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冊十二釵——別人的妻妾
副冊:
香菱、薛寶琴、邢岫煙、李紋、李綺、尤二姐
尤三姐、尤氏、夏金桂、智能、平兒、鴛鴦
詹丹認為,副冊中的人物從寶玉的角度說都是別人的妻妾,因為他們與寶玉的這種特殊關係,使得他們與寶玉只能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寶玉只能像看畫中人一樣欣賞他們而不能更走近他們。從這個意義上說,也只有副冊中的女性可以被看作是寶玉純粹意義上的閨友,而沒有涉及到男女私情。
副冊中的女性是以香菱為首的,香菱的出場似乎與寶玉毫無瓜葛,她是《紅樓夢》中最早登場的人物之一,而她的命運又與整個小說的敘事歷程相始終。她的活動空間包括了甄家與賈府兩個舞台,詹丹認為,如果說甄家的興衰反映了賈府的榮枯的話,那麼香菱的命運就是賈府中所有女性悲劇命運的縮影,於是,女性的坎坷痛苦似乎都集於她一身。 香菱的名字叫英蓮,諧「應憐」,這也顯示出作者對筆下女性的悲憫之情。
在小說中,香菱的身世成了上蒼無情的玩物,殘酷社會的犧牲品以及世情涼薄的見證人。命運總是在她剛感受到一點溫情和看到一絲曙光的時候,就立刻換上了猙獰的面目,將她打入苦難的深淵。香菱年幼時生活在一個家境富足的人家,受到父母萬般憐愛,可是卻被人販子拐走;當香菱長大,總算碰到一個願意將她贖買的人馮淵,香菱誤以為苦難到頭時,又被呆霸王薛蟠橫刀奪愛,納她為妾;從第十六回賈璉和熙鳳的談話中可知,起初薛蟠待她估計也不錯的,只是沒過了半月,薛蟠就對她失去了興趣,又使香菱失去了依托;當香菱進入大觀園,在與從姐妹的交往中得到片刻歡娛時,薛蟠又把好妒的夏金桂娶回了家,在夏金桂的調唆下,可憐的香菱終於沒能經受住折磨,慘死在薛蟠的棍棒下。
雖然命運對香菱如此殘忍,可是這並沒有消磨掉香菱對美好生活的嚮往(通俗一點說,香菱應該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那種人吧)。薛蟠外出辦貨,使香菱有機會進入大觀園暫住。她開始深深迷戀上了詩歌,也許正是因為現實生活太苦難了,所以香菱才需要從詩歌那裡找尋安慰吧。她不倦的讀詩寫詩,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可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了詩性智慧和詩的靈動的女子,卻把感情寄托在了薛蟠這樣一個只會吟「一隻蚊子哼哼哼,兩隻蒼蠅嗡嗡嗡」的所謂詩歌的人身上。詹丹認為,香菱的苦難不僅僅代表了女性的苦難,也代表了詩與美的磨難和毀滅,而香菱學詩的意義,也正在與此。
香菱在日常生活中也是非常受人喜愛的。在第七回作者就借周瑞家的形容香菱有秦可卿的品格,並且眾人知道她連自己的姓名都不記得時,對她都充滿了同情和憐愛。在「情解石榴裙」一回中,香菱囑咐寶玉不要將換裙子的事告訴薛蟠時,她的擔憂和感激都毫無保留地流露在寶玉面前,這也證明了香菱的心胸坦蕩。在迎娶夏金桂進門時,香菱也是真心地高興並積極準備。在夏金桂進門後,香菱也是毫無怨言地聽從了夏金桂的一切安排,只是她沒有想到她的善良換來的只是夏金桂惡毒的打擊和摧殘。香菱的呆,或許不是在學詩方面,而是呆在對所處的險境渾然不覺和遲鈍吧。
香菱與寶玉的接觸也是從第四十八回香菱入住大觀園開始的。在這一回裡,寶玉對於香菱學詩的癡迷而大發感慨,可是這些話不是直接對香菱說的,而是對著看香菱作詩的眾人聽的,所以香菱與寶玉並沒有發生感情上的直接交流。在「情解石榴裙」一回中,香菱因為石榴裙被弄髒而著急時,寶玉及時為她解了圍。在寶玉找襲人換裙子時,心裡也有對她命運的感歎,並為能為香菱盡一份力而感到高興。之後香菱囑咐寶玉不要將此事告訴薛蟠時二人守住的這個共同的秘密而使兩人的關係達到了可能的最高境界。
在香菱與荳官他們斗草玩時手中拿的夫妻蕙,而前來打算與他們一起玩的寶玉手中拿的是並蒂菱,這正與香菱手中的夫妻蕙相匹配,詹丹認為,這其中隱含著夫妻關係。在寶玉生日群芳開夜宴時,香菱抽到的花簽也是並蒂花,而花簽上詩的第一句為「連理枝頭花正開」,與先前寶玉手中拿的並蒂菱相呼應。這句詩本有夫妻恩愛的意思,只是後面三句卻將香菱的命運概括了進去,後面的是「妒花風雨便相摧。願教青帝長為主,莫遭紛紛落翠苔。」「妒花風雨」一句正是夏金桂對待香菱的態度,只是本應該是青帝的薛蟠,並未起到「護花」的責任,而寶玉本來想代替薛蟠充當香菱的保護人,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隨著香菱搬出大觀園,香菱與寶玉見面的機會就很少了。在薛蟠娶夏金桂進門後,當寶玉聽說了香菱的遭遇而對香菱表示同情和問候時,卻被香菱正色的拒絕了,使得寶玉承擔不了花主的角色。香菱這種根深蒂固的夫妻觀念,拒人與千里之外的態度,徹底將寶玉拋出了局外。而當寶玉聽說夏金桂將薛家鬧的雞犬不寧而殃及香菱時,寶玉去尋找所謂療妒的膏藥,不過是寶玉對自己無能為力的嘲笑罷了。
相對來說,副冊中的女性都避免了與寶玉的直接交流,即使他們與寶玉有面對面說話的機會,也會本能的把自己放到一個更遠的位置。按照魯迅的說法,寶玉是一個愛博而心勞的人,每逢女子遭遇委屈時,他總希望能為他們盡一份心力,可由於現實的阻隔,他的這種盡心盡力就變成了一種意外之喜。
當鳳姐生日那天由於鳳姐發現賈璉偷情時而大鬧時,拿平兒出氣,讓平兒十分委屈。寶玉和襲人讓平兒到怡紅院來,讓平兒重新整理衣裝,並勸她要施粉,這另平兒非常感激,而寶玉也能為平兒盡一份心力而感到高興,並為平兒的命運和處境而落淚。當平兒的蝦須鐲被怡紅院的墜兒所偷時,平兒為了保全寶玉的面子而偷偷告訴麝月,他們兩人的對話被寶玉偷聽到,當寶玉知道了平兒的良苦用心時,也感到一種意外之喜。不過他們的這些想法只是停留在各自的內心,並不為對方所知。寶玉為這些女子盡心時,總是想到這些女子周圍的人配不上他們,而當他們從周圍的人那裡受到委屈時,寶玉又在不自覺的承擔起他人的過錯,比如寶玉代賈璉夫婦向平兒道歉就是一例。
第六十六回興兒向尤二姐講述賈府的事情時,引發了尤三姐對寶玉的看法,她認為寶玉雖然女人氣,但並不糊塗,只是寶玉的言行不大合外人的式罷了。尤三姐的這番話顯示出對寶玉知之甚深,也揭示出別人對寶玉誤解的原因。尤三姐對寶玉的評價,是在心裡已經相中了柳湘蓮之後說的,這更顯得客觀與公正。而當寶玉知道尤三姐的意中人是柳湘蓮時,寶玉也誠心向柳湘蓮道賀,這表明他二人的關係早已超出了狹隘的男女之情。
第二十四回,老太太讓鴛鴦去找寶玉,寶玉在換衣服的空檔纏著鴛鴦要她嘴上的胭脂吃,可是鴛鴦並沒有直接勸寶玉,而是找來了襲人,這既提醒了襲人注意平日的職責,又避免了與寶玉直接的交流。當鴛鴦用剪髮的方式抗婚後,鴛鴦便刻意躲著寶玉,不給寶玉好臉色看。在第五十二回,賈母給寶玉穿上一件雀金裘,寶玉笑問鴛鴦好不好看時,她一摔手就走了,可寶玉並沒有記恨鴛鴦,反而能夠諒解她的行為。第五十四回寶玉回怡紅院,看到鴛鴦與襲人在一處說話,怕鴛鴦看到他躲開,便悄悄走開。他的這種行為並無任何私心雜念,而他對鴛鴦的體諒和關切,與賈赦惡劣的態度更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第六十三回群芳開夜宴之後寶玉收到了妙玉的賀帖,正不知如何回復時,碰到了邢岫煙,並與岫煙進行了一場關於妙玉的對話。這場談話的內容始終是以妙玉為先決條件的,所以岫煙與寶玉的談話也顯得非常自然。詹丹認為,當寶玉對著杏樹感歎「綠葉成蔭子滿枝」時,他對岫煙將要為人妻這一事實更是一種對生命無常的歎息。
在寶玉與副冊十二人中的交往中,寶玉與智能兒的關係就顯得「放肆」了許多。智能兒是寶玉好友秦鐘的戀人,寶玉會經常開這兩人的玩笑,並會搶著喝智能兒倒的一碗茶,寶玉還趁他兩個幽會時去趁機惡作劇。可是寶玉的這種出格的玩笑並沒有惡意,而且他與秦鐘的年齡都還小,又因為他倆的關係很親密,所以他的玩笑並不會引起秦鍾和智能兒的反感。
與智能兒這種無拘無束的交往的另一種極端是,寶玉與薛寶琴、李綺、李紋等人的交往。他們的出場在小說的第四十九回,寶玉大呼小叫地向襲人等描述薛寶琴、李綺、李紋,卻將岫煙給漏掉了,接下來是由晴雯將岫煙給補上去的,並將岫煙放在了第一的位置。詹丹認為,寶玉未將岫煙與上述三人歸到一起,也許是一種偶然,但也可以看到,寶玉與岫煙的交往要比其他三人深入的多。寶玉與岫煙有單獨聊天的機會,而寶玉與其他三人的交往卻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薛寶琴出場比較晚,但作者卻是將她作為美的化身來寫的。寫她與一個捧著紅梅的丫環站在一起,眾人都感覺她像畫中美人一樣。賈母問及寶琴的婚事,也知道她已經許配給別人了,也許正是這樣,寶玉與他們的關係不可能更近一步了。寶玉讚歎他們,也只能像讚歎畫中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