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紅樓姐妹稱謂

試論紅樓姐妹稱謂

試論紅樓姐妹稱謂

紅樓文化

《紅樓夢》裡的描述,可謂迷迷連環,不但地點忽南忽北,人物或滿或漢,年齡忽大忽小,而且連大觀園裡的姐妹稱呼,也是處處矛盾的。

譬如魏譚先生曾經撰文認為,尤二姐年齡大於鳳姐是因為鳳姐稱呼它為「二姐」,並以此為據,作出很多年齡先後和文本成書順序的推斷。還有專家主張說,至於鳳姐與尤二姐「姐姐」、「妹妹」的稱呼,亦可理解為鳳姐的謙詞,是為敬稱。其實,這些說法也不過是研究人的揣測而已,並無文本語境的根據。究其實,紅樓敘述中的姐妹的稱謂,有時候像敘述人物的年齡一樣皆在伯仲間爾,不過是泛指罷了。如果頂真地拿這種稱呼來確定人物年齡的或大或小,不但令人啼笑皆非,而且也是膠柱鼓瑟,緣木求魚。

筆者就對姐姐妹妹稱謂敘述,從《紅樓夢》文本裡找到幾個矛盾的例子,以證《紅樓夢》裡作者對稱謂是虛指的問題。

譬如,究竟是「林姐姐」,還是「林妹妹」。

第20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二人正說著,只見湘雲走來,笑道:「愛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處玩,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理兒。」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上來,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麼愛三』了。」

第32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一面說,一面打開絹子,將戒指遞與襲人。襲人感謝不盡,因笑道:「你前日送你姐姐們的,我已經得了。今日你親自又送來,可見是沒忘了我。就為這個試出你來了。戒指兒能值多少,可見你的心真。」史湘雲道:「是誰給你的?」襲人道:「是寶姑娘給我的。」湘雲歎道:「我只當林姐姐送你的,原來是寶姐姐給了你。我天天在家裡想著,這些姐姐們,再沒一個比寶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沒妨礙的!」說著,眼圈兒就紅了。

第87回《感深秋撫琴悲往事 坐禪寂走火入邪魔》:

正說著,忽聽得忽喇喇一片風聲,吹了好些落葉,打在窗紙上。停了一回兒,又透過一陣清香來。 眾人聞著,都說道:「這是何處來的香風?這像什麼香?」黛玉道:「好像木樨香。」探春笑道:「林姐姐終不脫南邊人的話,這大九月裡的,,那裡還有桂花呢。」 黛玉笑道:「原是啊,不然怎麼不竟說是桂花香只說似乎象呢。」湘雲道:「三姐姐,你也別說,你可記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在南邊,正是晚桂開的時候了。你只沒有見過罷了,等你明日到南邊去的時候,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探春笑道:「我有什麼事到南邊去? 況且這個也是我早知道的,不用你們說嘴。」李紋李綺只抿著嘴兒笑。

黛玉道:「妹妹, 這可說不齊。俗語說,『人是地行仙』,今日在這裡,明日就不知在那裡。譬如我,原是南邊人,怎麼到了這裡呢?」湘雲拍著手笑道:「今兒三姐姐可叫林姐姐問住了。不但林姐姐是南邊人到這裡,就是我們這幾個人就不同。也有本來是北邊的;也有根子是南邊,生長在北邊的;也有生長在南邊,到這北邊的,今兒大家都湊在一處。可見人總有一個定數,大凡地和人總是各自有緣分的。」眾人聽了都點頭,探春也只是笑。又說了一會子閒話兒,大家散出。黛玉送到門口,大家都說:「你身上才好些,別出來了,看著了風。」

從以上幾回看來,足以證實湘雲和探春都應稱呼林黛玉為「林姐姐」的。但是,再看部分本子,還有湘雲稱呼「林妹妹」的說法。譬如,第22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制燈迷賈政悲讖語》:

賈母深愛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帶進來,細看時,益發可憐見的。因問他年紀,那小旦才十一歲,小丑才九歲,大家歎息了一回。賈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給他兩個,又另賞錢。鳳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瞧不出來。」寶釵心內也知道,卻點頭不說;寶玉也點了點頭兒不敢說。湘雲便接口道:「我知道,是象林姐姐的摸樣兒。」寶玉聽了,忙把湘雲瞅了一眼。(程甲、乙本和夢稿本,均作「林姐姐」, 甲戌、己卯、庚辰、甲辰、列藏和戚序本等各脂本皆作「林妹妹」)

小說在第20回、第32回和第87回,已經反覆強調是「林姐姐」了。但是,張愛玲在《紅樓夢魘:四詳紅樓夢<改寫與遺稿>》中卻說:

鳳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寶釵心裡也知道,便一笑。寶玉也猜著了,亦不敢說。史湘雲接著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樣兒。」

──庚、戚本同 。看來早本湘雲比黛玉大,在第二十、第三十二回就已經改為「林姐姐」了,此處是個漏網之魚。

在此,張愛玲先生得出的「看來早本湘雲比黛玉大」、「此處是個漏網之魚」等的推測,是因有個先入為主的或然性的判斷,即她首先就認為各種版本的「改寫與遺稿」應該有漏洞的,但是這個只是假設,它不能排除這就是作者的原本意向和命意。

再如,第98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 病神瑛淚灑相思地》:

這裡黛玉睜開眼一看,只有紫鵑和奶媽並幾個小丫頭在那裡,便一手攥了紫鵑的手,使著勁說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伏侍我幾年,我原指望咱們兩個總在一處。不想我——」說著,又喘了一會子,閉了眼歇著。紫鵑見他攥著不肯鬆手,自己也不敢挪動,看他的光景比早半天好些,只當還可以回轉,聽了這話,又寒了半截。半天,黛玉又說道:「妹妹,我這裡並沒親人。我的身子是乾淨的,你好歹叫他們送我回去。」說到這裡又閉了眼不言語了。那手卻漸漸緊了,喘成一處,只是出氣大入氣小,已經促疾的很了。(程甲、乙本和夢稿本)

按照《紅樓夢》陳述,黛玉進府時六歲左右,那時雪雁十歲。賈母看雪雁甚小,一團孩氣,故將鸚哥給黛玉使喚。鸚哥是賈母給黛玉做丫環的,就是紫鵑(之所以出現前後不一的現象,大約是歷次改動未能統一的緣故。這在紅樓夢中還有別的例子的,例如彩雲與彩霞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呢?應該是同一個的)。因此紫鵑應比雪雁大,更應比黛玉大幾歲了。但這裡,黛玉叫紫鵑「妹妹」,明顯是不對的。

此外,在68回也能看到姐妹稱呼是虛指的,《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

尤二姐雖也一驚,但已來了,只得以禮相見,於是忙整理衣裳,迎了出來。至門前,鳳姐方下了車進來,二姐一看,只見頭上都是素白銀器,身上月白緞子襖,青緞子掐銀線的褂子,白綾素裙;眉彎柳葉,高吊兩梢,目橫丹鳳,神凝三角: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周瑞旺兒的二女人攙進院來。二姐陪笑,忙迎上來拜見,張口便叫「姐姐」,說:「今兒實在不知姐姐下降,不曾遠接,求姐姐寬恕!」說著便拜下去。鳳姐忙陪笑還禮不迭,趕著拉了二姐兒的手,同入房中。

鳳姐上座,尤二姐命丫鬟拿褥子來便行禮,說:「奴家年輕,一從到了這裡之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議主張。今日有幸相會,若姐姐不棄奴家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示教訓。 奴亦傾心吐膽,只伏侍姐姐。」說著,便行下禮去。(庚辰本)

——此段,程本略有差異,程甲、乙本為:

鳳姐在上坐,二姐忙命丫頭拿褥子,便行禮,說:「妹子年輕,一從到了這裡,諸事都是家母和家姐商議主張。今兒有幸相會,若姐姐不棄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教,情願傾心吐膽,只伏侍姐姐。」說著便行下禮去。

但是,在庚辰本等脂本文本的同一回,姐姐卻稱呼妹妹為「姐姐」了:

鳳姐兒忙下座以禮相還,口內忙說:「皆因奴家婦人之見,一味勸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臥柳,恐惹父母擔憂。此皆是你我之癡心,怎奈二爺錯會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瞞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禮,亦不曾對奴說。奴亦曾勸二爺早行此禮,以備生育。不想二爺反以奴為那等嫉妒之婦,私自行此大事,並不說知。使奴有冤難訴,惟天地可表。前於十日之先奴已風聞,恐二爺不樂,遂不敢先說。今可巧遠行在外,故奴家親自拜見過,還求姐姐下體奴心,起動大駕,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處,彼此合心諫勸二爺,慎重世務,保養身體,方是大禮。 若姐姐在外,奴在內,雖愚賤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再者,使外人聞知,亦甚不雅觀。二爺之名也要緊,倒是談論奴家,奴亦不怨。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節全在姐姐身上。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見我素日持家太嚴,背後加減些言語,自是常情。姐姐乃何等樣人物, 豈可信真。若我實有不好之處,上頭三層公婆,中有無數姊妹妯娌,況賈府世代名家,豈容我到今日。今日二爺私娶姐姐在外,若別人則怒,我則以為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們誹謗, 故生此事。我今來求姐姐進去和我一樣同居同處,同分同例, 同侍公婆,同諫丈夫。喜則同喜,悲則同悲,情似親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見了,自悔從前錯認了我,就是二爺來家一見,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 使我從前之名一洗無餘了。若姐姐不隨奴去,奴亦情願在此相陪。 奴願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頭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爺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願意。」說著,便嗚嗚咽咽哭將起來。尤二姐見了這般,也不免滴下淚來。

程本在這裡依然是姐姐妹妹分明,是合適的,不錯輩分的:

鳳姐忙下坐還禮,口內忙說:「皆因我也年輕,向來總是婦人的見識,一味的只勸二爺保重,別在外邊眠花宿柳,恐怕叫太爺太太耽心:這都是你我的癡心,誰知二爺倒錯會了我的意。若是外頭包佔人家姐妹,瞞著家裡也罷了;如今娶了妹妹作二房,這樣正經大事,也是人家大禮,卻不曾合我說。我也勸過二爺,早辦這件事,果然生個一男半女,連我後來都有靠。不想二爺反以我為那等妒忌不堪的人,私自辦了,真真叫我有冤沒處訴!我的這個心,惟有天地可表。頭十天頭裡,我就風聞著知道了,只怕二爺又錯想了,遂不敢先說,目今可巧二爺走了,所以我親自過來拜見。還求妹妹體諒我的苦心,起動大駕,挪到家中。你我姐妹同居同處,彼此合心合意的諫勸二爺,謹慎世務,保養身子,這才是大禮呢。要是妹妹在外頭,我在裡頭,妹妹白想想,我心裡怎麼過的去呢?再者叫外人聽著,不但我的名聲不好聽,就是妹妹的名兒也不雅。況且二爺的名聲更是要緊的,倒是談論咱們姐兒們還是小事。至於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見我素昔持家太嚴,背地裡加減些話,也是常情。妹妹想:自古說的:『當家人,惡水缸。』我要真有不容人的地方兒,上頭三層公婆,當中有好幾位姐姐、妹妹、妯娌們,怎麼容的我到今兒?就是今兒二爺私娶妹妹,在外頭住著,我自然不願意見妹妹,我如何還肯來呢?拿著我們平兒說起,我還勸著二爺收他呢。這都是天地神佛不忍的叫這些小人們遭塌我,所以才叫我知道了。我如今來求妹妹,進去和我一塊兒,住的、使的、穿的、帶的,總是一樣兒的。妹妹這樣伶透人,要肯真心幫我,我也得個膀臂。不但那起小人堵了他們的嘴,就是二爺回來一見,他也從今後悔,我並不是那種吃醋調歪的人,你我三人,更加和氣。所以妹妹還是我的大恩人呢。要是妹妹不合我去,我也願意搬出來陪著妹妹住,只求妹妹在二爺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留我個站腳的地方兒,就叫我伏侍妹妹梳頭洗臉,我也是願意的!」說著,便嗚嗚咽咽,哭將起來了。

由此看來,「姐姐妹妹」的形式好像是套話了,不那麼頂真的。所以,包括前80回和後40回,均存在這樣的現象。此外,有網友後來告知,紅樓夢作者也曾直接點到,第49回:

此時大觀園中比先更熱鬧了多少。李紈為首,餘者迎春、探春、惜春、寶釵、黛玉、湘雲、李紋、李綺、寶琴、邢岫煙,再添上鳳姐兒和寶玉,一共十三個。敘起年庚,除李紈年紀最長,他十二個人皆不過十五六七歲,或有這三個同年,或有那五個共歲,或有這兩個同月同日,那兩個同刻同時,所差者大半是時刻月分而已。連他們自己也不能細細分晰,不過是「弟」「兄」「姊」「妹」四個字隨便亂叫。

因此說,大觀園裡的姐妹兄弟的稱呼,當不得真的是人物實際年齡大小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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