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的「紅學」

「夢魘」的「紅學」

「夢魘」的「紅學」

紅學研究

我看見我捧著厚厚一大冊的小字石印本坐在那熟悉的房間裡。

「喂,是假的。」我伸手去碰碰那十來歲人的肩膀。這一段看似是小說的文字,其實是才女作家張愛玲在她《紅樓夢魘》自序中的一段想像文字。張愛玲的意思是說已過中年的她試圖返回童年,並親自去告訴那個正在讀《紅樓夢》的小姑娘說:「這書的後四十回是假的」。這是中年的張愛玲與少年的張愛玲一次沒有預約的「會面」,而那個少女當時並不知情,她不可能知道若干年後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

據張愛玲自己交代她八歲起就讀上了《紅樓夢》,以後每隔三四年就要讀一次。開始只是看見一點熱鬧,後來逐漸得到人物故事的輪廓、風格、筆觸,而且每次看《紅樓夢》的印象各各不同。因此,張愛玲說:「我唯一的資格是實在熟讀紅樓夢,不同的本子不用留神看,稍微眼生點的字自會蹦出來。」

真正讓張愛玲對《紅樓夢》產生「夢魘」的是她發現後四十回不是曹雪芹原著,也就是說高鄂續書是「假」的。張愛玲對此事的反應非常強烈,真是活見鬼了!做夢碰見了討厭鬼--「夢魘」。

小時候看《紅樓夢》看到八十回後,一個個人物都語言無味,面目可憎起來,我只怨「怎麼後來不好看了?」仍舊每隔幾年又從頭看一遍,每次印象稍有不同,跟著生命的歷程在變。但是反應都是所謂「撳鈕反應」,一撳電鈕馬上有,而且永遠相同。似久以後才聽見說後四十回是有一個高鶚續的。怪不得!也沒深究。

直到一九五四年左右,才在香港看見根據脂批研究八十回後事的書,在我實在是個感情上的經驗,石破天驚,驚喜交集,這些熟人多年不知下落,早已死了心,又有了消息。迄今看見有關的近著,總是等不及的看。以張愛玲個人的感覺,上述情況實屬正常.這種感覺就像剛懂事的孩子突然聽人說自己的娘不是親娘,而是後媽一樣,心理上受到的刺激是相似的。於是,孩子總會去想以往後媽的不好之處,以至後媽的面目也可憎起來.當成年後的張愛玲「看見根據脂批研究八十回後事的書」的時候,她的心情簡直就像丟了親娘的孩子找到了親娘家的消息一樣。而事實上「親娘」的下落已經石沉大海。

成年後的張愛玲從古典小說《紅樓夢》以及《金瓶梅》中吸取營養(她自稱「這兩本書在我是一切的泉源,尤其紅樓夢」),完成了自己的小說創作,名揚天下,紅極一時。然而, 「紅樓夢魘」卻始終纏繞著她,等到她中年之後有空閒坐下來的時候,自然要親自「解魘」。

《紅樓夢魘》開篇便是:

有人說過「三大恨事」是「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第三件不記得了,也許因為我下意識的覺得應當是「三恨紅樓夢未完」。張愛玲下意識地把「紅樓夢未完」當作了平生一大恨事,因此她決心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委。但是,她「一祥,二祥……乃至五祥」之後發現的結果卻是:

紅樓夢的一個特點是改寫時間之長─何止十年間「增刪五次」?直到去世為止,大概占作者成年時代的全部。曹雪芹的天才不是像女神雅典娜一樣,從她父王天神修斯的眉宇間跳出來的,一下地就是全副武裝。從改寫的過程上可以看出他的成長,有時候我覺得是天才的橫剖面。改寫二十多年之久,為了省抄工,不見得每次大改幾處就從頭重抄一份。當然是盡量利用手頭現有的抄本。而不同時期的早本已經傳了出去,書主跟著改,也不見得每次又都從頭重抄一份。所以各本內容新舊不一,不能因某回某處年代早晚判斷各本的早晚。按照張愛玲的判斷,假設二十年是曹雪芹寫作《紅樓夢》的時間。那麼,這二十年裡他是在什麼時間完成了初稿?然後是一邊修改一邊抄傳,其中有著怎樣的變化,到底改了多少次,有多少個抄本流傳出去?改寫過程中,他的個人生活、思想和情感經歷了怎樣的變化?抄傳過程中,有多少內容散失?還有曹雪芹是什麼時間去世的,他臨死之前寫完了全稿,還是只寫了八十回就中斷了?二十年的時間,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而當時真實的情況已無從追查。因此,《紅樓夢》版本之間出現差錯,內容不統一,前後發生變化,都屬於正常的情況,情有可原。反之,則是不可思議的。

「祥」完了《紅樓夢》,晚年的張愛玲釋然了,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心平氣和了。她把這次「紅學」考據活動視作「長途探險」--一種瘋狂。實際的情形是「我不過是用最基本的邏輯,但是一層套一層,有時候也會把人繞糊塗了。我自己是頭昏為度,可以一擱一兩年之久。像迷宮,像拼圖遊戲,又像推理偵探小說。早本各各不同的結局又有『羅生門』的情趣。偶遇拂逆,事無大小,只要『詳』一會紅樓夢就好了。」

一向不做理論文字的張愛玲居然了完成了《紅樓夢魘》,甚至她自己都感到驚歎。在已經「去日苦多」的時候,十年的工夫就這樣摜了下去,不能不說是豪舉。正是:

十年一覺迷考據,

贏得紅樓夢魘名。

當代文壇不乏一些「愛紅、評紅」的知名作家,如王蒙、李國文二位先生都有專著問世。眼下因涉足「紅學」正當紅的知名作家莫過於劉心武先生。央視「百家講壇」播出「劉心武揭密《紅樓夢》」系列節目所製造的影響可謂空前。

劉心武跟張愛玲一樣,也是一個「紅樓夢魘」者,甚至反應更強烈。張愛玲當年還靜下心來查一查高鄂的身世,感覺續書人似乎更願意說出曹家的實情,並沒有覺得一無是處。而劉心武顯然沒有這方面的興趣,他認為後四十回續書很糟,對前八十的修改也是妄改。並舉出清人裕瑞的言論:「誠所謂一善俱無,諸惡俱備之物。」因此應該一刀拿下。唯有曹雪芹和脂硯齋才是值得頂禮膜拜的正經香火。

劉心武關注的焦點自然指向了前八十回的修改與紕漏之處,尤其是脂硯齋評點文字中的提示。而前八十回最明顯的改動是關於秦可卿的情節,於是,「秦可卿之死」便成了劉心武進入「紅學」的切入點。劉心武以一位作家特有的敏感和想像力,運用考據、探佚、索隱的研究方法,最終還原了所謂曹雪芹「似寫非寫、欲蓋彌彰」的一段家族辛酸史。王蒙先生曾戲稱其為「秦學」(正如當年宋淇先生戲稱張愛玲的考據為「紅樓夢魘」)。據相關文章介紹:

「秦學」的產生有它的背景和根據,那就是曹雪芹寫《紅樓夢》帶有強烈的家史、自傳性質,由於曹家的特殊身份,其家世盛衰演變的背景又和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政治風雲複雜地牽扯在一起。更由於曹雪芹原著八十回後原稿未傳,前八十回採取了「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特殊寫法,脂批則有某些隱約提示,使《紅樓夢》成了「空筐結構」和「召喚結構」,有了無限的闡釋空間。

劉心武從對秦可卿的觀察開始,逐漸深入康、雍、乾三朝的秘史,提出了一整套看法.「秦學」正是從秦可卿這一人物入手,而揭示出小說用隱晦閃爍的筆法寫了乾隆皇帝與康熙廢太子胤之子弘皙的「日月」之爭,這是影響到曹家滅亡命運的最終原因。

早在1953年出版的《<紅樓夢>新證》中,周汝昌就認為:「雍正、乾隆二朝之代換,為曹家敗事、中興二大關鍵。」雍正朝曹家被抄家的史料確鑿,而乾隆朝曹家一度小復興後又捲入朝廷政爭而徹底敗落則主要是一種推斷,其內幕已經很難瞭解,更不易找到堅實的史料支持。周汝昌與劉心武互相切磋,經過多年努力,使這一撲朔迷離的猜想逐漸落到了實處。周汝昌在給劉心武的一封信中這樣說:「所以你說得最為深透了:很多人總認為我們的研考是節外生枝、是喧賓奪主,是『不務正業』,是『外圍離譜』……殊不知,他們正是看不見雪芹的高妙手法,以『荒唐言』來曉示天下後世的一段特大的奇聞故事,這事牽連了多少人的生途命途,離合悲歡!」(梁歸智文,《北京晚報》2005.8.4)

獨創「秦學」的大作家劉心武一手抓研究一手抓創作,小說作品與學術成果雙豐收,真是事半功倍,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至於「劉氏秦學」的優劣高下,明眼人一看便知。因為其內容大抵不超過「清宮秘史」的範圍,與以往牽強附會的「索隱派」在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區別。

古典小說《紅樓夢》因其偉大而倍受世人關注,又因其殘缺而爭論紛紜。二百年間,各種「紅學」流派此起彼伏。「新紅學」自胡適發起,至俞平伯、周汝昌……等等不計其數,「紅學」家們殫心積慮、不遺餘力,乃至終生不悔。以張愛玲「紅樓夢魘」的經歷,我們不難看出「紅學」研究的艱難境地,好像是一場沒有目標的馬拉松,難免有些荒誕不稽。

以張愛玲為例子,所謂的「紅學」研究起始於個人的主觀感受,一種帶有主觀情緒色彩的研究很容易陷入狂熱的迷亂之中迷失方向,以至越走越遠。張愛玲算是比較聰明的,她雖然「十年一覺迷考據」,卻沒有節外生枝,她只在抄本之間徘徊、猜測、推理,並沒有越「雷池」一步。一個不做理論文字的小說家,做起「紅學」的考據來竟能如此冷靜,自然是一種高明。與其相比,另外一些「紅學」家們則完全不同,他們抱著一種莫名的動機,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所謂「紅學」研究最大的一個偏見就是割裂現存的一百二十回全本,從事其所謂的「考據和探佚」,因質疑而全面否定。視後四十回續書為劣作,偽作,視前八十回修改部分為篡改,這種偏見根深蒂固。有一種言論甚至認為:「 紅學它是一個很特殊的學問,它是因為《紅樓夢》特殊性而決定的,所以紅學的研究應該不包括對它的思想性、藝術性的研究……」(劉心武)。張愛玲也說過:「單憑作風與優劣,判斷後四十回不可能是原著或含有原著成分,難免主觀之譏。文藝批評在這裡本來用不上。事實是除了考據,都是空口說白話。」因此,「紅學」考據是終止對文本進行「文藝評論」的前提下進行的。考據的真實情境就如同霧裡看花、水中撈月一般,探佚索隱得來的結果則是一堆與清宮秘史相關的所謂「紅樓真故事」。此時,一些人自鳴得意忘乎所以,忘記了「狗尾續貂」之譏;忘記了「附骨之蛆」之恨;忘記了學術研究的「誤區和禁區」。要越俎代庖;要標新立異;要節外生枝;要大顯身手;要自圓其說。「夢魘」的紅學家們全然忘記了「《紅樓夢》原本是一部小說」。他們就像失去親娘的孩子匆匆踏上了尋親的旅途,流連忘返,樂此不疲。他們在幻想中彷彿找到了傳說中埋沒已久的寶藏, 現在它屬於自己了,他要將這個天大的秘密發佈於世。

沾沾自喜的紅學家忘記了智者的忠告和同道的勸戒,一意孤行,不知所終。魯迅先生早就指出:「即使出於續作,想來未必與作者本意大相懸殊。」(《絳洞小引》1927年)。老捨先生則以一位小說作家的身份公開發表了自己的反對意見。

我反對「無中生有」的考證方法:一部文學作品的思想、人物和其他的一切,都清楚地寫在作品裡。

一個尊重古典作品的考據家的責任是:以唯物的辯證方法,就作品本身去研究、分析和考證,從而把作品的真正價值與社會意義介紹出來,使人民更瞭解、更珍愛民族遺產,增高欣賞能力。誰都絕對不該順著自己的趣味,去「證明」作品是另一個東西,作品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考證者所考證出來的才是真的。這是破壞民族遺產!這麼考來考去,勢必最後說出:作品原是一個謎,永遠猜它不透!想想看,一部偉大的作品,像《紅樓夢》,竟自變成了一個謎!荒唐!

我反對《紅樓夢》是作者的自傳的看法:我寫過小說,我知道無論我寫什麼,總有我自己在內;我寫的東西嘛,怎能把自己除外呢?可是,小說中的哪個人是我自己?哪個人的某一部份是我?哪個人物的一言一行是我自己的?我說不清楚。創作是極其複雜的事。人物創造是極其複雜的綜合,不是機械的拼湊。創作永遠離不開想像。

我的作品的成功與否,在於我寫出人物與否,不在於人物有什麼「底版」。 假若我要寫我自己,我就寫自傳,不必寫小說。即使我寫自傳,我寫的也不會跟我的一切完全一樣,我也必須給自己的全部生活加以選擇,剪裁。藝術不是照相。

--摘自 老捨 《紅樓夢》並不是夢》(原載一九五四年《人民文學》十二月號)

張愛玲在《紅樓夢魘》自序中寫道:

《紅樓夢》的研究日新月異,是否高鶚續書,已經有兩派不同的見解。也有主張後四十回是曹雪芹自己的作品,寫到後來撇開脂批中的線索,放手寫去。也有人認為後四十回包括曹雪芹的殘稿在內。自五四時代研究起,四十年來整整轉了個圈子。如今屈指算來又一個「四十年」過去了,是否高鄂續書,想必又轉了一個圈子。正好從網上看到「有專家認為《紅樓夢》後四十回仍為曹雪芹著」。該報道稱:

「高鶚續書說」最早由胡適提出。他認為小說中的詩詞是在暗示人物的命運和結局,而實際上有些人物的結局並不按照詩詞所預言的那樣,所以他提出小說的前80回與後40回有明顯的矛盾,進而猜測《紅樓夢》前後兩部分可能由兩人所作。而高鶚的同年進士張船山在《贈高蘭墅鶚同年詩》題解中寫道:「傳奇《紅樓夢》後四十回俱蘭墅所補。」於是胡適便將補書的作者認定為高鶚。這種觀點提出後長期被人們所接受。

蘭州商學院教授夏和等人研究則認為,《紅樓夢》120回由曹雪芹一人寫成,並不存在續書之事。 夏和教授在兩方面作了研究,認定《紅樓夢》的寫作由曹雪芹一人完成,與高鶚無關。一是他們用了16年的時間把1959年山西發現的《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簡稱《紅樓夢稿》)與其他所有版本進行了對照,發現《紅樓夢稿》才是曹雪芹的手稿本,其他所有版本都是曹雪芹在這部稿本上一邊修改一邊由不同的人抄錄出去的。由於全書修改的時間很長,抄出去的版本就很多,作者大的改動共有4次,相應的版本就有4種,即脂胭齋本、甲辰本、程甲本和程乙本,這就推翻了俞平伯在《紅樓夢稿》一發現就作出該稿本是多種版本匯抄本的斷言。第二是夏和教授對全書語言進行了研究。他發現全書120回通用的寫作語言是南京話,例如把「燙傷」寫作「(湯下加皿,音dang)傷」,「都來了」寫作「多來了」等。這些南京方言符合曹雪芹世代居住在南京的實際,而東北人高鶚是寫不出來的。

夏和指出,《紅樓夢》的人物是「石有三面」的,並沒有簡單化、概念化的毛病,人物的性格與命運在不斷轉化、不斷發展,詩詞的預言與故事結尾也就沒有矛盾。另外張船山題解中的「俱為蘭墅所補」指的是高鶚對《紅樓夢》作過簡單的補綴所形成了「程高本」。胡適以此斷定小說後40回為高鶚所寫是不符合實際的。

夏和教授一家還對曹雪芹的手稿進行了原樣恢復的工作。他們用各種印刷字體和符號再現了稿本的4次修改過程,讓人們能夠感受到手稿的風貌,體會作者令人拍案叫絕的改動。目前恢復後的手稿已由蘭州大學出版社出版。(央視國際-新聞頻道 2003.12)

假設夏和教授的推斷成立,他的手稿復原工作能夠令我們信服。那麼,現在我們再回過頭來對照當初程偉元和高鄂二人在出版中的陳述,似乎並沒有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

《紅樓夢》序

《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書內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過。好事者每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脛而走者矣。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傳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部者,及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佞以是書既有百廿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廿餘卷。一日偶於鼓擔上得十餘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其前後起伏,尚屬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為鐫板,以公同好,《紅樓夢》全書始至是告成矣。書成,因並志其緣起,以告海內君子。凡我同人,或亦先睹為快者歟?小泉程偉元識。

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然無全璧,無定本。向曾從友人借觀,竊以染指嘗鼎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僕數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子閒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於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並識端末,以告閱者。時乾隆辛亥冬至後五日,鐵嶺高鶚敘並書。

--原載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萃文書屋木活字本120回《繡像紅樓夢》(即程甲本)卷首。

《紅樓夢》引言

一、是書前八十回,藏書家抄錄傳閱幾三十年矣,今得後四十回合成完璧。緣友人借抄爭睹者甚夥,抄錄固難,刊板亦需時日,姑集活字刷印。因急欲公諸同好,故初印時不及細校,間有紕繆。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訂無訛,惟識者諒之。

二、書中前八十回鈔本,各家互異;今廣集核勘,准情酌理,補遺訂訛。其間或有增損數字處,意在便於披閱,非敢爭勝前人也。

三、是書沿傳既久,坊間繕本及諸家所藏秘稿,繁簡歧出,前後錯見。即如六十七回,此有彼無,題同文異,燕石莫辨。茲惟擇其情理較協者,取為定本。

四、書中後四十回,系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它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

五、是書詞意新雅,久為名公鉅卿賞鑒。但創始刷印,卷帙較多,工力浩繁,故未加評點。其中用筆吞吐虛實掩映之妙,識者當自得之。

六、向來奇書小說,題序署名,多出名家。是書開卷略志數語,非雲弁首,實因殘缺有年,一旦顛末畢具,大快人心,欣然題名,聊以記成書之幸。

七、是書刷印,原為同好傳玩起見,後因坊間再四乞兌,爰公議定值,以備工料之費,非謂奇貨可居也。壬子花朝後一日,小泉、蘭墅又識。

--原載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萃文書屋木活字本120回《繡像紅樓夢》(即程乙本)卷首。

但願涉足「紅學」的人們能夠早日從「夢魘」中警醒,擺脫非此即彼的怪圈和困境,迷途知返,亡羊補牢,回到《紅樓夢》研究的光明大道上來。因為文學研究一旦脫離了「文藝批評」,拋棄了文學的思想性和藝術性就會成為無本之木,是捨本逐末、因小失大、偏離正道的非學術行為,這種遊戲只能滿足一己之私慾,或迎合時尚,混淆是非,迷惑大眾。隨著歷史的推移,一些所謂的「紅學」逐漸暴露出真面目。所謂「曹學」無異於隔靴搔癢、畫蛇添足;而所謂「秦學」則好比一葉遮目、捕風捉影;總之是以假亂真。

作為文化遺產——古典小說的宗旨正如馮夢龍所明確的是「明世-喻世-警世」。事實上,曹雪芹及其追隨者所要昭示天下的是一種理想--自然美好的人生觀;曹雪芹借「賈寶玉」之名現身說法塑造了一種人格--超凡脫俗的文化品格。這種文化品格源於中華民族悠久而深厚的文化傳統,這一傳統文化生養了一批「正邪兩賦」(《紅樓夢》第二回列出了一個三十多人名單)之人。他們是歷代優秀的知識分子--詩人、文學家、書畫家。演員,都是性情中人,他們是藝術創造者,影響著一個民族的文明進程。而他們個人的命運則與其身處的時代環境休戚相關,賈寶玉和林黛玉二人的文化品格與個人命運正是「古代文人」心靈世界的真實寫照。因此,我們只有從這個層面去感知和理解,古典文學《紅樓夢》才具有最高的藝術價值和文化涵義。

《紅樓夢》是東方的「司克芬斯之謎」,她出現的意義正如古希臘神諭所警示--「認識你自己」!

2005年11月6日 寫於河南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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