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版本概說
筆者自一九八○年三月撰寫第一篇《紅樓夢》版本論文以來,迄今已達十載。在這十年中,陸續完成了現存所有版本的考察工作。《紅樓夢版本考證》一書的出版尚須時日,及早把我的研究成果報告給紅學界同仁是很有必要的。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的原本早已不知去向了,就連脂硯齋四次評閱的抄本也不復留存於人間。現有的乾隆抄本都是輾轉過錄之本。探討這些抄本以至於刻本的源流和系統,就是考證它們的母本及祖本,首先要由其底本入手。同時,也離不開抄本或刻本自身抄寫刊刻年代的確認。本文不擬對版本作泛論,而是側重於抄刻年代及底本方面的綜合敘述,並在此基礎上對其系列有所分析。
各本的底本與年代
甲戌本創作緣起的結末有「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的記載,明示甲戌本的原本為脂硯齋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抄閱再評本。從書口下部每頁都有脂硯齋的署名看,此本即由脂硯的自藏本過錄。殘存十六回,無目錄。四回一冊,共四冊。每冊回首題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劉銓福說八卷。或曾兩回一冊,後經重裝,如胡適藏本第二冊三回,第八回誤裝在第三冊之中。又《王雪澄日記》說:「聞此稿僅半部。」或當有三十二回。甲戌本林黛玉的眉目描寫尚未成文,其下半句以硃筆空圍。虛以待補的還有若干回的標題詩,回目前僅有「詩曰」之類空懸。這說明甲戌本仍然處於稿本狀態。此稿本既然是再評本,那麼它的底本自然是初評本。甲戌本是一個保存批語最多的本子。第十三回末眉批:「此回只十頁,因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卻四五頁也。」這個過錄本共十一頁,所謂十頁蓋取其整數。這說明此本的抄錄仍保存甲戌本原本的行款和樣式。每半頁二十行,行十八字。(從第二回回前總評重文三十八字看,原來亦可能每行二十字。)更加重要的是,這條批語還表明了甲戌本是刪削「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之後的第一稿。未刪此節之前的初評本應該題名《金陵十二釵》,由「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可證。然此本亡佚。甲戌本雖僅殘存十六回,但有獨存的僧道與石頭對話的四百二十九字以及「凡例」,底本無拼湊現象,正文也很少修改,與其它各本相比質量最高,因此最為寶貴。然而,過錄本的部分批語系從另本移錄,其中第一回有畸笏「丁亥春」的行側朱批,墨抄總評也有作於丁亥者,說明此本的抄錄時間在乾隆二十三年丁亥(1767)以後。
己卯本目錄頁有卷端題記,曰:「脂硯齋凡四閱評過,己卯冬月定本。」其原本系乾隆二十回年己卯冬脂硯齋抄閱評定。雖說定本,實有殘缺。現存四十一回又兩個半回,其中三十八回藏北京圖書館,另三回又兩個半回藏中國歷史博物館。第一回首殘缺三頁半,約三分之一回。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尚未分回。第十九回無回目,寧國府一小書房也沒命名。原缺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已補配。第六十四回與程甲本是一個系統,第六十七回與程乙本同源。這說明己卯本仍然是個稿本。己卯本雖是四閱評本,仍名曰《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每冊十回,僅有分冊目錄。其行款已改作每半頁十行,行三十字。有大量雙行批,回前總評已單占一頁。己卯本原本的底本當為丙子脂硯齋三閱評本,即庚辰本第七十五回題記所謂「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對清」本。此本已佚。殘存第七十五回回目:「開夜宴發悲音,賞中秋得佳讖。」丙子本已刪去「凡例」,而把「凡例」的第五條併入「楔子」。脫漏了僧道與石頭對話文字,以「來至石下,席地而坐,長談,見」補綴。第五回末賈寶玉誤入迷津有較大修改。第十六回末都判與小鬼對話也有修改等等。總之,我們可以從己卯本和庚辰本窺見丙子本的概貌。過錄己卯本避清怡親王允祥和弘曉的家諱,馮其庸先生和已故吳恩裕先生論定此本為怡親王府弘曉抄本。或以為避家諱並不嚴格,乃怡府本之傳抄本。因急於峻事,前十一回沒抄批語,並非底本有拼湊現象。然對正文,主持者妄加刪改,如改「成則王侯敗則賊」為「成則公候敗則賊」,即是顯例。損害了原本的價值。筆者近來發現,此本前五回多了一次修改,確係怡府本的過錄本。
庚辰本目錄頁卷端題記則是:「脂硯齋凡四閱評過,庚辰秋月定本。」有的研究者說,脂硯齋己卯冬評定了前四十回,庚辰秋評定了後四十回,因此一律標明「四閱評過」。這是不無道理的。然而,評則評過,定則未定。庚辰本的批語基本同於己卯本,然而另有大量硃筆批語。存在於第十二回至第二十八回,與甲戌本現存終止回數相合。其眉批中有署「己卯冬夜脂硯」者,反而不見於己卯本——己卯本無眉批。庚辰本也是未定稿,其稿本現象同於己卯本。此外,如第二十二回末止於惜春詩謎,附寶釵詩謎。脂硯齋說:「此後破失,俟再補。」丁亥夏畸笏叟說:「此回未(補)成而芹逝矣。」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仍付闕如。第七十五回「缺中秋詩,俟雪芹」。第八十回無回目。庚辰本實存七十八回,比現有己卯本完善。己卯一庚辰本的原本出於丙子本,庚辰本第七十五回前關於乾隆二十一年對清本及其殘目的記載便是確證。然而,現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倒的確是兩個本子。雖然二者的前十一回都是白文本,但是前五回二本有異同。同者,如「英蓮」皆作「英菊」。異者,庚辰本不盡從己卯本之改筆,而是另有修改文字。自第六回以後,庚辰本方從己卯本,雖然仍有自己的修改。庚辰本的修改也不是脂硯齋的改定,而是其過錄本的主持者。此本第七十八回《芙蓉誄》的末句「成禮兮期祥」,「祥」缺末筆。季稚躍同志發現,該抄手在己卯本中抄寫了「昌明隆盛之邦(批)伏長安大都」的夾條,也是一個與怡親王允祥有血緣關係之人。過錄庚辰本的抄錄時間與過錄甲戌本相近,如第二十二回末墨書畸笏附記,系年為丁亥夏。
庚辰本與己卯本之相近,曾使人誤以為庚辰本即抄自己卯本。應必誠同志以為己卯本和庚辰本出於同一祖本,即怡親王府原抄本。兩本為一系版本是毫無疑義的。
王府本第七十一回回末總批頁的下半版有「柒爺王爺」字樣,疑此本出於清王府舊藏。又趙萬里先生說,這本子系一清代蒙古旗王府的後人所出,故又稱蒙古王府本。目錄頁和版心題名《石頭記》。此本原八十回,缺第五十七回至第六十二回。後人以程甲本抄配了這六回及後四十回目錄、正文,並在全書之首冠以程偉元序。有總目,十回為一卷。然而,每冊四回。依違於甲戌與己卯、庚辰之間。前八十回粉紙,朱絲欄,雙邊。每版十八行,行二十字。補配部份系素白紙,每頁十八行,行二十四字。王府本也是一個附有脂硯齋批語的本子,回前回後總評亦單占一頁,然而從此本開始,各本一律刪去所有脂硯齋的名字。它的另一獨特之處,在於特有八百三十四條不見於早期脂硯齋評本的評語。這些批語補齊了回前回後總批,又有側批和雙行批。有散文,還有詩、詞、曲等韻文。在第四十一回前的那首七言絕句之下,署名立松軒。立松軒把他的批語寫入雙行批注,可證王府本的底本為立松軒手抄本。松軒本的底本則有三個,依次為庚辰本、己卯本和楊藏本(皆非今本)。此本前五回文字屬於庚辰本。第十六回末,都判與小鬼的調侃世情,己卯本有殘文。此本正是己卯本殘文的連綴。第五十六回改「時寶釵」為「識寶釵」,即從楊藏本。諸底本經過立松軒的整理和修改。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已分開,第十九回有了回目,第二十二回末已補齊,第六十四回,補入一個有批語的稿子,第六十七回亦補入,第八十回也有了回目。——凡此種種,以下各本皆大同小異。如無特殊情況,即不再贅述。王府本的抄寫時間頗晚。它的第六十七回據程甲本抄補,用預留紙張,由前八十回抄手之一書寫。在總目中,該回與其它各回似為一色筆墨。這說明王府本的過錄時間是在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之後。
戚蓼生作序的本子為戚序本。戚本與府本同源。連版面與行款都相同。戚本僅八十回,不缺第五十七回至第六十二回。其主要區別是第六十七回用一個繁於府本的稿子抄補,更加接近於原著。它刪去了府本所有的側批:脂批和松批。松軒本是一個經過立松軒修改整理的本子,王府本和戚序本又分別有所修改。因此,這兩個本子是松軒本的兩個支系。松軒本抄寫的時間在乾隆三十三年戊子(1768),他在靖藏本上有一條戊子年寫下的長批,可以間接地證明此點。第二年己丑,戚蓼生中進士,授刑部主事,升郎中。乾隆四十二年出任雲南學政。戚氏錄得此本即在京城任職這八九年間。戚序本的原抄本已佚。現有的兩個過錄本為戚寧本(藏南京圖書館)和戚滬本(藏上海圖書館),還有一個上海有正書局石印本。戚寧本與戚滬本是姊妹本,兩者的文字只有極細微的差別。滬本烏絲欄,寧本無格欄。戚滬本是有正本的底本。有正本據戚滬本照相上石刷印,然有個別貼改。寧本抄寫時代約在清鹹、同之間,是高一涵的意見。(毛國瑤《談南京圖書館藏戚序抄本〈紅樓夢〉》,見《紅樓夢版本論叢》。)滬本,據上海古籍書店的同志所鑒定,「從紙張墨色來看,約在乾隆後期至嘉慶年間抄成」。(魏紹昌《新發現的「有正本」〈紅樓夢〉底本概述》,見《紅樓夢版本論叢》。)有正本於清末民初印行。宣統三年(1911)印行前四十回,民國元年(1912)印行後四十回。有正書局老闆狄楚青給前四十回寫了眉批。與此相應,滬本被分作兩部份,直至目前只在上海古籍書店發現了前四十回。寧本則是完整的八十回。
立松軒本補齊了所有各回的正文及回前回後批語(第六十七回原殘缺,除外),以極其完備的形態出現。由它派生的版本居然有兩種四本之多,在十二種抄本中占三分之一,地位重要,影響亦大。
鄭振鐸原藏《紅樓夢》殘抄本兩回,第二十三回和第二十四回。世稱鄭藏本。烏絲欄,雙邊。每版十六行,行二十四字。回目雙行並列書寫。書僅兩回,而抄手卻為二人,雖然書法頗相似。《紅樓夢》是版心所標書名,而回首則題作《石頭記》。此本與列藏本、楊藏本有相同底本,而列、楊二本又是其中的一個分支。如鄭本第二十四回「誰要錯了這個,就罰他二十兩銀子的東道,還趕出鋪子去」,列、楊無「這個就」三字,而其它各本則無最後一句。再如鄭、列、楊此回的結尾,鄭本刪去了紅玉改名小紅的原因及其身世遭遇的敘述,改寫了小紅夢見賈芸的描寫,而列、楊二本則無小紅的遭遇及夢境。鄭本與列本的回目改上下兩句為並列書寫,與諸本單行直書不同。這特殊款式也反映著它們的版本淵源。列藏本回前題名《石頭記》,楊藏本則名曰《紅樓夢》。鄭藏本雖然兼有二名,其底本顯然為《石頭記》。《紅樓夢》是此名開始風行的標誌,其抄寫時間當在夢覺本《紅樓夢》之成書,即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前後。此本大段刪改正文,削除批語,雖表現出晚期抄本的特徵,但從其文字看來,畢竟近於列本和楊本,而且有獨特的文字,甚可注意。
楊繼振原藏《紅樓夢》抄本百廿回,題名曰:《紅樓夢稿》。又有卷端題記一則「蘭墅太史手定《紅樓夢稿》百廿卷,內闕四十一至五十卷,據擺字本抄足。繼振記。」其實,此本前八十回為脂本系統,後四十回是程乙本的刪節本,全書又曾經人以程乙本改補,並非高鶚「手定《紅樓夢稿》」。稱楊藏本則免生誤解。楊本每十回一冊,不分卷。以下各本皆不分卷。原來僅存第八十四回至第一百二十回之目。行款與己卯、庚辰二本不同。每半頁十四行,行三十八字。是開本最大的皇皇巨冊。前八十回的底本構成頗複雜。據林冠夫同志考證,首七回為己卯本,已為國內外所熟知。最顯著的例子是王熙鳳的眉目描寫。各本:「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掉稍眉。」楊藏本和己卯本刪去了「三角」、「掉稍」數字。與府本、戚本和鄭本的關係已如前文所述。此外,還跟列藏本、舒序本和夢覺本有相同底本。例如第八回,各本:「竟不知系何香氣。」楊、列、舒作「竟不知從何處來的」。第三十五回,各本:「不防廊上的鸚哥。」楊、列、舒作「不防廊簷上的鶯哥兒」。第三十九回,平兒和襲人談鳳姐拿大家的月錢放高利貸的事,己、庚、府、戚各本簡淨,而楊、列、舒、夢四本細膩,顯然屬於兩個系統。楊本文字一向被認為較早,但因底本有拼湊,刪改正文也很厲害,只有殘批數條,出現了很晚的跡象。至於它的抄寫成書則更晚,第二十二回、第五十三回和第六十七回系採用程乙本,自然在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以後了。楊繼振入藏此本時殘缺太甚,以程甲本補足的時間在咸豐五年乙卯(1855)秋月。
列藏本,是蘇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列寧格勒分所收藏的《石頭記》抄本的簡稱。此本回前題名《石頭記》(第十回則題《紅樓夢》),但同時第六十三、六十四、七十二等三回回末題署「紅樓夢卷×××回終」。列本原為八十回,三十六冊,每冊二至三回不等。後來缺失第五、六兩回一冊。用乾隆《御制詩》第四、五集為襯紙重新裝訂過。書前無總目。每半頁八行,行十六、二十、二十四字不等。回目兩句並列書寫。列本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雖然分開,然而後者尚無回目。第二十二回末至惜春詩謎遂止,而無寶釵之七律詩。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不缺,前者有總評和獨出的標題詩。第七十九回和第八十回未分回。這些都是它近於己卯本和庚辰本而又較其完善的地方。因此最初對它估價很高。當它在國內出版發行,經過與各本對讀,才發現其所包含的晚期版本成份。固然,全書的大部份從己卯本和庚辰本,然而也有跟府本、戚本、鄭本、楊本、舒本、夢本有相同母本者。如第七十一回,府本戚本和列本有混入正文批語一條:「人非草木,見此數人,焉得不垂涎稱妙。」第二十三回和第二十四回從鄭本。第六十四回從楊本。第十六回末秦鍾之死的描寫從舒本。第六十三回刪去芳官改名耶律匈奴和溫都裡納情節,則與楊本、夢本相同。第六十七回戚本、夢本與列本有共同底本而比列本文字為晚;夢本回目並列書寫,與列本相同。極其特殊的是,前四回和第十七回、十八回,列本依違於己、庚、楊、舒之間。如第四回,楊本獨有的標題詩,唯列本有之。列本之底本由多種版本湊合而成,當中有不少晚期抄本,亦經竄改,其價值自不如當初估計的那麼高。它又有獨出的脂批及非脂批,也是此本的特異之處。其過錄時間應與夢覺本、舒序本相當,即在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至乾隆五十四年己酉(1789)之間。府本、楊本成書在程高本之後,但是,列本並非直接從這兩個本子抄錄來的。
舒元煒本《紅樓夢》殘存四十回,吳曉鈴珍藏。有朱南銑過錄本,歸北京圖書館。此本原為八十回抄本,總目中偶存第八十回之目。後來散佚第四十一回以下部份。每五回一冊,共八冊。然從抄寫者轉手的情況看,其底本為每冊四回。每半頁八行,行二十四字,獨與鄭本相同。從舒序得知,此本之原藏主為姚玉楝號筠圃者。他曾與當廉使(當保,先後擔任河南按察使和直隸按察使——「廉使」為廉訪使的簡稱)並錄過八十卷,然遭故散失二十七卷;復借鄰家之本,合付抄胥,因成新本。他雖然沒有說抄配的到底是哪幾回,但是,與它本對校,舒本確是一個拼湊本。其來源尚不止於兩部份。它的前五回與庚辰本有相同底本。如第五回,各本:「自較別個不同。」庚、舒改「較」為「覺」。再如第二十七回,甲戌:「得了玉的宜似的。」府、戚:「得了玉的益似的。」列本:「得了玉的濟是的。」夢本:「得了玉的便宜是的。」庚、舒:「得了玉的依似的。」舒序本跟己卯本也有相同底本。如第三十七回,庚、楊:「我寧可不要。」己、舒:「我能可不要。」府本、戚本自第十二回以後與己卯本有共同底本,第二十二回末惜春詩謎以下不缺。舒本此回結尾文字與府本、戚本相同。舒本與楊本、列本、夢本有相同底本,前文已有論證,不贅。舒序本和庚辰本多有與甲戌本相同之文,但並不早於甲戌本。其總目與各回之分目不盡相同,是此本的特異之處,也在證明著它的底本並非一種。又有長短不等的增文,最令人疑惑,蓋亦抄寫者所為。它又幾乎是一個白文本。自是晚期抄本無疑。舒元煒序的落款是:「乾隆五十四年歲次屠維作噩且月上浣虎林董園氏舒元煒序並書於金台客舍。」有「元煒」、「董園」印二方。為舒氏作序的原本。其新抄本之告成亦在此時,這是舒序中說得很清楚的。
鄭、楊、列、舒有相同祖本,可算一系。
夢覺本《紅樓夢》,因有夢覺主人序言得名。《紅樓夢》一名則題寫在此本總目和每回前後及版心。因山西文物局舊藏,故又稱晉本。現歸北京圖書館。八十回,二回一冊,共四十冊。有總目,不分卷。朱絲欄,每版十八行,行二十一字。夢覺本被人普遍竄改,俞平伯先生斷其文字介於脂評本與程刻本之間,這是眾所周知的。但是,此本出於何種底本,卻尚未見人言及。從全體上看,它非常接近己卯本和庚辰本。如第十六回末,己卯本都判的話殘缺,夢覺本即將其毅然捨去。第二十二回庚辰本止於惜春詩謎,附寶釵七律詩。夢覺本無惜春詩謎,把此七律移給黛玉,另替寶釵、寶玉各補一詩。隨即寫賈政佯作不知,夜闌席散,戛然而止。如此竄改杜撰草率收場,皆因所據底本只有殘文而已。第九回則與舒序本有相同底本,如改「塾掌」、「塾長」為「塾師」,而且舒序本文字有早於夢覺本的傾向。再如第十二回,兩本改「太虛幻境」為「太虛元境」。第六十三回,楊、列、夢、程四本刪節了芳官所唱《賞花時》曲子詞,只保留了首二句。第六十七回夢覺本與列藏本同源,如「平兒見鳳姐淌著」列、夢訛作「平兒見鳳姐滲著」。第六十四回與府本、戚本相近。夢覺本也有它的特色,如有獨出的尾聯及絕句。此本第十九回前的總評主張刪棄原本批語,但卻自撰了少量批語。第十九回前的批語仍然很多,第十九回後也並未刪削淨盡。夢覺本序言的落款是:「甲辰歲菊月中浣夢覺主人識。」故原抄本即當抄於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之前。今本為甲辰本的過錄本。
程偉元和高鶚於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用木活字排印《繡像紅樓夢》,萃文書屋出版,世稱程甲本。一百二十回,二十四冊。有總目,不分卷。雙邊,烏絲欄。每版二十行,行二十四字。繡像併圖贊二十四幅。此本前八十回與夢覺本出於同一底本,但是掉換了第六十七回書稿,採取了一個簡本。又對全書進行了大規模的竄改,刪去了所有的標題詩和尾聯以及批語。後四十回蓋為高氏所續。辛亥前三年,舒元煒為《紅樓夢》作序時,已知有百二十回本,其成書自非一日之工。楊本前八十回與夢、程並非一系版本,後四十回則系程乙本的刪節本。全書又以程乙本改補。至今仍有紅學家誤認為楊本是程高排印本的稿本之一,這是須要特別加以澄清的。僅過七十天,經再次修改,於五十七年壬子(1792)印行第二版,今稱程乙本。近年又有程丙本的發現。程高的續貂和竄改受到很多批評,其實它的底本早已經肆意塗改了。合夢覺與程高為一系,即著眼於它們的修改文字。
南京浦口靖應鵾藏舊抄本,是為靖藏本。已迷失。據目驗者毛國瑤同志回憶,此本未標書名,亦無序文,中縫亦無頁碼。初稱《紅樓夢》,嗣後也有稱《石頭記》者。原有八十回,存十九冊,藍紙封面。鈐有「拙生藏書」和「明遠堂」篆文圖章。一九五九年發現時,已分十厚冊裝訂,缺失第二十八回和第二十九回,第三十回尾部殘失三頁。竹紙抄寫,抄手不止一人,字跡尚工整,而不及有正本。每頁行數及每行字數未察。有三十九回為白文本。「明遠堂」系靖氏堂名。靖應@1祖籍遼陽,旗人。始遷江都,乾嘉之際移居揚州,清末自揚州遷南京。一九六四年發覺靖本迷失。現存毛國瑤抄錄的有正本所無批語一百五十條。從批語所附正文看,靖本不缺僧道與石頭對話那四百餘字,與甲戌本相當。毛氏所憶《紅樓夢曲》中有「箕裘頹墮皆榮玉」之文,「榮玉」,己卯本作「榮王」,楊藏本作「瑩玉」,靖本從己卯本。存第二十二回畸笏丁亥夏批語:「此回未補成而芹逝矣,歎歎!」復近於庚辰本。第三回《西江月》詞,靖本「貧時那耐淒涼」,楊本「貧窮那耐淒涼」,戚本「貧時難耐淒涼」,靖本依違於楊本、戚本之間。據筆者考察,靖本更近於戚本,如第六回鳳姐「手內拿著小銅火柱兒」,獨戚本、靖本作「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介紹妙玉在第十八回,跟威本的分回並無不同。至於重要異文,莫過於「西帆樓」,是早於「天香樓」的稿子。第六十四回有獨出批語一條。第六十七回有四條批語,亦為此本所獨有。與它本互證,這兩回都是作者原稿。底本雖系拼配,然其寶貴可知。經比較分疏,靖本批語應為一百六十條。這些批語有的為此本所原有,亦有從它本過錄者,朱墨雜出,顛倒錯亂,難以尋讀,以至無從考得其致亂之由。但對批者、作者、原稿和佚稿提供了許多珍貴資料。批語經人作了提要式刪改,不見脂硯齋之名,值得注意。其中有立松軒「旺族都中吾首門」詩(亦見於戚本)和戊子孟夏之長批,他或者曾是此本底本的早期收藏者。果然如此,其抄錄時間即在戊子(乾隆三十三年,1768)之後了。三年後,辛卯冬日畸笏有批語。八年後,「丙申三月 錄」存曹寅題《楝亭夜話圖》改稿於此本。丙申(乾隆四十一年,1776)即其抄寫時間的下限。
諸本的系統與分期
現存抄本與刻本的書名經歷了《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石頭記》、《紅樓夢》三個階段的變化。這是衡量抄本早晚的一個尺度。如鄭藏本有兩個名字,適在前期向後期過渡的中期。列藏本雖然與晚期抄本有相同底本,如回末題《紅樓夢》的第六十三回和第六十四回與楊藏本同源;但須知這些底本並不晚,況且也有早期版本。因此,這部《石頭記》的過錄,至遲不能晚於乾隆末年,甚至可與鄭藏本同列(請注意兩本的「檀雲」都作「紅檀」)。在這個名稱系列中,《情僧錄》、《風月寶鑒》、《金陵十二釵》都不復存在了。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曹雪芹五次增刪過程中的稿本幾乎都不存在了,也許靖藏本的部份書稿是個例外。
《石頭記》的寫作最初不分回,後來才「纂成目錄,分出章回」的。己卯本、庚辰本、列藏本有個別地方沒有分回,或者即使分斷而仍無回目。這都是它們尚處於稿本狀態或有稿本成份的標誌。有的文字沒有寫定(如甲戌本),有的缺失未補或文稿歧出(如第二十二、六十四、六十七諸回),這都說明小說尚未及定稿。
此書由脂硯齋抄閱批評編定,由初評至四評共得四種抄本。初評本已不存在,或靖藏本部份書稿有屬此本之可能。丙子三評本庚辰本上有記載,筆者曾從諸本中勾稽出其異文。脂硯齋編定之本並未分卷。甲戌本每回即一卷,回首所標回數與書口所標卷數一致。四回一冊。己卯本和庚辰本回首題署之「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卷之第×回」,也是卷、回合一的表示。改成十回一冊。王府本和戚序本每十回一卷,是受了己卯本十回一冊的影響,但也不過只是寫在目錄裡。實際上仍然四回一冊,一如甲戌本。這就出現了卷和冊的矛盾,這種狀態正是一種中間狀態。它們的底本構成也呈過渡形態。然而,此後的本子都不分卷,因此可以說分卷本也就是終止形態。靖藏本也屬於四回一冊之類。鄭藏本也許就是二回一冊、列藏本二回一冊佔絕大多數,夢覺本亦每冊二回。楊本每冊又回到己卯本的回數。舒本、程本則別出一格,五回一冊。卷冊的大小厚薄以便於閱讀收藏為準,然而,也不能不受既定形式和一時風氣的影響,所以,在分析版本時代和系統時也應作為主要參考之一。
版式和行款在鑒別版本時,無疑是非常重要的依據。對於刻本來說,這是極有效的方法。憑版框和界格的樣式及版框之尺寸,即可判斷是否同版。如程乙本之於程甲本。抄本的情況與刻本不同,版式之外,主要看行款。王府本用紙的版框、界格系雕版印就,包括版心之書名,十分考究。版框高19厘米,寬12.5厘米,是朱絲欄。戚序本的版框、界格亦是木版水印,版心的書名卻是手寫的。版框高18.8厘米,寬11.6厘米,是烏絲欄。版式的大同小異,正反映了它們同出一源,都比較嚴格地准照其底本的版式。再有二者行款完全相同,更增加了佐證。夢覺本亦朱絲欄,版框高20.3厘米,寬12.5厘米。行款和府、戚二本也相近,每行比府、戚多一字。在它的祖本當中也有府、戚一系,如前十一回和後四十回等。以行款而論,己卯本和庚辰本是一系版本。楊藏本從文字脫漏的情況看,其底本也是每行三十字,一如己卯本。鄭本與舒本的行款相同。鄭本與列本的行款相近,其中回目抄寫,唯二本獨異。如按列本的主要抄寫者或即書主的最終抉擇,亦每行二十四字,仍與鄭本、舒本相同。
從書法筆跡看,己卯本批語夾條的書寫者,參加了庚辰本的抄寫工作。而有正本的筆跡與戚滬本的完全相同,則證明了有正本據戚滬本攝影石印,而非從前推測的抄寫上石。
早期抄本有朱批,而且總批、批注、眉批、側批種類齊全。如甲戌本、庚辰本、靖藏本。己卯本、戚序本和王府本就刪去了眉批。列藏本、夢覺本和楊藏本只有多少不等的殘批。舒序本和鄭藏本就都變成白文本了。批語的刪存雖帶著很大的隨意性,但以上情形還是反映了抄本變化的大勢。
但是以上這些,畢竟是形式方面的東西。要科學地探尋版本源流分析系統區分時期,必須植根於底本及祖本的考察。這是最根本的環節。根據前文的探討,現存的十幾種本子,除有正本以戚滬本為底本外,都不存在互為底本的關係;或者自成系統,或者相互有相同底本或母本,或者是共同祖本。這是須要特別注意的。因此,即使屬於一個系統的版本,其內部仍有親疏遠近的不同,從而分出不同支系。如祖本相同即屬一系,母本相同即為一個支系。其次,現存各本除了甲戌、己卯、庚辰三本的底本無拼湊之外,其餘版本全是拼湊本,而且愈是晚期版本,其湊合的底本愈多。在這些湊集的本子當中,有早期版本,也有晚期版本。一般說來,早期版本是其源,晚期版本為其流。若分系統,自然以後出版本為準。而它的版本構成成份的主次,則決定著它在整個版本系列中所佔有的地位。最後,《紅樓夢》版本流派的產生,主要是由於抄藏者們的修改造成的。對原稿雖然不無補遺訂訛之處,然而,大量的異文,還是整理者們出以己意,隨心所欲地塗改生成的。由於輾轉抄錄,改筆沉積,形成許多層次。改文層次的多少是鑒別抄寫早晚的重要依據,而異文的性質則決定其所派系。
根據這些標準,結合前文對各個本子的版本成份的分析,我們就可以初步確定它們的所在系統和所處時期。
甲戌本文字最早,質量最高。它的高質量的文字不是修改己卯本和庚辰本的結果,反而是己卯、庚辰把甲戌的文章改壞了。它那「凡例」亦非贗品。且不說它與正文的文字多有聯繫,其本身不過是一個粗枝大葉的綱領,並非細密周到的體例規範。甲戌本是再評本,初評本已是五次增刪的本子。在甲戌本上有這麼一篇借解釋書名、回名以闡述其創作意圖、主旨和方法的文章,完全是情理中事。靖藏本的批語為「脂批」,不必懷疑。不可以詞句錯亂害意。它雖有己卯、庚辰、府戚成份,但因不缺石頭變美玉那四百多字,特別是有「西帆樓」一節,故仍然可以與甲戌本比列。
己卯本和庚辰本比肩同列,雖然前五回文字差異較大。兩本的異文皆出於抄寫者的妄改,並非己卯本對於丙子本的改定和庚辰本對於己卯本的重定。
以上三本的原本(靖本除外)都是脂硯齋的抄寫評閱本,是為早期版本。
王府本和戚序本的底本是立松軒本,因此它們是一個系統的版本。戚寧本和戚滬本是戚序本的傳抄本,有正本是戚滬本的複印本,是立松軒本的一個支系。立松軒本與己卯本、庚辰本、楊藏本有相同底本,故處於前後期版本之間。
鄭藏本與列藏本和楊藏本有相同母本,列、楊二本是另一個支系,列、鄭二本是另一個支系。
楊藏本前七回與己卯本有共同底本。第二十九回和第五十二回以後則與府本、戚本有相同底本,鄭本又與它有相同母本,其位置自在鄭本之後。它又與列本和舒本有相同母本,楊、列二本是一個支系,列、舒二本為另一個支系,故得列此二本之前。
列藏本雖然有早期手稿成份,如己卯本和庚辰本,但也有府、戚、鄭、楊、舒、夢成份。當它依違於己、庚、楊、舒之間時,它的直接來源自是晚出的楊、舒二本。當鄭、楊、列為一系時,它與楊本是一支系;當楊、列、舒為一系時,它與舒本是一支系。可見列本與楊、舒二本關係之密切。
舒序本前五回與庚辰本有共同底本,其後則有己卯本的成份。楊、列、舒為一系,列、舒是其支系。舒序本還同夢覺本有相同底本。可見後期版本底本構成的錯綜複雜,造成區分派系的困難。
然而,鄭、楊、列、舒無疑是一系版本,它們都是晚期抄本。
夢覺本的祖本主要是己卯本和庚辰本,然而也有府、戚、楊、列、舒成份。但是因為它的修改文字為程刻本所因襲,即與程甲本有共同底本,只得把它們分在一繫了。
因為諸本底本的拼湊與各本之間的交互錯雜,它們本來佔有一個立體空間。現在把它們擺在一個平面上,只能展現其關係的大體情形了。
過去一向把《紅樓夢》的版本分為脂本系統和程本系統,即八十回本與百二十回本之別。如果要在脂本內部分系,究其大體,我以為甲戌本和靖藏本可算一系。其餘各本皆源於丙子本,另是一系。再分己庚、蒙戚、鄭楊列舒、夢程等四個支系。
但是,事實證明現存抄本當中也有逕出己卯本和庚辰本者。第十六回末寫秦鍾之死,有都判和小鬼的爭論。影印己卯本有殘文。查北圖原本,乃付闕如。庚辰本則不缺。王府本和戚序本是其殘文的連綴。楊本、舒本、列本、夢本與庚辰本的文章不同,皆系後人補撰,並非作者五次增刪中的異稿。庚辰本第二十二回末殘失。靖本、列本付闕,府本、戚本、舒本撰補,夢本、楊本改補。已卯本和庚辰本原缺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立松軒本第六十四回補配,第六十七回付闕,府本、戚本補配。楊本、夢本的第六十七回亦為抄補。這都是諸本來源於己卯本和庚辰本的明顯證據。
分疏版本源流固難,判斷各本抄寫時間亦非易。因為任何一部抄本都未記錄抄寫時間,今人只能根據有關情況去推斷。
脂硯齋的題記之類只是寫下了原本抄、評年份,如甲戌,己卯冬,庚辰秋,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等。據此可以知道甲戌、己卯、庚辰三本的原本年代。這當然很重要,但是還不能確定它們本身的過錄時間。畸笏的批語比較有用。他的批語系年有丁丑、壬午、乙酉、丁亥、辛卯。甲戌本、庚辰本有丁亥年批語,靖本有辛卯年批語。因此這三個本子大體抄在丁亥年和辛卯年之後,更精確的時間還不易斷定。
曹雪芹的死是一個轉折點。在他生前,書稿只在內部傳閱。在他身後,方有在社會上一定範圍內傳抄之可能。丁亥去雪芹謝世已四五年,這時開始有了傳抄本,自不是偶然的事。
靖本上有過錄的立松軒戊子孟夏之批,其底本這時應已成書。辛卯批語也是後來移錄上去的,因此靖本也可能抄成於辛卯之前。立松軒抄評本,也在戊子之前形成。
序言的記年也很重要。一般的規律是作序在成書之後,時間或長或短。夢覺主人甲辰菊月(九月)之序,說明敘之本即成在此時之前。這是說的甲辰原本,今本尚不知過錄於何時。舒元煒乾隆五十四年且月(六月)之序則明言他以加了讎校,由抄胥抄成八十回本。所以,此序即作於抄本完成之時。程甲本高鶚敘署「乾隆辛亥冬至後五日」,程乙本程偉元、高鶚引言署「壬子花朝後一日小泉、蘭墅又識」,排印本即出版於同一年。
避諱字也是辨別版本時代之一法,但不盡可靠。魯迅先生曾經說過:「某朝諱缺筆是某朝刻本,是藏書家考定版本的初步秘訣,只要稍看過幾部舊書的人,大抵知道的。」「我的看書,和藏書家稍不同,是不盡相信缺筆,抬頭,以及羅氏題跋的(指羅振玉),……」「前朝的缺筆字,因為故意或習慣,也可以沿至後一朝。例如我們民國已至十五年了,而遺老們所刻的書,儀字還『敬缺末筆』。非遺老所刻的書,寧字玄字也常常缺筆,或者以甯代寧,以元代玄。這都是在民國而諱清諱,不足為清朝刻本的證據。……所以我以為不能據缺筆字便確定為某朝刻,尤其是當時視為無足輕重的小說和劇曲之類。」(《華蓋集續編·關於三藏取經記等》)這自然是經驗之談,值得注意。但是,己卯本避家諱,據說書中有怡親王弘曉的親筆,其抄寫時間可通過研究弘曉的生平來進一步探求。 如他與雪芹的好友敦誠有交往, 乾隆二十九年甲申(1764)春天去過白家疃家祠,卒於乾隆四十三年戊戌(1778)。
程高本的出版是《紅樓夢》版本史上的一件大事,又是一個新的轉折點。從此刻本風行天下,基本上結束了抄本流傳的時代。王府本和楊藏本以程高本的第六十七回抄配,成書在乾隆末年。那已經是抄本的「強弩之末」了。
紙質和墨色也可以幫助鑒別時代,但顯然受客觀條件所限,不能把眾多版本拿來比較。要看本子的陳舊程度,同樣存在這個問題。筆者有幸曾在北京圖書館檢核己卯本和鑒定鄭藏本,在南京圖書館翻閱戚寧本。但當時為了一定目的,只能注重某個方面。在上海師大第三屆全國《紅樓夢》學術討論會上看戚滬本,在哈爾濱國際《紅樓夢》研討會期間看舒序本、程乙本之外的國內所有版本,都是陳列在玻璃櫥櫃裡。這對於研究工作遠遠是不夠的。雖然如此,還是有必要把當時所記隻言片語抄錄在這裡。甲戌本、列藏本和靖藏本則轉述目驗者的記敘。
甲戌本:藏美國康乃爾大學圖書館。胡適說:「紙已黃脆了,已經了一次裝襯。第十回首頁缺去小半角,襯紙與原書接縫處,印有『劉銓福子重印』圖章,可見裝襯是在劉氏得此書之時,已在六十年前了。」(一九二八年的話,見《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
己卯本:竹紙,紙薄而稍粗,有羅紋,土黃色,顏色深暗。硃筆校補文字呈兩種顏色多數鮮紅,少數紫黑。紅者時深,紫者時淺。新舊之分甚明顯。粘附另紙批語用筆紫黑色陶洙注「丙子三月用庚辰本校訖」云云數字亦暗紫,當出偶然。因他又用藍筆據甲戌本校字。
己卯本,紙色黃,周邊褐色,多磨損。夾條比書紙黃暗,批語朱色頗鮮。
庚辰本:紙亦黃,周邊褐色,與己卯本相近。批語朱色與燕大圖書館章色幾同。
王府本:連史紙,朱絲欄,朱色淺暗。紙色黃白不等,周邊黃,比己卯、庚辰新。
黃綾裝面。
戚滬本:連史紙,紙灰白,朱圈陳暗略紫。有蛀蝕。
戚寧本:毛太紙,黃軟。幾一色,不暗。蛀痕有無及大小皆不一。
鄭藏本:據北圖柏林寺分館張同志鑒定說,紙張無麻性和棉性,無羅紋,系白皮紙,近似開化紙。質地細膩,薄似蟬翼。因此邊角殘損過甚,全部加襯紙裝裱。色灰黃,邊緣轉黃褐色,上下均有水浸痕跡。所以雖經精心裝修,堅挺整飭,但仍給以灰暗陳舊之感。皙庵陰文章朱色較西諦章淺淡。
鄭藏本,紙色灰暗,皙庵章朱色較西諦章暗淡。周邊殘破太甚,字已殘損。此本最陳舊殘破。
楊藏本:「竹紙很薄,年代久了,紙質變脆,容易破碎。顏色也由白色變成米黃色了。書的四邊的顏色,比起中間部份變得更深些。」(范寧《談高鶚手定紅樓夢稿本》)。
楊藏本,紙黃暗,天頭地腳黃褐,書口亦然。第一冊周邊殘,扉頁書口殘缺,已改淺黑色,朱章暗。很是破舊。
列藏本:「我在列寧格勒仔細觀察,認為是用乾隆時普通抄書的竹紙墨筆抄寫的。竹紙的質地很薄,並非御制詩集的襯紙。想來原抄本披讀既久,書頁的中縫都離披裂開,不便翻揭。經收藏者重加裝訂,於是拆開御制詩集做襯頁。」(潘重規《列寧格勒藏抄本〈紅樓夢〉考索》)
「抄本的紙張是乾隆竹紙,但比起我所見到的『庚辰本』、『己卯本』、『甲戌本』……等這些乾隆抄本《石頭記》來,此本雖然也是竹紙,但紙質光潔細密的程度不如以上三種抄本,紙面看上去和摸上去都有點粗糙,顏色則不如以上三種呈深暗黃色。此本的顏色是淺黃色。」(馮其庸《列寧格勒藏抄本〈石頭記〉印象》)
夢覺本:朱絲欄,暗粉色。紙黃暗,天頭染褐色。地腳第二字處,橫向斷裂破損,斷斷續續,幾貫全書,已經裝裱。紙較府本、戚本為舊。
舒序本:序言有殘文多處,可知紙張黃脆敝舊。
靖藏本:「靖藏抄本因保存不善已很敝舊,多處遭蛀蝕,書頁黃脆,每葉騎縫大多斷裂。」「竹紙抄寫」。(毛國瑤《靖應鵾藏抄本〈紅樓夢〉發現的經過——兼論靖本批語的特點和重要性》)
程甲本:紙白,頗新。上下黃褐。
程丙本:紙色黃,一色。朱圈暗。比程甲本稍舊。
程乙本難得,無此展本。有正本未作記錄。
用竹紙印書,明嘉靖以後直到清朝最為普遍。清乾隆以後,印書採用連史紙的也比較多。鄭本所用皮紙,應即棉紙,而非桑皮紙。用棉紙印書盛於明代,清初還有少數印本,以後就少見了。清同治、光緒年間用毛太紙印書較多,故高一涵先生以為寧本抄於鹹、同之間。周汝昌先生說:「看其紙墨,恐怕是道、鹹間舊抄。」(《紅樓夢新證·夢覺主人序本·附抄本雜說》)然而,此本不避道光「寧」字諱,仍有疑點。至於紙色墨色和本子的新舊,受收藏條件及傳閱廣狹影響,據以考定時代或然性較大。如楊藏本抄寫很晚,然而破舊程度反比它本為甚。程丙本反而較程甲本為舊。同是一部書,如王府本,而紙色黃白不一。
根據本子之外的有關資料,也可以確定版本產生時間。如有正本印行於宣統三年和民國元年,即依據那時的出版廣告。戚序本蓼生序未署時間,可查戚氏生平史料。戊子立松軒本抄成。己丑戚蓼生中進士,丁酉出任雲南學政。其間九年,得松軒本過錄最為可能。後來,雖有進京述職引見和丁憂返京之機,都時間短暫。其下限斷於乾隆五十六年擢福建按察使,未免過晚。
根據以上分析,按各本抄寫的大致時間,排列如下:己卯本、庚辰本、甲戌本、靖藏本鄭藏本、列藏本、夢覺本、舒序本、程甲本、王府本、程乙本、楊藏本、戚滬本、戚寧本有正本。
附帶說及,《紅樓夢》在光緒年間又改了一次名。光緒十年以後改名《金玉緣》,還有一種本子叫《大觀瑣錄》。那是因為它被視為淫書,遭到當局禁止。真是無獨有偶,當它剛被查禁和開始解禁之時,也是一書而二名。光緒十二年鉛印王希廉、姚燮評本,扉頁題《增評繪圖大觀瑣錄》,繡像及回目畫各頁中縫題《增評補圖石頭記》。宣統元年上海阜記書局石印王希廉、蝶薌仙史評本,封面題《繪圖石頭記》,扉頁題《全圖增評金玉緣》。可見書名的變化反映著鮮明的時代標記,我們把鄭藏本《石頭記》和列藏本《石頭記》放在《紅樓夢》之前,該不是時代的顛倒吧。雖然百二十回刻本出版以後,《石頭記》抄本並沒有絕跡,甚至還有程甲本和程乙本的寫本產生,但那畢竟是個別現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