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殘鈔本蠡測

《紅樓夢》殘鈔本蠡測

《紅樓夢》殘鈔本蠡測

紅樓文化

   一

    《犬窩譚紅》系近人吳克岐所撰。吳克岐,字軒丞,盱眙(原屬安徽今屬江蘇)人,其從事紅學著述的時間約當本世紀一、二十年代,大致在壬子(1912)到丙寅(1926)前後。《犬窩譚紅》在一粟編著的《紅樓夢書錄》中早有著錄,吳克岐在該書卷首自敘云:「紅樓夢版本極多,亦極大同小異,至徐氏本出(廣東廣百宋齋排印,署名增評補圖石頭記),坊賈爭先翻印,視為定本。實則徐本僅就淺顯者,稍加修飾,其重要誤點,仍然存在也。」「壬子(引者按,即1912年)春,余在南京四象橋南舊貨攤中,購得殘鈔本,尤有重要之糾正(亦系八十回)。茲以徐本為主,而以戚本及殘鈔本正其誤,縷述如左。」吳氏所抉出之異文,分別包含在該書的《紅樓夢正誤》《紅樓夢正誤補》及《紅樓夢正誤拾遺》之中。

    1986年,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將《犬窩譚紅》影印出版,由揚州古籍書店發行,然以其印數不多,紅學研究者雖有人注意及此,卻少有將研究所得形諸筆端者。海外周策縱先生購得此書後曾積極探詢殘鈔本下落,並撰寫了《〈犬窩譚紅〉所記〈紅樓夢〉殘鈔本辨疑》一文,發表在《紅樓夢學刊》1995年第一輯。到了1996年,紅樓夢農工民主黨研究小組的杜春耕先生對《犬窩譚紅》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和投注了很多的精力,在他的鼓動下,北京愛好紅學的朋友們先後加盟討論,農工報的副刊「紅學苑」開闢了專版,大家撰寫短文各抒己見,共有十來篇之多,見仁見智,互相啟迪。以後這一討論雖則告一段落,而杜先生熱忱不減,堅持不懈,做了許多比勘對較的基礎工作。筆者應命襄助其將《犬窩譚紅》中分別包含在《紅樓夢正誤》、《紅樓夢正誤補》及《紅樓夢正誤拾遺》中之殘鈔本異文全數輯錄出來,共計482條,依回次及行文先後順序排列標號,以清眉目。每條先列徐本文字,再列殘鈔本文字,以資比較。這是一項笨工夫,其目的在於省卻讀者的檢閱之勞,比較方便地獲得對殘鈔本的印象。

    《紅樓夢》是一部上百萬字的大書,我們所能看到的殘鈔本異文雖則有四百多處,然其總字數不過萬字上下,約當全書的百分之一、二,猶如大海之一瓢,因而對殘鈔本的認識也只能是名符其實的「以蠡測海」了。

    這裡,首先將輯出的482條異文的分佈情況列表如下:

    從上表可以看出:

    一、有十個回次無異文可供輯錄,它們是第廿二、廿四、廿六、廿七、廿八、廿九、三六、三八、四十、五十諸回;

    二、自廿一回至四十回這二十個回次中異文特少或無異文,原因是《紅樓夢正誤補》第二卷缺失,少的正是這二十回;

    三、表中標號下加橫線者標示回目改動,計四十個回目有異文;

    四、經與戚本查對,約有七十餘條異文與戚本全同或基本相同,佔全數的六分之一左右。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犬窩譚紅》中吳克岐用以對校四象橋殘鈔本和戚序本的底本是廣百宋齋排印本,此本實際上即為光緒十年(1884)上海同文書局石印的署名「增評補圖石頭記」的本子,同文書局的老闆為徐潤,此本因又稱徐氏本或徐本。「增評補圖石頭記」是屬程甲本一系的影響很大的本子,吳氏謂「坊賈爭先翻印,視為定本」,正是它風行於世的反映。

    以下,對殘鈔本異文擇其要者作一大致的分梳和考察。如上所述,這482條異文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同於戚本的,戚本已為人們熟知,故我們著眼的是那些獨家特出的文字,以窺這個殘鈔本的獨特之處。

                                          二

    人們都知道《紅樓夢》是一部未曾最後完成的作品,裡面存在著不少矛盾甚至是明顯的破綻,雖然並不影響它的總體價值,但總是一種欠缺和遺憾。殘鈔本的異文便顯然具有解決矛盾彌合缺失的意圖和功能,茲舉幾個最顯豁的例子。

    其一,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徐本作「赦公也有二子,次名賈璉」,殘鈔本作「赦公也有二子,長子名瑚,早夭,次子名璉」。在各早期鈔本中均說赦公也有二子,「長名賈璉」,都沒有提到另一子的名字。《紅樓夢》中,「璉二爺」這個稱謂一直是讀者心中的一個疑團,得不到合理的解釋,現在說他有兄名瑚,則賈璉稱「二爺」,順理成章。且古籍中有「瑚璉」次序的用法,見《論語·公冶長》:「何器也?曰:瑚璉也。」瑚璉是祭祀用的一種貴重器物,比喻人材。故這樣命名也合乎舊時的習慣。應當說,添加這個早夭的賈璉之兄賈瑚,使賈赦的另一子和璉二爺的稱呼都有了著落,是一種合乎情理的補改。

    其二,第十二回,「這年冬底,林如海因身染重疾」,殘鈔本「冬底」作「八月底」,「八月」二字並寫在一格內,字跡微覺模糊,卻似一「冬」字。十四回昭兒說「大約趕年底就回來」,殘鈔本作「年底趕不回來」。又以徐本十四回昭兒回來一段,作十三回後半,十三回蓉兒捐龍禁尉一段,作十四回前半。對此吳克岐評述道:「就殘鈔本敘述,時事井然,有條不紊。在當時交通不便,京揚行程,姑以二十天計,是如海八月底病重,遣人來京接黛玉,至九月中到京,正是賈敬生日開筵賞菊之後。賈璉當即送黛玉回去,至十月中到場,而如海已於九月初三日去世。因開喪安葬及處置姬妾財產等事,均需時日,年內趕不及回來,特命昭兒回家,告知一切,順便取大毛衣服。及昭兒到京,正值十二月初可卿死後,鳳姐已在寧府協理喪務,至捐龍禁尉,則已是首七矣。若依徐本所述,如海冬月底病重來接黛玉,賈璉送去,竟不帶大毛衣服,而如海卻早於九月初三日死矣,昭兒到京,已在可卿五七之後,約正月上中旬之間,而昭兒猶雲取大毛衣服,且雲趕年底就回來,真是囈語。」在這裡,吳氏對原書中的矛盾一一指出,闡明若依改筆,則時序全部理順,情節亦處處合榫,至為妥洽。對於殘鈔本的這一改筆,吳克岐是十分看重和讚賞的,不僅在《犬窩譚紅》中作了以上的大段評析,還專門寫了一篇短文發表在上海《小說世界》第五卷第一期上(1924年1月出版)。《犬窩譚紅》是個手鈔本,直至八十年代才得以影印,而這篇文章卻早在二十年代就已公之於世了。該文題為《紅樓夢之誤字》,署名吳軒丞,文不長,yi@1錄於此以供參考:「紅樓夢第十二回有雲,是年冬底,林如海病重,第十四回又有賈璉遣昭兒回來投信,如海於九月初三病故,賈璉與黛玉送靈到蘇,年底趕回,並要大毛衣服等語。讀者以時事矛盾,頗費猜疑。寧贛亂後,余有事金陵,於四象橋下破貨攤中,購得抄本紅樓夢一冊,每頁行數字數,與有正書局石印本同,冬底之冬字,作八月二字,並寫一格中(有正本亦有似此者)。余不覺恍然大悟,蓋當時展轉傳鈔,字漸漫滅,既誤八為,又脫去月字之@2,認兩小橫作兩點,遂並兩字為一字,而成冬字之訛矣。甚矣毫釐千里,不知費讀者幾許冥想也。」可見此文不僅鄭重描述了本處異文的狀貌,而且印證了吳氏購得這一殘鈔本的時間地點,同時提供了其行款字數同於有正本的版本狀況,值得注意。

    其三,在第十九、二十兩回中,有四處關於李@3@3的改動,都是為了刪除她的老態。這四處改文是:1「偏奶母李@3@3拄拐進來請安」,殘鈔本刪去「拄拐」二字。2誰知李老太太來了,混輸了」;殘鈔本「老太太」作「@3@3」。3「只見李@3@3拄著枴杖,在當地罵襲人」;殘鈔本刪去「拄著枴杖」。4「又叫豐兒替代李奶奶拿著拐棍子,擦眼淚的手帕子」;殘鈔本無此兩句。本來,嫌李奶奶太老,於事理不合,這幾乎是《紅樓夢》讀者的共識,清代的評者早就指出了這一點。例如晶三蘆月草舍居士在《紅樓夢偶說·李@3@3絳芸咆哮》一節中認為「事有大可疑者。夫以杖鄉之年,例之李@3,尊齒似當在花甲以上,且龍鍾之態,亦甚相符。惟斯時,寶玉不過十二三齡耳,則回計生小乳哺,李@3業已年逾半百,恐其血氣將衰,變乳有限也。」並且舉出賈璉的乳母趙@3@3作為旁證,以為趙@3@3雖則年高積古,然笑談之間,尚不至如李@3@3昏@4,況賈璉還比寶玉年長若干,故「益可疑矣」。又如塗瀛在《紅樓夢論贊》中也說,「李@3@3龍鍾潦倒,度其年紀,在賈母之上,不足為寶玉乳也。」有意思的是在《犬窩譚紅》中吳氏用以與徐本對校的還有一種「午廠本」,「午廠本」異文雖不多,對李@3@3卻有一處重要補改足可與四象橋殘鈔本對看,錄此以備參照。改文在第八回,原為「彼時李奶奶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也就不敢上前。」午廠本作「卻說那李奶奶,不過四十來歲,因他貪杯,成了酒癆,咳嗽痰喘,曲背駝腰,那樣兒竟像龍鍾老嫗。他又嘮三叨四,咻咻不已,因此上下人等,都不喜歡他。彼時他已進來了,聽見寶玉醉了生氣,茜雪為他得了不是,也就不敢上前,再討觸犯。」吳氏評曰:「宜從,李奶太老,得此解釋,似尚說得過去。」可見,不論是殘鈔本的刪除李@3@3的龍鍾之態還是午廠本的補出未老先衰的原因,其目的都在解決書中李嫗太老,作為寶玉乳母不合情理的矛盾。

    其四,澄清了彩霞彩雲這兩個丫鬟的名字誤植造成的混亂,理順了與此相關的一系列情節,這牽涉到第三十、三九、四三、五九、六十、六一、六二、七十、七二等十來個回次之多。主要改文有:1第三十回,金釧兒對寶玉說,「我告訴你個巧方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雲去」;殘鈔本「彩雲」作「彩霞」。此處吳克岐評曰:「極是。考二十五回,賈環鈔經,『彩雲』與金釧玉釧,皆厭惡賈環,不答理他,彩雲且不肯為之倒茶,何至今日又與之狎暱。縱或一朝失足,金釧亦必眷念舊情,如鴛鴦之於司棋,矢口不告人知,何能唆使寶玉往拿,視為巧方耶!此必無之事也。若『彩霞』在鈔經時,與賈環鬼鬼祟祟,醜態百出,且表明與『彩雲』金玉釧等不合,是金釧視為巧方,使寶玉往拿,亦容或有之之事也。是此處之『彩雲』,確為『彩霞』之誤,可以一言斷之。」2第三十九回,李紈等評論平兒鴛鴦彩霞襲人四人,寶玉說,「彩霞是個老實人。探春道,可不是外頭老實,心裡有數兒,太太是那麼佛爺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一應事,都是他提著太太行,連老爺在家出外去的,一應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後告訴太太。」殘鈔本彩霞」均作「彩雲」。吳氏評道:「極是。『彩雲』沉默寡言,不自矜伐,其行動每不為人注意,人亦鮮有道及者,即如探春所說,書中屢有表現,始終為王夫人不貳之臣,探春默識之久矣,故能詳言之。若『彩霞』則黨於趙姨娘者,卑鄙齷齪,狎ni@5環三,仍不免為環三所疑忌,探春豈不知之,安能阿其所生,甘作違心之論耶!且四十三回,賈母為鳳姐攢金慶壽,尤氏將『彩雲』分子,與鴛鴦平兒同樣退還,亦即此回李紈等相提並論之意也。更足證『彩雲』之誤為『彩霞』,實通行本之失檢矣。」在這裡,吳氏對彩雲彩霞二者的不同性格及相關情節作了正確的分梳辨析,很有見地;然而對彩霞的評論卻充滿道學氣,不免貶之過甚。3四十三回「鴛鴦答應著,去不多時,帶了平兒襲人彩霞等」;殘鈔本「帶了」句作「帶了彩雲平兒襲人等」,不僅改彩霞為彩雲,且將其位置提前。4五十九回「鴛鴦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著打點賈母之物,玉釧彩雲彩霞,皆打點王夫人之物……跟隨的一共大小六個丫鬟……鴛鴦與玉釧兒皆不隨去,只看屋子。」殘鈔本「鴛鴦」句作「鴛鴦琥珀翡翠玻璃等」,「玉釧」句作「玉釧彩雲綵鳳等」。吳氏評曰「此次跟隨王夫人出門之婢,除玉釧留守屋子外,據徐本是彩雲彩霞,則後文偷霜露之事,無論何人,其案不能成立。據殘鈔本是彩雲,

則偷霜露者必是彩霞。綜全書前後觀之,自宜以殘鈔本為是。」5六十回,賈環「得了硝,興興頭頭來找彩雲」,殘鈔本「彩雲作「彩霞」。吳評「彩雲已隨王夫人去送靈,何以此時又在家,豈有分身術耶?」「六十回敘芳官以粉替硝及六十一回彩雲為賈環偷霜露誣栽玉釧事,殘鈔本『彩雲』均作『彩霞』,極是極是。考二十五回彩雲與玉釧厭惡環三,敘述極詳,何至竟以厭惡者為愛人,且為之作賊,又誣栽玉釧,此必無之事也。至彩霞戀愛賈環,鬼鬼祟祟,在二十五回中亦敘述極詳。賈環且疑彩霞與寶玉好,不大理他,斥彩霞之哄他,此次更疑其與寶玉好,始為之瞞贓,罵彩霞為兩面三刀,且欲將其事告知鳳姐,前後若合符節。趙姨娘既與彩霞情投意合,使之作賊,見彩霞受賈環屈辱,極力安慰彩霞,罵賈環為沒造化。與七十二回彩霞放出,思嫁賈環,求救於趙姨娘,亦復相合。則此二處之彩雲,的系彩霞之誤,可無疑也。」6七十回「彩雲因近日和賈環分崩,也染了無醫之證」,殘鈔本作「只有彩霞,因和賈環褻狎不慎,染了血崩之證,放他回家,醫治好了,自家配人」。吳氏謂這一改筆「正與七十二回鳳姐說『前兒太太見彩霞大了,一則多病多災的,因此開恩打發他出去了,給他老子,隨便自己擇女婿』等語相合」。統觀上面所列諸項改筆,可以見出殘鈔本對於彩雲彩霞的改動下了不少功夫,研究了相關的情節,一一分梳,細加辨析,使之前後貫通,趨於合理。紅樓夢版本的研究者也很重視原書的此類矛盾,看作成書過程遺留的「化石」,以考察修改的痕跡和版本的流變。殘鈔本的改筆則從文情事理出發,消除矛盾,理清脈絡,有利於讀者的閱讀。

    以上舉出的四方面的例子相對而言是比較重要、牽動面較大的;殘鈔本異文中由局部的細小的改動使行文更合理敘事更綿密的例子更多。比如第十七回,林之孝來回,「採訪聘買得十二個小尼姑小道姑都到了,連所做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殘鈔本作「採訪聘買的十二個小尼姑、十二個小道姑都到了,連新做的袈裟道袍各十二分也有了。」彌合了原來數目和服色上的誤差。又如三十一回「王夫人治了酒席,請薛家母女賞午」;殘鈔本作「早間,賈母吃了些雲腿粽子,胸口有些作悶,懶怠賞午,至午間,便令王夫人治了酒席,請薛家母女等來過節。」吳評:「每逢佳節,賈母必興高采烈,何以今日獨否,且無一語提及,心甚疑之」,若依改筆則「不獨疑竇盡釋,且與三十三回王夫人之『老太太身上不大好』語相應。」再如七十六回中秋夜聯詩,翠縷等找湘雲,到「那小亭子裡找時」,殘鈔本作「才到了那小亭子,就看見一隻茶杯,放在竹几上,不見姑娘。」吳評:「宜從,正與上文媳婦們找茶杯,及翠縷倒茶給姑娘語相應。」茶杯是一條線索,使眾人賞月和二人聯詩的場景自然轉換、連續無痕,改筆是體會到原作構思之巧的,故突出了這只茶杯,由物及人。

    像這樣的例子還可以舉出很多,它們不僅彌合了某些明顯的矛盾疏漏,還能依循原作的思路使敘述更為縝密,文心之細,令人感佩。

                                         三

    殘鈔本異文中更為引人注目的是大段的補寫,雖則也全無版本依傍,獨家特出,卻合乎情理,文筆亦與原著頗為協調,有時甚至達到了幾可亂真的地步。

    五十八回中殘鈔本補寫了賈薔齡官和茗煙萬兒故事的一大段文字便是最好的例子。該回敘到諸女伶被遣發之後,有的「便學起針黹紡績女工諸務」,殘鈔本在這句下面接寫:「卻說梨香院的事,本是賈薔管的,齡官又無父母親戚,聽了此事,兩人都心中歡喜。賈薔想到此事,不能瞞著鳳姐,便藉著探病,來見鳳姐,很宛轉的將齡官事說了。鳳姐大怒,啐道,下流種子,天下好女人都死絕了,要討個唱戲的騷臭爛婊子,你討只管討,從今後可別想我再理你了。急得賈薔只管發誓賭咒,懇求了好一會,鳳姐才笑了。賈薔出來,一步三挪的到了寧府,賈珍見他垂頭喪氣,問是甚事,賈薔說了,賈珍道,理他呢,你只管叫人領出來,另賃些房子住著,他那裡會知道,縱然知道了,只說是齡官自己賃的,等他老子娘的,難道不許人家等老子娘嗎!賈薔聽了有理,便同茗煙賃了幾間房子,將齡官領出來,住在正屋裡,茗煙母妻住在廂房,一切燒煮漿洗服伺等事,皆由茗煙母妻管理,只僱用一個粗使老婆子。原來寧府遣放大丫頭出來擇配,茗煙便求了寶玉,向賈珍將萬兒討出來。那葉媽本想討娶鶯兒作媳婦,黃媽也願意,只是茗煙不肯,鶯兒又一時不能放出來,那黃媽還著實心中不自在呢,到底把茗煙給他做乾兒子,才罷了。且說賈薔討了齡官,自是兩心如意,只是齡官多病多災的,又另住著,那澆裹越發重了,賈薔竟有些支撐不住,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看這段文字,讀者想必都能意會首肯。首先,原書中有「齡官畫薔」和梨香院賈薔拆籠放雀等使寶玉「情悟」的重筆特寫,茗煙萬兒亦有小書房幽會一段在案,因而這兩椿姻緣可以算得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其次,鳳姐賈珍的口吻脾氣也描摹得維妙維肖,鳳姐出口俚俗、先怒後笑,賈珍滿不在乎、教唆有方。那葉媽黃媽兩個婆子的心思行事,也不脫「魚眼珠」的格式。再次,行文用語亦與原著十分接近,沒有生硬不諧之感。無怪我們在讀到這段文字後,覺得它彷彿出自原作,可以亂真。當然,如果仔細推敲起來,又不免產生一些疑惑,比方本書的「有情人」依原構思是否都要終成眷屬?都要交代下落?萬兒是個小丫頭,怎會作為大丫頭放出擇配?等等。不過,這也許是求之過深過苛,改筆能達到這樣的水平已經很不容易了。吳克岐對此自然讚賞有加:「齡官之事,前曾特筆描寫,此次放出,竟不提及,實屬疏漏,此段敘述,不得彌補此缺,且與毒設相思局,有匣劍帷燈之妙。而惡子承家回,亦能立竿見影。至結束萬兒,更覺輕便,自是靈敏手筆。」吳氏所評未必全同於今人之見地,但很有參考價值。

    類此的大段補寫還可以舉出有關衛若蘭的情節,有兩處,一處只是在襲人口中帶出數句,即三十二回襲人對湘雲說「大姑娘,我聽前日你大喜呀」,殘鈔本接下去還有這樣的話:「去年小蓉大奶奶開吊,我們在孝幕裡,看見姑爺和馮大爺一些人來上祭,好相貌呀」。另一處則是對衛若蘭的直接描寫,事在七十五回當賈珍等設鵠習射之時,「這世交親戚中,有個衛若蘭,文才既好,武藝亦強,又射得一手好箭,素與寶玉要好,今聽寧府設立射鵠,寶玉也來學射,這日便也來入會,寶玉見他身上,佩著個金麒麟,好生眼熟,本想問他,因他是湘雲未過門的快婿,尚系新親,未便造次,須慢慢的探問他。不料若蘭因賈珍等射法,如同兒戲,不獨無益,且恐壞了舊有的姿勢,又因人品太雜,第二天就不來了。寶玉因此悒悒不樂,此是閒話不提。」這樣與法顯然是依據「廝配得才貌仙郎」(湘雲〔樂中悲〕曲)」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三十一回回目)以及「若蘭射圃」(脂評)等線索而來,當然不是什麼「閒話」,正可見出改筆的苦心匠意。

    還有關於尤老娘的改寫亦令人信服。徐本作「話說尤三姐自盡之後,尤老娘合二姐兒賈珍賈璉等,俱不勝悲慟,自不必說,忙令人盛殮,送往城外埋葬」。殘鈔本改寫為「話說尤三姐自盡之後,尤老娘哭哭啼啼,似瘋似癲,不知怎麼栽倒在地,竟一蹶不振了。二姐兒更非常悲痛,賈璉忙與賈珍商議,令人買棺盛殮,便同三姐兒靈柩,送往城外鐵檻寺後山荒地上埋葬。」此處吳克岐評曰,「二姐已嫁,三姐已死,老娘自當予以歸宿。某本在六十八回中,謂『尤老娘聽見鳳姐來了,連忙開了後門逃走』,尤老娘竟如此健步,且能以一步了事,真是夢話。」應當說改筆適時地歸結尤老娘是合乎情理的,文字也乾淨利落。

    以上所舉的幾段補改,已經不止是對原書中矛盾疏失的簡單彌合和理順,而是帶有某種創作的性質,或者說是以局部的創作來補充和修改原作,使之趨於完足和合理。自《紅樓夢》問世以後,人們在閱讀和欣賞的過程中,抉出其矛盾疵漏者並不少見,而細心體察放筆補改者卻不多見。也可以說,評批是一回事,創作又是一回事,評批闕失相對容易,代擬創作則難度很大,不是隨便哪個評批者都能做的。即此而論,殘鈔本的異文也是很有價值、彌足珍貴的了。

    改筆中還有一種令人矚目的情況必須提到,這就是對於時序、日期、年歲、生辰非常看重,瞻前顧後、左右推算,不僅改動很多,而且常常坐實。比方寶玉生日原無明文,改筆指實為四月十五日(見六十二回),賈政生辰為三月初一(十六回),賈蘭五歲作八歲(第四回),賈蓉十六歲作十五歲(第二回),其捐官履歷上祖丙辰科進士賈敬改為戊辰科進士(十三回),賈母自述進這門子連頭帶尾五十四年作五十九年。甚至連林黛玉進府的時間也提前了幾年,補寫了「黛玉自入榮府以後,每日除承歡賈母外,只和寶玉及諸姊妹玩耍,或讀書寫字,或描花刺繡,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歷過幾個寒暑」,目的在與寶釵來府拉開距離,與寶玉所說的「我們是從小在一起的,同吃同睡,他(按指寶釵)是才來的」,不致發生矛盾。如此等等,不再贅舉。

    《紅樓夢》在時間、年齡上的倒錯不周之處是客觀存在的;但這樣的改動是否合理,推算是否準確,坐實是否必要?讀者和研究者是有不同看法的。儘管如此,殘鈔本不失為一家之見,可以作為一種參照系,供人們討論和思考。

                                        四

    對於殘鈔本異文中的精采可取新異可參之處,從上兩節的介紹評述中讀者可以有一個大致的瞭解;本節將著重談談另一方面,即有的改筆並不高明,甚至弄巧成拙,有的簡直就是敗筆。它表現在正文中,而回目尤甚。

    先舉兩個顯而易見的例子。四十九回描寫湘雲打扮成男妝「越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殘鈔本改為「越顯得婀娜中有剛健之態,與眾不同」。吳克岐在此對原文大加嘲諷,說蜂腰猿背鶴勢螂形」讀者試閉目冥想,是美人,抑是怪物?」他否定這一很有特色的用語而讚賞「婀娜中有剛健」的一般化寫法。他更不知道脂評曾謂「近之拳譜中有坐馬勢,便似螂之蹲立。昔人愛輕捷便俏,閒取一螂,觀其仰頸疊胸之勢。今四字無出處,卻寫盡矣。」可見改筆把原本精采有來歷的文字輕輕抹去了。五十八回在紅樓十二官中無端加出一個「武官」,令人大惑不解。原文寫到遣發女伶「所願去的只有三人」,改文作「所願去的只有齡官武官寶官玉官四人」。吳氏照例批曰「宜從」,並為之申述理由謂「女伶十二人,除藥官已死外,僅有文官、芳官、藉官、蕊官、葵官、茄官、艾官、dou@6官十一人,加一武官,恰好與文官作對。」實際上,按小說的描寫,十二女伶應包括已死的藥官(脂本作di@7官),其餘十一人為齡官、文官、寶官、玉官、芳官、葵官、蕊官、藕官、豆官、艾官、茄官,現在平白添出一個「武官」,數目既不對,又不像個藝名,不倫不類,實系蛇足。

    有時經補改之後,對情節的合理故事的完整的確大有裨益,但對人物的把握卻有失分寸。前文提到的對彩霞貶損過甚就同原書中對這個人物的態度頗有出入。這裡再來看看妙玉這個人物。殘鈔本對妙玉有兩處重要的補寫,文字都不算少,均在第十八回。前一段補出妙玉入居櫳翠閹的緣由,比較得體;後一段敘元妃省親時妙玉接駕情景,似無必要。原書此處用略寫,一筆帶過,謂元妃「將未到之處,復又遊玩,忽見山環佛寺,忙盥手進去,焚香禮佛,又題了一匾曰苦海慈航」,殘鈔本擴展為「將未到之處,一一遊玩,忽見紅梅擁護中修竹一叢,隱約露出庵寺,微聞鐘磬諷經之聲。元妃傳諭進香,緩緩向前而行,早有妙玉在庵門外俯伏接駕,元妃入庵,盥手拈香禮佛,又賜題苦海慈航匾額,妙玉獻茶。元妃見妙玉瀟灑不凡,心內贊喜,特賞藏香十支,雕縷壽字千年伽南香念珠一掛。」吳氏以為妙玉名列十二釵正冊,自宜特寫一筆。這種見解不免失之表淺。妙玉乃「過潔」「太高」的檻外之人,書中與之相關的「品茶」、「乞梅」、「飛帖」、「續詩」這有限的幾處才是真正的特筆,無不與妙玉的性格密切相關,這裡使其俯伏接駕、獻茶領賞的補筆並不高明,有損人物形象。且壽字伽南香念珠乃賞賜賈母之物,移至妙玉頭上殊為不倫。總之,這樣的補筆並未把握住原書創造妙玉這一人物的命意所在,也忽略了寫作上虛實詳略的靈動之致,似有弄巧反拙之嫌。

    由於對人物及其相互關係理解上的誤差而導致遽下改筆,有一個十分典型的例子應當提出來一說。第七十五回賞中秋時節,寶玉、賈環、賈蘭都應命作詩,先是寶玉作了一首受到獎勵,繼之賈環技@8也立就一絕,賈政用「二難」之典反其意訓誡兄弟二人,賈赦則對賈環的詩連聲讚好道:「這詩據我看,甚是有氣骨。想來咱們這樣人家,原不必寒窗螢火,只要讀些書,比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兒的。何必多費了工夫,反弄出書獃子來。所以我愛他這詩,竟不失咱們侯門的氣概。」因命人賞賜,又拍著賈環的腦袋笑道:「以後就這樣做去,這世襲的前程,就跑不了你襲了。」這裡明明是賈赦稱讚賈環,以「世襲的前程」期許,殘鈔本卻將賈環改換成賈蘭,變成賈赦「拍著賈蘭的腦袋笑道」,把跑不了世襲前程的話移到了賈蘭頭上。為此把上文賈環做詩的情節抽換成賈蘭做詩,把賈赦那一席極其個性化的偏愛環詩的高論去掉,代之以賈母賈政等稱讚賈蘭有出息的話,賈赦不過是也來湊趣,附和著獎許賈蘭而已。對於之樣的改動,吳克岐是很滿意的,評道:「榮公世爵,自宜嫡長承襲,賈蘭為榮公嫡長玄孫,自屬分內宜然,若雲賈環,則百思不得其解矣。」這恐怕正是殘抄本在此大動手術的原因,評者可謂乃改筆之知音。由此可以見出:首先,改者和評者滿腦子「嫡長承襲」的封建正統觀念,看重世襲爵祿,寄望家族復興,嚴格嫡庶之分,認定世襲前程只有歸屬既為嫡長玄孫又能勤學苦讀的賈蘭才是正理。其次,他們不喜歡賈赦和賈環,也不理會原書刻劃這兩個人物的用意和筆墨。本來,賈赦這個人物在書中著筆不多,但他和賈政完全異趣是很明顯的,七十五回這裡應該是刻劃賈赦其人的重要一筆,不必苦讀不必發憤照樣跑不了做官兒,庇托祖蔭坐享現成正是侯門的氣概。他同賈環投合才是物以類聚呢。再次,賈赦對賈環的誇獎原承上文賈政「二難」的話頭而來,「二難」是說兄弟的典,現在換成賈蘭,成了叔侄,賈赦的獎語顯得勉強,文氣不貫,破壞了這一段文章內在的邏輯和趣味。

    如果說《犬窩譚紅》中殘鈔本對正文的改動敗筆並不算多的話;那麼對回目的改動就很不高明,可以說基本上是失敗的。

    首先,令人詫異的是對回目的改動之多,計有四十個回目作過改動,佔了八十回的一半,而且《紅樓夢正誤補》缺了第二卷,如果該卷不缺,異文俱在,那麼改動的數目還將超過此數,達到八十個回目的一半以上,這個比例是正文改動無法比擬的,彷彿此公癖好屬對,專愛對回目挑長剔短、改頭換面。

    從這四十個改動的回目來看,沒有一處可與現存的各種版本回目互相印證,也就是說獨此一家,別無淵源。我們只能就事論事地對其略加評說。四十個回目中,整個重擬的有十個,一聯重擬的有五個,其餘均為少量的詞語替換或一字之改。遺憾的是不論整個重擬抑或一字改動都乏善可陳,改筆十分拘泥於對仗工穩、平仄協調,既乏意趣,又少含蓄,正犯了黛玉所說的「不以詞害意」的大忌。

    先舉兩個全部重擬的例子。第四十九回原作「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殘鈔本改為「李宮裁接風宴姐妹,史湘雲啖肉慕清高」;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王熙鳳效戲綵斑衣」,改成「辨誑言賈母斥彈詞,數貧嘴鳳姐說笑話」。不必費辭,高下立見。前者使回目聯語中的詩情畫意鮮明反差喪失殆盡;後者連「數貧嘴」「說笑話」這樣的大白話都上去了。類似的還可舉出五十八回「燒紙錢假鳳泣虛凰,設香供真情揆癡理」,雖只局部改動,但原來的「杏子陰」「茜紗窗」何等雅致蘊籍,「燒紙錢」「設香供」又是多麼平庸直露。有的回目改動還傷及內容或人物,如五十一回「胡庸醫亂用虎狼藥」改作「胡君庸亂用傷寒藥」,既沒有突出其所下之藥的「虎狼」之性,又未標示其為庸醫,只不過將君榮改名君庸而已。又如五十六回「賢寶釵小惠全大體」改作「賢寶釵施惠卻私情」,實與寶釵體上恤下、舉措得宜的作風不符。再如六十一回「判冤決獄平兒行權」改作「指桑說槐平兒決獄」,原本對平兒的嘉許變了味,含有貶意了。

    其實,幾乎所有的回目變動都可以看出改筆的那一番苦心——力圖對得工。上述「指桑罵槐」是為了對上聯的「投鼠忌器」,成語對成語;「施惠卻私情」與「興利除宿弊」對舉,比「小惠全大體」更加工穩。再看「賈二爺偷娶淫蕩女,尤三姐思嫁遊俠兒」(六十五回),「俏丫鬟抱屈返情天,美女伶絕緣歸佛地」(七十七回),無不從對仗上考慮。甚至一字之差,也是為此,將「雀金裘」改「雀毛裘」是為了與「蝦須鐲」對(五十二回),將「慧紫鵑」改「慧丫鬟」是為了與「慈姨媽」對(五十七回)。「鴛鴦女誓絕鴛鴦儔」(四十六回),以「儔」替「偶」,更是為了平仄的原因。對於回目的每一處改動,吳克岐無一例外地批曰「宜從」,並常常發出「工巧極矣」「正好作對」等讚歎,可見其著眼正與改筆相同。

    回目是小說的有機部分,具有敘事的功能,又因為它是聯語,在遵守對偶音律的同時,更要求意趣和情致,要有文學性。改筆則往往使回目成為紀事實錄式,雖則工穩,卻索然無味,甚至因詞害意、弄巧成拙。

    較之正文,殘鈔本對回目的改動是大為遜色的。

                            五

    從以上粗略的巡禮中,我們對於四象橋殘鈔本,大致可作如下幾方面的推測:

    第一,它不大可能是一種早期鈔本,而與早期鈔本有某種聯繫。前已統計482條異文中絕大部分為獨家特出,前所未見,無任何版本依傍。早期脂本的一些重要特徵和脂評提示亦似未進入改筆的視野。據此只能是晚近者的筆墨。另一方面異文中有一小部分與戚本基本相同或相近,如十四回鳳姐打人立威一大段,四十一回劉姥姥照鏡一大段,七十八回寶釵搬出園子寶玉發感慨一大段,等等。六十三回芳官改妝一段則是戚本文字的簡化,類此情形頗有一些。這一部分改文,不可能憑空而出,必有所本,應當是與戚本同系相近的某種抄本。淵源何自?有待探究。

    第二,它在排印本的程甲本一系中當是很有特色的一個本子,大量改筆都朝著彌補疏漏抹平矛盾的趨向發展,較與之對校的底本即「增評補圖石頭記」對程甲本的改動要大得多。「增評補圖石頭記」是一個具有重要影響的流布久遠的本子,刻印者徐潤是同文書局老闆,廣百宋齋為其私人書齋名。徐潤與曾任江蘇巡撫查禁過「淫詞小說」的丁日昌有深交,對當局禁令善能應變,坊間流行的「增評補圖石頭記」版權頁全為無標識的空白頁可能就是一種避免風險的措施。

    近年,杜春耕先生在拍賣會上購得一套徐本,居然是一個保有版權頁的印裝精美的本子,很可能是書局存檔或個人收藏的本子,殊為難得。據此保全下來版權頁可確知其出版時間為光緒十年,早於金玉緣體系的本子。晚清以降,徐本一再翻印,以後的商務萬有文庫本、中華國學基本叢書本等均為徐本的再版,可見其影響之大。「增評補圖石頭記」在程甲本的基礎上有所改動,大同小異,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三回把賈母將鸚哥一個丫頭給了黛玉改為將「兩個丫頭名喚紫鵑鸚哥的與了黛玉」,其用意也在解決書中矛盾。而四象橋殘本如前文所述在這方面所作的改動之多、步子之大,在刻本系統中是少見的。作為面向廣大讀者的一種本子,這樣做是可以理解的,也因此在版本史上應有一席之地。至於是否可以作為今後校改普及本的參考,則要看校勘者的眼光和喜好了。

    第三,由《犬窩譚紅》可以看出吳克岐對《紅樓夢》研讀之細、用功之深。有論者以為殘鈔本改筆可能即出自他手,是一種假托和擬作。這種可能性不大,一則同於和近於戚本的文字不可能出自吳氏,再則吳評對改筆雖全盤肯定,語氣上未必就是自賣自誇,行文中還有將戚本和殘鈔本字樣錯寫點改之處,都像是一個鈔摘點評的第三者。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他本人見解和筆墨的摻入,即或有也不佔改筆的主體。在吳克岐從事紅學活動的時期尚未見到甲戌本和其他脂本,他所得見的只是一個戚本,在《犬窩譚紅·紅樓夢八十回後》這一篇中,吳氏對高蘭墅很不滿意,他據戚本及所附評語對後文多所批評,說「『二寶之成為夫婦』決不至如高氏之鬼祟也」;「『懸崖撒手』一回亦決不似高氏之『卻塵緣』也」;放風箏戚本有大段文字「此段極佳,且有深意,高氏大刪特刪,所存不知雲何,真可謂無識矣」;「五兒為黛玉影外影,自宜置之死地為妙,乃蘭墅不解,竟有一百九回承錯愛一段鬼鬼祟祟文字,且因望幸不至而去,無識極矣」。由此也多少可以知道他對八十回後的態度和見解。

    今天看來,吳克岐對版本的認識也許粗淺,他的大量評語中也不免有道學氣息和迂執之見。但無論如何,吳克岐稱得上是本世紀初一位有貢獻的紅學家,他對《紅樓夢》版本的收集比勘以及對正文的理解和評論都有獨到之處,他的著作值得我們重視和研究。

                                                一九九七—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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