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寧兩府兩本書
這是論證「《紅樓夢》是由《石頭記》和《風月寶鑒》二書合成的」這個假設的系列文章之一。文中通過考察《紅樓夢》文本中的寧榮兩府 ,得出兩府的官階、家風、擇媳標準、行文用詞均有重大差別的結論。從而說明寧國府、賈赦府並非後加 ,而是原來所固有的。寧榮兩府的主要故事內容 ,分別來源於兩本沒有任何聯繫的舊作《風月寶鑒》和《石頭記》。曹雪芹在作二次創作時 ,把兩本書融為一體 ,並讓榮寧兩公成了親弟兄。
一 擇媳標準
在《紅樓夢》第四回中 ,賈雨村的門子要他維護薛蟠時 ,講了「護官符」和四大家族之事。說賈史王薛四家「皆連絡有親 ,一損皆損 ,一榮皆榮 ,扶持遮飾 ,俱有照應的」。這話中的「連絡有親」四字 ,對榮國府來說是很合適的。你看 ,賈母從史侯家嫁過來 ,王夫人從王家嫁過來 ,李紈又是書香門第出身。榮府的家長又在動腦筋 ,想在薛寶釵、林黛玉、薛寶琴等人中為寶玉擇媳。這裡的擇媳標準 ,基本上是在四大家屬內部或別的體面人家的少女中尋找。
可一到寧國府 ,情況則全變了。賈珍的太太尤氏 ,家中是什麼門第 ,書中沒有具體介紹。可從她的非生母尤老娘和兩個異母妹妹尤二姐、尤三姐的情況 ,所有讀者都會明白她的娘家是既無地位又無錢的。二尤和老娘來賈府是屬於投靠性質 ,而且不是一般的投靠 ,還在靠著二尤的色相。那麼尤氏有什麼優點呢 ,六十三回的回目「死金丹獨艷理親喪」,明確告訴我們 ,那就是「艷」。通過二尤的文字 ,我們或許可以有某種尤氏亦是很解風情的聯想。至於賈蓉的夫人秦可卿 ,她的出身書上寫明是一個「從養生堂抱來」的孤女 ,而她的「艷」,她的「風月味」,則可透過「曲演紅樓夢」那一回的描述 ,有具體的認識 ,更不用說那「哭得如淚人兒」一般的賈珍對她的依戀。
後文中我們將會提到 ,賈赦的情況和寧國府類似 ,亦和榮國府不同源而和寧國府同源。故在比較兩府狀況時 ,是把他和寧國府放在同一邊而去和榮國府比較的。賈赦的夫人邢氏 ,書中亦未具體講她娘家背景 ,但通過邢大舅和邢岫煙我們亦可知道 ,其娘家並非什麼高貴的上等人家。她的家史地位 ,使她演出了「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這樣的難堪故事。
這裡或許有人要問 ,賈赦之子賈璉不是和王夫人的內癙女王熙鳳結為連理了嗎 ,事實確是這樣。但我曾在《中國經營報》發表過一篇文章 ,論述了鳳姐是由分別為《石頭記》和《風月寶鑒》裡的兩個人物合成的 ,其主要理由是鳳姐的女兒巧姐在書中兩度變成兩個 ,大姐兒和巧姐兩次同時出現。故鳳姐和賈璉聯姻的事可以用這部分是屬於榮國府故事那邊的來解釋。
以上論述可以看出 ,寧府的擇媳標準與榮府絕然不同。寧府屬於選美故很少帶有政治聯姻色彩 ,不符合「護官符」這個重要關節的描述。故有關「護官符」的事只是描述了榮府的事。
二 兩個生日比較
寧榮兩府同輩份的兩個男主人賈敬和賈政的生日是很有趣的。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中 ,描述了一個壽翁賈敬不在場的賈敬生日。書中除了描述家族內部熱鬧慶祝外 ,對外來的送禮者作了如下描述 :
方才南安郡王、東平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四家王爺 ,並鎮國公牛府等六家 ,忠靖侯史府等八家 ,都差人持了名帖送壽禮來 ,俱回了我父親 ,先收在帳房裡了 ,禮單都上了檔子了。老爺的領謝的名帖都交給來人了 ,各來人也都照舊例賞了 ,眾來人都讓吃了飯才去。這是一段奇怪的文字 ,賈敬在道觀裡住著 ,亦沒有具體的官職 ,可四王、六公、八侯無一例外地派人送來壽禮。而且寧府對待這樣的豪門差人 ,接待很是一般。這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賈敬的地位和四王、六公並列或更高 ;二是作書人用了誇張的描寫。
可在第十六回描寫賈政過生日時 ,卻是另一番氣象了。書中這樣寫道 :
一日正是賈政的生辰 ,寧榮二處人丁都齊集慶賀 ,鬧熱非常。忽有門吏忙忙進來 ,至席前報說 :「有六宮都太監夏老爺來降旨。」唬的賈赦賈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 ,忙止了戲文 ,撤去酒席 ,擺了香案 ,啟中門跪接。
整個場面中 ,沒有什麼大人物來送賀禮 ,僅僅是一個家庭的喜慶團聚 ,而太監夏老爺一來又嚇得把壽誕給沖了。這和賈敬生日形成了強烈的對照。當然 ,可以用賈政的自我壓束與儉樸來解釋。但看看「唬的」兩字 ,和賈敬家的泰然之態其差別無論如何是過大了。聯想到書的第五十四回中 ,賈母說「如今眼下真的拿我們這中等人家說起」中的「中等人家」四字 ,這或許是榮府實際狀況的寫照。但書中又註明寧榮皆屬「公」的等級家 ,為什麼都是「公」的第三代 ,其差別會如此大呢 ?
三 秦可卿之死
「秦可卿之死」與「元妃省親」是《紅樓夢》中的兩大盛事。不少學者已從內證說明「省親」情節是後加的 (我則認為是合成二書時加入的 )。「省親」情節與全書有機地統一在一起 ,不像「甄寶玉」家庭的加入使人有附加物的感覺。我們亦不相信脂批中說「借省親寫南巡」的註解 ,那只是評者自己的聯想 ,但這並不妨礙曹雪芹從南巡場面中得到寫作的借鑒。可卿喪事的誇張性是顯然的 ,像明中期以來的小說的文風。而喪事規格過高之不合理性在書中是有內證可尋的。她的公爺爺賈敬死時 ,皇上因念其是功臣之後 ,才破例下旨 :「朝中自王公以下 ,准其祭弔。欽此」。而可卿僅是賈敬孫子的妻子 ,不說其隆重和場面之大 ,僅四王、六公設棚路祭就大不合禮數了 ,何況北靜王還親自出場去路祭。如果要合禮數 ,則寧府的地位應高於北靜王 ,至少得不相上下才可。
但這至少從側面告訴我們 ,和賈母自稱是「中等人家」的榮府不同 ,寧府的官階是極高極尊的。大明宮的掌宮內相戴權 ,在回復賈珍要為賈蓉捐官 ,增加喪儀的體面時說 :「既是咱們的孩子要蠲 ,快寫個履歷來」。這亦說明寧府和宮庭的親密關係 ,不像榮府那樣外路得很。
這是寧榮兩府的又一個大的反差。
四 「眾多姬妾」與「一妻兩妾」
我想胡適先生在得出《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敘傳」這一個著名的論斷時 ,一定是受到該書的濃重紀實性的啟示 ,而這個「紀實」真實主要指文筆文風而論。但讀者只要稍微留心一下 ,不難發現 ,紀實的文筆文風其實基本上集中在榮國府的故事 ,在寧國府就大不相同了。其實脂評已明確地指出了這個現象 ,許多地方寫著 ,「石頭記得力處」、「石頭記中多得其妙」、「石頭記筆力」、「石頭記之文」等等。但在描寫秦可卿臥房的一段誇張性的艷文之後 ,卻有二條特別的文字 :
一路設譬之文 ,迥非石頭記大筆所屑 ,別有它屬 ,余所不知。文至此不知從何而來。
脂評作者盛讚寫實文風文筆 ,不滿另一類文筆的態度已歷歷在目。在描寫榮府男主人賈政的私生活時 ,清楚得很 ,他有一個夫人——王夫人 ,兩個妾 :趙姨娘和周姨娘 ,是非常具體的。可一到寧府和賈赦府 ,情況就突變了 ,在具體描寫之外 ,經常多了「眾多姬妾」這麼一個詞 ,如 :
(黛玉 )一時進了正室 (賈赦的住處 ),早有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迎著 ,邢夫人讓黛玉坐了。 (第三回 )
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賈蓉之妻秦氏 ,婆媳兩個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婦等接出儀門。……地下幾個姬妾先就笑說……。(第七回 )寶玉見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 ,只略坐了一坐 ,便走開各處閒耍。 (第十九回 )
眾姬妾、丫鬟、媳婦已是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第六十八回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 )果然賈珍煮了一口豬……就在會芳園叢綠堂中 ,……帶領妻子姬妾 ,先飯後酒 ,開懷賞月作樂。 (第七十五回 )
上面五個例子 ,除第一個講的是賈赦府外 ,另四個均為寧國府 ,而在賈政的榮國府 ,「眾多姬妾」一詞卻一個也找不到。這實在寧榮兩府文筆文風 ,家庭生活習慣的一個大區別。寧榮兩府是兩類人 ,賈赦應歸入到寧府一邊。
實際上 ,在正文中 ,也存在著把賈赦府排除在榮國府外的例子。第三回中 ,林黛玉先去拜見賈赦 ,然後回到王夫人這邊 ,書中這麼描寫 :
於是黛玉告辭。邢夫人送至儀門前 ,又囑咐了眾人幾句。眼看著車去了方回來。一時黛玉進了榮府 ,下了車。眾嬤嬤引著……。
書中把賈赦府排除在榮府之外了 ,如按書中有關賈赦、賈政的關係 ,他們都是榮國公的孫子 ,僅住在榮府內的不同部位就是了。這裡附帶插入一筆 ,我們一直認為還淚故事不屬於《石頭記》而屬《風月寶鑒》,而且是它的核心故事。而且根據具體對照事件發生的地點和性質 ,認為榮國府是《石頭記》的舞台 ,而《風月寶鑒》的風月故事則集中在寧國府。那麼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的家庭描寫中 ,用的詞彙如何呢 ?在第二回有這麼一句話 :「(如海 )雖有幾房姬妾 ,奈他命中無子 ,亦無可如何之事。」林如海的身上 ,亦用了「姬妾」二字 ,是很值得尋味的。
五 榮寧入書非同時
這裡我們將換一個角度來考察《紅樓夢》中的榮寧兩府。即榮寧兩府及賈赦府並不是在同一時間寫定的。這段文字全部採用陳慶浩、張愛玲、馬萬里、趙耀璋、朱淡文等人的研究成果。下面摘抄陳慶浩先生《賈府的擴張》中的幾段文字 :
張愛玲從創作的角度 ,指出寧府和賈赦一支 ,都非初稿所有 ,是後來才添上的。馬萬里、趙耀璋《早期〈紅樓夢〉書稿中應沒有寧國府》一文 ,則直接引第二回冷子興和賈雨村談下列對話作證。……雨村笑道 :「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 ,寒族人丁卻不少 ,自東漢賈復以來 ,枝派繁盛 ,各省皆有 ,誰還細考查得來 ?若論榮國一枝 ,卻是同譜。但他那等榮耀 ,我們不便去攀扯 ,至今故越發生疏難認了。」子興歎道 :「老先生休如此說。如今的這榮國兩門 ,也都蕭疏了 ,不比先時的光景。」雨村道 :「當日寧榮兩宅的人口也極多 ,如何就蕭疏了 ?」(《匯校》I81— 82 )
馬、趙兩位的文章指出 :
這段對話 ,濃縮地展現了「增刪」過程。作者先書「榮國一支」;後變「寧榮兩宅」。中間隔著「榮國兩門」。這榮國兩門 ,落到實上 ,只能是指賈赦、賈政。……說雖似是而非 ,意仍「演說榮國一府」,但作者留有深意 ,以「榮」字上承「榮國一枝」,憑「兩」字引進「寧榮兩宅」。就借「榮國兩門」這個過門兒 ,僅僅二十五個字 ,塞進一個寧國府。鬼斧神工 ,筆力超絕。不過 ,白紙黑字 ,寧國府的來路 ,在這兒也留下了千古確證 ,證明寧國府是後納入榮國府的。證明《紅樓夢》的早期書稿 ,原本只有一個榮國府 ,只有「榮國一枝」,而不是「寧榮兩宅」。按此回各本皆有回前總批 ,除甲戌、甲辰本外 ,其他諸本包括程本皆混入正文。此批多次提及榮府 ,曰 :
……其「演說榮國府」一篇者 ,蓋因族大人多 ,若從作者筆下一一敘出 ,盡一二回不能得明 ,則成何文字 !故借用冷子興一人 ,略出其大半 ,使閱者心中已有一榮府隱隱在心。……未寫榮府正人 ,先官外戚 ,是由遠及近 ,由小至大也。若使先敘出榮府 ,然後一一敘及外戚 ,又一一至朋友 ,至奴僕 ,其死板拮据之筆 ,豈作《十二釵》人手中物也 ?今先寫外戚者 ,正是寫榮國一府也。…… (《脂輯》35— 36 )
馬、趙謂 :
……文內五見「榮府」,竟不書寧府一字 ,實是書中只有榮府。面對只有「榮國一府」之書 ,脂硯齋怎出「寧榮兩宅」的批注 ?書中沒有「寧國府」這個內容 ,回首題語 ,當然只能是「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了。
馬、趙文認為 :「寧國府是在較晚時候才被增刪納入榮國府故事的 ,這在情節上也留有納入痕跡。」文章舉賈政壽辰和秦氏病喪兩事 ,指出和原有的榮國府故事時序不合 ,作為後來加入而作者早逝 ,書未完成所留下的明證。
我完全同意諸位先行者的分析和論證的邏輯及結果。但在由此引出來的結論上 ,卻是和他們很不相同了。陳先生認為 :就目前資料 ,可將現存八十回本《石頭記》成書分為初稿《風月寶鑒》、修訂稿《紅樓夢》和最後未完成稿《石頭記》三個階段。這個結論 ,實際上就是《紅樓夢》成書的「一稿多改說」。但我們則認為 ,《紅樓夢》的成書是「二書合成說」,當然「二書合成」這一工作包括「二次創作」和「多次改稿」。
六 戴不凡的探索和陳慶浩君的觀點類似
更早一點戴不凡先生在1979年便提出《風月寶鑒》不出自曹雪芹之手的看法。戴不凡先生還指出了他心目中的《風月寶鑒》作者即是書中的「石兄」和實際上的「曹寅胞弟曹荃的次子 (?竹村 ),生平待詳」。
戴先生在尋找《紅樓夢》內在的矛盾上是極有建樹的 ,當然不一定都個個正確 ,但他至少在宏觀上說明了《紅樓夢》整部書形成的全過程不可能是僅由曹雪芹一人所完成。我們雖不同意戴先生的總結論「曹雪芹是在石兄《風月寶鑒》舊稿基礎上巧手新裁改作成書的」。但和眾多的、用胡適創建的「新紅學」觀點來批評戴先生的文章相比較 ,我們確認戴先生文章中看到了勃勃的生機。因為戴先生的總體論證方法是比較科學的 ,在沒有確證來確定《紅樓夢》的作者和成書過程時 ,戴先生的思路實際上是「系統工程法」。即找出書中應解決的盡可能多的矛盾 ,然後尋求某種「假設」,看它能否克服所有的矛盾。
我們翻遍了《學刊》和《集刊》,看到了數量不少的維護或重複證明胡適的「曹雪芹一人著書說」的文章。其論據清一色的是十來條脂批和雪芹友人的詩文。這些依據的文字 ,實際上可以引伸出來的解釋有二類 ,即 1曹雪芹一人著書說 ; 2曹雪芹的工作比「批閱增刪」要多一些。例如「若雲雪芹批閱增刪」那條脂批 ,就可以有兩種解釋 ,即「雪芹做的工作比批閱增刪多得多 ,例如這開頭的楔子就是雪芹寫的」,另一種解釋是「從雪芹寫了那篇楔子為例 ,所謂批閱增刪是騙人的煙雲模糊 ,這本書就是雪芹寫的」。又如「雪芹撰此書中 ,亦為傳詩之意」,一種解釋是 ,「雪芹批閱增刪此書 ,其目的之一是為了把自己的詩通過此書傳流下去 ,書中的詩大部分是雪芹所撰」,另一種解釋便是「正像這部書中的詩是曹雪芹作的一樣 ,這本書也是曹雪芹寫的」。
學過高中數學的人都清楚 ,要證明一個命題 ,必須掌握「充分必要」的條件 ,而其中「充分」兩字是關鍵。例如要證明兩個三角形全等 ,充分必要的條件是 :1三條邊相等 ; 2兩條邊夾一角相等 ; 3兩個角夾一邊相等。若你證明了兩個三角形的三個角都相等 ,在證明兩個三角形全等上邁出了步伐 ,但這只證明了兩個三角形相似 ,雖然全等三角形也一定是相似的。上面所說的 ,不少人引用的十來條證據 ,實際上僅是必要的條件 ,但一點也不「充分」,故可以借此提「假設」但並不能證明他們的說法已成定論 ,即「鐵證不鐵」之意。實際上到目前為止所能證明的 ,還是程偉元與高鶚在程甲本序中寫的那話 :「作者相傳不一 ,究未知出自何人 ,惟書內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過。」由於時代的接近 ,或許程高聽到的說法和掌握的資料比現在的紅學家收集到的還多 ,千萬不要瞧不起先人的智力和勤勞。
由於與本文論述思路有關 ,上面借戴先生之力議論了幾句方法論 ,下面回到正題。戴不凡先生在「曹雪芹拆遷改建大觀園」一文中 ,根據《紅樓夢》正文的描述畫了兩幅寧國府與榮國府的位置佈局示意圖 ,一張是在建大觀園之前 ,一張是建大觀園的時候。明顯的變化是榮府的西花園由西面搬到了和寧國府相連的東面 ,賈母院則由東面移到了西面。這裡又出了一個對這一現象的解釋問題 ,是「一稿多改」還是「二書合成」,我們將與前面所提區別一起進行討論。
七 疑人偷斧
和為什麼紅樓夢中有大小兩個年齡體系 ,為什麼會有兩個巧姐同時出現等矛盾一樣 ,榮寧兩府的多重差別亦能與極大多數研紅者達到共識。但在解釋這些矛盾時出現了重大的分歧。主要解釋為「一稿多改論」和「二書合成說」兩種。在與我們有較多討論的數十名研紅者中 ,除去不明確表示意見者之外 ,持這兩種看法的人數大致相當 ,使人特別高興的是不同意見的人在一起討論時氣氛特別友好 ,無一例外 ,雙方都認為能在討論中受益。蔡義江先生是堅持「一稿多改」成書的 ,一次我們在喋喋不休地向他敘述二書合成的理由時 ,他說 :「你會不會是疑人偷斧 ,心裡有二書合成這個定式 ,所以看起來就什麼都是二書合成的理由了 ,要知道兩本書拼起來實在是太難了。」他說的實在是使人很難答覆的 ,但我們也接著說 :「蔡先生 ,你說得有道理 ,但你處處用一稿多改來解釋這些矛盾 ,是不是也可能是疑人偷斧呢。」說完大家都笑了 ,這是第一手材料太少時 ,每個「假設」的建立都必然會碰到的尷尬。為此下面我們試圖從幾個方面來證明「一稿多改」的困難或不可能 ,以期引出玉來。
八 《紅樓夢》來源有二
如果榮寧兩府的差別可以用「一稿多改」來解釋 ,那麼《紅樓夢》的原始書名應該只有一個。但實際上《紅樓夢》有兩個不同來源、不同風格的原始底本。一條脂批說「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我想沒有人會提出《風月寶鑒》不是原始的著作 ,而是由《石頭記》發展來的吧 !但在第一回正文的「石頭記」三個字旁亦有一條脂批「本名」兩字 ,既然是「本名」即「本來的名字」、「最早的名字」之義 ,亦不能解釋成「《石頭記》是由《風月寶鑒》發展而成的」,這是一證。
《甲戌本》凡例開首就說 :「《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 ,又曰《風月寶鑒》是戒妄動風月之情 ,又曰《石頭記》是自譬石頭所記之事也。」雖然這三個書名都作過全書的書名 ,但「總」字區分了《紅樓夢》與《石頭記》、《風月寶鑒》的差別。後兩個是有不同主題的部分內容 ,且主題風格均不同 ,這是《紅樓夢》有兩個來源的第二個證明。
我與林冠夫在 97年一期《紅樓》有文「曹雪芹創作戲曲傳奇」,證明在脂批作者手中掌握有類似《石頭記》的本子 ,而雪芹正在把《風月寶鑒》部分地改寫成「傳奇戲曲」,兩者毫無瓜葛 ,這是三證。「一路設譬之文 ,迥非《石頭記》大筆所屑 ,另有出處 ,余所不知」這條脂批說明 ,在《石頭記》之外 ,還存在另一種非《石頭記》文筆的文字引入《紅樓夢》,這是《紅樓夢》有兩個源頭的證明之四。既然《紅樓夢》的來源有二 ,則《紅樓夢》是由這兩個來源的合成性就極大 ,當然合成是和多次改稿連在一起共同完成的一個有機整體。下面將再討論 ,榮寧兩府的差別是否與《石頭記》和《風月寶鑒》兩個來源合拍。
九 寧榮兩府兩本書
現在來說明榮寧兩府的巨大差別正好對應兩本書 ,它不可能是由「一稿多改」造成的。
證明 1 :若後加的寧國府是曹雪芹對榮國府故事的擴大 ,則寧國府的擇偶標準應與榮國府協調 ,不可能牛頭不對馬嘴。榮國府之符合「護官符」說明其故事屬於《石頭記》。而寧國府故事中的擇偶標準 ,符合《風月寶鑒》中的「風月之情」要求 ,是《風月寶鑒》書中所述之內容。別種解釋似乎都不可能。
證明 2 :通過寧榮兩府的兩個生日和秦可卿的喪儀規格 ,可知寧國府的官位等級遠遠高於榮國府。若寧國府是榮國府故事擴大造成的 ,由於是後加又出於一人之手 ,不會出現這樣的不合理。這只能從兩府的官位級別是兩個底稿所固有的才能有所解釋。而且這裡面的風格也一個為寫實 ,一個較誇張 ,各自符合《石頭記》和《風月寶鑒》的要求。證明 3:榮府賈政之一妻兩妾和寧府的眾多姬妾的用詞 ,反映了對榮寧兩府的描寫文筆風格有異 ,不符合一人擴大規模改寫的創作規律 ,只能用各有所本來解釋。且「眾多姬妾」一詞和「戒風月之情」的《風月寶鑒》極為合拍 ,榮府的文筆與《石頭記》亦合。證明 4:寧榮兩府的方位在建大觀園時作了重大改變 ,若寧府是後加並和榮府故事出於同一人手筆 ,則作者完全有可能在改寫過程中給以協調改寫 ,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矛盾。這從一個側面說明榮寧兩府應是各有所本。(注 :此條證明 ,不如前三條是不可有兩種解釋 ,只能作輔證 )。
綜合以上論述 ,說明《紅樓夢》中的榮寧兩府 ,分別來源於原本《石頭記》和原本《風月寶鑒》。兩府的差別支持了「《紅樓夢》的二書合成說」,和許多它證據放在一起 ,使我們相信合成說的假設有其深厚內證基礎。而全面的證實則還須作更一步的努力 ,希望得同好的批評指正。 (注 :關於《風月寶鑒》故事集中在寧國府 ,《石頭記》故事集中在榮國府 ,寧榮兩府分別是兩本書的活動舞台的證明 ,我們將另文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