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中「藕香榭」之謎
中國紅樓夢學會會員/韓吉辰
（上）
天津南運河畔的古園林查氏水西莊，是座佔地百畝的私家園林，建於清雍正元年（１７２３年），擴建興盛於乾隆年代。水西莊的江南色彩明顯，文化氣息濃厚，景點命名考究：藕香榭、秋白齋、攬翠軒、枕溪廊、數帆台、來蝶亭、一犁春雨……
查氏水西莊「廣可百畝」有山有水，且以水面取勝，是園林文化的精品。大江南北文人墨客，慕名而來，一時成為天津高雅文化藝術的中心。（現為芥園水廠一帶）
創建者是津門巨商查日乾（字慕園）、查為仁（字蓮坡）父子，均是天津的文化名人，家財豪富(民間俗稱「闊查」)，查家是名門望族，與曹雪芹祖父曹寅為世交，查氏後人有口碑：當曹雪芹家被抄返京途中，幼小的曹雪芹曾在查家避難。
有趣的是，水西莊中有一勝景「藕香榭」。而《紅樓夢》大觀園中恰好也有一勝景「藕香榭」。這兩個「藕香榭」有沒有內在的聯繫呢？曹雪芹對於軒館名稱是非常講究的，經常暗含深意，書中脂批：「軒名可思！」紅學家和廣大讀者十分關注。
水西莊中的景點「藕香榭」在園中占重要地位，景色幽靜﹐盛產菱藕﹐很多首詩詞描寫藕香榭的景色。 查為仁曾寫有七絕《雨後藕香榭看荷》：「半晌輕雷過野塘﹐依然樹杪染斜陽。 粉紅半褪當風立﹐似試華清第一湯。」藕香榭四面環水﹐菱藕香深﹐荷花盛開﹐遊船蕩槳﹐景色迷人。
與藕香榭聯繫最緊密的﹐是另一勝景枕溪廊。 枕溪廊建於水面之上﹐曲曲折折﹐通往藕香榭﹐是一個很有特色的景點。
《紅樓夢》第 38 回﹐寫眾少女組織菊花詩社﹐地點選在藕香榭。 菊花社將賈母引來，並令史湘雲念柱上對聯﹕「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寫竹橋」。由藕香榭又引出賈母的一段美好回憶﹐少女時代娘家也有相似的一個池榭﹐叫「枕霞」閣﹐於是史湘雲取號 「枕霞舊友」。
這個重要的「藕香榭」，溯源卻出自水西莊「藕香榭」；而賈母念念不忘的「枕霞」閣﹐原來恰是水西莊中「枕溪」廊之諧音﹐「枕溪」稍一拉長聲即成「枕霞」。（前兩個字為景點名稱，後一個字是結構）
我們知道﹐從時間上講﹐水西莊在先（水西莊建於雍正元年）﹐大觀園在後（曹雪芹寫紅樓夢是從乾隆九年開始）；從藝術上講﹐水西莊為實﹐大觀園為虛﹐可以說﹐水西莊中不可能抄襲大觀園中景名﹐而大觀園的景名卻應來源於現實。而「枕溪」廊則為第一旁證。
另一個重要旁證就是「紅菱」，據《天津府志》記載﹐紅菱原產江南﹐引種到水西莊﹐成為北方獨特的美味特產。乾隆四年夏天﹐有貴客自江南來﹐水西莊主人查禮曾以五十枚園中紅菱餉客﹐使江南詩客大發思鄉之情，水西莊產紅菱名聲很大﹐只有水西莊在北方引種成功﹐以至寫入《天津府志》。
《紅樓夢》第 37 回賈寶玉以送禮物為由，向史湘雲傳遞「海棠詩社」消息﹐襲人揭開小攝絲盒子﹐裝的是「紅菱﹑雞頭」。 又說﹕「這是今年咱們園子裡新結的果子﹐寶二爺送與姑娘嘗嘗」。 第 67 回﹐寫襲人見丫頭素雲捧著個洋漆盒子﹐素雲說「 是給三姑娘送去的菱角、雞頭」。 襲人問：「這是園裡采的還是外頭買的呢？」素雲說﹕「外頭買來的」。 與37回對比﹐作者分明指出：「紅菱」是園內產的﹐外頭買的是「菱角」。
大觀園裡的紅菱與水西莊中的紅菱都是珍貴的禮品，具有「唯一性」，表明作者深切的用意。加上「枕霞」的回憶，表明作者暗示「藕香榭」的來歷！
如果水西莊中藕香榭（一個明證，同時有兩個旁證）確與大觀園中藕香榭有關，那可是個大發現，不過還要看看其他軒館的名稱，有沒有進一步相應的關聯呢？
（下）
天津水西莊中有一景點﹐名叫「秋白齋」﹐是座有特色的建築。 乾隆二年（1737），閏重九﹐查為仁﹑查禮集賓客十餘人於秋白齋﹐宴賞洋菊﹐分韻賦詩﹐留下許多頌菊的詩篇。
大觀園中有一景點﹐名叫「秋爽齋」﹐是探春居住地。 「秋爽齋」與「秋白齋」，從齋名上有什麼聯繫嗎？
查閱《辭源》發現﹕「爽」和「白」是具有相同意思的兩個字。「白」的意思﹐有清楚（如清白）、明亮（如東方白）之義。 「爽」的意思，也有清朗﹑明亮之意﹐如爽目就是明目之義。與「秋」聯用則完全同義，「秋爽」就是「秋白」啊！在這裡「白」不是白顏色之義。曹雪芹將水西莊中賞菊勝地「秋白齋」，稍做變化﹐用「秋白」的同義詞「秋爽」來命名探春的居所，就是「秋爽齋」。由於過於明顯，曹雪芹點改為「秋掩書齋」，留下兩個名稱。
水西莊還有一處「農田」景點為「一犁春雨」，在吳廷華《次日游水西莊作二十二韻》詩中介紹：「惟有山南地更幽，水田習靜登新谷。 茅庵一架倚綠蔭，棟宇天然綴曲木。」詩中描寫的農家情景，而在元妃省親中提筆命名的四字匾額，頭一個是「梨花春雨」，從字面上和含義上是很相似的。
至於脂批「軒名可思！」是批在一個「逗蜂軒」（第13回）位置上。那麼水西莊恰好有一景點名叫「來蝶亭」，這兩個建築的名字「逗蜂」與「來蝶」互為對仗。「招蜂引蝶」是常用的成語。那麼脂批「軒名可思」，是指「逗蜂」暗含著「來蝶」的名稱嗎？
還必須提到，如果曹雪芹寫作《紅樓夢》時，借用了水西莊的景點名稱，那麼「攬翠軒」和「數帆台」理應暗含其中。我們來深入尋找一下。
水西莊中首位勝景是「攬翠軒」。 在介紹水西莊的所有文獻中﹐都將攬翠軒放在第一位，詩云：「二分修竹三分水﹐畢竟終推攬翠軒」。 妙玉居住的是「攏翠庵」﹐而「攏」字正是「攬」字的同義詞﹐都有聚合﹑摟抱之意﹐「攬翠」最靠近的同義詞即為「攏翠」。 可以說，水西莊首位勝景攬翠軒﹐寫入《紅樓夢》時稍做變化﹐以「攏翠」來命名妙玉的居所﹐十分巧妙。由於「攏翠」過於明顯，曹雪芹點改為「櫳翠」，即現版本的「櫳翠庵」。但至少有3個版本留下了「攏翠」的命名。
水西莊中「數帆台」是第三位勝景﹐它位居全園最高處，極富情趣。在靖藏本《石頭記》中﹐我們發現了它的蹤跡。在這部《石頭記》中秦可卿淫喪的地點為「西帆樓」，恰恰是「水西數帆」之縮寫。令人深思的是﹐在「西帆樓」名下有一段重要的脂批﹕「何必定用西字？讀之令人酸鼻！」 在脂硯齋的建議下﹐作者定稿時﹐不但將「西」字去掉，而且連「帆」字也去掉﹐變成「天香」樓（但仍保留一「天」字﹐暗示天津之意）。 「西帆」二字﹐令人驚奇；「西帆」易名﹐令人深思。
（附）水西莊與大觀園軒館名稱對照：
水西莊 ： 大觀園 ： 備註
藕香榭 ： 藕香榭 ： 完全借用
枕溪廊 ： 枕霞閣（諧音） ： 賈母回憶
秋白齋 ： 秋爽齋（同義） ： 探春居住
攬翠軒 ： 攏翠庵（同義） ： 妙玉居住
湘中閣 ： 瀟湘館（同義） ： 見查為仁《蓮坡詩話》
數帆台 ： 西帆樓（縮寫） ： 後改「天香樓」
秋雪庵（院） ： 蘆雪庵（庭） ： 見《樊榭山房集》
來蝶亭 ： 逗蜂軒（對仗） ： 脂批「軒名可思」
紅板橋 ： 朱欄板橋（同義） ： 大觀園一景點
一犁春雨 ： 梨花春雨（替字） ： 元妃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