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雙懸日月照乾坤」正解
近讀周汝昌先生《紅樓奪目紅》大作,感慨良多。原以為一個浸淫《紅樓夢》長達半個世紀以上的知名學者,其研究文章,一定是舉證認真,分析嚴肅之科學力作,但拜讀之後,卻得不出以上結論。本文不打算對《紅樓奪目紅》的155篇文章逐一「爭鳴」,只想就其中一篇《牙牌令奇文》,談一談自己的的不同看法,以就教於周先生,並供紅界同人做練箭之靶。
《紅樓夢》第40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令主說一句牙牌副的形狀比喻,接令者就要接續一句詩文、俗語或戲劇唱詞。周汝昌先生發現,這裡的描寫很奇:黛玉完令的句子是「雙瞻御座引朝儀」,湘雲完令的句子是「雙懸日月照乾坤」。周先生認為,黛玉的句子「這就奇了」,「可是湘雲的更奇」。奇在哪裡呢?周先生認為,「兩位姑娘滿口裡冒出一派『皇家』、『朝廷』的詞句,這與她們素日的風格迥異,令人觸目而生疑,披文而莫解」。
如果周先生真的僅止於「生疑」而「未解」,這就罷了。問題是,周先生不僅「解」了,而且「解」得比《紅樓夢》中的描寫更奇!周先生認為,《紅樓夢》在這裡暗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就是在乾隆朝初期,皇帝的伯父、當年的「廢太子」,有個兒子弘皙,曾發動一場宮廷政變,妄圖推翻乾隆皇帝,自立為帝,奪回父親丟掉的皇帝寶座。曹雪芹和他的家庭,是「廢太子」的死黨,參與了這場未遂政變。政變失敗後,曹家二次被「抄家」,才最終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周先生認為,《紅樓夢》中的這些奇怪的「牙牌令」,就隱寫這段歷史。「雙懸日月」就是出了兩個皇帝,「照乾坤」的「乾」字代表乾隆,「朝儀」、「玉座」都代表「坤」,就是企圖「坤代」的另一個皇帝弘皙。周先生認為,「湘雲是這場變故中的重要遭難者,似乎黛玉也有關係,尚不可盡明」。說到這裡,周先生還使用了一個類似「皇帝新衣服」的典故,說對這些隱寓,只有「智者可悟」,反過來說,「悟」不出來周先生意思的人,統統不是「智者」。是什麼呢?周先生沒說,但中國古來就有「惟上智與下愚不移」的經典論斷,其意圖不是不言自明瞭麼?
本人就像「皇帝新衣」中的看出皇帝光屁股的那個孩子,當然不入周先生圈定的智者之列,所以總是看不出周先生編織的這件「兩個皇帝」的「新衣服」!且不說周先生關於曹家「二次復興」、「二次抄家」的「新證」於史無征,有清一代所有文章詩詞中也未見乾隆初年有什麼「雙懸日月」的記載,即使真的有什麼曹家參與弘皙政變的事情,政變迅速失敗,弘皙也不可能登極加冕,怎能形成連閨閣女子都隨口說出來的「雙懸日月」照乾坤的局面呢?再說,翻遍周先生的所有著作,也找不到湘雲因「兩個皇帝」而「遭難」,黛玉與「兩個皇帝」「似乎有關係」的任何證據,不明先生的結論從哪裡得出。
不僅如此,似乎周先生在《紅樓奪目紅》中使用的分析方法也令人不敢恭維。如果「乾坤」兩字的「乾」就代表乾隆,那麼今天的任何一本漢語字典詞典中都有乾坤一詞,不是都成了「妖書」了麼?再說,「乾坤」在這裡是一個詞,代指天下,似乎也不可拆開理解;即使允許拆開,乾為天,坤為地,乾為西北,坤為東南,乾為陽,坤為陰,乾為男,坤為女,怎麼也看不出乾隆與弘皙哥倆是「乾」與「坤」的關係,看不出「坤」能代表弘皙來「坤代」乾隆皇帝啊?筆者不入周先生的「智者」行列,望先生有以教誨。
筆者經過十幾年的考證分析,得出一個新的結論,《紅樓夢》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康熙朝的著名文學家洪升。洪升創作《紅樓夢》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家難」前,洪升從一個「百年望族」出身的封建正統文人的觀念出發,類似孔尚任(其實不止他二人,當時很多知識分子都在研究這段歷史),以明末清初的柳如是、陳子龍、錢謙益之間的「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緣」為基本素材,描寫改朝換代中的民族主義傷痛;第二階段是「家難」後,時間已到康熙後期,江南知識分子的不合作情緒已經緩解,恰好洪升又遭遇了人生的慘痛打擊,於是把書中主角改寫成自己和「蕉園詩社」的姐妹,轉而表達自己「無材補天」與「蕉園姐妹」們「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命運。這些考證分析見筆者《蕉園絳雲,紅香綠玉》及《紅樓夢?紅樓夢!》等文章,讀者朋友可以查閱。
在洪升創作《紅樓夢》前一階段的史實中,我們不難發現周汝昌先生津津樂道的「日月雙懸照乾坤」的史料,足可證實,《紅樓夢》隱寫的絕不是什麼「弘皙政變」,與乾隆皇帝「雙懸日月」,而是明末清初的一段真實的「反清復明」歷史!當時的風塵才女兼俠女柳如是,與民族志士陳子龍,曾在嘉興的「小紅樓」(南樓)中,經歷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木石前盟」。陳子龍號稱才子和「神童」,柳如是號稱才女兼「神女」,二人的結合,在當時的江南傳為美談。陳子龍後來回憶這段美好的生活,曾寫下「始知昨夜紅樓夢,身在桃花萬樹中」的詩句,此詩所說的「紅樓夢」,不僅在形式上是《紅樓夢》書名的來源,詩中所表達的內容,也正是《紅樓夢》「木石前盟」、悲金悼玉主體故事框架的來源。
陳子龍在抗清的戰鬥生活中,曾寫下一首題為《九日登一覽樓》的七律:
危樓樽酒賦蒹葭,南望瀟湘水一涯。
雲麓半含青海霧,岸楓遙映赤城崖。
雙飛日月驅神駿,半缺河山待女媧。
學得屠龍空縮手,劍鋒騰踏繞霜花。
這是一首登臨縱目時的寄興之作。詩人登臨的「一覽樓」,是陳子龍家鄉松江的名勝,唐代所建,明朝後期很興旺。今天的人們讀這首詩,如果不知道當時的特殊歷史,是很難理解詩人的用意的。順治二年(弘光元年,1645年),清兵下江南,南明小朝廷的首都南京失守,陳子龍聯合一批抗清志士,在閏六月發動了一場聲勢浩蕩的江南抗清起義,起義失敗後,陳子龍僥倖逃脫,躲在嘉善的「水月庵」中避難。其時,明「唐王」在黃道周、鄭成功父子的擁戴下,在福州繼皇帝位,改元隆武。明魯王在張國維等的擁戴下,也在浙江紹興「監國」。在東南一隅,同時出現了兩個明朝皇帝,對於忠於朱明王朝的江南士大夫階層來說,此時的局面恰是「雙飛日月」。陳子龍詩中的「雙飛日月」,指的就是殘明出了兩個朝廷,兩個皇帝的局面。
雖然兩個明政權為誰是正統鬧得不可開交,但陳子龍從抗清大局出發,對兩個政權都採取擁護的態度。兩個政權也都曾封陳子龍「統領」江南義軍的職務。從「雙飛日月驅神駿,半缺河山待女媧」的詩句中,可以看出,陳子龍期望為「雙飛日月」率領兵馬「神駿」,收復故國河山的氣概,也體現了他盼望出來一個「補天」的女媧,補好「半缺河山」的願望。《紅樓夢》中湘雲酒令的「日月雙懸照乾坤」,說的正是兩個明政權同時「照乾坤」的這段史實;黛玉酒令的「雙瞻玉座引朝儀」,說的也正是陳子龍曾經先後拜見兩個小朝廷皇帝,同時接受「唐王」和「魯王」封賞的事實。
詩中說的「南望瀟湘」,也並非指湖南,因為從江南松江望湖南,無論如何也不會是「南望」!這裡說的「瀟湘」,當指「唐王」和「魯王」盤踞的浙江、福建。在清代詩人的筆下,經常把江南大好河山稱為「瀟湘」之地,這個「瀟湘」與湖南無關。聯想到《紅樓夢》中,稱黛玉為「瀟湘妃子」,也就不難理解了。《紅樓夢》初期,黛玉的原型是江南風塵才女、一代「花王」柳如是。柳如是自小被賣入風塵,長大後不知道自己家鄉何處,父母何人,是別人聽她說話的口音,猜測她原籍是浙江嘉興,正是文人筆下的「瀟湘」之地。《紅樓夢》書中,開始說香菱對自己的家鄉和父母都「不記得了」,繼之讓黛玉說自己「湘江舊跡已模糊」,說的正是柳如是的事情。否則,黛玉來賈府時已經記事了,中間又因父親去世回去一次,離開家鄉時間並不長,怎麼家鄉的形象就模糊了呢?
在陳子龍寫出「雙飛日月」詩稍後,康熙三年(1664),陳子龍的好朋友和並肩抗清的名將張煌言被捕,囚系杭州,大義凜然。九月初七日押赴刑場,直立不跪,對面受刑。張煌言死前一個月,曾寫了一首《甲辰八月辭故里》詩:
國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
日月雙懸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慚將素手分三席,擬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屬邸夷。
詩中的「日月雙懸」明顯指明朝,「乾坤半壁」指南宋。詩人的意思是要學習明朝的于謙和南宋的岳飛,為國家慷慨赴死。張煌言的就義地點就在杭州,康熙三年洪升已二十歲,正在家鄉學習。張煌言就義如此大事,洪升應該熟悉其中故事。
可能有的朋友還不信:陳子龍所說的「雙飛日月」與《紅樓夢》的「日月雙懸」雖然意思相同,但文字不同;張煌言的「日月雙懸」雖然與《紅樓夢》文字相同,但明顯是指明朝的「明」字,似乎沒有兩個皇帝的意思。那麼,我們再來看一個文字與意義完全相同的例證:陳子龍的學生、少年抗清英雄夏完淳,在《土室余論》中明確說:「江東嶺表,日月雙懸」,並在《大哀賦》中進一步說:所謂日月雙懸,就是「天南鼎定,浙右龍騫」,分別指福建的隆武政權和浙東的魯王政權。由此可見,《紅樓夢》中的「日月雙懸照乾坤」,完全是套用的陳子龍、夏完淳和張煌言的詩,與什麼所謂「弘皙政變」完全沒有關係,更談不到「乾坤」二字代表什麼乾隆和弘皙。
還有一件事情特別值得注意,就是陳子龍的學生,少年英雄夏完淳,曾經寫過一首著名的古風《青樓篇》,詩中尖刻地諷刺了南明小朝廷在大敵當前的危難時刻,征歌逐舞、醉生夢死的腐敗場景,也為驚醒江南文人如復社中人,紛紛熱中同風塵女子卿卿我我的萎靡不振狀態而大聲疾呼。學界把這首詩視為「風流蘊籍的警世之作」,可以說是一篇「風月寶鑒」!這首詩很長,恕不全文照錄,僅舉其中四句,供紅界同人研究:
二十年來事已非,不開畫閣鎖芳菲。
那堪兩院無人到,獨對三春有飛燕。
不知朋友們是否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紅樓夢》中元妃的「判詞」是:「二十年來是與非,榴花開處照宮幃,三春爭即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這兩首詩從內容和形式上如此契合,似乎用偶然是難以解釋的。夏完淳的詩,是諷刺復社諸君子,從崇禎初年到弘光敗亡,「二十年來」迷戀「芳菲」,不顧大業,造成國破家亡的悲慘後果。那麼,《紅樓夢》創作初期,書中的元妃也應該是以南明朝廷的「童妃案」為原型,表達的也應是與夏完淳詩中的同一思想,否則不會套用夏完淳的詩句。
《紅樓夢》中的「虎兕相逢大夢歸」一句,有爭議,有的版本作「虎兔相逢」,好多紅學家認為是「虎」年與「兔」年之間的時間概念,意思是隱含元妃死亡的時間。筆者原來也這麼研究過,但無論如何也難以自圓其說。現在看,「虎兕相逢」比較有道理。這句很特殊的話,來自吳兆騫的詩。清初發生「江南科場案」後,吳兆騫蒙冤發配關外的寧古塔,就是今天黑龍江省寧安縣。吳兆騫在詩中形容當地的荒涼和壯闊,曾使用了一句「前有猛虎後蒼兕」的詩句,猛虎當指東北虎,「蒼兕」應指一種名「海東青」的兇猛的鷹。
「虎兕相逢」的真實含義,應該是與兇猛的老虎蒼鷹相逢了。江南人碰到老虎和蒼鷹暗示的什麼呢?就是清兵下江南!寧古塔是滿人的故鄉,那裡的虎和鷹,不正暗示著如狼似虎的清兵麼?為什麼在「虎兕相逢」後就要「大夢歸」呢?江南半壁河山遭遇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殘暴兵禍之後,南明小朝廷已經灰飛煙滅,江南士大夫們國破家亡,昔日的繁華都成了過眼雲煙,不正是一場南柯夢醒來後的「大夢歸」麼!
由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看出,《紅樓夢》創作初期,應該是一部與《桃花扇》、《長生殿》一樣的,抒發江南知識分子興亡感歎的作品。後來,洪升由於人生遭遇重大打擊,他所鍾愛的「蕉園姐妹」們也命運悲慘,轉而把《紅樓夢》改寫成感歎自己與姐妹們人生悲劇的作品。但原著中有關興亡感歎的基調和部分內容還是保留了下來。由於改寫的緣故,造成了《紅樓夢》中諸多難以理解的謎語。只要你熟悉清初的改朝換代史,知道洪升及其姐妹們的人生悲劇,這些《紅樓夢》之謎,都會迎刃而解。這些同什麼「弘皙」與乾隆「日月雙懸」根本沒什麼關係。
其實,周汝昌先生在《紅海微瀾錄》一文中,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了《紅樓夢》與《長生殿》之間的特殊關係,並斷言決不是簡單的文字上的關係。周先生也覺察出來洪升與《紅樓夢》作者的契合之處,斷言曹寅贈洪升的那首七律,形容《紅樓夢》作者正合適。但周先生恐怕還缺少一個徹底唯物主義者的氣魄,沒有勇敢地同過去自己的紅學之路決裂,雖然看見了紅學新途徑的曙光,可是仍舊徘徊在舊日的充滿荊棘的崎嶇道路上,仍舊沉浸在昔日胡適紅學集大成者的光環中。須知,如果道路選錯了,越努力離真理越遠,南轅北轍是不能到達光輝頂點的。
祝願周汝昌大師在有生之年,幡然醒悟,像俞平伯大師一樣,勇敢地拋棄胡適紅學,重新踏上《紅樓夢》研究的康莊大道。迷途知返的戰士仍舊是受人尊敬的戰士,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戰士,恐怕就類似唐吉訶德了。須知,《紅樓夢》研究終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屆時,周汝昌先生的這一篇怎麼寫,現在主動權還操在周大師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