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演戲探幽

紅樓演戲探幽

紅樓演戲探幽

紅樓文化

在《紅樓夢》裡,賈府以及其它膏粱縉紳之家,逢年過節、慶功祝壽,每每演戲作樂。同時,在氛圍點染和情節鋪敘以及人物聚談、行令、猜謎中也提到不少戲曲劇目或戲文曲詞。對《紅樓夢》裡的劇目曲文,曾有人或部分或系統地作過考釋,如湛盧的《齡官的幾出戲》、唐長孺的《紅樓夢中的幾出冷戲和南府劇本》、徐扶明的《〈紅樓夢〉中戲曲劇目匯考》1等。本文所探討的是紅樓演戲所蘊含的幽深而精微的意義及其在紅樓結構中的作用,所以對諸家在考釋中的歧義不擬辨證,僅以臆見(或臆斷)闡明自己的觀點而已。

《紅樓夢》所提及的戲曲劇目計三十一種。它們無疑是《紅樓夢》藝術結構中的有機組成部分,在描寫環境、刻畫人物、敘述故事、表達主題等方面都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有些戲曲穿插,寓義深邃,近於預言吉凶禍福的讖語,尤須探微抉隱,方能解出其中的趣味。如果在閱讀、欣賞中對其中的戲曲劇目不細加揣摩是難以全面而深刻地認識其社會意義和美學價值的。

如果說現實主義文學是在真實的細節描寫的基礎上,「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2,那麼《紅樓夢》這部傑出的現實主義巨著,不僅細節真實,人物典型,而且環境也是典型的。它的環境的典型性就在於作家通過對賈府這個封建大家族日常生活的細緻描繪表現它由「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到「樹倒猢猻散」的興衰過程中,顯示出他所生活的封建「末世」日薄崦嵫的必然趨勢。《紅樓夢》裡的一些戲曲劇目在真實反映社會生活的基礎上非常巧妙地暗示了賈府所代表的貴族社會的升沉榮枯及其規律。

在一個菊花盛開的時節,賈府大擺筵席為賈敬祝壽。太太小姐們正在天香樓吃酒聽戲,鳳姐款步提衣而來,尤氏讓她點戲,謙讓了一番,接過戲單子點了一出《還魂》、一出《彈詞》,遞過戲單子說:「現在唱的這《雙官誥》,唱完了,再唱這兩出,也就是時候了。」(第十一回)《雙官誥》,清陳二白撰,寫書生馮琳如避難出逃,妻妾棄家改嫁,婢女碧蓮撫孤守志,教子成名。不久,馮琳如高官榮歸,扶碧蓮為正室。一家三口,「忠孝節義」,得到雙份官誥。《還魂》,即明湯顯祖《牡丹亭》傳奇的第三十五出《回生》(舞台本稱《還魂》),寫杜麗娘死去三年後因情緣難斷還魂陽世。《彈詞》,即清洪升所撰《長生殿》傳奇的第三十八出,寫宮廷樂師李龜年在戰亂中流落江南賣藝,彈唱唐明皇、楊貴妃的榮枯陳跡。這三出戲,一寫極盛,一寫復甦,一寫敗落,正暗示著賈府如今雖是「雙官誥」(寧、榮二公世襲公爵奉祿),但世澤難以延續,《彈詞》所描繪的破敗局面正向他們招手;中間雖經「還魂」、「回生」(賈元春「才選鳳藻宮」、「加封賢德妃」),也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聯繫曹雪芹的家世看,這也是曹家升沉榮辱的寫照。曹家在康熙時代富貴榮華,雍正時代罹禍中落,乾隆時代雖有起色,不幸再遭禍變終於徹底敗落。

《彈詞》所寫的李隆基與楊玉環的悲劇,是由於楊玉環得寵後,李隆基為其所惑,聲色狗馬,不理朝政;楊國忠專權,國事腐敗,安祿山乘機叛亂造成的。在動亂中,皇室倉惶逃奔,軍行馬嵬驛,士卒嘩變,迫使唐明皇李隆基殺掉楊國忠,縊死楊貴妃。唐王朝從此走上下坡路。賈府靠著祖宗的功德和元妃的榮耀雖煊赫一時,但「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老爺少爺攀花折柳,荒淫糜爛,日趨敗落。「管家奶奶」王熙鳳雖有管理才幹,卻包攬詞訟、謀財害命,與奸臣楊國忠也相去不遠。寶玉曾銀?次「拿姐姐比楊妃」,寶釵惱怒但不好發作,冷笑道:「我倒像楊妃,只是沒有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第三十回)言外之意,你們賈家有貴妃,又有你這麼個「寶兄弟」才配跟楊家媲美。在稱為全書提綱第五回的《紅樓夢曲》中,唯獨把秦可卿的死於淫亂和王熙鳳的「機關算盡」同賈府的敗落連結在一起是令人深思的。這說明,「赫赫揚揚已將百載」的賈府「忽喇喇似大廈傾」是與其荒淫無恥、貪贓枉法分不開的。可見,《彈詞》是對賈府「家亡人散」的根由的深刻揭露。^賈府「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流傳,已歷百年」,但子孫不肖,「一代不如一代」,敗落的命運已經「不可挽回」。清虛觀神前禱福點戲所隱喻的就是賈府的敗落過程。賈母與眾人在戲台上各自歸座,——

賈珍上來回道:「神前拈了戲,頭一本是《白蛇記》。」賈母便問:「是什麼故事?」賈珍道:「漢高祖斬蛇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滿床笏》。」賈母點頭道:「倒是第二本也還罷了。神佛要這樣,也只得如此。」又問:「第三本?」賈珍道:「第三本是《南柯夢》。」賈母聽了,便不言語。(第二十九回)

《白蛇記》,據鍾嗣成《錄鬼簿》載,白樸有《漢高祖斬白蛇》雜劇。《史記·高祖本紀》載,劉邦酒醉,夜行澤中,白蛇當道,拔劍而斬,即聞老嫗哭訴:其子白帝子化為蛇被赤帝子所斬。《滿床笏》傳奇系范希哲撰,演郭子儀「七子八婿,富貴壽考」的故事。這是個吉利戲,俞樾《春在堂筆記》云:「人家有喜慶事,以梨園侑觴,往往以《笏圓》終之。」江南甄家在賈母八十大壽時送來的禮物之一是一架十二扇的大紅緞子緙絲《滿床笏》大屏,也是象徵喜氣吉祥。《南柯夢》系湯顯祖的「四夢」之一,取材於唐人李公佐傳奇小說《南柯太守傳》,寫淳於棼夢入大槐安國,因功拜相,榮華富貴,後獲罪流放,「一切皆空」*醒後大悟:「人間君臣眷屬,與螻蟻何殊?一切苦樂興衰,南柯無二。」(第四十四出)作者有意排列《白蛇記》、《滿床笏》、《南柯夢》三個劇本,恰成興起、繁盛、幻滅三部曲,以暗示賈府由盛而衰的必然趨勢。

以《南柯夢》預示賈府的結局,反映了作者對社會人生的虛無主義態度。曹雪芹這位清醒的現實主義者為什麼會以虛無主義的態度對待人生呢?他生活的「康乾盛世」上層社會的傾軋殘殺接二連三。他的家族和親友,在貴族集團的傾軋中,飛災橫禍接踵而來。面對「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的現實,他思考,探索,痛感人生象「一場歡夢忽悲辛」——「好了」相尋,「人世難定」。因此,滲透著濃厚的佛家思想的《枕中記》——《南柯夢》之類的故事就成了他「春感」、「秋悲」,「灌愁」、「離恨」的儲存器。難怪他在書的開頭就聲明:「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也。」這就難怪他把自己描寫人生大悲劇的書題曰《紅樓夢》。「紅樓夢」者「南柯夢」也!^此外,作者還通過一些戲曲穿插和演戲場面的描繪,烘托了環境氣氛,突出了賈府這特定「環境」的「典型」性。如第十九回,元春回宮之後,賈珍在寧府繼續演戲取樂;寶玉去看時,唱的是《丁郎認父》、《黃伯央大擺陰魂陣》,更有《孫行者大鬧天宮》、《姜子牙斬將封神》等類戲文。《丁郎認父》,寫高仲舉受嚴嵩管家嚴七迫害,發配途中遇到他父親的「同年」胡尚書,便留居胡府,並娶鄉宦張秉中之女鳳英為妻;前妻所生之子丁郎尋父也流落胡府做工,父子在花園巧鈞?,但高仲舉怕鳳英吵鬧不敢相認;鳳英有感於丁郎的不幸和孝心,寬慰丈夫,並以鏡作證,促其父子相認。《黃伯央大擺陰魂陣》,取材於《七國春秋平話·樂毅圖齊》,當作《黃伯揚大擺迷魂陣》,寫燕國樂毅攻齊,屢為孫臏所敗,請師父黃伯揚下山大擺迷魂陣,將孫臏圍於陣中;齊人到雲夢山請孫臏師父鬼谷子下山破陣,生擒黃、樂。燕尊齊為上國,齊釋放黃、樂,鬼谷子、黃伯揚各自歸山。《孫行者大鬧天宮》和《姜子牙斬將封神》,分別取材於《西遊記》和《封神演義》,當系《明代弋陽腔劇錄》所錄《西遊記》中的《鬧天宮》和《揚州畫舫錄》所錄《封神榜》。當然,讓賈珍、賈蓉這類「不肖」之子看宣揚孝道的《丁郎認父》是個絕妙的諷刺,但作者的用意不在這裡。這些戲,正如書中所寫:「倏而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其中揚幡過會、號佛行香、鑼鼓喊叫之聲,聞於巷外。」所以「滿街之人個個都贊『好熱鬧戲,別人家斷不能有的』。」賈府「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說明這個「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正在發生變化:錦衣紈褲已經失去常態,需要靠著強烈的刺激去填補精神上的空虛。「神鬼亂出」、「妖魔畢露」,正意味著「溫柔富貴鄉」成了凶神惡煞尋歡作樂的「洞天」,「花柳繁華地」成了淫魔色鬼恣情縱慾的「福地」。

幾年之後,中秋賞月,「弱的弱,病的病」,多半不能來,只有王夫人、尤氏、探春等幾個人陪著「老祖宗」在「凸碧堂品笛感淒清」:「桂花陰裡,嗚嗚咽咽,裊裊悠悠」,「發出一縷笛音來」,「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靜月明,且笛聲悲怨,賈母年老帶酒之人,聽此聲音,不免有觸於心,禁不住墮下淚來」;「眾人彼此都不禁淒涼寂寞之意,半日,方知賈母傷感,才忙轉身陪笑,發語解釋」(第七十六回)。這已經是「悲涼之霧,遍被華林」,與元妃省親前後的「繁華熱鬧」形成了鮮明對比。

有些戲是暗示人物的遭際和結局的,如元妃省親點的四出戲:《豪宴》、《乞巧》、《仙緣》、《離魂》。《豪宴》,系李玉撰《一捧雪》傳奇第五出。《一捧雪》,又名《莫誠救主》,寫權相嚴世番看上了莫懷古的家傳寶杯「一捧雪」,莫以假杯冒充,招致殺身大禍;正要開刀問斬,家奴莫誠情願替死。《豪宴》一出寫嚴世番宴請莫懷古,演出《中山狼》雜劇。戲曲中行語,稱之為「戲中戲」。《乞巧》,即《長生殿》中的《密誓》(演出本改為《乞巧》),寫唐明皇與楊貴妃七夕訂盟長生殿。《仙緣》為《邯鄲夢》中的一出,寫呂洞賓等眾仙人度引盧生出家修仙。《離魂》為改編本《牡丹亭》中的一出,寫杜麗娘癡情生病離魂。「脂批」云:「《一捧雪》中伏賈家之敗」,「《長生殿》中伏元妃之死」,「《邯鄲夢》中伏甄寶玉送玉」,「《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點之戲劇伏四事,乃通部之大過節,大關鍵」3。

這四出戲所以是通部書之「大關鍵」,是因為它們同第五回「太虛幻境」演唱的《紅樓夢曲》一樣,天上人間,遙相呼應,像網中之綱綰繫著書中人物的不幸命運。這四出戲所以是通部書之「大過節」,是因為全書以「榮國府歸省慶元宵」為轉機,「樂極生悲」,接連演出的是一幕幕淒惋動人的悲劇:黛玉同寶玉如「閬苑仙葩」、「美玉無瑕」般的「木石前盟」被扼殺後「魂歸離恨天」;寶釵恪守封建禮教,縱然獲得了「金玉良緣」,但寶玉出家,青春守寡;湘雲青春喪偶,「白首雙星」;元春「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迎春誤嫁「中山狼」,死於非命;探春拋離銪?肉,遠嫁無歸;惜春「韶華打滅」,流落為尼;巧姐為「狠舅奸兄」出賣,淪為「煙花」;鳳姐「機關算盡」,「哭向金陵」;李紈「老來富貴」,已是「黃泉路近」;「心比天高」的晴雯,抱屈夭亡;敢於抗婚的鴛鴦,被迫自盡;深情的紫鵑、天真的芳官只能「斬情」出家……沒有一個人有好的結局。她們各以自己無可重複的不幸遭遇象無數個音符組成一支樂曲,演出了《紅樓夢》這部感人心曲的人生大悲劇。^暗示人物命運的戲還有第二十三回的《牡丹亭》。一天,黛玉走到梨香院牆腳,只聽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唱道:「原來是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黛玉聽了,感慨纏綿,便止步側耳細聽,又聽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聽到了這兩句,不覺點頭自歎,自思道:「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再側耳聽時,只聽唱道:「只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聽了又不覺心動神搖。又聽道:「你在幽閨自憐」等句,一發如醉如癡,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塊山子石上,細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個字的滋味。^這裡所引用的曲文出自《牡丹亭》第十出《驚夢》(演出本分為《遊園》、《驚夢》兩出),寫杜麗娘到後花園遊覽,被「奼紫嫣紅」的春色逗起情思,深感幽居閨閣的苦悶;在牡丹亭旁小睡,做了一個離奇的夢,夢見她理想中的情人——一個風度幽雅的才子,互相發生了融洽的感情。黛玉所聽到的幾句曲文,細膩而逼真地表現了杜麗娘的覺醒。林黛玉和杜麗娘一樣,痛感明媚的春色,居然無人理會;美麗的青春,居然在深閨中黯然消失。杜麗娘慨歎:「可惜妾身顏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乎!」這也是林黛玉的心聲。作家讓林黛玉從《驚夢》的「艷曲」中醒悟到人生無常、繁華易歇的警兆,為寫出她由傷春而以《葬花詞》自挽,以至「魂歸離恨天」的悲劇命運埋下了伏筆。

林黛玉的「魂歸離恨天」同杜麗娘一樣是由不合理的婚姻制度造成的。對此,第五十四回賈母對《鳳求鸞》的「批判」就做了形象的說明。《鳳求鸞》系清人李玉所撰,寫公子王熙鳳和「千金」雛鸞自由戀愛的故事。賈母認為:

這些書就是一個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把人家女兒說的這麼壞,還說是「佳人」!編的連影兒也沒有了。開口都是鄉紳門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絕代佳人」。一隻見了一個清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是友,想起他的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那一點像個佳人?就是滿腹文章,做出這樣事來,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男人滿腹文章去作賊,難道那王法看他是才子,就不入賊情一案了不成?可知那編書的是自己堵了自己的嘴。

賈母這話是說給姑娘們——特別是黛玉聽的。在她看來,男女婚姻只能由父母作主,一個小姐「見了一個清俊的男人」,「便想起終身大事來」,就「鬼不成鬼,賊不成賊」,「也算不得是佳人了」。女子自由戀愛,如同男子做「賊」一樣,為「王法」所不容。黛玉正是由於她與寶玉的愛情遭到「王法」的宰割而死去的。

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芳官唱的《賞花時》:^翠鳳毛翎札帚叉,閒為仙人掃落花。您看那風起玉塵沙。猛可的那一層雲下,抵多少門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劍斬黃龍一線兒差,再休向東老貧窮賣酒家。您與俺眼向雲霞。洞賓啊,你得了人可便早些兒回話;若遲啊,錯叫人留恨碧桃花。|也是預示人物命運的。芳官先唱《牧羊記》(寫蘇武凊?使匈奴被迫牧羊的故事)第二出《慶壽》(寫蘇武出使前偕妻向母親祝壽)中的曲子,因為那是一支曲調粗直噍殺的「粗曲」,所以剛唱了一句「壽筵開處風光好」,就被眾人「打回去」。《賞花時》是湯顯祖的《邯鄲記》第三出《度世》中何仙姑唱的一支曲子。劇本寫仙人呂洞賓下凡來到邯鄲客店,與盧生相遇,便遞給盧生一個神奇的磁枕,讓他做了一場黃粱夢,領悟到人生如夢,就隨呂洞賓到仙界替何仙姑執帚掃花。在「群芳」為「怡紅公子」祝壽的筵席上,行的酒令是「花名簽」(以花喻人),唱的曲子是「賞花時」,顯然是有意關合。言外之意,「群芳壽怡紅」,也不過是「黃粱一夢」。

續書中也有幾出戲是暗示人物命運的。第八十五回,賈政「報升郎中任」,王子騰和親戚們送戲慶賀:^出場自然是一兩出吉慶戲文。及至第三出,只見金童玉女,旗旛寶幢,引著一個霓裳羽衣的小旦,頭上披著一條黑帕,唱了幾句兒進去了。眾皆不知。聽見外面人說,這是新打的《蕊珠記》裡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墮落人寰,幾乎給人為配:幸虧觀音點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時升引月宮。不聽見曲裡頭唱的「人間只道風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拋?幾乎不把廣寒宮忘卻了!」第四出是《吃糠》。第五出是達摩帶著徒弟過江回去,正扮出些海市蜃樓,好不熱鬧。

元人庾吉甫著有《蕊珠宮秋月》雜劇,《元曲選》作《蕊珠宮》(已佚),但書中說是「新打的」,當然就不是元人作品了。很有可能是續作者的杜撰。從他的解釋看,其寓義是明顯的,即以嫦娥「未嫁而逝」暗指黛玉未婚早夭,超脫升天。吳鎬《紅樓夢散套》九《顰誕》寫黛玉生辰演《蕊珠記》的《冥升》。吳鎬在其套曲中寫黛玉死後,絳珠宮女史迎接絳珠娘娘重返絳珠宮,就是第八十五回《冥升》釋文的節外生枝。《吃糠》即高明《琵琶記》傳奇第二十一出《糟糠自厭》,寫趙五娘在丈夫蔡伯喈離家求取功名,忍饑吃糠,孝敬公婆。這是暗示寶釵在寶玉中舉出家後守節盡孝,自甘寂寞。正如第一百二十回所寫,薛姨媽恐寶釵傷心到她房中勸慰,「那寶釵卻是極明理,思前想後;寶玉原是一種奇異的人,夙世前因,自有一定,原無可怨天尤人。更將大道理的話告訴他母親了」;襲人「心痛難禁,一時氣厥」,「寶釵又將大義的話說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達摩帶著徒弟過江回去」,當指明人張鳳翼的《祝發記》傳奇第二十出《達摩折蘆渡江》,寫高僧達摩帶領徒弟由南京渡江到嵩山少林寺修行。這裡暗示寶玉將隨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回到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

第九十三回,臨安伯請相好的看戲,賈赦帶了寶玉去看,「也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看到過晌,賈赦便欲起身,臨安伯留道:「天色尚早。聽見說蔣玉函還有一出《占花魁》,他們頂好的首戲。」便繼續觀看,「果然蔣玉函扮著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後神情,把那一種憐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極情盡致」。《占花魁》系李玉據明擬話本《賣油郎獨佔花魁》改編,寫名妓花魁莘瑤琴為賣油郎秦鐘的真誠所感動,自行贖身,嫁於秦鐘。蔣玉函演的是第二十二出《種緣》(舞台演出本稱《受吐》或《種情》、《酬歸》),寫秦鍾初入妓院,深夜照料醉酒的花魁。這裡暗示花襲人將嫁蔣玉函。本回,作者還寫道,寶玉見蔣玉函「面如傅粉,唇若塗朱,鮮潤如出水芙蓉,飄揚似臨風玉樹」,寶玉暗忖道:「不知日後誰家的女孩兒嫁他。要嫁著這樣的人才兒,也算是不辜負了。」第一百二十回寫襲人嫁蔣玉函後,「見那蔣家辦事?極其認真」,蔣玉函對她「極柔情曲意的承順」;第二天,蔣玉函見到襲人所帶他與寶玉對換的汗巾,知其為寶玉的丫頭,念著寶玉的舊情「越發溫柔體貼」。續作者以此呼應第五回太虛幻境冊子判詞「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三

《紅樓夢》的中心故事和中心線索是寶、黛、釵的愛情悲劇。所以,「在戀愛故事中少不得寶玉、黛玉、寶釵」;而「在家庭內部生活結構中少不得王熙鳳這一根從屋頂直貫到地面的支柱。如果把王熙鳳這一人物從書中抽了出去,《紅樓夢》全部故事結構就要坍塌下來」。可見,「作者是把寶玉、黛玉、寶釵和鳳姐四個人都當作第一類重要人物而配合著塑造出來的」4。《紅樓夢》裡不少演戲和談戲的情節是揭示寶、黛、釵、鳳這四個主要人物的思想、性格和情趣的。

一天,寶玉帶了一套《會真記》(即王實甫的《西廂記》),走到沁芳閘畔桃花底下坐在石頭上從頭細看,不意黛玉走來問他看什麼,寶玉邊藏邊說:「不過《中庸》、《大學》。」黛玉一定要看,寶玉道:「好妹妹,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別人去。真真這是好文章。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黛玉從頭看去,自覺詞藻驚人,餘香滿口。看完書,只管出神,心裡還默默記其詞句。寶玉問:「妹妹,你說好不好?」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寶玉禁不住引用《西廂》「妙詞」對她說:「我就是個『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寶玉以張生自比,以鶯鶯比黛玉,向黛玉轉達了他心底愛情的弦音。(第二十三回)又一次,寶玉在黛玉面前,借紫鵑慇勤招待自己的機會,笑道:「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叫你疊被鋪床?」以紅娘比紫鵑,以鶯鶯比黛玉,更表達出他對黛玉的熾烈愛情。(第二十六回)對於《牡丹亭》這部批判封建禮教、歌頌婚姻自主、呼籲個性解放的浪漫主義的愛情悲喜劇,寶黛同樣愛之如珍。寶玉喜歡其中的「裊晴絲一套」(即《遊園》),讀之猶不愜懷,特意找齡官歌唱品味。(第三十六回)黛玉聽了梨香院演唱《牡丹亭》「艷曲」,認為也是「好文章」,並感歎「世人只知看戲,未必能領會到戲中的趣味」(第二十三回)。寶、黛明知這是不准青年男女看的「邪書」,卻非要偷看不可,並把自己的命運同書中人物的命運聯繫在一起,表現出他們對嚴酷的封建禮教的叛逆和對自由的幸福愛情的嚮往。尤其是黛玉,幾乎把《西廂記》、《牡丹亭》的「妙詞」、「艷曲」當作她抒寫自己心曲的音符和樂譜。譬如,寶玉挨了父親的毒打之後,黛玉看到賈府的人一起又一起地到怡紅院探望,熱鬧得很;看看自己住的瀟湘館,「地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冷落得很。觸景生情,不禁想起《西廂記》中「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冷冷」的句子,更聯想到「雙文(鶯鶯)雖然薄命,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我黛玉之薄命,一併連孀母弱弟俱無」(第三十五回)。她愛寶玉,卻不敢把這內心的隱密公開,只能在瀟湘館的幽閨中借《西廂》「妙詞」抒發自己的春困幽情(見第二十六回)。這既表現出她那「多愁善感」的性格,也刻畫出她那被「傳統觀念」扭曲了的心靈。^寶釵與寶玉、黛玉相反,一再對《西廂記》、《牡丹亭》加以貶斥。第四十二回寫「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在行令中,黛玉忘情地引用了《牡丹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和《西廂記》的「紗窗也沒有紅娘報」這兩句曲文。當時,眾人並未留意,惟獨「寶釵聽了,回頭看看他」。第二天,寶釵冷笑著問黛玉:「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劇?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裡說的是什麼?你只實說罷。」黛玉羞得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什麼原因呢?寶釵說:

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兒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裡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弟兄也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背著我們偷看,我們也背著他們偷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丟開了。所以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這並非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才是好,只是如今並聽不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並不是書誤了他,可惜他把書糟蹋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至於你我,只能作些針黹紡績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字,不過揀那個正經書看也罷了,最怕見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寶釵告訴人們:她也曾是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子,由於屈服於封建勢力的壓制才順從地按照封建禮教所要求於婦女的「婦德」和「婦工」的標準來做人的。寶釵所舉《西廂記》、《琵琶記》、《元人百種》三種書,《西廂記》固然是歷來被封建正統人物所貶斥的「淫書」,而高明的《琵琶記》則是宣揚「忠孝節義」的,因此就被封建統治者所稱賞和利用。明太祖朱元璋曾說:「五經四書如五穀,家家不可缺;高明《琵琶記》如珍羞百味,富貴家豈可缺耶!」5至於《元人百種》(即明人臧懋循編《元曲選》,又名《元人百種曲》),內容相當複雜,不能一概肯定或否定。寶釵籠統一提,意在強調「女孩兒家」只能讀「四書」、「五經」,《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之類的「正經書」,甚至什麼書也不讀,才合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婦德」和女子以「針黹紡織」為本的「婦工」。

黛玉在寶釵的說教下,雖然「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乃至「垂頭喫茶,心下暗服」,但這不過是一時的思想波動。又一次,薛寶琴新編了十首《懷古詩》,其九《蒲東寺懷古》:小紅骨賤最身輕,私掖偷攜強撮成。雖被夫人時吊起,已經勾引彼同行。

其十《梅花觀懷古》:不在梅邊在柳邊,個中誰拾畫嬋娟。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取材於《西廂記》和《牡丹亭》。眾人「都稱奇道妙」,惟獨寶釵搶先說道:「前八首是史鑒上有據的,後二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做兩首為是。」她不過是以「不大懂得」為借口,反對作詩采錄「淫詞艷曲」。黛玉批評道:「這寶姐姐也忒『膠柱鼓瑟』,矯揉造作了。這兩首雖於史鑒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不知底裡,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見過不成?那三歲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第五十一回)

寶釵就是這樣,「裝愚守拙」、「安分隨時」,很「會做人」。第二十二回寫她在賈母面前點戲的情景就表現了她的這種性格。寶釵十五,是「將笄之年」,賈母要替她作生日,問她愛聽何戲、愛吃何物。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之人,喜熱鬧戲文,愛甜爛之食,便總依賈母向日所喜者說了出來。賈母更加歡悅」。在她的生日裡,就賈母院中搭了個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戲,賈母一定叫她先點,便點了一折《西遊記》。然後讓鳳姐點,鳳姐素知賈母喜熱鬧,更喜謔笑科諢,便點了一出《劉二當衣》。接著黛玉、湘雲、迎春、探春等點,接出扮演。上酒席時,賈毊?又讓寶釵點,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

作者詳寫寶釵、鳳姐點戲和她倆點的三出戲是大有文章的。據考,寶釵點的一折《西遊記》可能是《胖姑》6,寫一個農村小姑娘手舞足蹈地敘述她親眼所見唐僧取經出發時的熱鬧情景。《劉二當衣》,應作《劉二扣(或叩)當》7,故事情節大致是:劉二姐夫上京趕考缺少盤纏,讓管家裴旺把十幾件粗布舊衣送到劉二當鋪。劉二起初不收,但想到他姐夫曾當過一股金釵,沒有吃利,才把舊衣連同包袱收下以便抵帳。裴旺纏著他索取當銀,他裝癡賣傻,唱戲打諢,妄圖搪塞過去。眼見無法脫身,便大喊一聲:「快放『白老虎』來咬裴旺!」裴旺不知「白老虎」即銀子,慌忙跑走。《魯智深醉鬧五台山》(通稱《山門》或《醉打山門》),清人邱園(或謂朱佐朝)撰《虎囊彈》傳奇中的一出,寫魯智深在五台山出家後醉打出門的故事。這三出戲或手舞足蹈,或插科打諢,或舞拳弄棒,都是「熱鬧戲文」。鳳姐點《劉二叩當》和她的性格相吻合。寶釵並不喜歡「熱鬧」,她點《胖姑》、《山門》這些「熱鬧戲文」只是為投賈母之所好,充分暴露出她那「隨時俯仰」的內心世界。作者把寶釵點戲和鳳姐點戲並列,正好說明這兩個人物的思想性格在本質上是相同的。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一個「裝愚守拙」,一個「逸才逾蹈」。

寶玉、黛玉和寶釵之間,由於思想分歧,性格不同,情趣各異,加之「木石前盟」和「金玉姻緣」的對立,就難免發生衝突。書中也通過演戲和談戲揭示了寶、黛、釵之間的微妙關係。在鳳姐的生日裡,演出《荊釵記》(相傳為元人柯丹丘作,寫王十朋和錢玉蓮以荊釵為表記的悲歡離合的故事),演到《男祭》一出,黛玉對寶釵說:「這王十朋也不通得很,不管在那裡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麼!俗話說:『睹物思人』,天下水總歸一源,不拘那裡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寶釵不解其意,沒有答話。其實,她是說給寶玉聽的,是針對寶玉偷偷出城祭奠金釧兒而發的。這裡,既有對寶玉癡情的贊助,也有對寶玉癡而發呆的嘲諷,更有對他那慌張冒失的擔心。如果說在公開場合下黛玉對寶玉是「外冷內熱」,那麼對寶釵則往往是「外熱內冷」了。如寶釵生日那天,寶釵點了一出《出門》,寶玉嫌其熱鬧,寶釵笑著解釋道,這「是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只那詞藻中,有一隻《寄生草》填的極妙」。寶玉見說的這般好,便湊近來央告:「好姐姐,念與我聽聽。」寶釵念畢,寶玉拍膝畫圈,稱賞不已,又贊寶釵無書不知。黛玉道:「安靜些看戲罷。還沒唱《山門》,你就『妝瘋』了。」《妝瘋》系明傳奇《金貂記》中的一出,演唐尉遲敬德因故不肯為帥而妝瘋的故事。乍看,黛玉的矛頭是對著寶玉的,其實是對著寶釵的,既表示對寶玉稱讚寶釵的不滿,又挖苦寶釵在寶玉面前賣弄風騷。^寶釵「裝愚守拙」,不過是「不關己事不開口」,一旦觸犯她的「尊嚴」,便唇槍舌箭,使人有口難言。薛蟠生日演戲,寶、黛互相慪氣,剛剛言歸於好,無心去看;寶釵怕熱,中途退席。他們先後到了賈母住處。寶玉見了寶釵,推說身上不好,為未能登門為薛大哥祝壽表示歉意;聽說寶釵「怕熱」只看了兩出就來了,搭訕笑道:「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體豐怯熱。」黛玉聽寶玉奚落寶釵,臉上流露出得意之色。這時,正好靛兒來找扇子,對寶釵笑道:「必是寶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賞我罷。」寶釵藉機一「敲」:「你要仔細!我和你頑過,你再疑我。有和你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你該問他們去。」向寶玉提出「嚴重警告」。寶玉又問寶釵看了兩出什麼戲,寶釵笑道:「我看的是李逵罵了宋江,後來又賠不是。」暗砭寶、黛假惱真好的關係。寶玉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麼連這一齣戲的名兒也不知道,就說了這麼一套。這叫做《負荊請罪》。」寶釵笑道:「原來這叫《負荊請罪》!你們通今博古,才知道『負荊請罪』,我不知什麼叫『負荊請罪』。」譏笑寶玉主動向黛玉「賠不是」。寶、黛二人心裡有病,聽著寶釵的話,早把臉羞紅了。(第三十回)《負荊請罪》,原名《李逵負荊》,元人康進之撰,寫賊漢李剛冒充宋江搶掠民女,李逵聽說,回山怒斥宋江,後查明實情,李逵負荊向宋江請罪。寶釵借這個戲大做文章,局外人還真以為她在談戲逗笑,唯有鳳姐觀其色(寶、黛「臉羞紅了」),知其意,笑問大家:「大熱的天,誰還吃生薑呢?」眾人不解,都說沒吃,鳳姐故意摸著腮幫子,詫異道:「既沒有吃生薑,怎麼這麼辣辣的呢?」寶、黛「越發不好意思」起來。寶釵見寶玉羞愧難禁,形景改變,不好再說什麼,「一笑收住」。別人不解其意,也「付之一笑」。就在這充滿情趣的取笑挑逗中,把寶、黛、釵、鳳的內心世界委婉而真切地表現出來:寶、黛和好後相互袒護、同盟信守的私情密意和「心病」底露的羞色;寶釵被人奚落後出於自尊的嫉恨和奚落人佔了上風的快慰;鳳姐善於察言觀色的機心和趁機取笑的狡黠,等等。

《紅樓夢》其它一些人物,雖然不像寶、黛、釵、鳳等主要人物重要,但也都各有各的地位,各有各的作用。比如平兒,李紈說:「我成日價和人說笑,有個唐僧取經,就有個白馬來馱他;劉智遠打天下,就有個瓜精來送盔甲;有個鳳丫頭,就有個你。」又說:「鳳丫頭就是楚霸王,也得這兩隻膀子好舉千斤鼎。」《西遊記》第十五回寫龍王三太子小白龍化作白馬馱著唐僧赴西天取經。李紈不會去看《西遊記》,可能是看戲時聽來的。劉智遠是五代後漢的始祖,明初無名氏的《白兔記》第十二出《看瓜》,寫劉與瓜精相鬥,瓜精鬥敗,鑽入地下,劉掘地得石匣,內藏頭盔衣甲、兵書寶劍。楚霸王即項羽,明人沈采撰《千金記》有《起鼎》一出,項羽唱:「掌中擎力,如烏獲能扛鼎。」李紈以唐僧、劉智遠比鳳姐,以白馬和瓜精比平兒,又比作力能扛鼎的楚霸王的兩隻膀子,說明平兒是鳳姐的得力助手。李紈與眾人在議論中還提到鴛鴦、彩霞、襲人等,寶釵認為:「都是百個裡頭挑不出一個來的,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處。」因此,對「次要人物」作者也是從真實地表現人物的情性著眼,通過談戲表現她們作為「社會關係的總和」的「人」的地位和作用的同時,也表現出她們作為青年女性的活潑、快樂的天性,使其躍然紙上,栩栩如生。比如第五十四回,榮國府元宵夜宴演戲,金鴛鴦和花襲人因母喪守孝未去,賈母命兩個媳婦把席上的上等果品蔬菜裝了兩盒子送去,麝月問她們手裡拿的是什麼,秋紋聽說是「老太太賞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笑道:「外頭唱的是《八義》,沒唱《混元盒》,那裡又跑出金花娘娘來了。」《八義》即《八義記》,明人徐元撰,寫趙氏孤兒的故事。屠岸賈殺害了趙盾全家,只一孤兒倖存。幫趙氏報仇的先後八人,故名。《混元盒》是個神魔戲,寫皮匠陶謙和張真人鬥法。陶皮匠有道術,又有水神金花娘娘助陣;張真人有件法寶,叫「混元盒」。秋紋借戲取笑,既表現出這位少女活潑、俏皮的情趣,也給作品塗了一屆?輕快的色調和雋永的韻味.

在《紅樓夢》這部巨著裡,許多具體的戲曲演出場面富有變化地展示了賈府鋪張的排場、繁瑣的禮節和煊赫的氣派,呈現了一派富貴奢華的景象。同時,用「傳神」的筆觸,描寫出一些戲曲演員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鮮明地表現了「戲子」們的痛苦生活和反抗精神。

賈府為了慶祝元春歸省,置辦家庭戲班,特地派人去姑蘇聘請教習,採買女孩子以及樂器、行頭等,一次竟花了五萬兩銀子。賈府的戲台很多,各有用場:大觀樓戲台,專供元妃歸省大典演戲用;榮慶堂戲台,專供大的禮節演戲,招待外來賓客;大花廳戲台,過年過節、吉慶喜事自家人看戲用;家常演戲,搭個「家常小巧戲台」。充分暴露了貴族官僚家庭特殊的排場和奢靡的風氣。

賈府的「排場」也表現在戲曲演出中。一開場總是一兩出「吉慶戲文」,反映了剝削階級無止境的貪婪慾望。特別是點戲的繁文縟節,更顯示了賈府這個名列「八公」,又是皇親國戚,即所謂「上領皇上的恩,下托祖宗的福」的大家族的特殊地位。請看第十八回元妃點戲的情景吧:

那時賈薔帶領了十二個女戲子,在樓下正等的不耐煩,只見一太監飛來說:「……快拿戲目來。」賈薔急將錦冊呈上,並十二個花名單子。少時,太監出來,只點了四出戲……剛演完了,一太監執一金盤糕點之類,來問誰是齡官。賈薔便知是賜齡官之物,喜的忙接了,命齡官叩頭。太監又道:「貴妃有諭,說齡官極好,再作兩出戲,不拘那兩出就是了。」賈薔忙答應了……

賈母八十大壽之日點戲的場面更加煩瑣:

一時,台上參了場,台下一色十二個未留發的小廝伺候。須臾。一小廝捧了戲單至階下,先遞與回事的媳婦。這媳婦接了,才遞與林之孝家的,用一小茶盤托上挨身入簾來,遞與尤氏的侍妾佩鳳。佩鳳接了,才遞與尤氏。尤氏托著,走至席上,安南太妃謙讓了一回,點了一出吉慶戲文;然後又謙讓了一回,北靜王妃也點了一出。眾人又讓了一回,命隨便揀好的唱罷了。

賈府這個「鮮花著錦」的貴族豪門「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禮節是必要的,但講究到這種地步,就顯出了封建禮教的虛偽性。^賈府點戲講究,看戲更講究。比如「榮國府元宵開夜宴」演戲:賈母命人在大花廳上擺幾席酒,定一班小戲,帶領榮寧二府各子侄孫男孫媳等家宴。戲台上演完《八義》的《觀燈》,接演《西樓》的《樓會》。《樓會》將終,於叔夜因賭氣去了,那文豹便發科諢道:「你賭氣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榮國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騎了這馬,趕進去討些果子吃是要緊的。」逗得賈母等大笑。賈母說了一個「賞」字,早有三個媳婦從桌上撮了一簸籮銅錢「向台上一撒,只聽光啷啷滿台錢響」。歇了戲,「帶了兩個門下常走的女先生兒進來」說書,老祖宗不愛聽她們講《鳳求鸞》,就「叫芳官唱一出《尋夢》,只提琴合簫管,笙笛一概不用」,又「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書》,也不用抹臉」,薛姨媽說:「戲也看過幾百班,從沒見用簫管的。」賈母解釋說,「這算什麼出奇」,「像方才《西樓》《楚江情》一支,多有小生吹簫合的」,「這也在主人講究不講究罷了」,「我像他(指湘雲)這麼大的時節,他爺爺有一班小戲,偏有一個彈琴的湊了來,即如《西廂記》的《聽琴》,《玉簪記》的《挑琴》,《續琵琶記》的《胡笳十八拍》」,比這還「講究」。聽罷《尋夢》、《下書》,說笑話、放煙火、開夜宴,中間又命文官等吹彈一套《燈月圓》、小戲子打了一回蓮花落。

《八義記》的《觀燈》指開頭的幾出《上元放燈》、《宴賞元宵》等。《西樓》即《西樓記》,清人於令撰,寫於叔夜與妓女穆素徽的故事。第八出《病晤》寫於、穆西樓相會(演出本稱《樓會》),書僮文豹傳話,於父令其「赴社」,於竟不騎馬賭氣而去。這兩出戲比較熱鬧,加以急促、高亢的笙笛伴奏,所以賈母嫌「鬧得頭疼」;想「清淡些」,就讓芳官、葵官演《尋夢》(《牡丹亭》第十二出)、《下書》(《西廂記》第二本第二折)。這兩出戲和《聽琴》《西廂記》第二本第四折)、《琴挑》(高濂《玉簪記》第十六出)、《胡笳十八拍》(曹寅《續琵琶記》的《制拍》一出),情思哀怨,加以用悠揚、低緩的簫管伴奏,顯得十分「清淡」。《燈月圓》,僅以絲竹演奏;「蓮花落」僅以竹板按拍,就更加「清淡」了。賈母本愛「熱鬧戲文」,但一味「熱鬧」又嫌「鬧」,就以清淡幽雅的調節一下口味。「排場」、「講究」,不愧是一位「極愛尋快活」的「享福人」。

然而,主子們的歡樂是建築在奴隸們的痛苦之上的。「娥眉粉黛」的女戲子在主子們的眼裡不過是賣弄榮華富貴的一種點綴,酒足飯飽後藉以賞心悅目的玩物。戲子們是在拋離骨肉之後,含著淚水、裝著笑臉供主子們開心取樂的。請看賈府家庭戲班的十二個女孩子的辛酸吧!^這十二個女孩子是從姑蘇買來的。這固然同那裡是昆曲的發源地有關,但這並不是主要原因。如果姑蘇地區家家衣暖食飽,誰會把子女賣出去做優僮呢?看來是有社會原因的。在《紅樓夢》裡,對女戲子們被賣的原因雖然沒有作直接的描寫,但我們從第一回所寫的蘇州地區「水旱不收」、「民不聊生」,「賊盜蜂起」、「搶田奪地」的社會動亂中是可以聽到一些消息的。唐甄在《潛書·存言篇》中指出:「吳中之民,多鬻男女於遠方,男之美者為優,惡者為奴,女之美者為妾,惡者為婢,遍滿海內矣。窮困如是,雖年谷屢豐,而無生之樂。」無可爭論,當地勞動人民正是由於天災人禍,走投無路,才賣子女做優僮的。

賈府家庭戲班的十二個女孩子同一切優伶一樣,社會地位是非常低賤的。王夫人說:「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狐狸精了!」趙姨娘咒罵她們是「娼婦粉頭之流」,「三等奴才」也比她們「高貴」。探春小姐說她們「如同貓兒狗兒」,根本不當人看待。黛玉小姐對別人把她「比戲子」看作是莫大的侮辱。她們低賤的社會地位還表現在連真實的姓名都不能用,必須「聽憑主人改名使用」8,因為「一入倡優賤行」,就是「玷辱家門宗族」。賈府的十二個女戲子,都是什麼「官」,只知道葵官姓韋,芳官與襲人同姓。

正是女戲子們遭受著非人的待遇激起了她們要求做人的反抗情緒。這種反抗情緒在齡官的身上表現得最為突出。第十八回,戲子們演完元妃點的四出戲,讓齡官「再作兩出戲」,賈薔命齡官作《遊園》、《驚夢》二出。齡官自為此二出非本角之戲,執意不演,定要作《相約》、《相罵》9二出。賈薔扭不過,只得依她。《相約》、《相罵》為明人月榭主人撰《釵釧記》中的兩出?!額晤思恰沸椿矢σ饔朧繁燙冶獨牒系墓適隆!斷崩肌芬懷魴詞繁燙宜角慚淨奮肯愕交矢σ骷儀牖誓趕蚱渥幼銼燙業腦薊幔弧斷嗦睢沸竄肯閿值交矢σ骷以鵪浣郵鼙燙宜晤私鷚圓蝗3祝戲蛉朔袢希訟嗦釔鵠礎A涔俁ㄒ菡飭匠魷罰牆柩就犯矣諍屠戲蛉訟嗦鈁庖磺榻誒捶⑿顧約指牟宦5諶兀τ竦嚼嫦閽貉肭罅涔儷惶住棒燎縊俊保涔倜Χ憧檔劍骸吧友屏恕G岸錟開頤僑一姑揮諧亍!?這時賈薔為討好齡官,花了一兩八錢銀子買來個「會銜旗串戲台」的「玉頂金豆」鳥,裝在「紮著小戲台」的籠子裡,問齡官好玩不好玩,齡官冷笑道:「你們家把好好兒的人弄來,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個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幹這個浪事!你分明弄了來打趣形容我們……」這裡充分表現出齡官們不願做奴隸的反抗情緒。^在那個時代,女戲子們反抗也罷,順從也罷,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芳官、蕊官、藕官,不肯聽從主子決定的「配小子」的安排,「斬情歸水月」——削髮為尼。別的幾個,王夫人說,因為「他們都會戲,口裡沒輕沒重,只會混說」,怕引逗壞她的兒子姑娘們,由她作主「放出去了」。這是主子的「恩典」嗎?不,是懲治!她們走出大觀園,不是做奴婢,就是做娼妓,隨便「配小子」算是最好的命運了吧?

《紅樓夢》寫演戲,由於寫得真、寫得活,為我們研究清「康乾盛世」的舞台藝術提供了一份寶貴的資料。從這裡,我們可以具體而形象地看到當時演戲的場所,上演的一些劇目、演出程序、腳色行當等情況。

賈府演戲的場所同當時官僚地主家庭一樣,一是演於戲台之上,一是演於氍毹之上。如賈敬生日(第十一回)、元妃歸省(第十八回)、寶釵生日(第二十二回)、賈府過年(第五十四回)、賈母生日(第七十一回)演戲都是在戲台上面;後者,如第四十回,賈母吩咐鳳姐把紅氈子鋪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讓家伶進來演習,在綴錦閣底下一邊吃酒一邊聽戲。

《紅樓夢》涉及到的劇目有雜劇《西廂記》、《負荊請罪》、《蕊珠宮》,昆曲《牡丹亭》、《長生殿》、《雙官誥》、《一捧雪》、《牧羊記》、《邯鄲記》、《釵釧記》、《西遊記》、《虎囊彈》、《金貂記》、《白蛇記》、《滿床笏》、《南柯記》、《白兔記》、《荊釵記》、《八義記》、《西樓記》、《玉簪記》、《琵琶記》、《續琵琶記》、《祝發記》、《占花魁》,弋腔《劉二叩當》、《丁郎認父》、《黃伯揚大擺迷魂陣》、《孫行者大鬧天宮》、《姜子牙斬將封神》、《混元盒》,等等。這些劇目都有案可稽,不少是當時的「保留劇目」,如《仙緣》(俗稱《八仙度盧》)、《上壽》、《掃花》聯演稱為「八仙吉戲三出頭」;誰家「有喜慶事,以梨園侑觴,往往以(《滿床笏》的)《笏圓》終之」;敬神酬願、喜慶祝壽「務要點忠孝節義等,如《吃糠》」之類十;等等。上列劇目多為昆曲,也是「歷史」的反映。康熙、雍正、乾隆年間,雖然昆曲日漸衰落,亂彈(地方戲)日益興盛,但官僚、地主、富商們仍然崇尚昆曲,捧之為「雅部」,亂彈(如弋陽腔)貶之為「花部」。「商務本」《增評補圖石頭記》第十八回在元妃點的四出昆曲劇本上有眉批云:「隨意幾出戲,鹹有關鍵,若亂彈班一味瞎鬧,其誰寓目。」正反映了上流社會對劇種的偏見。這就難怪一向自鳴風雅的賈府的家庭戲班所演的全是昆曲劇目了。賈府偶或演唱「熱鬧」的弋陽腔,不過是為著調劑一下口味,正如鳳姐所說:「咱們家的班子都聽熟了,倒是花幾個錢叫一班來聽聽罷。」可見賈府演戲是「康乾盛世」世家大族生活風尚的真實反映。

對演戲的程序,《紅樓夢》也有描述,如第七十一回賈母八十大壽時演戲:「一時,台上參了場」;接著點戲,「安南太妃謙讓了一回,點了一出吉慶戲文」,「北靜王妃也點了一出」;然後「眾人又讓了一回,命隨便揀好的唱罷了」。一般都是如此,先「參場」(掌班率領穿著各行腳色行頭的全班演員站在戲台口向觀眾致敬),接著「點戲」,「開場戲」是「䊸?出(或兩出)吉慶戲文」,正式演出稱「正場戲」——或由看客點演,或演正本戲,或由戲班「隨便揀好的唱」。^賈府演戲多在白日,只有除夕、元宵、中秋一些大的節日例外。什麼原因呢?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鬧到「二更以後」,眾人說:「也都該散了。」襲人、寶玉還要留著眾人,李紈、寶釵說:「夜太深了不像,這已是破格了。」第二天,寶玉說:「今兒晚上我還席。」襲人道:「罷,罷,今兒可別鬧了。再鬧就有人說話了。」當時,朱門大戶一怕「宵小滋事,乘機奸盜」,二怕「子弟放蕩,風俗極陋」,三怕「燈燭不慎,易起火災」,禁止搞娛樂活動;雍正、乾隆年間,朝廷有令,城市鄉村「止許白晝演戲,如深夜懸燈唱戲,男女擁擠,混雜喧嘩,恐致生鬥毆、賭博、奸盜等事」⑾,倘若違禁,嚴加處治。原來,禁演夜戲,是維護「大家風範」,維護封建禮教,從而維護封建秩序的一項重要措施。^賈府戲班十二個女戲子所扮演的腳色行當,計有:小生二人——文官、藕官,老外一人——艾官,大花臉一人——葵官,小花臉一人——豆官,正旦二人——芳官、玉官,小旦四人——齡官、蕊官、藥官、寶官,老旦一人——茄官。昆曲十門腳色是生、小生、外、末、老、旦、貼、淨、副、丑。細分之:生,有老生(正生)、小生(包括冠生、巾生、雞尾生即雉尾生、鞋皮生即苦生、窮生)、外(老外)、末(副末);旦,有老旦、正旦、作旦、刺殺旦(四旦)、閨門旦(五旦)、貼旦(小旦、六旦);淨,有大面(正淨)、白面(副淨);丑,有副(二面)、丑(小面)。顯而易見,賈府戲班腳色不全,行當不齊,突出旦角。這是因為:昆曲傳統劇目以愛情戲居多,所謂「十部傳奇九相思」,自然就以生、旦排場為主,而且出場腳色不多,甚至有的折子戲還是「獨腳戲」;昆曲唱腔稱為「水磨腔」,分為「細曲」(慢曲)、「粗曲」(急曲),按昆曲體制,生、旦主要唱節奏悠慢的「細曲」,顯得「文雅」、「冷靜」,適合於有閒階級的生活情調和欣賞趣味。

《紅樓夢》誕生時期的戲劇舞台的歷史面貌——特別是家庭戲班的活動大致如此。這個時期,是我國家庭戲班的極盛時期。在前人的著作中沒有任何一部書對家庭戲班的面影描繪得如此全面而具體,形象而逼真。因此,研究中國戲曲發展史應該對《紅樓夢》這類「稗官野史」給予高度重視。^研究歷史,瞭解過去,當然是為著現在。為著從歷史中得到借鑒,就應該把歷史的面貌描述得具體而形象。《紅樓夢》把清中葉戲劇舞台的歷史面貌描述得如此生動而逼真,就有利於我們從這段歷史中總結經驗教訓。我們知道,昆曲在元末從民間興起,經明代戲曲音樂家加工整理,形成我國古代完整的民族戲曲表演體系。但自清中葉以後,由於思想上和藝術上日益脫離群眾而日趨衰落。我們從賈府的昆曲戲班的演出情況就可以具體地看到昆曲衰落的原因。別的不提,上演劇目多是「吉慶戲文」、愛情故事,宣揚忠孝節義、夫貴妻榮,而且愛情戲佔著絕對優勢。這不僅使我們聯想到,如果今天的戲曲藝術也是在「戲樓」上沿著「十部傳奇九相思」的路數走下去,前途又將如何呢?事情十分有趣,清中葉業已瀕於衰亡的昆曲,經過兩個世紀,在本世紀的六十年代初突然因為《十五貫》這個戲的改編和藝術上的革新而恢復了生命。這絕不是偶然的。實際上,救活昆曲這個古老劇種的不是《十五貫》這個戲,而是它所代表的方向——健康的思想內容和精湛的表演藝術,是黨的「百花齊放」、「推陳出新」的方針。同樣,《紅樓夢》的戲曲穿插,不在於穿插的戲曲,而在於它們成為《紅樓夢》這部思想性強、藝術性高,二者高度統一的現實主義巨著的有機組成部分,這仍然是小說以及其它文學作品在情節結構中穿插戲曲應該堅持的正確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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