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夢解紅樓》——黛玉的眉眼
在《紅樓夢》中黛玉與寶玉第一次見面,書中對黛玉的眉眼是這樣描寫的: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這可能是現在比較通行的寫法吧,至少從我看《紅樓夢》起,就是看到這樣寫的,也從未懷疑過。不過周老在他的《夢解紅樓》裡卻認為這兩句話應該是「兩灣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我查了查幾個《紅樓夢》的本子,發現對這兩句話不同的本子都有微小的差別:
1957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程乙本《紅樓夢》裡寫著: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198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庚辰本《紅樓夢》裡寫著: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不過在這本書的註解裡寫著:這句話原作「兩灣半蹙鵝眉,一對多情杏眼」。各本均異,且大多殘闕。唯甲辰本較完整,作「兩灣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籠煙」己卯本作「罥煙」(蒙府、戚序本作「罩煙」,夢稿、甲戌本(原文)作「冒煙」,最初似亦為「罥煙」)。今取甲辰本並改「罥」字。]
2000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中寫著: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
[在這本書的備註裡也寫著,本來一雙似X非XXXX幾個字是殘闕的,後來認為列藏本的「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應該是最接近曹雪芹本意的,所以就用了這一句。]
從這一句話的眾多改動來看,想必曹雪芹當年為把描寫黛玉的眉眼也是煞費苦心,左右拿不定主意的。而哪一種改動才是曹雪芹最後的定稿呢?周老認為,是「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雖然我對這些文字上面的東西理解的也不是很通透,不過周老對這一問題的見解,卻也頗為贊同。
首先,周老認為是「罥煙」而非「籠煙」。周老認為「籠煙」是老生之常談,讀起來索然乏味,透著股子俗氣。而且這種陳詞濫調所束縛的粗通文墨者,都往往是認識能力不夠,顛倒了藝術上的高下優劣(這好像明明是在說我嘛,臉紅一下!)。而「罥」音絹,纏繞、牽掛之意。(這樣體會一下,「罥」字似乎更好一些,雖然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黛玉的眉毛討論完了,周老又開始批評「含情目」了。庚辰本裡這一句本作「一雙多情杏眼」,周汝昌認為這簡直是俗不可耐的陳言舊語,我也覺得,什麼多情杏眼呀,當我們林妹妹是崔鶯鶯呢!切~ 不過周老認為「含情目」一樣不妥,他說他在審《甲戌本》原鈔時,確定是「含露目」無疑。我沒審過,當然也不作判斷,不過周老自然有他的見解。含露目,是寫黛玉兩目常似濕潤,如含有仙露明珠——亦即曹雪芹在另處說黛玉是「淚光點點」同一用意,而「罥煙」與「含露」對仗的也非常精切無匹。這樣說來,周老的分析也非常有道理,而且「罥煙」與「含露」細細品起來形容黛玉也更傳神。除了這些分析,周老說他在1984年12月去蘇聯尋訪列寧格勒藏舊鈔本《石頭記》,翻到此頁時,見一筆極好的小行書字清清楚楚地寫著「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這樣,周老的分析就找到了更有力的佐證。說得也是,黛玉本就是為還淚而生的,「似喜非喜含情目」實在沒有「似泣非泣含露目」用得好。
雖然我對周老的成見總是很深,昨天好像也發了一通牢騷,不過看了這篇文章,也不由得佩服得五體投地呀。寫完了,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