要擁有合理的觸發條件,便必然會引起林黛玉自我意識的複雜鬥爭,促使其對自身深入思考。當然這種思考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一個不斷積累的過程。且我這裡所說的必然並不是指必然會有葬花的行為和《葬花詞》的產生,而是隨故事發展必然會有類似行為和文字的產生。
其次,我說《葬花詞》的產生並不能簡單的說成是林黛玉的性格使然。這一點在前面的論述中剖析甚多,此處不一一詳述。但是需要指明的一點就是,性格也是因素之一,不能因為這首詞的產生與林黛玉性格之間無必然關係,而否認了她的性格在催生這首詞時所起的作用。她的性格在整個過程中或許不是參與反應的反應物,卻是加速反應的催化物,這一點是必須肯定的。最後,這是最為關鍵的一點,為什麼到最後,《紅樓夢》的故事可以扣和到《葬花詞》中去呢?這並不是巧合的文字象徵,而是因為《葬花詞》中所蘊含的一些認識和理念是全書成文的精神主導之一。作者是在這首詞的某些主旨下進行全書的寫作的,也只有這樣書中的人物故事才會從這首詞裡找到對應,若只是簡單的文字意象,縱使詩讖一說能夠成立它也是經不住推敲的。我們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整個賈府、寶玉、十二釵等等的發展,無不是遵循著作者在《葬花詞》中所確立的生命觀念發展的──沒有意義的存在、生命的短而易逝……。
對於最後一點,我再次結合幾何圖示予以分析。
在對《葬花詞》的原文解構時,我做出了如下幾何圖示:
問
感 答
現在我們予以補充:
1、根據前有論述給「問(A)、感(B)、答(C)」一個核心──「自我意識(D)
2、給出D到達A、B、C的三條輻射軸:
E:生本能與死本能、愛與不愛的矛盾衝突──感
F:生存的焦慮、對生命的無限渴求和求而不得的矛盾──問
G:對生命本身的認識:短而易逝、無意義──答
3、以d為圓心,以E、F、G為等長半徑,做一個圓。
這是一個豐富和補充的過程,我們可以看作是《紅樓夢》的一個簡單成書過程。換言之,就是說曹雪芹是先確立了一個創作的根點,然後由這個根點向四周進行輻射,最終完成創作,而所有的創作內容又能歸結到一起。《葬花詞》中所確立的根點即人的意識是和作者在開書第一回就標明了的,而由此輻射出的三條軸線無疑也是考據正確的:這些認識不僅從作者本身可以考證,而且作者在第一回中亦自述道「耕於篇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本旨」,這句話和 E、F、G的內蘊是一致的,都是「迷誤」、「虛無」、「空幻」等。
從最終的幾何圖示上看,凡在《紅樓夢》這個大圓內的,都可以回歸到《葬花詞》中去,這顯然才是詩讖一說產生的根本原因。最簡單的認識便是:凡是後樓夢中人物,都會有林黛玉一樣的問答思,只不過深淺層次不同而已,但其根源是一致的,是出於自身的一種不可解釋的虛無和危機感,這也正是《葬花詞》所闡明的東西。林黛玉是一個寵兒,在不幸的生活中,幸運的擔任了闡述全書主旨的重要角色,有時候我們不用看別的,單《葬花詞》一文便足以奠定林黛玉在書中的地位了,而沒能全面深入的解析《葬花詞》又是一個多麼大的遺憾。
(由於圖形無法粘貼,各位可以按照示意,自行構圖,見諒。)
五、結語
《紅樓夢》是一個巨大的寶庫,需要深入理解和挖掘的東西還很多。而當代紅學界的一些解說卻是難以讓人滿意。或摳一字詞,生硬的要將之與某一不相關的歷史聯繫,或正如魯迅先生所言道家看見淫、政治家看見陰謀之類曲解誤讀不盡其數。前,與朋友言及《紅樓》,稱中國學術死板牽強,探討一番,心有所感。我嘗思及王陽明、俞伯平等先輩,其解紅樓令今人無法企及,而今人之解,拾人牙穢者眾,誤人思緒者眾,隨聲附和者眾,無稽之談者眾,更為名利者眾,實屬不幸。近年,關於《紅樓》一書的研究文叢目不暇睹,而有營養者少之又少,當與此相關甚密。
我今戮力而為,所評或欠妥,所論或不佳,然己之所思,值千金也。本文試圖彌補某些不足,而其自身不足處更甚。在解讀過程之中,筆者試圖融合中西方學問的某些部分,以發掘《葬花詞》在現代價值體系和文化體系下所能表現出的光輝,同時試圖簡單的用圖示剖析《紅樓夢》一書的基本成書過程,解釋文本與作品思想之間的關係。力所不能及處,當貽笑大方,深望批評指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