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藏血情
《紅樓夢》大約完成於18世紀中葉,那已是一個中國古典小說創作相當成熟和繁榮的時期,雖然這種敘事體裁尚不登大雅之堂,但在民間,在純文學領域還是能夠得到相當的尊重和欣賞。《紅樓夢》作者能夠苦心孤詣致力於長期創作,同時得到文友間的鼓勵與欣賞,說明那個時代已是小說可以深人人心的時代,小說的市場已經形成。同時創作小說的吳敬梓、袁枚以及早些時候的李漁等人,都已不避諱自己的身份與署名。。在第一回中它明白交代了與作者有關係的人物:「石頭」、然而獨《紅樓夢》是匿名創「空空道人」、吳玉峰、孔梅、曹雪芹,但在《紅樓夢》這一串名字中只有所謂「披閱增刪」的曹雪芹被文學史界認可:一來考證出實有其人;二來《紅樓夢》最早的手抄本評閱人「脂硯齋」證實書確實是曹氏所寫。曹雪芹原名霑,「雪芹」二字不知是他的字還是號抑或筆名。但把《紅樓夢》歸結為曹雪芹創作也存在不少疑問,這就是他生前過從甚密的幾個好朋友在遺文中隻字未提他有此巨作,他也並未留下與《紅樓夢》相關的任何另類遺作甚至片言隻語,而「脂硯齋」其人本身來歷不明,煙籠霧罩,所講的那些有關作者的話相當浮泛和游離。為什麼《紅樓夢》小說獨樹一幟,作者要將自己深深隱瞞起來呢?這沒有更多的原因,就在於《紅樓夢》是一部觸犯「天條」實有「礙語」的特殊的政治小說。除了其獨立成章的反封建性質外,還「用春秋的法子」[1](第四十二回)在書中藏書,以「假語村言」方式記錄了當時帝宮一部泣血的冤獄悲劇。
據《紅樓夢》有意提示的特殊的慣用語音法,我們有理由懷疑卷前提供的作者名單不過是不願真實歷史被埋沒,「恐沒兮」(孔梅溪),從而「藏血情」(曹雪芹),將一段「不足為外人道」(跛足道人)的故事、.「來頭」和盤托出奉上(癩頭和尚),使隱情得伸(情僧),而使用的障眼法和曲意暗示。
沒有 新史料的發現,筆者在此文中不作《紅樓夢》作者的再考辨,僅就近期對《紅樓夢》原著小說內容的寄托與暗寓研究心得,試申論之。
一、石頭是誰?
我們絕不否認《紅樓夢》是一部天才的藝術創作,但任何文藝作品都源自生活的真實,有生活的原型和素材可依。《紅樓夢》一再宣告真假相映照,讀者切不要被字面上的文章瞞蔽過去,要識得「其中味」,作「知者」,其苦心孤詣、別有用心,已是不爭的事實。書中用「神話」的手法交代賈寶玉前身是塊「石頭」,是個「無材補天」、「幻形人世」、「日夜悲號慚愧」的「風流冤孽」、「蠢物」,即便幻形為佩玉美少年,書中仍不厭其煩地一再申張他的怪僻乖行:「無天無日」、「瘋瘋傻傻」,及至「淫魔色鬼」之嫌。即便他的親生母親王夫人口吻也道是:「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裡的『混世魔王』。」〔2〕(第三回)作者專有《西江月》二詞提醒讀者,為其筆下石頭「蠢物」幻形畫出圖畫來:
無故尋愁覓恨, 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 怕 讀 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哪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褲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這種表面上顯得誇大其辭故弄玄虛的形容,將之放到榮國府紅牆之內年僅十二三歲的公子哥兒賈寶玉身上,豈非華而不實、矯造文章?作者寫作水平爐火純青,斷斷不會浪擲筆墨,出「小兒科」錯誤。其實,他這裡無非是一再重捶響鼓地要我們記住這樣一個「似傻如狂」、畢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哪管世人誹謗」的在皇權鬥爭中落敗下來甚至淪為犧牲品的真實人物形象。
那麼 ,在與《紅樓夢》出世相近的時代,究竟是誰堪當這樣嚴重的形容呢?
讀清史儲位爭奪鬥爭記載,我們不得不深感震驚。康熙帝的二兒子即後來囚禁至死的廢太子,儼然就是賈寶玉形象的放大與前身!
我們不妨簡略摘錄這段清宮史乘並作對比:
清康熙十三年即公元1674年5月(一說6月)皇子胤礽出生,他是康熙大帝與皇后所生的第二子,皇后所誕的第一個兒子乳名承枯不幸天折了。因而皇二子生下來取乳名叫保成,意思是要保住這個成功。不幸的是皇后這次生產遭難,在保成生下當日下午即告去世。洲門注意到,《紅樓夢》裡賈寶玉也是第二子,他的胞兄也是夭折掉了。他的乳名叫寶玉(書中始終未交代他的學名是什麼),保與寶字異音同,而「玉成其事」,玉與成二字實際上更有相通之處。所不同者,保成「生而克母」(康熙後來的嚴責之辭),寶玉母親則健在。但是我們不要忘了,慣於用諧音多義做文章的小說作者,給我們註明寶玉的母親是「王(亡)夫人」,其名存實亡之義昭然若揭。
寶玉寶二爺銜玉而生,這無疑是一種象徵。保成保二爺生下來雖未「銜玉」,但他為皇后親生,兩歲時即被康熙正式冊立太子,這樣得到御命珍愛的一個嬰兒,豈非天下無雙、貴同銜玉?
但正如《 康熙朝儲位鬥爭記實》一書中所述:「可以理解,康熙對這個新生兒的感情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責怪這個嬰兒導致了皇后的死亡,日後他曾斥)胤礽『生而克母』為第一大『不孝』。另一方面,他自己似乎在某些方面又與這個孩子有共同之處,因為他本人也是兒時喪母。此外,康熙或許把對皇后的感情轉到了) 胤礽身上。因而儘管他的感情是那樣錯綜複雜,但是他對這個孩子畢竟是趨於嬌慣和放縱的。[2]
作為法定的接班人,保成即胤礽可稱是一個「蠢物」,他「有命無運」。在後來的眾多皇子覬覦與構陷中,特別是康熙本人出於權利考慮的複雜心態與猜忌,使胤礽一意孤行或說是身不由己地走上了一條悲劇的不歸路。
關於保成長大後狂悖不孝、縱情聲色的記錄見諸史乘,這裡不逞備引,但見其「罪名」行跡(實是「冤孽」) 與賈寶玉何其相似乃爾!
太子自小也受到嚴格的庭訓教育,可稱少年聰敏, 「其騎射言詞文學,無不及人之處」[3](卷234第11頁)。其性情風流調悅,也可在他十一二歲時寫的兩行對聯中略見端倪:「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4](卷31)。
明月托夢 ,晚霞為紅,與首句樓字相連屬,筆者揣測「紅樓夢」書名抑或與此有關。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胤礽的行藏罪過。
太子自少年時代以來究竟犯了哪些罪過,史上並無具體記錄,不過籠而統之,羅列罪名。原來用康熙的話來說是「唯肆惡虐眾,暴決淫亂,難出諸口」,「悠行乖庚,無所不至,令聯難以啟齒」。雖然「難以啟齒」,但也披露一二:「聯巡幸陝西、江南、浙江等處,或駐廬舍,或御舟航,未嘗踐步妄出,未嘗一事擾民。乃胤礽同伊屬下人等恣行乖戾,無所不至」;「朕從不令外問婦女出人宮掖,亦從不令姣好少年隨侍左右,守身至潔,毫無瑕站。今皇太子所行若此,聯實不勝憤憋,至今六日未嘗安寢」;「更可異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縫,向內窺視,……令聯未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晝夜戒慎不寧!」[5](上卷第574頁)
歸結起來 ,太子的罪過就是「交結匪類」,縱情聲色,企圖弒父奪權。周汝昌先生曾有論析:「按李光地《榕樹語錄》續集卷十五曾記云:『當東宮廢時,風聲甚惡。⋯⋯廢太子不妨,殺太子不可。⋯⋯至於殺之,則不詳之事莫大焉。』按此可知康熙原欲殺胤礽,不止於廢錮也。胤礽之事,一部分出於其爭位諸兄弟之傾軋擠陷,增飾惡名;及其既廢,群以眾惡歸之,所謂『牆倒眾人推』者是。然胤礽之淫貪橫暴,種種過惡,亦自有其應得之罪也。[5]
周先生認為「傾軋擠陷,增飾惡名」是有道理的,然而相信「淫貪橫暴、種種過惡」,則是忽略了胤礽事實上是作為因奢侈浪費而產生大量虧空與怨恨之下的替罪羊這個角色。當然也是沒有勘破《紅樓夢》背後藏血情這段故事,被康熙特別是後來雍正做過手腳的史料瞞了過去。其實《紅樓夢》反覆交代,賈寶玉不過是一個「冤孽禍胎」,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中就活活畫出太子不肖被「他老子」「往死裡打」的實情。當時賈政是氣得同康熙一樣流涕發抖,痛陳寶玉的不是,他說道:
你們問問他幹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 勸 。 明日釀到他弒君殺父,你們才不勸不成!
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訓他一番,又有眾人扶持,不如趁今日一發勒死了, 以 絕 將來之患!
寶玉當時是因調戲母卿金釧加之外接優伶蔣玉西事發被其父杖楚的。康熙責罰太子因而 「痛哭仆地」的原由,也是由於太子不肖,「不聽話」,不肯像康熙帝一樣「守身至潔」、「毫無瑕站」。太子外接優伶,逐情酒色,「所用宵小匪類」、「患意誅求,肆行攘奪」,還「裂布窺帳」監視老子的起居,在皇帝生病時甚至「面露喜色」。
夠了,其實胤礽自知事起,就感知自己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伴君如伴虎,生就是一座危崖下的犧牲品。據當時駐中國的朝鮮使者呈送回國的報告稱:「我們認真收集了情報,獲悉自(1708年)事件以來,皇帝嚴格限制太子的行動,力圖使他不離皇帝左右。他看到自己的兄弟們能在宮外享受安逸自由,非常不滿自己受限制的生活,妒忌兄弟們的逸樂,遂直接向皇帝本人發洩其仇恨情緒。」[2](第133頁)
故而太子日漸憎惡自己自小而來的太子身份,他在廢黜中不止一次表示「太子頭銜是皇上給的,皇上要拿去就拿去得了」,並拒絕認錯。已經貴為「御前第一人」等著法定接班就是,太子何苦要「不忠不孝」並做出「種種不肖」,甚至跡近瘋狂地敗壞自己的聲譽呢?所以 他 是 個不折不扣的「蠢物」、「孽障」,是個「有命無運,禍及爹娘(剋死母,氣死爹)之物」。《紅樓夢》第三回寫黛玉初見寶玉「狠命」摔玉,及至「淚流滿面」,即寫太子對自己傀儡身份與不自由人生的深惡痛憎之情。個中細節情由,可謂淋漓盡致:
什麼罕物 ,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
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麼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 ,可知 這不是個好東西!
康熙對太子所謂「不爭氣」的複雜情結使自己不免終日陰鬱難釋,用之不安,錮之殺之又不忍。大約在身邊輔臣內宦的啟發下,他終於為廢太子找到了一個「冤由」,並於1709年4月恢復了太子儲君的身份。這個「冤由」就是查出太子的「狂疾」原來是皇長子胤褆等人僱用蒙古喇嘛以妖術詛咒胤礽造成的。
11月26日 ,在胤褆府中庭園內一處,掘出喇嘛所用大量鎮魔物。康熙帝說,正是這些 東 西 使胤礽失常。他因此回憶「是日廢皇太子忽似瘋顛,備作異狀,幾至自盡。諸宦侍 抱 持 環守,過此片刻,遂復明白。廢皇太子亦自警異,問諸宦侍:『我頃者人作何舉動 ? 』膚 從前將其諸惡皆信為實,以今視之,實被魔魅而然無疑也。;[2](卷235)
真是一出捉放曹,「成則王侯敗則賊」,活畫出帝王心計。歷史原來就是這樣由著康熙、雍正、乾隆如此出於封建權術的需要而裝飾打點出來的。
這齣戲寫入《紅樓夢》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姊弟逢五鬼,紅樓夢通靈遇雙真」,繪聲繪色。這再確鑿不過地說明了小說「通靈」之徑。只不過宮廷歷史事件幻形為「馬道婆」、「趙姨娘」(胤褆即側妃所生)這樣的婦孺之流來予以演出,精彩畢呈。不過今天我們也不得不為當時的作者捏把冷汗,他筆下的場面太相似了,而時空距離也太近了(大約至多不過離當時事件二三十年吧)。
但胤礽也許不配有更好的命運,或注定叛逆性格難改,他似乎沒有珍惜康熙出於父子之情的恩賜,復位後據記載是再度「行為乖張」、「狂疾未除」,終於兩興兩廢,完結了他囚禁終身並最終橫死獄中的悲慘宿命。
故我們太有理由懷疑《紅樓夢》中的寶二爺就是生活中曾真實有過的「保二爺」,二者幾乎一脈相承。興許在諸多的以帶有「豐」部首偏旁的字取名的皇子中,太子既為「御前第一人」,正是個首,是個頭,「石頭」,不正是這樣的提示與隱喻嗎?
二、林黛玉為誰代語?
我們知道了《紅樓夢》是借賈寶玉演出太子真寶玉的叛逆「狂疾」後,那麼,我們掉過頭不由驚奇地發現,原來林黛玉其人倒正是太子獄禁生活血淚悲歌的寫照和代言。林黛玉那些身世漂零、泣血斷腸的詩詞歌賦,表面上不無破綻與牽強,其實正是別有寓意所致。《紅樓夢》不過一樣是繼屈子宋玉曹植等史上才子騷賦手法,以美人香草為喻,來抒寫郁懷與屈情、壓抑與牢仇的。
據 《紅樓夢》中交代,林黛玉是個失去了母親辭別了父親(後來父親也死了)、漂泊到外祖母家寄寓的弱女孩,她雖自幼聰穎過人,卻也孤僻不合、多愁善感,更對身世之痛別有一番敏感。故而凡出諸她口中筆下的詩詞歌賦,多為哀辭,無不令人慟心。流傳最廣莫過那首《葬花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獨把花鋤暗灑淚,灑上空枝見血痕」;「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杯淨土掩風流」;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它與 《題 帕三絕句》、《代別離·秋窗風雨夕》等,大同小異,一概身世淒涼圖圖之悲。我們有理由相信,作者借林黛玉少女形象曲折傳達了那位囚禁在紅牆深宅之中的風流太子的悲啼。想想,倘不如此,即便「寄人籬下」,有著外祖母史太君呵護疼愛,表哥賈寶玉慇勤關照,及至一大幫女伴侍娘的左右周旋迎合,情感再纖細,也不至於有「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說法,否則豈非是華而不實,夸誕不倫?事實上古典辭賦中的香草美人如女須蟬娟洛神之流皆有所寄托,「林黛玉」能夠感動成千上萬的讀者,也正在於調動了讀者潛在的信息資源庫與情感聯繫,使讀者產生設身處地的審美通感。倘若我們細讀「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這樣的章句,將重重禁園中那個朝不保夕、眾叛親離、第一號危險人物廢太子的形象咀嚼出來,豈不感覺同史上囚中的宋二宗、李後主等哀辭相類,別無二致!
原來「大觀園」不過是一座「大關園」、「大監園(獄)」,它正是用來囚禁天生患有「狂疾」、「孤僻怪慶」的廢太子的深幽禁地。「瀟湘館」也不過取意於此,蕭條肅殺,草木皆兵,那豈非一座蕭象叢生、宵小相煎的活地獄?
如果說林黛玉(寧代欽?)「代語」這重意義尚有不足,那麼她的「二哥哥」賈寶玉從旁每每的申張協助,真可謂將隱意晦曲表露無遺。如第二十八回賈寶玉參加朋友聚會時唱的那首曲子: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 與 舊 愁(仇)。嚥不下玉粒金it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框不 明 的 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如果說書中寫太子與他的氛圍怎麼寫得像個女孩子,那麼我們不要忘了,賈寶玉本來芙蓉其面,金玉其人,劉姥姥進大觀園就曾誤以為寶二爺的屋子是個繡閣閨房。錦衣玉食出身的太子想也跡近,作者多有暗示。
作者為寫 那段「泣血」秘史,想盡辦法,用盡機關,甚至不惜破壞作品本身的合理性與和諧性,每每故意地露出破綻,更加人為地在行文中插人雙關詩語字謎,來達到他痛陳歷史表白「真事」的目的。
例如 第 二 十八回賈寶玉對林黛玉等說的一段將死人頭上戴過的珍珠用來作藥引的長論,就十分撲朔迷離,費人猜測,顯然別有深意。限於篇幅,這裡不能俱引,僅就「要緊筆墨」(脂硯齋批中多次強調的專用語)摘取一二:「那為君的藥,說起來唬人一跳」;「正經按那方子,這珍珠寶石定要在古墳裡的,有那古時富貴人家裝裹的頭面,拿了來才好。如今哪裡為這個去刨墳掘墓,所以只是活人戴過的,也可以使得。」這篇奇論裡最使人不明白的是賈寶玉在一聲「阿彌陀佛」後說道:「太陽在屋子裡呢。」『讓人疑是衍文,然而本本白紙黑字寫著,顯然裡邊大有文章。
這段 有 關 「刨屍盜骨」的奇談,實際上是作者隱晦曲折地告訴我們太子之死,儼然是做的一篇翻案文章。作者告訴我們太子)IL扔不是病死的,而是給「為君的藥」鴿死在「屋子裡」的。那「太陽在屋子裡呢」看似莫名其妙的一句,無非是用嵌字法嵌入了「太子」二字。限於當時的環境,作者不得不用障眼法著意隱晦其辭含混其義,不過就這樣也大膽得要命了。他通過賈寶玉反覆強調的「珍珠」,正是「鴆誅」的諧音,.倘將「珍珠」「太子」聯結起來看,也可得出這樣的信息,即「鴆誅太子」。我們知道雍正帝繼位前的名字正是叫做胤禛(音珍)。
《紅樓夢》裡夾藏著的「指君罵侯」的內容,已有不少學者撰文分析指出,如秦可卿之死,(螃蟹吟》等章節。但是如果我們不參破廢太子這段專制強權鬥爭下的殘酷血淚故事,就還看不透其中的許多用意,參不透作者通過塑造「林黛玉」這個代言人所隱藏的潛台詞。所謂「字字看來皆是血」,「誰解其中意」,也許本意正在於此。
據史料 ,康熙廢太子胤礽最終是「病故」於雍正二年十二月(1724年)獄禁之中,雍正帝當時還著實表演了一番「兄弟至情,不能自已」,「親自往奠」,「並封其長子弘哲母為理親王側妃」,令與死者家屬「豐其衣食,以終餘年」。事實上在乾隆初朝,胤礽長子弘哲又因「謀反逆案」被囚禁,牽連甚眾。《紅樓夢》大概就寫於此時,作者有感而發、.有意而為。當然,也許初稿寫作的時間還要早得多也未定。如今如果不是有《紅樓夢》這樣的「演義」,我們真還找不到太子囚禁生活的具體情景細節,即使是一鱗半爪。作者冒險寫作,鐵膽詩心可知其價值所在了。
三、為何這麼多玉?
《紅樓夢 》第二十七回寫王熙鳳聽到小紅的名字原是紅玉,「因為重了寶二爺,如今只叫紅兒了」,鳳姐當時的反應是這樣的:
鳳姐聽說將眉頭一皺,把頭一回,說道:「討人嫌的狠!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 玉 。」
這一見解 很妙,說明了作者對取名的藝術觀。在第二回中,作者也曾借賈雨村的口發表著法:「更妙在甄家的風俗,女兒之名,亦皆從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別家另外用這些『春』『紅』『香』『玉』等艷字的,何得賈府亦樂此俗套?」也就 是 說 ,作者深知取名的雅俗技巧。但是奇怪得很,不僅《紅樓夢》中兩個男女主角分別叫什麼「玉」,且還不怕「重」,不怕「犯」,不怕落俗套,連篇累犢,給一大幫子人取名叫玉,二玉以外,他如甄寶玉、妙玉、紅玉、香玉、玉釧、玉官、玉愛、玉柱、蔣玉菡等等。且在書中的詩詞歌賦中,大量摻入玉字,以至不怕流於俗套敗筆。僅如「護身符」四行順口溜中就重複來了兩個「白玉」(「白玉為堂金作馬」,「東海缺少白玉床」)。再看第一回.不啻氾濫其玉,如緊挨著的賈雨村的吟詩,就連來三個:「先上玉人樓」,「玉在匾中求善價」,「滿把晴光護玉欄」。
真是作者手法如此單調貧乏麼?否,顯然有意為之。像王熙鳳說的「得了玉的益似的」!作者在《紅樓夢》中堆砌大量玉字,倘說描寫皇親國戚、金玉良緣,自然允可,但這種刻意氾濫、明知故犯的手法則不得不引起我們高度的警惕。
玉字諧音御,胤礽乃御命太子,「御前第一得意之人」,無異「銜御而生」。玉比王字多一點,太子大於諸王子,而白玉差去一點就合訓為皇字。這些暗示不是饒有趣味麼?不過 , 我以為,脂硯齋所說,作者寫此書是為了表達他的「棠棣之威,鶻翎之悲」,即喪失了手足兄弟的悲痛。除了內容裡邊的暗示外,如果我們發出疑問:為何這麼多玉?「多玉」諧音「多餘」。即為何這麼多餘?這裡我們不得不深感作者對整個封建王朝綱紀的絕望和悲憤。這種「多餘人」情結直比西方同類小說早去了一百多年!
我們並不怎麼相信「脂硯齋」真的認識「曹雪芹」,並目擊他整個著書過程;也不完全相信這個「曹雪芹」就是那個據說是曹寅孫子的曹霑。但由於脂硯齋評閱稿本面世於乾隆朝,「曹雪芹」身後不久(最早見於宗室裕瑞《棗窗閒筆》),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脂硯齋其人是比較瞭解《紅樓夢》創作的內幕的。如果我們將脂硯齋那些含血帶淚長歌痛哭的批文解釋用來印證本文暗寫廢太子)胤礽興黜生活的論點,則如得道多助,嘩然解剖。「二玉」之「正緊筆墨」等相當多的提示,相信脂硯齋深知此書是朝著那皇二子保成即廢太子寫去的。《紅樓夢》第二回提示「成則王侯敗則賊」,「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看待了」等話,大約正是作品潛在的題旨話語。否則寫部小說,沒有冤情伏在其中,哪用得著滿紙濺血呢?
最後要加以說明的是,《紅樓夢》埋伏了封建專制體制下的叛逆者、犧牲品太子胤礽的悲劇,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這部古典巨著的藝術流暢性、明晰性與完整性,但同時取之有道,成之有因,生活原型與基礎異常紮實豐厚,故而作品人物特具創意,行文另有一番渾厚深重的動力。不瞭解書中這段隱伏的歷史,一樣可以誦讀《紅樓夢》,並深為其陶醉。得知了這段泣血悲劇,當更能深入理解小說作者的苦心孤詣與時代背景。出於它的特殊性,筆者認為必要的索隱、考據、發掘是有益的,否則我們將愧對古人的研血為墨、泣淚為文甚至以生命為代價的良苦用心,同時也就忽略了書中所帶給我們的相當重要的歷史警示。
同時我們也要中明,《紅樓夢》不是康熙太子胤礽的歷史傳記,而是「一石雙鳥」,取材於太子興廢叛逆、禁錮屈死的素材,成就的一部全新加工創作的文學作品,它的反封建反壓迫,謳歌人性,爭取人生平等自由的聲音,並未受到暗伏史實的過多拘絆。相反,披流溯源,振翮有聲,對於《紅樓夢》這部我國近古史上最偉大的奇書、巨著,揭V-其書中有書的謎案,會有更多的況味,同時放射出更加璀璨多姿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