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抄本紅樓夢發現的經
自從一九六四年靖應鵾舊藏鈔本《紅樓夢》批語傳出以來,已近二十年。這個抄本早已亡失,紅學界的看法不盡一致,且產生種種傳說與誤解,本文除談談靖本的發現經過與有關情況外,還對靖本的有關批語作一些論折。對靖本的批語,我以前寫過一篇短文,刊於南京師範學院編印的《紅樓夢版本論叢》,已經說過的,本文就不再涉及。
一九五九年夏,我在靖應鵾同志家得見這部帶批語的抄本。那時我對《紅樓夢》的版本和脂批等情況尚無所知,因我家裡有一部有正書局石印戚寥生序八十回大字本,見到靖藏抄本上也有大量的批語,有的與有正本的相同,有些卻為有正本所沒有的,遂引起我的興趣。經向靖應鵾同志借回對看,為了將有正本所短缺的批語補齊;乃逐條抄錄,並註明眉批或回前、回後批。當時對抄本的正文未加校對,今天回憶,兩本文字比較接近,似無很大差異。由於注意力僅集中於批語,故對正文就沒有留心,現已全無印象,但在一九六四年與俞平伯、周汝昌等通信時,尚記得抄本《紅樓夢》曲子中有「箕裘頹墮皆榮玉」之文與有正本異,第三回「西江月」作「富貸不知樂業,貧時那耐淒涼」,亦與有正本異,都已告俞、周兩先生。
我於一九五九年秋末將抄本當面歸還靖應鵾同志,以後再沒有看過。
一九六四年,偶然在《文學評論》上看到俞平伯先生的《紅樓夢中關於十二釵的描寫》一文,想起當年抄錄的一百多條批語,因寫信與俞先生談及。俞先生頗重視,索閱全部批語。經他指出,始知此類批語都為與曹雪芹親近的人所批,大多作於曹雪芹在日,部分作於曹雪芹身後,並悉有正書局石印戚序本也屬於脂本系統。同年四月,俞先生贈我一冊《脂硯齋紅樓夢輯評》,方得瞭解脂評名抄本和批語的概況。當時俞先生通過我向靖應鵾同志商借這部抄本,靖後來告訴我,此書已不知去向。
俞平伯先生在我的過錄小冊子上曾作了校閱。這裡需要著重說明的是俞平伯先生僅就並見於甲戌、庚辰等抄本的批語,對靖本的顛倒、訛亂等文句作出校讀,還有對明顯的錯字加以註明。我抄錄時用的是藍色墨水,俞先生為有所區別,用的是紅色墨水,故與我的原抄並無相混之處。俞先生校完全部批語之後,在我的過錄本第一頁的上方用紅筆寫下「1964年4月 平伯閱。校正本均用硃筆註明」一條說明,從這裡可以看出俞平伯先生是非常認真負責的。這一經俞先生校閱後的過錄本,至今仍然妥善保存,雖靖本現已不存,但這一過錄本是當時唯一的原始記錄,可以窺見這些批語的本來面目。
靖應鵾同志當年雖然沒有找到他家中舊藏的《紅樓夢》抄本,卻在後來一次曬書時發現一張墨抄單葉夾存於《袁中郎集》中。此殘葉抄寫內容如下:
夕葵書屋石頭記卷一此是第一首標題詩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常哭芹淚亦待盡每思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賴頭和尚何帳帳今而後願造化主再出一脂一芹是書專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申八月淚筆。卷二(以下殘缺)
這條批語是針對「滿紙荒唐言」那首五言詩的,故開頭就說「此是第一首標題詩」。但此批又見於甲戊本,「此是第一首標題詩」八字單獨寫在上述五言詩的下面,另外在書眉隔了很遠的地方,從「能解者」開始至「悵悵」止寫為一段,然後另起一行,自「今而後」起至「淚筆」止再為一段,而批末記年是「甲午八日」。
兩本孰對?我以為殘葉是對的。首先殘葉的批語切合本題,連抄不斷符合全批的語氣。其次,殘葉的用字得體,並無訛誤,如「常哭」、「思覓」、「有幸」都很自然貼切,較之甲戊本作「嘗哭」、「意覓」、「何幸」無疑都是正確的。再說甲成本眉批從「能解者」開始,不僅起的突然,而且令讀者感到茫然,究竟所「解」何事呢?故知必與「此是第一首標題詩」相屬始能成文,同時也必應繫於五言詩下。還有甲成本從「今而後」起另作一行,本身就不完整,如脫離了上文,就不能單獨成句。更重要的是甲戊本此批抄寫的位置不對,顯然是出於過錄的錯誤。這一點俞平伯先生已有專文論述,刊於《紅樓夢研究集刊》第一輯,並附殘葉照片,讀者可以參看。
這一殘葉當年靖應鵾同志委託我寄給俞平伯先生轉送文學所,俞先生曾攝成照片分寄我們留念。聞此殘葉初存俞先生處,文化大革命時不知流往何處。殘葉的文字因我在1959年閱靖藏全書時未見到,故不在所錄150條 之內,但殘葉字跡紙張與我所見靖本中其他夾條相同,知非贗鼎,且從種種情況分析,絕非後人所能偽托。
靖藏抄本因保存不善已根敝舊,多處遭蛀蝕,書葉黃脆,每葉騎縫大多斷裂。分十犬冊裝訂,每隔四回即有藍紙封面,並鈴有「明遠堂」及「拙生藏書」篆文圖記。估計當初是以每四回為一小冊,但我見到時只存十九個封面,或繫在合訂過程中失去一葉。
抄本原先大約也是八十回足本,我借閱時已缺失二十八及二十九兩回,第三十回尾部殘失數葉。抄手不止一人,字跡不及有正大字本工整,未標書名,也沒有序文,中縫並無頁碼,竹紙抄寫,每葉行數和每行字數未察。現在追憶,抄本大小約20×28cm左右,就書品及抄寫情況判斷,當不晚於乾隆年代。
全部抄本中,除第十六、十七兩回原有批語但未超出有正本條數未抄錄外,有三十九回為白文本,這些無批語的各回是否為一人所抄,抄寫款式與有批諸回是否相同,現已毫無印象。何以產生這種現象,原因不明。我個人推測,這部抄本或是經過抄配的,並非從一個完整的底本過錄。批語中除句下雙行小字批外,其回前回後批、行間批和眉批的來歷不明。從一部分批語錯亂訛倒的情況分析,大多是輾轉過錄的。
抄本中還有另一張夾條,粘在第一冊封面下,所錄為曹寅題「橡亭夜話圖」的一首七言長詩,與《紅樓夢》本身並無關聯。俞平伯先生1964年見到時,尚不知此詩為何人手筆,到1965年,吳恩裕先生送我一冊《有關曹雪芹十種》,始知為曹寅所作。但以抄本夾條所錄與《十種》所附曹寅手跡對照,有幾處異文,最近查對《柬亭集》,發現也有異文。當年何以要在《紅樓夢》抄本裡留下錄曹寅詩的夾條,原因不易揣知,不過可以猜想抄錄這張夾條的人必與曹家有相當的關係。
前面所述抄本上的兩個圖記,經過瞭解,知「明遠堂」為靖氏堂名,「拙生」則不詳為何許人。靖應鵾同志祖籍遼陽,以軍功賜姓「靖」,後因放南遷至揚州,其父在民國初年從揚州遷來南京浦口,所居住街道取名「明遠裡」,蓋即據其堂名而得稱,沿用至今末改。靖氏先人何時進關,何時遷居揚州,現均無考,但靖氏為旗人,其所姓「靖」字不見於「百家姓」。1965年靖家尚存有宗譜,惜已在十年動亂中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