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蘇州人（三）蘇州人百態
蘇州人百態
- 『紅樓夢』中的蘇州人之三-
阿 彪
『紅樓夢』中的蘇州人有20多個。
論行業，有官吏，財主，奴僕，戲子，僧尼，拐子，......可謂九教三流沾了許多邊。
論人品，有的豪放，有的內向，有的善良，有的狡詐，.....真是龍生九子各不同。
這裡，挑幾個『紅樓夢』中蘇州人的二.三等角色，看看他們是如何為人處世的？
一. 芳官
芳官原是大觀園小戲班裡的正旦，後來「指給了寶玉。」[第58回]
芳官雖是個女孩子,但長相像個男孩子。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第63回-下同]
「寶玉只穿著大紅面紗小襖兒，下面綠綾彈墨夾褲，散著褲腳繫著一條汗巾。」
芳官「只著一件玉色紅青駝絨三色緞子拼的水電小裌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灑花
夾褲，也散著褲腿。」
眾人看見寶玉和芳官的模樣，「笑說：『他兩個倒像一對雙生的兄弟。」
這裡用了『眾人』，可見寶玉和芳官象孿生兄弟是公認的。
芳官不但長相像男孩子，脾氣也像個男孩子。
芳官有男子漢的俠義。
芳官知道五兒「素有弱疾」〔第６０回－下同〕，故送玫瑰露給她滋補身體；並為五兒進大觀
園出力。
「怕什麼？有我呢！」
「你的話我都知道了，你只管放心。」
釘是釘，鉚是鉚，答應得爽爽氣氣，毫不含糊。
芳官有男子漢的膽氣。
芳官面對乾娘的偏心敢於挑戰。
「我一個月的月錢都是你拿著，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給我剩東剩西的！」〔第５８回－下同〕
芳官和乾娘唇槍舌劍「兩個吵了起來。」
芳官面對趙姨娘的作踐敢於對抗。
「我就學戲，也沒在外頭唱去。我一個女孩兒家，知道什麼『粉頭』『面頭』的！姨奶奶犯不
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罷咧！這是何苦來呢！」〔第６０
回〕
芳官和趙姨娘廝打起來。
芳官「打滾撒潑的哭鬧起來」，撞在趙姨娘懷內。
芳官有男子漢的剛烈。
當王夫人命令唱戲的女孩子不許留在大觀園裡，芳官堅決不願隨乾娘帶出。
「他就瘋了似的，茶飯都不吃，......只要鉸了頭髮做尼姑去。......越鬧 越凶，打罵都不怕。」
[第77回-下同]
最後，「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
芳官啊，初生牛犢不畏虎!
二. 邢岫煙
邢岫煙是邢夫人的娘家侄女。
邢岫煙「家業貧寒」[第57回]，寄人籬下，在大觀園姐妹中顯得言語不多，行動拘謹。
邢岫煙「超然如野鶴閒雲」[第63回]，好似一個道家仙姑，佛門弟子。
其實，邢岫煙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多情女子。
「薛蝌岫煙二人，前次途中，曾有一面知遇，大約二人心中皆如意。」[第57回]
由此可見，邢岫煙早已情竇初開，與薛蝌一見鍾情。
邢岫煙「顫顫巍巍」[第63回]，好似一個弱不禁風不諳世事的閨閣小姐。
其實，邢岫煙是一個審時度勢的玲瓏女子.
她籠絡下人。
「過三天五天，我倒得拿些錢出來，給他們打酒買點心吃才好。」[第57回-下同]
邢岫煙大概這樣盤算：自己要在『綴錦樓』久住下來，丫頭媽媽必須擺平，現在是花錢買太
平。
她結交知己。
論支脈，邢岫煙應該與迎春為親；論鄉情，邢岫煙應該與黛玉為友；論性情，邢岫煙應
該與惜春為伍。
然而，「岫煙心中先取中寶釵。」
何故？
「寶釵倒暗中每相體貼接濟。」
真相大白-原來這是邢岫煙待人接物孰輕孰重的標準！
邢岫煙平時可憐巴巴的模樣得到許多人的同情。
探春看見人人皆有碧玉珮，獨邢岫煙「一個沒有，怕人笑話，故此送一個。」
「鳳姐兒冷眼dian duo岫煙心性行為，......卻是個極溫厚可疼的人。因此鳳姐兒反憐他家貧命
苦，比別的姐妹多疼他些。」[第49回]
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第57回-下同]，便欲說與薛蝌為妻。
這樁姻緣，由鳳姐撮合，由賈母『硬作保山』，尤氏婆媳『主親』，定了！
邢岫煙一跤跌到青雲裡。
邢岫煙這個姑娘應了蘇州一句老話：會捉老鼠的貓不叫！
三. 雪雁
林黛玉初進榮國府「只帶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自己的奶娘王嬤嬤，一個是十歲的小丫頭，名喚
雪雁。」[第3回]
林如海一族與蘇州郡淵源甚深，雪雁這麼小就來伺候黛玉，這裡就將雪雁看作林家的家生子。
『紅樓夢』中描寫雪雁的情節不多，人們一般只注意後來居上的紫鵑，雪雁被淡忘了。
其實，雪雁這個丫頭有她獨特的個性。
雪雁做事認真。
黛玉命雪雁「傳瓜果去」[第64回-下同]。
雪雁言聽計從，「領了兩個老婆子，手中都拿著菱藕瓜果之類」領了回來。
黛玉因故「傷心大哭起來，心裡一急，方才吃的香薷飲，便忍受不住，『哇』的一聲，都吐了
出來了。」 [第29回-下同
雪雁當機立斷，「忙上來捶揉。」
雪雁對自己無關的事漠然置之。
黛玉命雪雁「傳瓜果去」。
雪雁百思不解，「究竟連我也不知為什麼。」[第64回]
雪雁始終沒有問個原故。
雪雁看見寶玉在「挑花樹下石上」[第57回-下同]「手托著腮頰，正在出神。」
雪雁只是與寶玉閒扯了幾句，一沒有問明白「是誰給寶玉受氣？」，二沒有勸解寶玉，就「回
至屋裡。」
雪雁門檻精。
下面是 雪雁說給紫鵑聽的一段話，這是『紅樓夢』中刻畫雪雁的傳神一筆。
「姐姐，你聽笑話兒：......趙姨奶奶......出去給他兄弟伴宿坐夜，明兒送殯去，跟他的小丫頭子
小吉祥兒沒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綾子襖兒。我想：他們一般也有兩件子的，往這地方去，恐怕弄壞
了，自己的捨不得穿，故借別人的穿。借我的，弄壞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素日有什麼好處到咱們
跟前？所以我說：我的衣裳簪環，都是姑娘叫紫娟姐姐收著呢。如今先得去告訴他，還得回姑娘，
費多少事，別誤了你老人家出門，不如再轉借吧。」
這是笑話嗎？
不，雪雁為自己在打哈哈。
雪雁心裡不願意借衣服，卻將姑娘和紫鵑做擋箭牌，說輕些是『調槍花』，說重些是嫁禍於
人。
其實，雪雁這小小的伎倆能蒙哄誰？
紫鵑一針見血點戳穿了雪雁的花招：
「你這個小東西兒，倒也巧，你不借給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著你。」
再看看上面這一段話，也許可以看出雪雁還有一個本事-巧為人。
雪雁心裡不願意借衣服，嘴裡卻兩頭討好。
雪雁象十分關心的樣子為趙姨娘出點子。
什麼別誤了出門呀，什麼轉借呀，骨子裡雪雁就是想溜之大吉。
雪雁為「咱們」[當然包括紫鵑]忿忿不平。
什麼沒得到什麼好處，骨子裡雪雁就是想混淆視聽。
雪雁這個丫頭待人接物可謂『快刀切豆腐-兩面光。』
四. 門子
應天府一門子原是蘇州閶門「葫蘆廟裡一個小沙彌，」[第4回-下同]，他就是『葫蘆僧』。
門子雖是『紅樓夢』中一個極小極小的角色，然而，他卻是『紅樓夢』中關鍵人物之
一，就是他的一張護官符，揭示了『紅樓夢』中賈. 史. 王 薛四大家族的脈路。
門子是一個平凡人。
門子原是出家人，但他沒有清心寡慾，「耐不得寺院淒涼 ，遂趁年紀輕，蓄了發，」還俗了 。
門子是一個精明人。
葫蘆僧「因被火之後，無處安身。」他為什麼選中當門子？
「想這件生意倒還輕省。」
門子行當確實不錯，他干了七八年，置地買屋，而且有多餘房屋出租。
門子是一個有學問的人。
門子 脫口能說什麼「豈不聞古人說的『大丈夫相時而動』，又說『趨吉避凶者為君
子。」這些話， 可見門子對古文有一定造詣。
門子是一個乖巧人 。
門子確信拐子身邊的女孩就是英蓮。
「當日這英蓮，我們天天哄他玩耍，極相熟的，所以隔了七八年，雖模樣兒出脫的齊整，
然大段未改，所以認得-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點胭脂ji，從胎裡帶來的。」
門子為什麼不去報官？
門子城府極深，葫蘆案事不關己，何必去『弄把虱子在頭上搔搔。』
門子是一個活絡人。
門子見風駛舵，溜鬚拍馬，討好府太爺賈雨村。
門子遞上」護官符「，曉以利弊。
「四家皆聯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老爺補升此任，系賈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賈府之親，老爺何不順水行舟，做個人情，了結
此案。」
「雨村低了頭，」默認了。
門子是一個能幹人。
門子出謀劃策，為賈雨村設計了一套以假亂真審理薛馮案的主意。
「二人計議已定。」
「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
門子為了結葫蘆案立了汗馬功勞，他被重用了嗎？
恰恰相反。
賈雨村因葫蘆案「此事皆由葫蘆廟內沙彌新門子所為，」「又恐他對人說出當日貧賤時
事來，因此心中大不樂意；後來到底尋了他一個不是，遠遠的充發了才罷。」
可憐門子，搬起了石頭壓了自己的腳。
五. 封肅
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雖是務農，家中卻還殷實。」[ 第1 回-下同 ]
『大如州』是個虛地名，究竟代表什麼含義，眾說紛紜。此處無須累贅。
當時條件，甄家娘子不可能遠嫁，這裡就將『大如州』權作從屬蘇州郡的縣治吧。
封肅是甄士隱的岳丈。
甄士隱因遭天災人禍投封肅家去。
封肅對待女婿甄士隱是三部曲：
一是冷淡。
封肅「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
二是揩油。
「士隱還有折變田產的銀子在身邊，拿出來托他隨便置買些房地，以為後日農食之
計；那封肅便半用半賺的，略與他些薄田破屋。」
三是討嫌。
「士隱......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發窮了。封肅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兒，且人前人
後，又怨他不會過，只一味好吃懶做。」
結果呢？
「士隱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貧病交
攻，......竟不回家，同著瘋道人瓢飄而去。」
封肅氣走了女婿，對女兒也是一味勢利。
封氏「無奈何，只得依靠著父母度日，......主僕三人，日夜作些針線，幫著父親用
度。」
封肅不是家中還『殷實』，何須要『三人』『日夜』勞作？無非是封肅在盤剝女兒！
下面再來看看封肅對待富貴人的腔調。
封肅為賈雨村保媒也是三部曲：
一是熱情。
「雨村......又一封密書與封肅，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嬌杏作二房，封肅喜得眉開眼
笑。」[ 第2 回-下同]
二是幫襯。
封肅力當說客，「便在女兒前一力攛掇。」
三是巴結。
「當夜用一乘小轎便把嬌杏送進衙內去了。」
『攛掇』. 『當夜』，封肅可謂盡心盡力！
封肅對待甄士隱是冷面孔，對待賈雨村的熱心腸，南轅北轍，一付勢利小人模樣！
「雨村歡喜，自不必言，又封百金贈與封肅，又送甄家娘子許多禮物，令其且自過
活。」
雨村為什麼要令甄氏『自過活』？
估計是嬌杏煽的『枕邊風』！
封肅對待甄士隱一家所作所為全在嬌杏眼裡，現在令甄氏『自過活』，用新詞謂講
就是『解救』了！
其實對於『銅錢眼裡翻跟斗』的封肅來說，百金謝媒錢比失去個女兒更合算。
封肅這種人真是『棺材裡伸手-死要錢！』
『紅樓夢』中的蘇州人個個栩栩如生，他們好像就生活在自己身邊一樣。
他們的所作所為大相逕庭：有的受人讚賞，有的受人同情，有的受人厭惡，有的受
人憎恨 ......
每一個人有 每一個人的一條道路。
每一個人有 每一個人的一方天地。
『紅樓夢』中的蘇州人所共同擁有的是-
他們恪守自己的本分。
他們珍惜自己的權益。
他們熱愛自己的生活。
他們創造自己的人生。
蘇州人『著實』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