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的解釋
《 紅樓夢學刊》 1991 年第一輯刊登了張惠英同志的《＜紅樓夢》 和＜金瓶梅＞的語言比較》 。這篇文章第一部分《 <紅樓夢> 對<金瓶梅> 的沿襲用語》 中所舉的第一例就是：「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作者引用了《紅樓夢》 第六十八回「賈蓉原是個明白人… … 」一段，然後解釋說：「賈蓉所說『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是指尤二姐，一向不清白，不乾淨。『是非人』、『是非者』就是有問題、不清不白的人的意思」，並且說這種用法「正是從《金瓶梅》 而來」, 「《 金瓶梅》 就用『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指潘金蓮」。在這段末尾作者還嚴正指出：「《紅樓夢》幾種辭書由於不明此語來歷，所以註釋都不確」。
那麼，張惠英同志的正確解釋是怎樣的呢？請恕我不憚煩難地將張文加以引述：
1 ．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
賈蓉原是個明白人，聽如此一說，便笑道：「我還有個主意：『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這事還得我了才好。如今我竟問張華個主意，或是他定要人？或是他願意了事，得錢再娶？他若說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勸我二姨娘（引者按：指尤二姐），叫他出來，還嫁他去，若說要錢，我們少不得給他些個。」鳳姐兒忙道：「雖如此說，我斷捨不得你姨娘出去，我也斷不肯使他出去。」（紅六八回892 頁）
按，由於賈璉背著鳳姐，在賈敬喪事期間偷娶尤二姐，而尤三姐又是一個「與賈珍賈蓉素有聚麀之消」（紅六四回834 頁）的人，所以，賈蓉所說「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是指尤二姐，一向不清白、不乾淨。「是非人」、「是非者」就是有問題、不清不白的人的意思。《金瓶梅》 就用「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指潘金蓮，請看：
（雪娥對月娘說）常言養嚇嘛得水蠱病，只顧教那這小廝（按：指陳經濟。－ 引者）在家裡做什麼，明日哄賺進後邊，老實打與他一頓，即時趕離出門，教他家去，然後叫將王媽媽子，來是是非人，去時是非者，把那淫婦（按：指潘金蓮。－ 引者）教他領了去，變賣嫁人。（金八六回7 頁下）
按，因為潘金蓮先背著丈夫武大，和西門慶私通，然後毒死武大，再嫁給西門慶，所以「來是是非人」，一個不乾不淨的人。後來又和西門慶女婿陳經濟權通，月娘等人準備把她賣出去，所以「去時是非者」，到離開時還是一個不清不白的人。……
讀到這裡，實在令人不禁膛目結舌！我們且不必說「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本是活在人們口頭的俗語，曹雪芹不一定費勁巴力地去「沿襲」《金瓶梅》 ；也暫先不問為仕麼因為「尤三姐又是一個與賈珍賈蓉素有聚麀之誚」的人，賈蓉所說的「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卻「是指尤二姐」，更先不說張文所引的《 金瓶梅》八六回7 頁下這段中的「去時是非者分的「時」字乃是「是」字之訛。最令人詫異而且不敢苟同的是張惠英同志說「是非人」、「是非者」就是有問題、不清不白的人和《紅樓夢》 六八回那段中的「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是指尤二姐，《 金瓶梅》 八六回7 頁下那段中的「來是是非人，去時是非者」是指潘金蓮。
不必去查閱什麼辭書，「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 其意明朗而顯豁，即略同於「解鈴還須繫鈴人」。在《紅樓夢》 第六十八回這段中，賈蓉說的「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意思是：這事是由我出主意做成的，現在還由我拿個主意來了結」，是賈蓉自指，並非指尤二姐。因為賈璉偷娶尤二姐是賈蓉出的主意，情節見《紅樓夢》第六十四回後半回。在《 金瓶梅》 第八十六回7 頁下這段中，孫雪娥所說的「來是是非人，去時是非者」也不是指潘金蓮，而是指王婆，其意也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全句的意思是說，潘金蓮與西門慶勾搭成奸害死武大後又嫁給西門慶是王婆牽的線（情節見《金瓶梅詞話》 第三、四、九回）, 現在還找她來把潘金蓮賣掉。《 金瓶梅》 中這段文字本來毫無難懂之處，可是張惠英同志卻在前面所引述的那段文字之後接著寫道：
由於文字不易讀通，所以底本句讀訛誤。下文10 頁上則訛誤更甚．月娘便道，老王，無事不請你來，悉把潘金蓮如此這般上項說了一遍，今未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一客不煩二主，還起動你領他出去。．（金八六回10 頁上）
按，『未是是非人」就是「來是是非人」之訛。
這裡張惠英同志指出「未是是非人」就是「來是是非人」之訛，是對的。可是吳月娘所說的「今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一客不煩二主，還起動你領他出去」云云，不正是指王婆而言嗎？怎麼會是指潘金蓮呢？究竟是《金瓶梅》 的「文字不易讀通」，還是張惠英同志沒有把書讀懂而曲解其意呢？
張惠英同志說：「《 紅樓夢》 幾種辭書由於不明此語來歷，所以註釋都不確」，其實不然。儘管張惠英同志寫文章所依據的1974 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印本《 紅樓夢》 對此語未加註釋，但是只要翻開1982 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 新校注本第六十八回（972 頁）注文便赫然在目：
「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 由誰引起的是非，還得由誰來了結，與「解鈴還須繫鈴人」義近。
我認為這註釋是極其妥貼的，毫無不確之處，並沒有因「不明此語來歷」而解得不確。值得注意的倒是明瞭此語來歷的張惠英同志，既然要做語言研究，就應該首先把書讀懂，把詞語的意義搞清楚些。
余言當否？謹此就教於張惠英同志，並廣大專家、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