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人詩集中找到的《紅樓夢》資料
袁行雲先生所著《 清人詩集敘錄》 ,共集清人詩集2000餘種,工程浩繁,條目簡明扼要。所選之詩,凡涉及小說、戲曲資料的尤為重視,而多未見他書稱引。現將有關《紅樓夢》 的資料摘錄於此,以便研究者取用。
沈赤然(字韞山,號梅村,浙江仁和人。乾隆三十三年舉人。官直隸平鄉、南宮、豐潤、大城等縣知縣)所撰《五硯齋詩鈔》 ,卷13 有《 曹雪芹紅樓題詞四首》 ,詩作於乾隆六十年乙卯,高鶚續書甫刊行3 年,殆為有關紅樓夢早期資料。《 曹雪芹紅樓夢題詞四首》 :
名園甲第壓都莊,鵝鶩年年饜稻粱。絕代仙殊歸一處,可人情景愒雙光。花欄夜宴雲鬢濕,雪館寒吟綺口香。只有顰顰無限恨,背人清淚漬衣裳。
兩小何曾刻臂盟,幾年憐我我憐卿。徒知漆已投膠固,豈料花偏接木生。心血吐乾情未斷,骨灰飛盡恨難平。疾郎擾自尋前約,空館蕭蕭竹葉聲。
仙草神瑛事太奇,妄言妄聽未須疑。如何骨出心搖日,永絕枝蓮蒂並時。獨寢既教幽夢隔,遊仙又見畫簾垂。不知作者緣何恨,缺陷長留萬古惡。
月老紅繩只筆閒,試磨奚姜為刊刪。良緣合讓林先薛,國色難分燕與環。萬里雲霄春得意,一庭蘭月晝長間。道遙寶笈琅函側,同吸躡青鸞過海山。
丁繁培(字霽堂,號溉余,江蘇丹徙人。諸生,官同知)所撰《 溉余吟草》 ,卷3 有《 題紅樓夢》 :
一滴珍珠一點恩,閨中萊有淚盈盈。直教滴盡心頭血,才了亭亭倩女魂。
蘅蕪一徑繞扶蘇,香氣氤氳乍有無。如夢剛圜人便杳,玉釵敲斷畫樓孤。
經卷爐香有夙因,世緣空後道心真。前身應是華山女,不著人間半點塵。
手敏心靈事事宜,斯人可惜不男兒。才情遠出難兄上,靜對高牙時鼓𦗺。
影落空江暗自傷,芙蓉恨悴怯秋霜。竟同霍玉因情死,一笑千金何日償。
心過分明可告天,借君寶劍死君前。任他濁水深千尺,不礙玲瓏九品蓮。
陳曇(宇仲卿,廣東番禺人。為諸生30 年,道光二十二年始授澄海縣訓導)撰《感遇堂詩集》 ,卷8 有《 戲題紅樓夢三首》
人生有情,不知所起。何以致情,眼淚而已。男女之愛,忠孝同旨。人而無情,不如犬琴。
女則必死,男則必憎。女而不死,何以為生。男而不憎,盡失其情。癡男怨女,終古冥冥。
煉石補天,石化為玉。先天而生,智慧亦足。斯人有憾,人世有情。一朝解脫,莫證三生.
朱葵之(字樂甫,號梅叔,浙江海鹽人。嘉慶十八年拔貢。道光間官武康、景寧等縣教諭)所撰《 妙吉祥室雜存》,中有《 題紅樓夢圖》 :
攜囊扣,荷鋤一張。芳冠南國,魂歸北邙。葬花詩,人笑癡,癡心更有紅鸚鵡,誦向瀟湘冷雨時。葬花詩
女冠子,秉高節。謝塵緣,悟禪視。茶烹元墓泉,花艷銅瓶雪。自言檻外可千秋,不信局中留一劫。檻外人
香冷可無壽竊,肌豐不讓環肥。寂寂蘅蕪亭院,惆悵王孫不歸。金鎖緣
縱談果報,台城坐傾。怨藕曰仇,豈有前盟。人非太上,烏能忘情。鴛鴦有碟,莫誤來生。太上篇
身處局中,神遊象外。一著偶硫,滿盤皆致。勘玻機關,消除窐礙。古佛青燈,光明世界。暖香棋
立而望之,珊珊來遲。霏霏雨雪,艷艷花枝。髫辭粽跡寄江湖,省識春風入畫圖。有夫空自悅,羅敷吁。鳧靨裘
墟裡上孤煙,長河落日圈。晉唐詩已得三昧,入懷明月新成篇。詠明月,悲小星,河東御欲吼,貫索夫將刑,菱花照影愁伶傳。空房獨宿垂雙淚,斷腸怕說夫妻蕙。詠明月
紅綃帳中月墮,翠雲裘裡香殘。女兒殘夢怯春寒,扶病強拈針線。運限百年已迫,虛名一夕曾擔。指環玉在冷何堪,影落芙蓉池畔。壓金線
落華濃欲沁軍持,六曲紅欄護艷姿。到得秣陵司馬病,可知芍葯是將離。芍葯階
居色界天,見美人身。木耶石那,是緣是因。我誦金剛經,如夢復如幻。茫茫孽海好回頭,福地真如在彼岸。太虛幻境
黃金台(字鶴樓,浙江平湖人。嘉慶間貢生。十試鄉試不售。68 歲人李聯琇幕)所撰《木雞書屋文鈔》 ,卷3 有《 讀紅樓夢圖記》 :
蟻柯未醒,觸緒恆多。蝶枕方酣,閒愁不少。以女兒無聊之恨,消英雄絕世之才。明知蓮性藕絲,干卿何事;無奈蘭因絮果,未免有情。揚厲鋪張,無非紅雨紫雲之興;纏綿感慨,幾許黃桑白草之嗟。即色即空,果是楞嚴十種;亦真亦幻,何殊梵志一壺。此曹君雪芹紅樓夢一書所由作也。雪芹以粲花之舌,抒給水之思。口欲生香,眉堪撰史。百二十卷,補龜蒙侍兒之名;千萬和言,勝張泌妝樓之記。陳思羅襪,媲美無難;溫尉錦鞋.並傳不朽。花真解語,石亦能言。渡慾海之慈航,照昏衢之智燭。揆其用意,略有四端。則有公子芙蓉,佳人豆蔻,脂香粉影,黛色釵聲,芳氣襲人,嫩寒鎖夢,薔薇雨滴,芍葯風波。妾嘗荷葉之羹,郎赴桃花之社。探梅而瓊草滿篋,訪菊而錦制盈箱。亭看蘆雪之飛,醉分鹿脯;軒愛蓼風之爽,戲下魚竿。指尖則紅染鳳仙,眉尾則草描螺子。窗圍蝶翅,團扇輕兜;橋過蜂腰,芳氣吹墮。深顰淺怒,總不離花香鳥語之中;綽態柔情,自矜有天上人間之怒。其歡娛有如此者。若乃時過境遷,愁多樂少。淚盈似竹,命薄如花。傷病肺於秋風,葬詩魂於冷月。海棠枝瘦,蘭蕙香消。簾前之鸚鵡含惡,檻外之鷓鴣飲泣。淒涼五夜,只餘白石蒼苔。慘淡一燈,憑弔綠珠紅拂。他若菊部之歌伶安在,蓮台之燮女堪憐。七夕霜飛,血城鴛鴦之劍;三秋月蝕,灰揚鳷鵲之樓。甚至仙佛之性難回,孝康之船不返。南華讀後,永無張敞深情;西海歸時,竟使文君守寡。其悲衷有如此者。且夫當其盛也,徐昭佩新承主眷,丁令光寵冠後宮。金屋酒香,玉台花麗。上元燈下,紅猴黑兔之車;春水池中,青雀黃龍之舫。集金僅之十二,賞珠履之三千。王家以寶井誇人,石氏以珊珠炫客.趙後金盤武後鏡,四面玲瓏;同昌寶帳壽昌床,十重絢爛。壽筵大啟,八公十客齊來;德帳高懸,七貴五侯並會.是則繁華之極致,洵為艷冶之大凡.至其衰也,孤蛩吊月,怪鳥啼雲。桂殿椒宮,狐狸夜瞰。茜窗蘭檻,鼯鼠晝眠。委鮫帳於塵埃,摘雀裘於草莽。凹晶館冷.不聞笛韻悠揚;凸落山荒,愁聽蕭聲淒咽。黃鶯已老,杏常與藕榭俱空;白鶴重來,柳渚偕蓼汀並度。加以風波傾起,雷電交攻.燕巢幕而忽傾,魚在池而及禍。王根邸第,無復奢華;竇憲田園,半歸籍沒。則又蒼涼彌甚,側愴益深者夾。凡此描摹攀,俱關悠勸.廣黃土摶人之說,作飛花墜地之觀。僕本恨人,望白雲而灑淚;臣原好色,絨紅豆而相忍。青埂峰高,幾經迷戀;黃粱飯熟,旋悟空虛。愛倩虎頭,為濡麟角。夢中夢豈無理覺,身外身不盡流連。從此得失無關,愛僧胥滅。風流懺罪,證果奚嫌。月上參禪,拈花微笑。愧青衫久困,敢誇杜牧多情;幸彤管之能文,聊示元稹寓意。
張擴庭(字海垂,直隸南皮人。嘉慶二十五年進士,改庶吉士,官至敘永同知)所撰《 西園詩鈔》 ,中有《題紅樓夢小照調譜齊天樂》 :
一天涼影敘然墮,淒淒碧雲秋樹。翠袖單寒,香肩瘦損,禁得西風幾度。庭陰又暮,聽蛩語秋根,倍增姿楚。舊恨新愁,茜紗窗下斷腸處。
也知小郎解意,向梧桐影外,悄然延佇。叵耐嬌羞,女兒心性,怎好向伊偷訴。欲言還住,但摩著欄干,碧波斜注。暗地思童,更覺心緒苦。
王正誼(字筱銓,號小泉,四川達縣人。道光十二年進士。歷官戶部郎中、河南按察使)所撰《 惜心書屋詩鈔》,中有《 書紅樓夢傳奇》 :
人但多情便會癡,別離生死可憐兒。請君莫漫憐才貌,算到夫妻白髮時。
花落花飛共一春,如雲如夢百年身。看來時事渾無著,那有閒愁到美人。
富貴榮華享太平,蜃樓煙氣有無中。只今東郭荒涼裡,啼鳥年年血淚紅。
光陰來去疾如校,幾見神仙上大羅。可惜廿年皮受了,良辰一半客中過。
潘慶瀾(字安濤,安徽徑川人。河南總督潘錫恩孫。優貢生。考選東流訓導。改京職就刑曹部署20 年)所撰《 宜識字齋詩鈔》 ,中有《 戲題紅樓夢傳奇》 :
事到回頭夢已閡,教人擾向夢中看。強將鏤骨銘心語,付作空花過眼現。隔座燈紅中酒吸,小窗雨碧助愁寒。此時別有情千終,戀也難留斷更難。
英笑伊人一念癡,個中消息已先窺。情為至性相關事,空是無腳已極思。世態本來難逆料,神仙原本許人為。任他一部南華旨,一說與癡頑總不知。
漫將夢幻托前因,勘透興衰夢亦真。令我已如經目賭,知卿原是過來人。荒荒世界塵中影,莽莽鶯花鏡裡春。看到酒用筵席散,醒來依舊可憐身。
王曾祺(號蜀西樵也,四川華陽人。舉人。授直隸韓城知縣5 載)所撰《聊園詩存》 .中有《 紅樓夢傳奇題後· 齊天樂》
天上人間,心頭眼底,情從甚處生來,些兒牽惹跟定不分開。縱有生離死別,隨說著珠淚盈腮。真無奈,風懷萬種,恐被落花猜。
悼紅軒下客,愁隨夢醒,推去仍回,怪緣慳分淺,淑女清才,禁受多般苦惱,才悟徹薄命應該,將頑石填平缺陷,精衛錯含哀。
時銘(字子佩,號香雪,江蘇嘉定人。嘉慶十年進士。官山東昌樂、安丘、齊東等縣知縣)所撰《 掃落葉齋詩稿》,中有《 題吳藉亭紅樓夢傳奇十二首》 :
縞衣素袂見清姿,貞潔芳心解自持。留與斯文扶大雅,變風開卷柏舟詩。
畫眉人去最憐卿,錯被葳蕤誤一生。妾自乘鸞郎跨鶴,秋風腸斷風樓笙。
瀟湘舊館竹娟娟,知有花魂傳暮煙。鍾得癡情天不管,聽他生死與纏綿。
紅暈潮添綺席春,石台涼處見橫陳。斜陽一角欄干影,知是名花是美人。
侯門才唱定風波,栩倒蓮胎喚奈何。一種因緣難解釋,算他塵劫歷天魔。
果然一片好樓台,翠幔能經幾度來。不惜春光都漏洩,百花齊護牡丹開。
生將綵鳳匹飛雞,生把泥中污好花。自古才人多不偶,傷心豈獨女辭家。
智珠瑩徹半無塵,健婦村門遜小姑。一事對人終靦腆,破瓜年紀話兒夫。
鈍根誰識箭鋒機,閱盡興衰事總非。儂與如來曾有約,梅花開後要皈依。
殺人如草了無痕,霜雪寒威玉不溫。生就秋波橫更好.任無情處也消魂。
繡鴛暖衾鴨香薰,小字驚心夢裡聞。絕倒微辭狂宋玉,竟持斑管賦行雲。
寂寥芳事鄴園中,弱質禁搖幾面風。桃李成陰梅結子,殿春可少一枝紅。
林鈞(字錫鼎,浙江星沙人。屢試不第、應聘直隸通永署幕)聽撰《 餘力吟草》,卷3 有《 題陳厚甫紅樓夢填詞》 :
天地逆旅人如寄,富貴風流原夢寐。吁嗟世人游物中、情羅欲網自纏系。我亦紅塵墮落身,歷盡人間酸與辛,撫今追昔不堪說,回頭不見桃源春:友人示我紅樓曲,字字行行金錯玉。我取披閱讀數回,頓教此心忘寵辱:賈家豪富畫樓紅,公子生長綺羅叢。柔腸百轉縈繡閣,情絲萬丈裊晴空,屏列金釵十二行,侍兒亦是杜蘭香。弄月吟風愁晝短,聯詩賭酒趁宵長。侍翠偎紅忙未已,盈虛消長迭乘矣。酒闌筵席花亂飛,數載繁花逐流水。一朝夢醒棄塵寰、慾海風恬波不揚。跳出迷津登覺岸,撒手便入白雲鄉。曲中幕寫喻意工,傳神直在阿堵中。風流綺麗嫵媚絕,如聞綠窗語喁喁。閒愁幽怒聲聲哭,憂惚佳人倚修竹。有時交調作瀟灑、石上清泉細傾瀉。忽然慷慨起悲歌,激烈疑聽漁陽撾。長風萬里翻波浪,秋聲送雨打窗紗。焚稿一闋最淒清,天下詩人同失聲。詞人能事無不備,可以感兮可以興。讀之如歷盛衰境、若喚世人人不醒。莫作稗史一例看,晨鐘慕鼓發深省。我本情場潦倒人,青衫猶有舊啼痕。此身已悟非我有,況身幻中身外身。從茲不問非與是,山之巔矣水之涘。泰否升沉一任之,隨遇而安卿復爾。何須穿鑿贗與真,君不見古今世事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