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甲、程乙及其異本考證
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冬至後五日,「萃文書屋」刊出了首部《紅樓夢》的印本《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僅僅過了七十天時間,該書局又推出了它的第二部《紅樓夢》印本,書名及印刷版版式完全一樣,但文字有二萬多字的差別,由於這兩部書出版的主持者為程偉元與高鶚,故胡適把它們分別稱為《程甲本》與《程乙本》,這種稱呼很快被學界所接受並一直沿用至今。
用木活字排印的《程甲本》、《程乙本》的問世,從兩個方面深刻地影響了這部偉大的作品,首先它以定本的面目出現,使之可以迅速流傳,至1949年為止,翻印或稍作改動出版的《紅樓夢》已達兩百餘種。其次,它以一百二十回全本出版,改變了抄本時代只有八十回的神龍有頭無尾的缺憾。雖然有一些高雅之人宣稱,《紅樓夢》有前八十回已夠了,無須加上一個「狗尾」。但對廣大的讀者來說,只有八十回他們或許就不會去讀它了。程高本《紅樓夢》之後四十回給整個故事來了一個悲劇的結局,其社會效益並不亞於前八十回。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紅樓夢》對近現代我國許多民俗現象的形成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它已成了中華文化中一個獨特而優秀的部分,這些理應大部份歸功於前八十回。但在推進婦女尋找自我,追求自由幸福的婚姻的巨大歷史作用中,後四十回,「黛死釵嫁」結局所起的作用很難說會低於前八十回。鑒於程高本及後四十回對《紅樓夢》的重要性,所以對它們的研究及評價一直在《紅樓夢》研究中佔著一個相當可觀的比例。
由於《程甲本》、《程乙本》及抄本《紅樓夢稿》是最早出現的帶有後四十回的本子,研究後四十回理所當然地要從它們為起點和主要依據。筆者將以此文及同一時段寫成的「《夢稿本》考證」二文對此問題進行探索與考證。文中的許多內容是對其它學者已發表過的文章所做工作的承繼,但其中也有一些筆者個人從另一個視角考研這些版本時所得出的新的結論。限於水平,一定會有許多錯誤與缺失,敬請專家及同好指正。
考證所據的版本,本文以下列七種萃文書屋刊本為研究的對象,它們是:
1《程甲本》,自藏原版本。
2《程甲本》異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年影印本。
3《程乙本》,自藏原版本。此本與中國書店藏本,杭州圖館藏帶桐花鳳閣評批之本相同。
4程甲、程乙混裝異本,自藏原版本。
5台灣大學藏本,台灣廣文書局,1977年影印本,題名為《程乙本全部繡像紅樓夢》。
6青石山莊胡天獵藏本,台灣廣文書局,1977年影印本 ,題名為《程丙本全部繡像紅樓夢》
7《程乙本》再排本,上海圖書館藏之縮微膠卷。
由於自藏之《程乙本》有不少殘缺,故校勘時還參照了胡文彬先生提供的另一部相同本子的複印件。
關於萃文書屋刊本的名稱
萃文書屋用木活字排印的這七種本子,均為程偉元、高鶚二人校訂增補的結果。按書首的「序」、「敘」、「引言」的具體說明,可知,程高僅僅把這七種版本(實際數量可能還要多一些)分為兩種。它們分別是:
1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冬至後五日刊印本。書首印有程偉元之「序」及高鶚之「敘」。刊印時間寫於「敘」的末尾。書名為「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
2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花朝後一日刊印本。書首比上一種本子多出一篇「小泉、蘭墅」署名的「引言」外
,其餘均相同。由於在胡適作「紅樓夢考證」(1921)一文前後,學界只知道有這兩種本子。故他把這兩種本子分別定名為《程甲本》與《程乙本》。這種叫法
,迅速被學界所接受並一直延用至今。被胡適稱為《程甲本》與《程乙本》的原本他個人均有收藏(其中程甲是馬幼漁先生贈他的)。
但在1961年青石山莊影印了胡天獵從大陸帶到台灣的那個本子後,學界開始出現了對萃書書屋印本書名定義的爭論。由於青石山莊本與胡適所藏的《程甲本》及《程乙本》有許多不同的地方,所以張愛玲與趙岡先生分別提出了存在有三種排版的萃文書屋本。張女士把「青石山莊本」稱為《程乙本》,而把胡適所藏的自稱為《程乙本》的壬子本稱為《今乙本》;而趙岡先生則乾脆把胡適所藏的壬子本稱為《程丙本》。胡適、潘重規、伊籐漱平、周汝昌、文雷、高陽、王三慶等許多學人參與了二版說與三版說的爭論。
隨後又發現了一部台灣大學藏本,它與上述三個本子又有所不同。使得對萃文書屋本的研究校勘形成猛烈的氣勢,且分歧很大。故廣文書局在1977年,以《程甲本》、《程乙本》、《程丙本》、《程丁本》的名稱分別影印了這四個本子(其中甲本、丁本他們找不到原本,採用近似本替代)1982年徐仁存、徐有為二君出版了近四百頁的專著《程刻本紅樓夢新考》,書中對四種本子的確定作了如下解釋:
《程甲本》:即胡適所藏的馬幼漁贈本。
《程乙本》:台灣大學藏本。
《程丙本》:青石山莊胡天獵藏本。
《程丁本》:胡適所藏的壬子本,即胡先生稱為《程乙本》的那個本子。
學界對此反映不一,造成了人們對該類本子稱呼的不統一與矛盾。例如張愛玲所著《紅樓夢魘》一書,在考證版本上獨創一枝,從考證方法上建立了一種新思路,但人們普遍反映不好看懂,其中部分原因就是書中的甲、乙、丙、丁本子文字敘述把人的頭也搞暈了。
1986年,顧鳴塘先生發現了另一個本子,即上海圖書館藏本。他「將程甲本、程乙本與上圖本逐頁進行比較勘別」之後,得出了該本是一個新排本的結論,所用活字與程甲、程乙均不一樣,又有不少異文。所以顧先生把這個本子稱做了《程丙本》。
至此 ,甲、乙、丙、丁已亂成了一鍋粥了,由於沒有進行統一的規範 ,使學人在理解與表達這些版本時均出現了困難。
事情並不到此為止,筆者校對書目文獻出版社印的《程甲本》與自藏甲本(與胡適甲本相同)時,發現書目社本是自藏甲本的改進本。另外一粟《紅樓夢書錄》亦記載了:「又一(程乙)本略異,已殘,如第六十九回頁二上三行二十字『行』字倒排,頁十二上行二『賈母忽然來』下多一『喚』字」。正好一粟的這兩部工作本現在均藏於筆者手中,故可進行細緻的校勘,這麼一來,不同的本子至少已發現有七種了,那麼怎麼來稱呼這些本子呢?難道順著甲、乙、丙……一直往下排嗎?這實在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實際問題。
為此,筆者曾向多位資深研究者請教討論,看法基本相同,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既然程偉元與高鶚他們自己的介紹中說僅有乾隆辛亥、壬子兩種本子,那麼還是尊重他們的說法為好。至於另一些本子,則可稱它們為某本的異本、混裝本、重排本即可」。例如:
1書目文獻出版社影印本,可稱《程甲本異本》。
2青石山莊本、台灣大學本可稱程甲、程乙混裝本。
3自藏的兩種程乙、與大多數本子不一樣的那種可稱為《程乙本異本》。經校對已知實際上,一粟所說的「另一本(程乙本)」亦是程甲、程乙的混裝本,但程乙部分是乙本的異本。
4上海圖書館藏本,則可稱為《程乙重排本》。
至於青石山莊本中的程乙部分,由於它與3中所述的兩種程乙本均有若干差別,那是另一種《程乙本異本》。也就是說,程甲、程乙兩本均可以存在一種以上的異本。如果這樣來定義各種本子的名字,至少不會產生相互交流時的誤解情況,而且如再發現新本子,亦不必再去改變原來那些本子的名稱。本文的研討將順著這樣的思路進行。
下面開始對這七種本子作一個總體的分析介紹。
除最後兩回以外,《程甲本》與《程乙本》是用兩套不同的活字排印的本子。考證的工作是從比較這七種本子所用木活字的異同開始的。經逐頁勘比發現以下幾種現象:
1七種本子基本上是由三組全不相同的活字排版印成。這三種本子分別為《自藏程甲本》、《自藏程乙本》、《上海圖書館藏本(後面將會講到青石山莊本的有一頁書是特例)。
2《程甲本》、《程乙本》所用的木活字,從 1至 118回均為不同的木活字(見圖一、圖二所示)。
3《程甲本》、《程乙本》的119~120回的大部分活字是相同的(如圖三、圖四所示)。
4《上海圖書館本》的木活字與程甲、程乙兩本全部不一樣。
5《自藏程乙異本》、《台灣大學藏本》與《青石山莊本》之程乙部分所用木活字全同《程乙本》。而另外部分的活字則同《程甲本》。
6《書目社程甲異本》所用活字與《程甲本》全部一樣,僅僅在改動正文時置換了少量木活字。
7這七部書之總目,所用活字及板框、活字間分割線全部相同。但文字有異者共三種。《自藏程甲本》與《書目社異本》為一種;《自藏程乙本》、《自藏程乙異本》與《台灣大學本》為第二種;《青石山莊本》與《上圖藏本》為第三種(見圖五)。
這裡重點討論一下《程甲本》與《程乙本》的木活字問題。程甲與程乙兩本排印的時間相差僅僅為七十天(從辛亥冬至後五日至壬子花朝後一日)。而《程甲本》從現在存世數目至少十套以上來看 ,當時印量是比較大的。至於《程乙本》及其異本 ,它們尚存的數目則略多於甲本。甲、乙兩本的活字從第 1回至第 118回均不相同的事實說明,程甲、程乙是先後腳基本上同時排版而且是並存的。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各自有不同的挖改本子存在。但另一個事實,程甲、程乙兩種本子的第119----120回書,所用的活字是相同的(王佩璋最早指出),這怎麼解釋呢?筆者以為這說明萃文書屋這個出版機構所擁有的活字數量不能滿足同時排兩部大書的需求,所以只能用解體程甲本這兩回書書版的方法來重排程乙本。
《書目社程甲異本》與《程甲本》雖為了改正原書的錯誤或缺陷挖改不少文字,但這一現象在第119~120回範圍內是不存在的。可見在解體這兩回甲本的書板時,書屋已預先印製了相當數量的這部分書頁,用以來配後印的程甲本之需要。這個現象實際上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即木活字印刷並不是印幾百部就需要重新排一次版的。程乙與程甲極大部分的每個書頁之第一個字與最後一個字均相同這一事實說明,為了快速地印出《程乙本》問世(僅差70天),程乙本排版的方法是由排字工人先按程甲本排好一部書,然後再在這個版式下進行調整修改。甚至有這樣的可能存在,為了印《程乙本》,程甲排版時就一下子排了相同的兩套。為了遷就這一工作方式,程乙本一定大為減少了原打算改動文字的數量。例如,原打算去掉的文字,在許多情況下保留了下來;又例如,本來改動文字要較多地改變文本字數的地方,用少改或壓縮(有時為擴展)改動文字數量的變通方法;又例如,前面的改動使得最後一字不能對齊時,在接近書頁結束處設法去掉或加一、二個字來實現最初的設想。這些現象的例子是不勝枚舉的,讀者可自行試著一找。
就是這樣,據汪原放的統計,甲、乙兩本相異之字尚達「二萬一千五百零六字之多(這還是指添進去和改的字,移動的字還不在內)」。這樣大的工作量,很難設想在七十天之內能從零開始的完成,學界亦把此現象稱為待解之謎。其實只要細讀程乙本前的「引言」,這個問題即可迎刃而解了。「引言」中說「因急欲公諸同好,故初印時不及細校,間有紕繆。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訂無訛,惟識者諒之。」程偉元與高鶚告訴了我們一個事實,即《程乙本》並非是修改《程甲本》的結果,《程乙本》是在排印《程甲本》之前就客觀存在的。需要重印一本《程乙本》,問題出在《程甲本》在許多地方「間有紕繆」,即甲本沒有完全忠於程高首輪「截長補短、抄成全部」的稿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引言」似乎在告訴我們,《程乙本》的底本很可能是早於《程甲本》。
這樣的假設,這點依據確實少了一點,進一步的論述,將在筆者另一篇文章《夢稿本考證》中作進一步展開。
《書目文獻社程甲本》是自藏《程甲本》的改進本,對《程甲本》自身的校對工作,是在書目文獻出版社92年影印的《程甲本紅樓夢》與自藏的三套程甲原本(均有缺)之間開展的,由於自藏的三套本子是完全相同的,故實際上僅是對兩種本子進行校對。
經逐頁校對,發現兩本所用活字、版框、分割線等均完全相同(可參看圖六、圖七)。但文字有一定數量的區別,《書目文獻社程甲本》明顯是自藏《程甲本》的改進本。現將校對中發現的區別記錄摘抄如下:
1第73回,頁5 正面第二行第11字:
自藏甲本:賈母即刻查了頭家、賭家
書目甲本:賈母命即刻查了頭家、賭家
自藏乙本:賈母即刻查了頭家、賭家
其中《書目社甲本》的「命即」二字是用兩個扁形活字印在一個字的位置之內的,為命即。
2第76回,頁11反面第十行第15個字:
自藏甲本:看時卻紫鵑、翠縷與……
書目甲本:看時卻是紫鵑、翠縷與
自藏乙本:看時卻是紫鵑、翠縷與……
其中《書目社甲本》的「卻是」亦是把兩個扁形活字印在一個格內。
3第78回,頁6 反面九行13字:
自藏甲本:是未正二刻他嚥了氣,正三刻上就有人來
書目甲本:是未正二刻他嚥了氣,未正三刻上就有人來
自藏乙本:是未正二刻他嚥了氣,正三刻上就有人來
書目本之「未正」二字,亦是用兩個扁形字印在同一格之內的(見圖六)。
4第78回,頁7 正面第一行第1 與5 字:
自藏程甲:花有一花神,還有總花神
書目程甲:一花有一花之神,還有總花神
自藏乙本:花有一花神,還有總花神
書目本之「一花」與「之神」為兩扁形活字各印在一格之內(見圖七)。
5第82回,頁9 反面第1 行第14字:
自藏甲本:王夫人使個眼色,「他還不信呢?」
書目甲本:王夫人使個眼色道:「他還不信呢?」
自藏乙本:王夫人使個眼色,「他還不信呢?」
書目本之「道他」二字為兩個扁形活字,印在「他」的位置。
6第82回,頁10反面第四行第23字:
自藏甲本:沒了主意,自得拉著寶玉
書目甲本:沒了主意,只得拉著寶玉
自藏乙本:沒了主意,自得拉著寶玉
7第83回,頁10反面10行第二字:
自藏甲本:著令入探問
書目甲本:著令入宮探問
自藏乙本:著令入宮探問
8第84回,頁2 反面4 行第3 字:
自藏甲本:模樣兒也還舉正
書目甲本:模樣兒也還齊正
自藏乙本:模樣兒也還舉正
9第84回,頁2 反面六行第1~2字:
自藏程甲:橫豎比環兒好略些
書目程甲:橫豎比環兒略好些
自藏乙本:橫豎比環兒略好些
十第85回,頁2 反面第九行第19字:
自藏甲本:說著呈上謝宴並請午安的子來,北靜王略看了□看
書目程甲:說著呈上謝宴並請午安的帖子來,北靜王略看了一看
自藏乙本:說著呈上謝宴並請午安的片子來,北靜王略看了看
其中,書目本的「帖子」用兩個扁形活字,印在書的一格之內。
以上十例,文句都極為簡單,意思亦極其明確,書目本改自藏甲本的原因,均是自藏本印漏了字,或排錯了字,或詞意不夠明確,這是明眼人一看即知的。為避免囉嗦這裡就不做分析了。由此可知,《書目社甲本》是自藏《程甲本》的改進本。能夠改動當然是出於活字印刷技術所賦予的方便。但這一改動,從上面十例中可看出,絕不是隨意的行為,而是精心校改的結果。
我們把這十個例子中程乙本的文字亦註明的目的,是為了說明《書目社程甲本》的改文,是越過了程乙的。上列例子中大多數,《程甲本》缺字,《程乙本》跟著缺;《程甲本》用詞不明確,《程乙本》亦跟著不明確;僅部分程甲本明顯錯字漏字處乙本改正了。出現這一現象的原因有兩種可能:
1《書目程甲》本印行時間晚於《程乙本,故乙本未改而書目本改了。
2《書目程甲》本印行時間早於《程乙本》,但乙本根本就不理睬甲本的改動(或許根本就沒有通氣),所以書目本改正了,而《程乙本》未改。
由於甲、乙兩本刊印時間僅差70天,故書目本印於《程乙本》印行後改動的可能性較大。就是這樣,也說明了《程甲本》印行修正的主持者是自行其事地在發展完善這個本子,而對於程乙本與甲本的大量異文,則視而不見,看來他的眼中《程乙本》是沒有什麼地位的。由此筆者作出一個猜想;或許《程甲》、《程乙》是分別由兩個不同的人主持完成的,例如程偉元、高鶚。他們對把《紅樓夢》整理成一個什麼定本的看法上是有分歧的,兩人各自堅持自己的語言習慣與對文本的理解,同時或基本同時整理出了兩個本子。誰都想要按自己的成果刊印成書,各不相讓。折中的結果是在七十天之內,排印了兩部書出來。
《紅樓夢書錄》中所記的《程乙本》沒有程偉元作的「序」
,北圖藏鄭振鐸藏本及胡文彬先生手頭的一部保存良好的乙本亦沒有程偉元的「序」。如果這一現象不是由於書保存過程中缺失了第一頁,那倒是非常耐人尋味的事了。難道說,《程甲本》的主持者是程偉元,而程乙本的主持者是高鶚。當權力轉移後,高鶚認為乙本主要是他的工作成果,所以就省略了「程序」,而增加一個二人聯名撰寫的「引言」,用它來提高《程乙本》的地位。
但中國書店所藏的乙本與杭州圖書館所藏的乙本 ,又都帶有程偉元之「序」,難道在萃文書屋這個機構之內存在著有矛盾的程派和高派人物嗎?
自藏程乙異本
筆者手頭尚有一組程乙本混裝本,共三十七回,此套書以程乙本為主,但亦雜有若干回程甲本,更有在同一回中有程甲、程乙書頁混合的狀況。另外,其中的程乙本部分,亦與常見的乙本有相異的字存在,此本與《青石山莊本》是討論的幾個本子中情況最複雜的二個本子。由於現存此書的數量尚不到全書的三分之一,故作全面判斷尚有困難。對甲、乙本混裝之事,經與有經驗的一些古書行家討論,認為此書並非後來拼湊,而是書局出來時即是這個狀態。
筆者逐面與程甲、程乙校對了18回書(第35回、45回、49~51回、53~61回、69~70回、96回、
101回)。發現除了53、54兩回全為程甲本、45回 頁1至 頁9、51回 頁4至頁13、55回
頁1至頁11亦為程甲本外,其餘書頁均屬程乙本,即程甲所佔的比例不足四分之一。
此書特別有意思的一點在第69回,它有兩處異於自藏程乙本(見圖八)
圖八 程乙本與異本有區別之兩例:
(1) 第69回頁11正 3行第20字,異本排倒了;
(2) 第69回頁12第 2行第13字後,異本增加了一個「喚」字。
1回末那頁最後一行,自藏乙本之結尾為:「也不免請些僧道超度亡靈(指尤二姐),一時賈母忽然來,未知何事,下回分解。」這句話在程甲本中是不存在的。賈母自己當然不會親自到賈璉辦二姐喪事的地方來,此異本在結束處加了一個「喚」字變成了「……一時賈母忽然來喚 ,未知何事,下回分解,」賈母派人來叫賈璉,那是很合理的事了。廣文書局台灣大學藏本的這一回亦是程乙本,但它和自藏乙本一樣,末加「喚」字。上海圖書館藏的程乙重排本,則與此異本一樣為「賈母忽來喚」,按照從不對向對改的原則來判斷,此乙本異本之刊印時間應當在自藏乙本之後,而上圖重排本則更晚了。
2此本的第69回頁二正面第三行的第20字「行」,在排版時倒置了。此字自藏乙本和程甲本均未倒置。估計產生的原因是,書印到一定數量版鬆了,在加固板子時因某種原因把這個字取了出來,放回去時,由於疏忽而放倒了。
此書雖僅一例可說明程乙本在不斷完善自己,似乎牽強了一些。但現在尚末找到更多例子,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台灣大學所藏的混裝本
前面已講過,台灣大學所藏的萃文書屋本,廣文局在刊印時稱它為《程乙本》。徐仁存、徐有為指出,此本的1~3回;31~90回;
116回為程乙本,其餘為程甲本。
筆者用程甲、程乙兩種原本,逐頁對校了台大本的1~3回。發現二徐的結論基本正確,但還不夠確切。實際這三回書中的兩回是程甲、程乙本書頁的混合。第
1回的11~13頁;第 2 回的第1~6頁均為程甲本的書頁,其餘是程乙本的書頁。這一現象與自藏程乙異本的情形是類似的。
另外王三慶指出,該書原缺第47回的第12頁(這一情形青石山莊本同),對這一狀態的解釋,將在介紹了青石山莊本後,一起進行討論。
青石山莊胡天獵藏混裝本
這個本子發現得較早,曾引起許多早期紅樓夢研究學者的關注,並引起過一場爭論。廣文書局影印時稱它為《程丙本》。伊籐漱平先生指出,青石本的第 1~60回及第71~75回為程乙本,其餘為程甲本。
筆者用程甲、程乙逐頁校勘了青石本的1~8回,發現除 7回第 4頁以外(伊籐漱平早已指出),所有書頁確實均為程乙本。第 7回頁4雖不是程乙書頁,把它與程甲本、上圖藏本來校時亦完全不同(活字、文字、內容、板框、割線),這是一個非常值得考慮的現象(見圖九、圖十)。
另外 ,當校對75回時,發現它確實全是程乙本之書頁,但其中有兩頁存在特殊的現象(見圖十一、圖十二)。表述於下:
1第75回頁 7正面第二行:程甲、程乙均為「邢夫人的胞弟邢德全」,青石本把「胞」印成了「跑」成了「邢夫人的跑弟邢德全」。
2第75回頁10第五行,程甲、程乙均為「會芳園叢綠堂」,可青石山莊本把「綠」印成「線」成了「會芳園叢線堂」了。
至此已一連介紹了三種混裝本。由於有了量的積累,我們便可以來分析一下產生這種情況的客觀原因。
《程甲本》、《程乙本》在七十天時間內先後問世,「坊間再四乞兌」(乙本《引言》自述),生意非常興隆,每部書的售價高達幾十兩銀子,所以其印數是不會少的,萃文書屋在程偉元、高鶚的努力下,對書的出版是重質量的,這從程甲、程乙兩個本子都在各自按自己的思路改正缺點,逐步完善自身這點上可以得到證明。當印本印數達到一定數量後,或許由於緊跟其後的較廉價的刻本相繼問世(如本衙藏本、東觀閣本、紅樓夢全傳本),銷路受到衝擊,所以慢慢就少印或停印了。可萃文書屋已名聲在外,不時還有人在求購這部書藉。但已擱置了一段時間的活字版雖然尚保存著,而甲、乙兩本已排好的版已難於完全分辨清楚,故重新再印時就會產生印板的交錯混合,這就是上述三種版本出現混版的原因(這裡僅指書局自身的混板,不包括舊書商人與藏書者的拼配)。存放的印板,由於各種原因的影響,會產生各種問題,必須進行修理和加固。在這一工作過程中,主持者或許會按自己的理解對文字做個別的修正(如自藏乙本異本的69回中,加補一個「喚」字);當有活字鬆動拿出來重新排進去時,則可能放倒了位置(如「行」字的例置);當有的書頁印板被徹底毀掉或遺失時,書屋就重排一版補上(如青石山莊本的第 7回頁 4);也可能一時未發覺就長時期的缺了一頁(如台灣大學本與青石山本均缺第47回頁12)。
所以,雖然我們現在至少已是見到面目有異的七種本子,但它們還是分別屬於《程甲本》或《程乙本》的範疇,並沒有再有哪個大人物再重新校勘一部新的萃文書屋版《紅樓夢》。
上海圖書館藏的程乙重排本
上圖所藏的萃文書屋木活字本,粗粗一看與程甲、程乙面目一樣,它的「程序」、「高敘」、「繡像」都是與上兩本書是全同的。總目用的木活字及版框、分割線亦與程甲、程乙相同;有區別之處僅在於印程乙本時,改動了其中五個回目的若干字,而印上圖本時又改動另外六個回目的若干字。這十三頁總目活字版的保留,至少證明了下列兩個與傳統說法有異的事實(參見圖五):
1木活字版不是印了百十來部就要拆散重排的,它可以非常長久地連續使用,當然在漫長的使用過程中整修與加固是必要的。
2木活字板可印的書的數量相當可觀,或許其運用壽命可以與雕板不相上下,你看至少印了幾千部書了,但在上圖藏本的這十三頁總目中,印得還是那麼清晰。
筆者以為,用不同的木活字重新排版印刷的上海圖書館本的出現,它說明在經過較長時日以後(可能為若干年),程甲、程乙正文的木字板已不復存在,但社會對萃文書屋本的需求依然有相當的數量,故他們便決定再重排一版該書以獲取利潤。
上圖本的排印工作已不大可能是在程偉元與高鶚的主持下開展的,因為這一版書排得過於的粗糙。在書中可以找到不少像圖十三所示的那種現象:能把一頁書正反兩面,每邊都是十行的格式,排成了一面為9行,而另一面為11行那樣的怪樣子。這麼做連裝訂都不好裝訂了,若按正常的裝訂法,至少有一行字的一半被訂在書的根部而無法閱讀,所以只好釘上一邊,而把書頁褶疊起來。
對於小說的文字,在清代是非常隨便的,並不像現在因崇拜《紅樓夢》而經常為幾個字的改動而大打筆墨之仗。故上圖本在按程乙本重新排版時,主持人當會按他的理解改動不少文字。在他認為往好的路上修正的時候,排錯改錯的字比程甲本、程乙本似乎還多一些。
由於上圖重排本不可能為程偉元與高鶚兩人,或其中的某一人主持出版的本子,雖然還是由萃文書屋出版的,筆者以為似無把它稱為《程丙本》的必要和理由。對上圖本的詳細勘校的內容,顧鳴塘先生已寫了足夠長的文章作敘述了,筆者在這裡就不再囉嗦了。
程偉元收集的後四十回文本最多只有三十餘回
高鶚的同年張問陶說:「紅樓夢八十回後俱蘭墅所補」。這一句話使高鶚是《紅樓夢》後四十回的作者,是「狗尾續貂」的說法統治了學界八十餘年。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程偉元自己在萃文書屋本的「序」中明確言道:「不佞以是書既有百二十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二十餘卷。一日偶於鼓擔上得十餘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其前後起伏尚屬接筍,然漶漫不可收拾」。也就是說,程偉元收集到的後四十回原稿是分兩次獲得的。二十餘卷加十餘卷總共三十餘卷,若其中有若干卷為重迭的卷次,則總數還會少一點。「前後起伏尚屬接筍」這話的背後,即是尚有許多不接筍與缺失的地方。所以他才會去邀請高鶚一起「細加剔,截長補短」,使《紅樓夢》成為全璧,然後用活木字排印出版。
讓我們再來看《夢稿本》後四十回的狀況,其中有十九回是加了大量旁改的難於看清的文字,另外還加有三十餘張需要插入其中的以粘條形式出現的補寫文字(有許多粘條已丟失,但仍可以判斷出它的原始存在)。而另二十一回,則是與《程乙本》極為接近(或可說基本相同)的清抄正文這一現象,以前研究者對它有兩類解釋,一種說它是由於改文過多,無法看清了,所以又重新清抄了一遍,而把雜亂的原稿紙撤去;另一種說法則認為,這二十一回書就是《程乙本》的過錄本。現在對照程偉元自己對他收集後四十回文本實際狀況的介紹,筆者以為可以有第三種可能的情形:即這二十一回書原本就是沒有底本的,或者是底本是太過於簡單的真正「漶漫不可收拾」的那部分,既然沒有底本,或者只有斷斷續續一點點的零碎文字,則已無採用旁改形式來表達的可能或者必要。從程偉元說的:「乃同友人細加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和高鶚所引的程偉元對他說的話:「子閒且憊矣,盍分任之」。再加上《夢稿本》中,高鶚紅筆題寫的「蘭墅閱過」四字寫於78回之後,結合張問陶的說明:《夢稿本》的後四十回的整回補作、及截長補短另一批底稿的工作應基本上是由高鶚擔任的。
這樣的說法一則可以解決有關此一問題的各種說法難於自圓的困難;另一方面,又可使張問陶話中的「補」字,得到一個更深刻的解釋了。
有關萃文書屋本及後四十回作者與成書問題的討論,筆者將在《夢稿本考證》一文中繼續論述。
最後要感謝許多在這一問題上指教與幫助過我的多位學者。同時對提供我《上圖程乙重排本》的馮其庸先生;提供《台灣大學混裝本》的胡文彬先生;提供《青石山莊本》的林冠夫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