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尤志心先生《中立者眼中的甲戌本真偽之爭》看脂...
筆者最近細讀尤志心先生《中立者眼中的甲戌本真偽之爭》,感到全文論述精彩,在「中立者眼中」,很多問題分析得甚謂公允。但是筆者認為有些問題尚待進一步明確。下面後輩不才僅從一點出發,來看脂本真偽。
開門見山,筆者認為現在可以說己卯本、庚辰本的上面的脂批,鐵證是有或至少是有假的。證據呢? 那麼就先間接引用尤老的考證「說其假,有這樣一個鐵證」:
在《紅樓夢》第13回,寫為秦可卿舉喪,各本的文字是:
{有正本}接著便又聽喝道之聲,原來忠靖侯史鼎的夫人來了(夾批:伏史湘雲一筆)
[己卯本] 接著便又聽喝道之聲,原來忠靖侯史鼎的夫人來了伏史湘雲 。
[庚辰本] 接著便又聽喝道之聲,原來忠靖侯史鼎的夫人來伏史湘雲 。
——因為,這個己卯本和庚辰本的錯誤,實在不通,也是不可逆推的。所以很明顯,己卯本和庚辰本文本,是把有正本的夾批抄入了正文。
此類錯誤比比皆是。譬如早有專家指出,甲戌本影印本第1回「灌愁每水」,在程本上則作「灌愁水」,這當作程本優於脂本的力證,因為「灌愁每水」顯然不通而極易得出抄手水平低下、脂本系後人偽造的結論。然細查庚辰本原文,則知「每」字原作「海」字。另如,程本所無而脂批本獨有的豎排本:(王熙鳳)「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珮。」(甲戌本第3回)但在庚辰本,卻是:「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皆玫瑰珮。」 徑把「比目」妄改為「皆」——抄胥真是魚魯亥豕之極了。
但是,接下來,尤老說證明其批語為真的證據,卻是錯誤的。因為他說:
邱華東先生也提供了一個鐵證:《甲戌本》第十三回殘缺的回前批。此回第一葉的A面,被人自左上角到右下角斜撕去,造成回前三條批語的殘缺(其中有幾個字雖殘,尚可辨認),形成如下的殘缺狀況(為排版方便,本文將原本豎排改為橫排):
賈珍尚奢豈有不請父命之理因敬□□□
要緊不問家事故得恣意放為□□□□□
若明指一州名似落西遊□□□□□□□
地不代言可知是光□□□□□□□□□
矣不雲國名更妙□□□□□□□□□□
義之鄉也直與□□□□□□□□□□□
今秦可卿托□□□□□□□□□□□□
理寧府亦□□□□□□□□□□□□□
鳳□□□□□□□□□□□□□□□□
此殘缺在劉銓福收藏時已經如此(畫線處為《甲戌本》殘缺文字)。胡適先生在《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一文中說,他得到《甲戌本》時「第十三回首頁缺去小半角,襯紙與原書接縫處印有『劉銓逼子重』圖章,可見裝襯是在劉氏收得此書之時,已在六十年前了。」 (第160頁),無論如何,至少胡適先生得到《甲戌本》之前就已經殘缺了。因此不要說「偽造者」當時見不到《甲戌本》,即使見到《甲戌本》,也見不到此頁完整的批語。此頁批語實際是三條:「賈珍尚奢」一條,「若明指一州」第二條,「今秦可卿」以下是第三條。第一條因殘缺較少,今天的研究者尚可據殘文原意以及類似「脂批」推敲補足。陳慶浩先生《新編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補為:
賈珍尚奢豈有不請父命之理因敬老修煉
要緊不問家事故得恣意放為□□□□□
但該頁的第二條批語殘缺更甚,根本看不出語意來,無法用殘存部分的語意來推測補足。但是《庚辰本》的發現,卻使我們今天有可能一字不差地補足。因為《庚辰本》恰好也有此批語(眉批),除了開頭多出「奇文」二字、個別字有差異之外,內容和字數與《甲戌本》完全相同。現將《庚辰本》此條批語按《甲戌本》樣式排列如下:
若明指一州名似若西遊之套故曰至中之
地不待言可知是光天化日仁風德雨之下
矣不雲國名更妙可知是堯街舜巷衣冠禮
儀之鄉矣直與第一回呼應相接□□□□
於是,尤老先生推論說:「必須指出的是,《有正本》沒有此條批語的,為《甲戌本》『獨創』。不要說《庚辰本》的『偽造者們』在1927年至1932年間沒有看到過《甲戌本》,即使是看到過《甲戌本》,甚至將《甲戌本》擺在案頭長期揣摩,也根本無法『偽造』出此條『脂批』。邱華東先生提供這一論據是非常有力的。」
其實尤老先生此推論犯了循環論證的邏輯——因為《庚辰本》批語為何不是和甲戌本一樣是書商騙人的命題,至今還沒有鐵證反駁。故而,辯論方所舉的「證據」在紛爭定論之前,是不能輕易拿來當證據的。《庚辰本》此條批語是否為真實的原本批語,未定,也不能直接證明是《石頭記》原有的批語。
上面的論述,確實有力地說明己卯本、庚辰本的文本與有正本的批語是息息相關的。所以推論,己卯本、庚辰本上的脂批是和胡適大師這個16回本子是一個「母本」的系列。根據前面的鐵證,可以推論己卯本和庚辰本至少有文本是來源於有正本批語的。那麼有正本的批語是脂批否?如果有一個鐵證能證明有正本的批語是偽批本,鑒於「己卯本和庚辰本是把有正本的夾批抄入了正文。」的客觀情況,那麼,20世紀後來陸續出現的所有的脂本,都是偽作。
下面仔細分析。
關於文本誰先誰後的問題,究竟是有正本先於程甲本,還是程甲本先於有正呢?當然是戚蓼生的人生年限考論其必不能看到程乙本。推理如下。
程甲本產生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有正本產生於1911年,程甲本當然早於有正本,這是歷史事實。但有正本的底本的來源有多種說法,一種通行的說法是:
有正本於1911年、1912年石印,其底本於1975年冬在上海發現。底本上有「桐城張氏珍珍藏」、「桐城守詮子珍伅」、「甕珠室」、「狼籍畫眉」等。經查,藏書人張末模,別署守署守詮子,為桐城相國張黃後裔,工詩文,好藏書,生於道光二十九年(1849),卒於光緒三十四年(1908),存年六十歲。
有正本書名《石頭記》,原為八十回(今存前四十回)。此書由張妻賣與俞明震(生於1860,卒於1918,字恪士,號觚庵。淅江山陰人。遺著有《觚庵詩序》,曾任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礦路學堂總辦,曾送魯迅赴日留學),俞以此書贈有正書局經理狄葆賢,1911年狄據以影印並改名為《國初抄本原本紅樓夢》。中縫則題《石頭記》。首戚蓼生「石頭記序」,次目錄。正文每面九行,行二十字。雙行夾評及回前後總評;前四十回有狄葆賢眉批。
卷五封裡有徵求批評啟事一則云:此書前集四十回,曾將與今本不同之點略為批出。此後集四十回中之優點,欲求閱者寄稿,無論頂批總批,只求精意妙論,一俟再版,即行加入。茲定潤例如下:一等每千字十元;二等每千字六元;三等每千字三元。再前集四十回中批語過簡,倘蒙賜批,一律歡迎。再,原稿概不寄還,以免周折。上海望平街有正書局啟。
關於有正本底本的來歷雖有不同說法,但荻葆賢是用「重金租得版權」 ,眉批是獲葆賢所批,這一點已為共識。至於夾批不僅字跡與眉批完全一致,而且遣詞造句也具有獲葆賢時代的特點(例如:「新醫」),和個性特點(如:喜歡嘲笑「窮措大」)所以也可斷為獲葆賢所批。後四十回的批語是「請著名小說家加以批評」,上面的徵集廣告可證。(尤志心《中立者眼中的甲戌本真偽之爭》)
還有一種說法是戚蓼生在廟市購得的古本。據周汝昌先生推測,戚蓼生生於雍正十年(1732),乾隆二十七年(1762)中舉,三十四年(1769)登進士第,四十七年(1782)出守南康,作鹽法道;五十六年(1791)作按察使,次年(1792)卒於任。且推想他於三十四年(1769)到京應試,正《石頭記》盛行之時,廟市爭售鈔本,便買得一部,作序大概不出此時前後(《紅樓夢新證》第121頁)這就是說戚蓼生獲得了《石頭記》古本。戚蓼生在這古本上作了序。後來這個古本最後落到了獲葆賢手上,他把它石印出版。
總之,事實是這個有正本(戚蓼生《石頭記》古本)上,並無脂硯齋的批語,這一點,學界已經公認。石印本上前四十回的批語為獲書葆賢所加,後四十回的批語為當時集稿所得。那麼可以說,20世紀後來陸續出現的所有的脂本文本和批語,都有偽作。
至於有正本的文本,歐陽健先生認為晚於程甲本,他舉了一個鐵證:
《紅樓夢》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關於元春與寶玉的年齡問題。程甲本作「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甲戌本、己卯本同,庚辰本奪一「了」字。程乙本發覺「次年」二字不妥,改為「不想隔了十幾年又生了一位公子」,將「次年」改為「十幾年」,時間跨度不免過大,使得很多事情說不通,於是有正本又改成「不想後來又生了一個公子」,用模糊的「後來」二字,既糾偏而又不失之於過,是它晚於程甲本的鐵證。(《紅樓新辨》第156頁)
但歐陽健先生的推理,還是有疑點。因為有正書局戚序本如果它原本是珍本,因這本子前面有一篇乾隆三十四年(1769)進士戚蓼生的序,而戚蓼生卒於乾隆五十七年(1792),故可確定此本底本一定早於程甲本問世(1791)之前。也就說,在戚蓼生作序時,程甲本還未問世,他怎麼看到程甲本呢?
所以,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擯棄了程甲、乙本文本,而是選擇戚序本(有正本)文本為小說研究的論述依據,是有所覺醒的——所以,魯迅先生真的並未采錄戚序本其中的批語來分析論述《紅樓夢》,也是有其深思熟慮的原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