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都裡納」一詞原文的商榷
在我作《紅樓夢》法文違譯工作的過程中曾遇到不少的困難，其中之一，就是這部小說裹引用了許多西洋物品，而其中幾種罕見物品的漢語音譯的名稱尤其難以找出原文來。比如「汪恰洋煙」(過錄庚辰本第52回)，頭疼藥「依弗哪」(同回)，金星玻璃——「溫都裡納」(同上第63回)。
早就聽說方豪先生寫過好幾篇文章專門討論《紅樓夢》所記的西洋物品。可惜身居海外，不易尋找材料，所以一直沒有機會看到這些文章，最近才由陳慶浩先生轉贈方氏《從〈紅樓夢〉所記西洋物品考故事的背景》的抽印本一份，看了以後，覺得洋洋大文，詳徵博引，深為欽佩，不過方先生在考證上邊所舉的三個昔譯詞的原文時，有一個推測錯了：溫都裡納；其他兩個：「汪恰」與「依弗納」沒有查出來。雖然在方氏發表此文以前，周汝昌先生已在他的《紅樓夢新證》中寫道：「西洋藥膏子『依弗納』，其原文已有人考出」(第514頁)，可惜周先生並未引出該詞的原文來，不知有何依據。
現在只把我對於溫都裡納一詞研究結果提出來就正於方先生。
先引《紅樓夢》原文：(寶玉)忙又說：「『海西福朗思牙，聞有金星玻璃寶石，他本國番語，以金星玻璃名為溫都裡納，如今將你此作他，就改名喚叫溫都裡納，可好?』芳官聽了，更喜說：『就是這樣罷。』因此又喚了這名。聚人嫌拗口，仍番漠名，就喚『玻璃』。」(過錄庚辰本第63回)
方氏文中說：「法文玻璃是Verre，小玻璃品叫 Verroterrie，只有Vitrine(玻璃框之類)讀音像『溫都裡納』。」(129--30頁)
為了加強他的論證，方氏又引了下邊一段文章：
「周汝昌撰《紅樓夢新證》第七章《新索引》第六十六節『溫都裡納』條曰：『今按福郎思牙之為法蘭西必無可疑，而溫都裡納定郎法文Vitrine之譯音，其本義為玻璃匣櫃之類，與曹雪芹所謂玻璃正合，昔亦極確。雪芹口中能道出法文單字，此其一奇!」
我認為法文Vitrine一詞的讀昔與「溫都裡納」相差甚遠，至於它的涵義：「玻璃框」或「玻璃匣櫃」與「溫都裡納」一詞的意譯，即寶玉所謂「金星玻璃寶石」或「金星玻璃」都迥然不同，這四個複合詞，除去都涵有「玻璃」一詞為其共同點之外，並無其他相似之處，周氏這種削頭去尾，只留中段的考證法是不能說服任何人的。所以我敢說「溫都裡納」絕對不是法文Vitrine的譯音。我認為「溫都裡納」的法語原文應該是aventurine。下邊先抄一段法文詞典中的定義：
「aventurine：I Pierre d『un jaune brun．semee de petits points d』or．2．Aventurine artificielle，verro ou poterie imitant cette pierre
precieuse．」(Larousse universel，vel．I P．174) 譯文如下．
「溫都裡納：1．內涵金星之棕黃色寶石。2.人造溫都裡納，仿此寶石所製的玻璃或陶器。」(拉魯斯詞典，第一冊，第174頁)
我們有了上邊的證據才能說「溫都裡納」定為法文aventurine的譯昔，因為「溫都裡納」這四個中國字恰好是這個法國名詞後四個昔節的譯音，至於第一個音節「a」，是按照漢語譯音的習慣省略了去的。如America之譯為「美利堅」就是一個例證。這個法文名詞的本義為「金星寶石」或「金星玻璃」，與曹雪芹所謂「金星玻璃寶石」或「金星玻璃」正合，其譯音亦極正確。
一九七○年新正寫於法國里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