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寶黛愛情悲劇的政治意義談起
文藝作品寫愛情，能不能為一定的政治服務?應不應禁止文藝作品寫愛情?
毛主席教導我們：「馬克思主義叫我們看問題不要從抽像的定義出發，而要從客觀存在的事實出發」１。歷史上，許多優秀的作家寫愛情，並不是單純地孤立地表現愛情，而是通過它反映出現實生活的某一本質，揭示出深刻的社會內容。我國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家曹雪芹在《紅樓夢》裡對賈寶玉、林黛玉和薛寶釵的愛情婚姻悲劇的描寫，正是如此。這就是文學史上「客觀存在的事實」。事實是回答問題的最有力的根據。
禁止人們寫愛情的「四人幫」的御用寫作班子，評論《紅樓夢》時，竟然把作為《紅樓夢》全書的主要情節線索的賈寶玉、林黛玉和薛寶釵的愛情婚姻糾葛抽了出來，置之於與全書的反封建的主題相對立的位置上。然而，他們的拙劣的論證，可惡的詭辯，抹殺不了寶黛愛情悲劇在反封建的《紅樓夢》中的重要地位與作用。
《紅樓夢》通過以賈府為代表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由盛到衰的歷史的描寫，展現了封建社會末期的尖銳的階級鬥爭和封建統治階級內部錯綜複雜的矛盾，揭示了封建制度必然滅亡的歷史趨勢。作為《紅樓夢》的主要情節線索的寶黛愛情悲劇，有力地表現了全書的主題。
賈府是一個典型的封建官僚貴族大家庭。這種「侯門公府之家」，是整個封建政權的組織基礎。賈府的統治者為了挽救這個貴族大家庭的沒落而採取的辦法，和整個封建統治階級為了挽救整個封建制度的崩潰而採取的辦法，是一致的。他們一方面，對農民和其他勞動群眾進行愈來愈殘酷的剝削與壓迫；另一方面，在他們內部竭力維護封建傳統道德和秩序，以防止叛逆者把他們內部弄得分崩離析。但是，歷史的規律終究不可抗拒。被壓迫階級的反抗鬥爭，時代的政治風暴，不斷衝擊著黑暗的封建王國的根基；隨著經濟新因素的不斷壯大，反封建的民主思潮的影響日益廣泛；作為反封建的民主思潮的產兒的封建統治階級內部的叛逆者賈寶玉，到底在「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賈府出現了。
賈寶玉的叛逆思想，主要表現在他對封建傳統道德、封建宗法制度、封建禮教、封建科舉制度等等，表示懷疑或否定。他的出現，打破了賈府封建衛道者的一統天下，造成了叛逆者與衛道者的劇烈鬥爭。在這場叛逆與衛道者的矛盾衝突中，林黛玉始終站在賈寶玉一邊。因此，共同的反封建的叛逆思想便把他們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林黛玉不是四大家族中的小姐，但也是封建官僚家庭出身的閨女。說她沒有受過封建閨範教育，是不符合事實的。不過，她母親早死，家庭破落比較快，疲於奔命的父親顧不得給她進行系統的封建道德倫理教育，因而使她思想上易於接受民主思潮的影響的空隙比較大。她自小生活在資本主義萌芽較早的揚州，受到反封建的民主思想的影響比賈寶玉更深刻。她到賈府後，父親死去，使她完全變成了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她的社會地位又決定她對擺脫封建禮教和封建法權的羈絆的自由自主生活的追求，必然比賈寶玉強烈。因此，在賈寶玉與以賈政為代表的衛道者的衝突中，她不但站在賈寶玉一邊，而且生怕賈寶玉的叛逆思想「改」了。賈寶玉挨了賈政的毒打以後，她探問寶玉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可都改了吧?」賈寶玉沒有「改」。她從來也不用什麼「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什麼「仕途經濟」之類「混帳話」去勸賈寶玉「改」。這就是他們相親相愛的深厚的政治基礎。
叛逆者的愛情，以共同的叛逆思想為「連心結」。當他們成為「知己」的時候，人們說他們「愛情發屆?」了，倒不如說他們手攜著手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這樣的愛情，是封建統治者所不能容許的。賈府的當權人物們，必定把這對叛逆者拆散。對此，站在賈府統治者一邊的封建衛道者薛寶釵早已「心中有數」。
薛寶釵是「真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的小姐。她到賈府來，原是候選入宮充當「公主郡主入學陪侍」的。她從小所接受的系統的封建倫理道德教育，她所處的社會地位，決定她必然是一個封建衛道者。按照她的人生哲學，她無論嫁給哪一個「功名富貴」的男人，都會「隨分從時」的。從思想到性格，她和賈寶玉都格格不入。不管從哪方面說，她都看不起賈寶玉。可是，正當林黛玉受著「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時候，她卻「好風憑借力」，直取了「寶二奶奶」這個「青雲」之座。她這樣做，不是出於一般的「自私」，而是服從於封建統治者的政治上的需要。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書中指出：在宗法制的封建家族來說，「結婚是一種政治的行為，是一種借新的聯婚來擴大自己勢力的機會；起決定作用的是家世的利益，而決不是個人的意願」。賈府的統治者不允許林黛玉與賈寶玉結合，而選擇薛寶釵作為賈寶玉的終身伴侶；薛寶釵雖然絲毫不愛賈寶玉，但也不能不「隨分從時」，聽從兩家當權者的安排，嫁給賈寶玉；這都是從政治上考慮的。因為，當時的賈府「外面的架子雖沒倒，內囊也盡上來了」。事實上，由於內外矛盾集中爆發，「樹倒猢猻散」的局面業已形成。為使賈府「永保無虞」，賈母、賈政、王夫人以及鳳姐等當權人物，亟須找到「療救」的辦法。而辦法，免不了是兩條：一條是加緊對農民和其他被剝削者的殘酷的剝削與壓迫；一條是希望他們年青的一代「光宗耀祖」。賈寶玉是賈府傳宗接代的「命根子」，賈府統治者的希望當然寄托在他身上。因此，在賈寶玉到了「當婚」的時候，賈府的統治者就不能不選擇薛寶釵這樣一個經濟上「家有百萬之富」、政治上堅決維護封建制度的「完人」作為賈寶玉的配偶，一以借她利用「夫妻」關係勸服賈寶玉走「榮宗耀祖」的道路，一以靠她將來維持正在走向衰微破敗的貴族門庭。即使沒有這個現成的薛寶釵，他們也要尋找到另一個薛寶釵式的人物，而決不會讓林黛玉成為「寶二奶奶」。從薛家方面說，當時雖是「真珠如土金如鐵」，但政治勢力比不上賈府大，在政治上需要依靠賈府的提攜和保護，所以也要攀這門親上之親。
賈府統治者為維護正在走向沒落的封建貴族階級的政治經濟利益而採取了斷然的措施——摧毀寶黛愛情，造成了悲劇的結局：林黛玉「魂歸離恨天」；賈寶玉出家當和尚；薛寶釵抱屈守「生寡」。封建統治者既毀掉了一對叛逆者，又吞噬了他們自己的一個「完人」。作者「僅能在當時找得著的」理想人物毀滅了，而封建衛道者也「不配有更好的命運」。這樣一個結局，賈府統治者不但撈不到任何東西，而且失去了傳宗接代的後繼人。
這僅僅是愛情婚姻悲劇嗎?不!它實質上是政治悲劇，社會悲劇。這個悲劇，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社會末期新舊兩種思想的不可調和的鬥爭，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徵，包含著深刻的政治意義。正是由於作者描寫了這個不同尋常的愛情悲劇，才使《紅樓夢》全書的反封建的主題達到了前人所達不到的高度。
曹雪芹在《紅樓夢》裡對寶黛愛情悲劇的描寫是這樣，歷史上別的優秀作家在他們的作品裡對愛情的描寫又如何?
古今中外，通過愛情的描寫揭示出深刻的政治內容的作品，多得很!許多優秀作家描寫愛情故事，不但在生活上拔?積極意義，而且是直接為一定的政治鬥爭服務的。在我國古代文學中，不少作品通過愛情婚姻故事的描寫，塑造叛逆性的人物形象，表現出反封建的傾向；在外國文學中，特別是在十九世紀歐洲文學中，不少作品通過愛情的描寫，表現了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赤裸裸的金錢關係，反映出資本主義的本質。在我國現代作家中，不少人運用愛情題材，寫出過富有革命性和戰鬥性的作品。偉大的共產主義者魯迅在小說《傷逝》中，寫子君和涓生的戀愛悲劇，反映了當時知識分子找不到出路的苦悶，批判一些知識分子脫離人民群眾、脫離現實鬥爭的弱點，指出這樣的知識分子由於孤立地追求個性解放而必然落得悲劇的結局。趙樹理在小說《小二黑結婚》中，寫小二黑和小芹戀愛勝利的故事，讚揚農民群眾為掌握自己的命運而進行的鬥爭，為當時解放區的政治鬥爭服務。楊沫在小說《青春之歌》中，對林道靜的愛情描寫，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一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從覺醒到成為革命者的曲折的過程，給了廣大讀者以深刻的思想教育。這些，都是有「白紙黑字」作證的文學史上「客觀存在的事實」。
面對這樣的事實，怎麼能說文藝作品寫愛情不能為一定的政治服務?怎麼能把愛情劃為文藝創作的「禁區」?「四人幫」為了搞陰謀文藝而禁止人們寫愛情，這是不足為奇的。但是如果現在還有人反對文藝作品寫愛情，那就是咄咄怪事了。
我們反對禁止文藝作品寫愛情，尤其反對禁止寫革命者的愛情。今天，大概不會有人隨便給我們戴上「愛情至上主義」或「宣揚『愛情是永恆的主題』的謬論」等等帽子了吧?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