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正本」《紅樓夢》底本概述的新發現
1975年冬,上海古籍書店在清倉整理存書時,發現了十冊第一回至第四十回的《石頭記》手抄本,經多方審核,可以肯定是清末有正書局石印的《國初鈔本原本紅樓夢》上半部的底本。這裡根據書店同志發現和鑒定的結果,並參考了一些有關資料和其他同志提供的情況,加以本人目驗之後的一點看法,試作概述,供關心版本的同志參考。
一
這部《石頭記》抄本,應有八十回,分裝二十冊,上海古籍書店只發現了前四十回,分裝十冊,每冊四回,書口中縫均標明書名《石頭記》、卷數、回數、頁數,每十回為一卷。每冊高26厘米,寬14.1厘米,版框、界欄全部是木版水印印好了的。序文和目錄的版框高18.3厘米,寬若懸河11.6厘米,是淺色絲欄,微黃略帶青,近於隱格;正文的版框高18.8厘米,寬l1.6厘米,是烏絲欄。正文母面九行,每行二十字,並有朱色圈句,朱色因年久已較陳暗。每回的回前回後均有總評,正文內有雙行夾評。全書用白色連史紙抄寫,字體為乾嘉時流行的館閣體。據書店有版本鑒別經驗的同志說,從紙張墨色來看,約在乾隆後期至嘉慶年間抄成,確切的年代較難斷定。有正石印大字本的序文、目錄和正文的版框、界欄已改為一色,並經過描修,較為粗黑。字體、行款等版式只是比抄本略為縮小而已。因為原書經過照相拍攝,必須拆開重裝,封皮和裝訂的白線都比較新,已非原物。現在的封皮是普通裱厚的古(黃)色中國紙,封面也沒有題籤。此外,與有正本還有四點不同:
(一)有正本扉頁有書名《原本紅樓夢》五字.此抄本開卷就是戚蓼生的序文,沒有書名頁。
(二)有正本前四十回有有正書局老闆狄平子(葆賢、楚青)的眉批.此抄本並無任何眉批。
(三)此抄本內六處鈐有朱文印章。計:序文第一頁有「桐城張氏珍藏」章,目錄第一頁有「桐城守詮子珍藏印」章,第一回正文第一頁和第五回回前總評頁兩處有「𦉥(即『甕』字)珠室」章,第二十五回回後總評頁和第二十七回回後總評頁兩處有「狼藉畫眉」章。有正本前四十回並無印章。
(四)此抄本每回的回前總評、正文和回後總評,都是每頁正面另起,有正本的每回回前總評、正文也都是每頁正面另起,但回後總評接印在每回結束之後的另一面上,不再另起一頁了;有四回(第十三、三十七、三十九、四十回)因回後總評較短,甚至就緊接印在正文結束的同一面上,又因第十九回的回後總評有十行,為了不使一行字再去另占一頁(兩面)的地位,還破格增加了一行,以致這一回的第二十六頁反面的行格多出一行,共有十行。
這四點不同之處,顯而易見.書名頁和眉批是有正書局付印時增加的;六處(四方)印章是付印時去掉的;回後總評接印在每回正文之後,不再另起一頁是書局為了節約篇幅而故意省掉的。又有兩點情況需要說明:
第一,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據有正大字本翻印的《戚蓼生序本石頭記》的《出版說明》中說: 「我們據以影印的以及核對過的幾部大字石印戚本,其中第十三回後的一則總評,與第十五回後的一則總評復出,文字、字形、句圈.一切雷同。經檢勘小字本、南京圖書館藏抄本、清蒙古王府本等.此一則批語,原只系第十五回所有,批語內容與正文關合,尤為明證。其第十三回後之一頁,確係有正書局裝訂時致誤。因將此頁抽去,以免無謂重複,徒滋混亂。」查此抄本中,此一則總評只系第十五回後所有,第十三回後未見復出,可以證實確是有正書局裝訂時的錯誤。
第二,此抄本的第四冊(內第十六回中有十七頁)、第五冊(內第十七回中有七頁)、第七冊(內第二十八回中有十頁)、第八冊(內第二十九回中有十頁)已有部分被蟲蛀損,受害的面積尚不太大,但有不少字被吃空或殘破,實在非常可惜。幸喜這次蟲災發生在有正本付印之後.這只要看一下這四冊書被蛀損的部位和情狀便可明白。第四冊、第七冊是在底部.第五冊、第八冊是在面部,四、五兩冊和七、八兩冊的底與面連同重新裝訂的封皮紙是一起貫穿蛀空的。顯然.這次蟲災是發生在照相付印、重新裝訂之後,是由於長期湮沒、未能妥善保管的原故。抄本上原來也有一些蛀損,如目錄第三頁反面第二十四回回目下聯「癡女兒遺帕惹相思」中的「女」字.因蛀損經過補寫,這要算受害最重的一個字了。其他只是些零星的小洞,且都已補好,與上述四冊中新的受害情狀全不相同。又經與有正本核對,這些在抄本上現已損失和受傷的字,有正本中都完好無缺,字體也並無經過改寫添補的痕跡。這一點,總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二
此抄本楷法嚴謹.字體工整,一氣呵成。與南圖本全書有幾個人的筆跡顯然不同,看來這是由一手從頭到尾抄成的,而在抄寫時也較認真仔細,錯字、漏字等訛誤之處極少。在抄本上留下了一些經過挖補改寫的痕跡,看來都是原抄手發覺寫錯或寫漏之後在當時就挖補改正了的。這些改寫過的字.筆跡墨色和上下左右的字體統一和諧,毫無異樣。有兩處因斷句所加的朱圈.也和其他的朱圈一式一樣,不像是後來添加的。在前十冊四十回書中,約有八十來個挖補改寫的字,在有正石印本上是根本看不出來的。只有第二十回第十頁反面第二行因兩個「哥」字重疊寫在一個字的地位上.才洩露了其中的一點消息。又在第十九回第二十一頁反面第五行末尾有三個字挖了漏補,有正本也照樣空著。此所缺三字上一句是「黛玉笑道」,以下(第六行頭一字)是個「冷」字。查別的脂抄本此處作「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誰帶什麼香呢?」通行本作「這時候誰帶什麼香呢?」並無「冷」字。用有正本為底本的俞平伯《紅樓夢八十回校本》則補成「冬寒十冷」。
此抄本中也有後來所改所加的一些個別字句.但不是挖補改寫的.而是將要改動的字或句寫在小塊白紙上粘貼在抄本上的。經初步查驗,前四十回書中,這種加以貼改的地方,並不多,僅二十處,三十二個字,其中五個字只貼改了一半。這些貼改大都是為了糾正錯字和填充漏字,但也有一些是改動了意義的。情況如下:
(一)第一回第十七頁反面第九行「歌舞場」三字原來漏書「舞」字,抄本上有小字在旁補加,但字跡不同.似為他人後加。後來是用白紙另書「歌舞場」三字粘貼在「歌場」二字之上,三個字寫在兩個字的地位上,便寫得較擠。第五回第十九頁反面第六行「擅風情秉月貌」句中的前五字也是重寫在白紙上加貼的,原來只有「擅風秉月」四字,漏書「情」字,索性重寫五個字貼在原來四個字的地位上。
(二)第十三回第八頁反面第九行、第九頁正面第八行和第十四回第十二頁正面第一行,這三處的「賈門秦氏宜人」,三個「宜」字都是寫在小塊白紙上加貼的,抄本原底這三處都是「恭」字,與別的脂抄本相同。因為書中秦可卿死後.其夫賈蓉捐了個龍禁尉的五品官職,按品例秦氏只能稱「宜人」,不應稱「恭人」(這是四品官職的品例)。其實,按清制有在人死後得例增一品之律,因而秦可卿的靈牌上可援例抬高一品稱為「恭人」,原本並不算錯。但通行本此三處均作「宜人」,有正石印時也照改了。
(三)第十七回第一頁正面回目下聯「怡紅院迷路探深幽」, 「深幽」二字是重寫粘貼的,原底是「曲折」二字。因「曲折」二字與上聯末二字「對額」同為仄聲字,音韻相犯,故改為「深幽」這兩個平聲字。但在抄本第一冊目錄中,此回回目下聯並未貼改,仍作「曲折」。改後未改前,這是貼改者的疏忽,有正付印時也沒有發覺。
(四)第十五回第七頁正面第七行「秦業」的「業」字是貼改的,原底是「葉」字。第二十回第一頁正面第九行「寶釵」的「釵」字是貼改的,原底是「玉」字。這兩處抄本把人名都寫錯了。又有第二十七回第二頁正面第七行「並同了大姐、香菱與眾丫環們」句中的「同了」二字是貼改的.原底是「巧姐」二字,有的脂抄本也是如此。但通行本因為鳳姐只有一個女兒,先叫大姐,以後才由劉老老取名改叫巧姐,所以這裡便把「巧姐」去掉了。
(五)第十七回第十五頁正面第三行「蘼蕪滿院泣斜暉」句中的「院」字是貼改的,原底是「手」字,與各脂本同,這裡改錯了。第二十六回第十四頁反面第三行「教兔鶻捎一翅膀」句中的「鶻」字是貼改的,原底是「虎」字,兔鶻是一種猛禽,兔虎便不成名堂,這是改對的。第二十六回第二頁反面第九行「拼不得」的「拼」字是貼改的.原底是「𢬵」字.與其他脂抄本相同,通行本改作「拼」字,意義就不同了。
(六)第二十五回第二十頁反面第七行「我笑彌陀佛比人還忙」句中的「彌陀」二字是貼改的。這一句上有正本有眉批,這位書店老闆又是佛教徒的狄平子跳出來說話了,他說:「彌陀佛比人還忙,今本改作如來佛。不知如來佛乃婆娑世界之佛,彌陀佛乃極樂世界之佛,吾乃知擅改此書者,不但不知佛法,即佛典之事跡名號亦均茫然,可笑甚矣。」其實此抄本與其他脂抄本相同,原底亦作「如來」,狄平子明明知道,卻偏要寫這條眉批,真所謂書商作風,自欺欺人,「可笑甚矣」!
(七)第五回第十二頁正面第五行「造釁開端實在寧」句中的「釁」字下半部是貼改的,原底是「覺」字。第十七回第九頁反面第九行「非范石湖田家之詠」句中的「詠」字右半邊是貼改的.原底是「味」字。第二十二回第九頁正面第一行「汎若不系之舟」句中的「汎」字左半邊是貼改的,原底是「訊」(其實此字改了半邊仍是錯字)字。第二十七回第十五頁正面第四行「明年花發雖可啄」句中的「啄」字左半邊是貼改的.原底是「琢」字。以上四個字原底都是抄錯了一半,所以貼改者只把要改正的一半寫在小塊白紙上貼上去,另一半仍然利用了原來的字,不再重寫。第三十回第一頁正面第三行「但又無去就他之理」句中的「去」字,原底是「法」字.此處「無法」不通,應作「無去」,改動者將「法」字用白紙貼去三點水就算改成「去」字,可是左邊卻顯得空疏了。此外,尚有一字不必加貼白紙,就在原來的字上改寫,在第三回第二十一頁正面第三行「黛玉只帶了兩個人來」句中的「兩」字,原來是「二」字,補寫了幾筆便成了「兩」字。這是唯一在底本上直接改字的例子。
(八)另有兩處是雙行夾批中的貼改。第十九回第十六頁反面第六行一則指襲人的批語「可謂伶俐多智之人」,「伶俐」二字是貼改的,原底是「賢而」二字。第二十一回第九頁反面第九行一則批語「說得好痛快」,下面正文「寶玉道」三字只寫在兩個字的地位上,顯得太擠.其中的「玉」字壓得很扁,於是貼改者便把雙行夾批中前一行第三字的「好」字,連同原來的「寶玉道」三字都用白紙貼掉.重新寫上「寶玉道」三字。這樣擠是不擠了,但批語中卻少了個「好」字。其實這是多此一舉。
以上這些貼改的字.筆跡與抄本上原來的字體顯然不同,寫法也不一樣,比如貼加的「宜」字,抄本上別處寫作「宜」字(又如「且」字寫作「????」字, 「姐」字寫作「????」字.這是楷書中含有隸書筆意的寫法,極便於識別)。我們將這些貼改之處說穿了,把有正本(或「人民文學」的新印本)拿來查看,這些經過改動的字句很容易看得出來。貼改者可能出於藏書人之手.但更可能是有正書局付印前所做的修訂工作。而在此抄本上,因為都是寫在小塊白紙上粘貼上去的,原底並無損傷,這些地方只要將書頁揭開放在光亮處一照,原來的字就赫然在目了。
如果兩個本子只是抄寫的內容和字體、行款等版式上的相同,那末還可以說兩者是孿生姐妹。但在抄本上這些經過挖補以至被蟲咬破重新修整的字句,以及上述八項重寫貼改的地方,在有正本上都是一模一樣,毫無差別,這就決非偶然的巧合,且無假造的必要。唯一的結論,只能說是充分有力地證明了此抄本確確實實是有正本據以石印的底本。
另外,還可以補充兩件事實:
第一,據上海古籍書店同志談,他們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以前收購過有正書局的存書,此抄本很可能是當時混雜在許多部石印本《紅樓夢》中一起收購進來的。
第二,有正石印大字本在清宣統末年和民國初年出書,這個時候,上海早已有了照相落石的石印技術和設備,所以有正書局當初就是將此抄本直接攝影上石付印,而不是如過去胡適、俞平伯等所說是重錄之後再上石付印的。抄本上的六處印章,很容易在石版上修去。至於狄平子增加的眉批,根據抄本書眉上尚有未去淨的粘跡,可以說明是另用白紙將批語寫好浮標在書眉上,攝影之後又去掉的。
三
抄本上的四方印章是誰的呢?
根據「桐城張氏」、「守詮子」和「甕珠室」的線索,已經查明藏書者原名張開模.字印唐,別署守詮子,原籍安徽桐城。著作印行的有《守詮子甕珠室集聯》一冊,民國二十五年(1936)上海蟫隱廬石印本,卷首有他女婿羅振常(即蟫隱廬店主,是早期甲骨文研究者羅振玉之弟)寫於該年孟夏的一篇序。從序文中得知,張開模出身於官僚世家,是桐城相國張英的後裔。其繼父字子雲,任官於淮安,因家於該處。他因足疾而廢一肢,不良於行。工詩文,好藏書.曾從事幕僚二十餘年。卒於光緒三十四年(1908)十月,存年六十歲,上推當生於道光二十九年(1849)。上海圖書館尚藏有《甕珠室雜記》殘稿本一冊。
上海古籍書店同志最近還訪問了羅振常的長女羅仲安.她已七十八歲。據她回憶,張開模生前非常珍視這部《石頭記》抄本,張死後,她聽說過張的妻子將此抄本出售。後來到了狄平子的手裡,中間是否有他人轉手或介紹,她記不清楚了。
至於「狼藉畫眉」一章,此四字出於杜甫《北征》詩「狼藉畫眉闊」句。又有漢朝人張敞畫眉的典故。這方印章經刻印的同志研究,認為和前三方印章的篆法刀法雷同,似出於一人之手,所以很可能是張開模的一方閒章。[1]
有正書局翻印此抄本時將這四方印章去掉,因為有正本定名《國初秘本原本紅樓夢》,可見狄平子很重視此抄本.認為這是他獨得的「秘本」,特地當作清初乾隆年間的「原本」影印出版.這就當然用不著這個晚清光緒年間非知名人士的藏書章了。
四
此抄本明明有張開模的藏書章.但過去從未見有文字記載。從資料上查考,原藏書者卻有俞明震(恪士)或夏曾佑(別士)的兩種說法。
據1954年出版的一粟《紅樓夢書錄》所載:「此本俞明震舊藏,後歸狄葆賢,據以石印;原物繫手抄正楷,面用黃綾,……存上海時報社,1921年毀於火。」1963年《圖書館》季刊第三期所載陳仲篪《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摭談》一文,即沿此說,但把時報社失火寫在1927年。 (不知是否誤排?)197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影印的「戚序本」的《出版說明》中,也說:「有正書局據以印行的底本已遭火毀,……原本是清乾隆時人戚蓼生的收藏本。約在清末光緒年間,俞明震得到了一部戚本。俞得本是否即為戚蓼生原物,雖不敢遽定,但從各種情況判斷,應是乾隆舊抄。俞得本後歸狄葆賢.狄付石印,即有正本。」
這一說的原出處何在呢?最早發表此說的一粟(周紹良)同志回憶不起來了。但周汝昌同志記得在王瀣(伯沆)的《紅樓夢》批本中有此一說,王瀣說:「八十回本今有正書局已印行,俞恪士所藏原書,抄寫甚精,大本黃綾裝.余曾見之,後恪士以贈狄楚青,遂印行。但已非原稿影印矣。余得此本(按:指有正本)互讀之,竟不逮百二十回本(按:王瀣所批底本是王希廉評本)。曾以語於恪士,恪士亦謂然也。」可見這一說是從玉批中引伸出來的。
另一說見於1973年1月商務印書館香港分館出版的《藝林叢錄》第七編,吳則虞《記夏別士》一文中談到:「有正書局影印戚本《紅樓夢》,狄平子以百金得之別士,題曰『國初鈔本』,有意欺人耳。」據鄭逸梅說,包天笑(1876—1973)在香港報刊上發表的《釧影樓回憶錄》中,也有此說。包天笑早年在上海曾任時報社和有正書局的編輯,他的說法應該也是可靠的。
俞明震(1860—1918)、夏別士(1865—1924)和狄平子(1873—1939)都是同時代人,又都是朋友關係。狄平子從他們那裡得到《石頭記》抄本,完全可能。俞、夏兩人或者另有自己所藏的抄本,或者只是張開模藏本的轉手之人,這些問題目前還只能存疑。但有正本的底本有印章為憑,曾為張開模所藏,已無可否認。
至於「原物毀於火」之說,顯然不確。時報社和有正書局都是狄平子創辦的,報社和書局二位一體,合設在一處,所以報社失火,書局勢必一起遭殃。但據熟悉上海舊文化史料的老先生談,辛亥革命後上海時報社搬過兩次家.卻未聽說有失火殃及書局之事。查狄平子著《平等閣筆記》和《平等閣詩話》中,曾自述時報社火災早在光緒三十三年丁未(1907)春暮,他自己的文稿均遭焚燬。而其時有正本根本還沒有付印。
五
有正石印大字本書名《原本紅樓夢》,封面題箋作《國初鈔本原本紅樓夢》,在版權頁上「鈔本」則作「秘本」。書內並無出版年份的記載,過去卻有「有正石印事在民國元年」的傳說。最近查閱了清末民初有正書局發行、包天笑主編的《小說時報》,每期卷末都附印有正書局的書目廣告,查明了這今傳說是不很確切的。原來有正大字本是分上、下兩集先後出版的。上集十冊是在宣統三年辛亥(1911)八月至十一月間出版的(《小說時報》辛亥年八月望日發行的第十三號,書目廣告中尚未見此書出版.而在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發行的第十四號,始見上集新出),下集十冊是在民國元年壬子(1912)七月底至十二月間出版的(《小說時報》民國元年七月二十六日發行的第十六號.書目廣告中仍只刊登上集已出,而在同年十二月一日發行的第十七號,始見下集新出)。
上集出版時所刊廣告的原文如下:「《國初秘本原本紅樓夢》出版:此秘本《紅樓夢》與流行本絕然不同,現用重金租得版權,並請著名小說家加以批評。先印上半部十冊,共為一套。定價一元八角。」
次年下集出版,廣告同上,加了一行字:「後部十冊共一套,定價洋一元八角。」下集第一冊封二還刊有「徵求批評」的啟事,原文如下:「此書前集四十回,曾將與今本不同之點略為批出。此後集四十回中之優點欲求閱者寄稿,無論頂批、總批,祇求精意妙論,一俟再版即行加入。茲定酬例如下:一等每千字十元,二等每千字六元,三等每千字三元。再前集四十回中批語過簡,倘蒙賜批,一例歡迎。再原稿概不寄還,以免周折。上海望平街有正書局啟。」
據此可知,有正初印的大字本,是在清末、民初這兩年中分別出版的,只有上半部才有這位號稱「著名小說家」狄平子的眉批。全書共二十冊,也與原抄本的冊數相同。到了民國九年(1920),有正又石印了一種小字本,改裝十二冊,每面十五行,每行三十字,這是用大字本剪貼照相縮印的。小字本的後四十回還補上了大概是「徵求」得來的近人眉批。此小字本又有民國十六年(1927)的再版本。
六
有正本是最早公開影印流傳的第一部脂抄本。在它出版將近半個世紀之後,方有另一部脂抄本——庚辰本由文學古籍刊行社於1955年影印出版。
有正本問世之後,首先得到魯迅先生的重視,他在《中國小說史略》一書論述《紅樓夢》的專篇中,對前八十回原書的引文就採用了有正本的文字。而當時社會上流行的卻是大量的程高本。
在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和批林批孔運動之後,北京和上海的出版社分別影印了三種最主要的脂抄本:甲戌本、庚辰本和戚序本。其中的戚序本就是根據有正大字本翻印的。
今天由於底本的出現,我們才能判斷有正本確實是根據原抄本照相石印的複製品。有正本上雖有改動過的個別字句,所幸在抄本上並不是挖改或塗寫,而是用小塊白紙重寫之後粘貼上去的。這些痕跡,在抄本上既易於識別,而且紙塊底下的原字依然健在,並無損失。因為這部脂抄本是經過他人在文字上整理修訂的本子,雖然保留了大量脂評.卻看不到脂硯齋的署名,以致俞平伯最初見到有正本時不知道評者是誰,也有人懷疑這些署名可能是有正本故意刪去的。由於底本的出現,證明抄本原來如此,洗刷了有正本的「不白之冤」。目前雖然還不能判斷此抄本就是戚序本的原物.但對解決這樣一個重要的問題已經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又如南京圖書館所藏的一部抄本,與有正本出於同宗,兩者究竟是母子關係還是姐妹關係呢?過去也弄不清楚,此抄本也為解決這個問題提供了校勘研究的便利條件。
總之,此抄本幸未火毀,但迷失久矣,今天一旦發現.已為我們澄清了一些問題。今後繼續深入查考下去,必將引出可供探討的不少問題,從而取得更大的研究成果。可惜此抄本還只有上半部,現在上海古籍書店的同志尚在努力發掘線索,追查下半部的下落。預祝他們早日成功,使這部抄本盡快地合成全璧,以便為評紅工作提供更多的版本資料。
[ 1 ] 據篆刻研究工作者的看法,認為這四方印章系清代同光間金石家陶牧緣或其弟子所刻,但也有人認為刻印者是受了當時另一位金石家徐三庚的影響。至於在有正石印本下半部第八十回捲末所蓋的一方白文閒章: 「劭堪眼福」,已經是近代金石書畫家吳昌碩(1844--1927)的篆刻風格了,顯然不像是張開模的印章。那末這是誰的印章呢?何以有正石印本卻將它保留下來呢?這兩點目前還無法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