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兩個神話
李慶信先生在《紅樓夢學刊》2006年第四輯對石頭、神瑛兩個神話及和寶玉的關係進行了全面梳理歸納論辯。閱讀完全文,認為李文主要觀點是妥當的:脂本是對的,程本把石頭、神瑛捏合為一是妄改,造成嚴重後果。
但筆者細讀完全文,結合對全書的認識,隱隱覺得李文少了一點什麼,缺了一點什麼,還不夠圓滿。李文主要從結構、情節、文字方面論辯,對兩個神話的深刻含意即作者本意並沒細談清楚,給人以成色不足的感覺。現試為補充闡述如下,請李先生及方家教正。
在起筆談兩個神話之際,我腦袋裡首先就浮出一個問題,作者為何在書之開端寫兩個神話,難道一個神話還不夠嗎?也有論者談到此問題,多是從情節、結構或是「二書合成」、「一書多改」這個角度談。但我讀《紅樓夢》感覺到,作者談一些重要問題,多是重複寫,再三再四寫。我以為,作者寫兩個神話,除了情節、結構方面的作用外(與「二書合成」、「一書多改」無關),還有寶玉人格本源方面的意義,還有全書主旨方面的意義,是為寶玉、全書定了基調——以借神話、蒼天之力為此書增加份量和神秘色彩。換言之,作者非寫兩個神話不可,缺一不行。另外,兩個神話還暗含了作者的終極思考,意義非同小可,具有現代意味,超時空意味。下面分五段分別述之。
石頭神話的意義
一、第一回:
列位看官,你道此書何來,說起根由雖近荒唐,細按則深有趣味,待在下將此來歷註明,方使閱者了然不感。
以後就講此書的來歷。此石是女媧煉造的一塊石頭,因無材補天,凡心已熾,被二仙師攜帶下凡到紅塵走了一遭。「劫終之日,復還本質」,復歸山下。「不知過了幾世幾劫」,空空道人路過此地,「忽見大塊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這是「石書」的來歷,也是此書《紅樓夢》的來歷。作者意為此書是「神書」,非同一般的書。後文對此說再三再四渲染加色,如石頭自己說了一大通此書如何如何「新奇別緻」多麼的好,貶了一通別的書如何如何「千部一套」怎麼的不好。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但給此書塗抹上神秘色彩,這是高招。還有,作者從女媧煉石補天寫起(從女人寫起,女人是世界的主宰),一下子把此書的時空背景拉長了,拉大了,給人以悠遠感、神秘感、命運感、輪迴感、夢幻感等,這和第五回的「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廖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是一致的。作者心中的「天、日、時」是非常悠遠廣闊的,也即作者思想是深邃的,胸懷是廣闊的,《紅樓夢》也是深邃廣闊的。
二、第一回:
女媧煉石補天之時……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的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歎,日夜悲號慚愧。
這一段有幾個關鍵點。(1)明貶暗褒此石。表面上說,此石被女媧遺棄,無材補天。另一層意思是,此石由神仙女媧煉造,以後來到人間,只此一塊。換言之,此石變成人後,是非凡人物,人間只有一個。至於是石頭變寶玉,還是神瑛變寶玉,石頭、通靈玉、神瑛、寶玉、作者、石書的關係如何,容後再詳。(2)此石是通靈之石,也是通靈寶玉。此石跟別的石不同,別石是普通石頭一個,此石卻自經鍛煉通靈了,就是腦袋開竅了,是有靈性靈氣的。這裡也是暗喻作者不願讀時文八股,而獨自喜愛讀各類雜書,在悼紅軒(情根峰)批閱十載,因而獲得靈性靈氣之意。以上兩點隱意是:作者自命不凡,是通靈之人,所以才能寫出「石書」——神書。第二回賈雨村聽冷子興言「寶玉銜玉而誕」,說「這人來歷不小」,也是照應此說法。細看《紅樓夢》,此書是充滿靈性靈氣之書,作者確實是不凡之人,通靈之人。作者自喻自況沒說錯。從生理(遣傳)心理角度講,作者如果沒有自命不凡,自認通靈的特殊心理狀態,是難以創作出《紅樓夢》這部天才之作的。(3)此石此時心態有問題。眾石去補天濟世,獨自已被拋棄遺忘,心中大不服,心又不死,所以「自怨自歎,日夜悲號慚愧」,為以後下凡紅塵「受享」找到了理由。有「慚愧」之心,還是想幹一點事的。以後石頭幹了什麼事,出了一部「石書」。這是後話,以後再說。
三、第一回:
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仙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聯屬,瞬息間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這石凡心已熾,哪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
此段有幾個關鍵點。(1)石頭到紅塵是來受享的,不是來濟世的。這與前面的「無材不堪入選」是相照應。這一層的某種意思是:不是寶玉無材不願濟世,是統治者不會選人把他遺棄了,是家庭腐朽(溫柔富貴鄉)把他慣壞了,使他才走「受享」之路。受享者,接受享樂也。這就為寶玉定了基調。(2)紅塵中「美中不足,好事多魔」,「樂極悲生,人非物換」,「到頭一夢,萬境歸空」。這是為此書定了基調,也是作者對人生世事的一種認識。也就是說,石頭神話為寶玉悲劇性格、悲劇命運定了基調,為全書(含女子)悲劇結局定了基調。(3)「打動凡心」、「凡心已熾」云云,這是指事情的兩面。人有「濟世」之責,也有「受享」之心。當一個人沒走「補天濟世」(石頭說二仙師「補天濟世」)之道,就很容易走「紅塵受享」之路。結果石頭(寶玉)因社會的、家庭的一些原因,走了「紅塵受享」之路。這個石頭性格有多面性,既自命不凡、自經鍛煉通靈,又因沒去「補天濟世」,就去「紅塵受享」。這個石頭到了紅塵人間,就是一塊怪石,做出古怪舉動來。還不止於此,作者還在兩個神話裡繼續交待、豐富寶玉的前身——石頭、神瑛的性格。
四、第一回:
那僧又道:「若說你性靈,卻又如此質蠢,並更無奇貴之處,如此也只好踮腳而已。也罷,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頭聽了,感謝不盡。那僧便唸咒書符,大展幻術,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且又縮成扇墜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寶物了,還只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後好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去安身樂業。」……
後來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大塊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一段故事,後面又有一道偈云:
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
此系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
詩後便是此石墜落之鄉,投胎之處,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空空道人遂向石頭說道:「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有些趣味,故編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
以上一大段是講石變玉變人變石書的事,有這麼幾個關鍵點。
(1)石變玉。仙僧大展幻術,將大石變成美玉。作者意思,寶玉的前身既是石,又是玉,也就是石和玉的品性品格都化到寶玉身上了。石的品性是質蠢、心實,寶玉也有些呆氣,為人做事也是心實之人。書中多處說到寶玉呆氣呆子,馮紫英說寶玉是「心實」之人(二十八回)。玉的品質品格是秀美、溫潤、陰柔。寶玉長得秀美,「神彩飄逸,秀色奪人」(二十三回),「果然如寶似玉」(十五回北靜王言);寶玉的性格性情也有些溫柔陰柔,寶玉對姑娘丫環很溫柔、關心備至。寶玉自己也有些女人味,女人氣質,陰柔也。第二回小寶玉抓周「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抓來」。說明寶玉先天就有女人陰柔品性。石和玉都有堅硬頑強不易變的特性,寶玉也有頑固不化的特點,一根筋,一條路走到底。為情奔走不回頭,如寶玉說:「我能夠和姐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麼後事不後事。」(七十一回)義無反顧,直撞南牆。
(2)玉變人。書中明文寫了「此石墜落之鄉,投胎之處,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投胎就是指投胎變人。神瑛也是投胎,後祥。另外,書中還多處照應石玉投胎變人這一說法。1、仙僧說攜你到富貴鄉去「安身樂業」,是指石玉變人後「安身樂業」。2、「此系身前身後事」,此身是人身,是指寶玉身前身後經歷之事。3、空空道人說:「石兄,你這一段故事(石頭投胎變人後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據你自己說有些趣味,故編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這段話再明白不過,石兄自己的故事自己編寫在此,說明石頭投胎變人。4、第八回的詩「幻來新舊臭皮囊」,是指石玉變成的人。5、第二十五回:「卻因鍛煉通靈後,便向人間覓是非」、「沉酣一夢終需醒,冤孽償清好散場。」這都是指人而言。
(3)人變石書。無材補天自經鍛煉通靈的頑石經仙僧幻化為美玉到繁華地富貴鄉投胎變為公子受享一番,「美中不足,好事多魔」,「樂極悲生,人非物換」,「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劫終之日,復還本質」,又復還為大石,復歸山下。至此,「大塊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成了「石書」。按照馬克思主義哲學觀來看,事物是螺旋式上升(前進)發展,下一個點與上一個點的重複不同,有形和質的某些變化。曹雪芹寫石變玉變人變石書,完成一個輪迴,暗合了馬克思這一觀點——英雄所見略同。此石是彼石,又非全彼石,他帶有「經歷」的痕跡。石書——石頭身上的書,石之痕也,即是帶有自傳色彩的書。仙僧在「通靈玉」上鐫了幾字,這幾個字和書同在石頭身上。現在看來,也帶有評價此書的意思。字為「通靈寶玉,莫失莫忘,仙壽恆昌;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此書也能「除邪療冤知禍福」:除社會、人間之邪,療閨閣女兒之冤,知社會、人間、家庭之禍福;此書「新奇別緻」,藝術魅力無窮,主旨博大深遠,兼具有勸世醒世作用,所以「莫失莫忘、仙壽恆昌」。現在看來,此書問世二百多年,確實如仙僧(作者)所說,是起到了這些作用。
從石變玉變人變石書也可看出,這是作者一個創作過程。生活素材經過作者幻化、想像,創作出了作品,作品比素材有了形和質的變化。
(4)點出空空道人。
在石頭神話中,出現一個重要人物——空空道人。空空道人與一僧一道相對,各負有重要使命。一僧一道是神仙,空空道人不是神仙,他是「訪道求仙」,尋求「真理」之謂也。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是空間時間之意,空間時間會使世事人生發生變化。一僧一道和石頭有交談,是在石頭下凡變人之前;空空道人也和石兄有交談,是在人復還本質,復歸山下之後,二處交談有互相照應之意。一僧一道和石頭談人生(談主旨),空空道人和石兄(與石頭稱兄道弟)談石書(談創作)。空空道人是談書、抄書、傳書(評書?)的,帶有現實人影像。空空道人與石兄對話介紹書是作者刻意而為,似是作者和批者的對話。在「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處有甲戌眉批:「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空空道人稱石頭為石兄,空空道人不是仙人,怎麼和石頭交談,是特筆。空空道人像是其弟口氣,在和兄交談。曹雪芹創作了新書《石頭記》,作為原先給《風月寶鑒》作序的棠村弟,應會在第一時間看到。書中有一條棠村批「九個字寫盡天香樓事,是不寫之寫」,證明棠村批閱過此書。未署名的棠村批應該還會有。作為兄弟,同經歷過曹家被抄事,怕惹事,「將這《石頭記》再細閱一遍,因毫不干涉時事。」才決定「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作者和其弟論討此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空空道人「訪道求仙」訪到了石頭身上,原來石頭身上有一部書,值得訪一訪。空空道人和石兄一問一答,一唱一合,貶抑了別書,吹捧了此書,實際上是空空道人(抄傳評者)對作者「訪道求仙」之意。作者向空空道人談了作書之「道」,談了此書的「仙」味——「新奇別緻」與眾不同是也。作者有自比「仙石」之意,此意書中多有透露。後來,空空道人思忖:「《石頭記》……非別書之可比,雖大旨談情,也不過實錄其事……。」作者借此點出「大旨談情」,也即點出此書主旨之一,也是為了引出神瑛神話。神瑛神話就是「談情」的神話。
神瑛神話的意義
一、第一回:
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將此蠢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
這裡說一干風流冤家(神瑛、絳珠等)投胎入世,前文也談到石頭「投胎」之事,這兩個投胎是不矛盾的。仙僧說「趁此機會將此蠢物夾帶於中」,是夾帶於一干風流冤家之中,也即神瑛和石頭(美玉)一起投胎之意。關於雙重投胎之事後文再詳。仙僧要石頭去「經歷經歷」,也就是「石頭受享」之意。這是指幻化為人而言,不是指寶玉脖子上的「通靈玉」。
二、第一回:
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饑則食密情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
這一段有幾個關鍵點。(1)神瑛以甘露灌溉絳珠,「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這就表明神瑛的人格精神是施惠、多情(多情公子),這也就是寶玉的前身(本源)人格精神。(2)神瑛「凡心偶熾」,和石頭的「打動凡心」、「凡心已熾」是相通關聯的,兩者有一致的思想基礎。而且,瑛是「似玉美石」,是石和玉的統一,是石玉的合稱。瑛、石、玉相通關聯。「神瑛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就是說,神瑛和石頭(美玉)一起下凡投胎。再看前文,「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蠢物夾帶於中」。按此句理解,不是通常認為的神瑛夾帶石頭下凡,而是石頭夾帶於一干風流冤家之中,也就是石頭和這一干風流冤家一起投胎入世。(3)神瑛下凡,絳珠也下凡「還淚」,「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這意思是說,神瑛除絳珠外,還有一些「風流冤家」(眾女子),她們陪神瑛、絳珠一起下凡。
作者寫神瑛、絳珠神話,意在表現寶玉前身的另一半。寶玉前身的那一半是石玉,這一半是神瑛。神瑛的人格精神是施惠、多情。而且,神瑛的施惠、多情不只是對絳珠一人,而對一群「風流冤家」(眾女子),否則,眾「風流冤家」就不會陪他們下凡了結此案。冤家是兩口子對另一半的專稱,這說明這些「風流冤家」和神瑛有很深的恩惠、情愛關係,否則作者不會用「風流冤家」一詞,這些「風流冤家」也不會陪他們去了結此案,因此,這是一個「大旨談情」的故事。一方面,神瑛對絳珠、眾冤家以甘露(情愛)灌溉;另一方面,絳珠和眾冤家「還淚」(也是情愛)報答。作者寫神瑛、絳珠神話奠定了寶玉和黛玉及眾女子的關係,為寶玉的施惠多情性格定了基調。
神瑛、絳珠神話另一重要意義就是引出「木石前盟」。「木石前盟」意味著寶黛之盟,情愛之盟。此盟是掌管「風情月債女怨男癡」的警幻仙子作證。「警幻也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於是神瑛、絳珠就在警幻案前掛了號。「木石前盟」在此書「談情主旨」和情節結構都起了重要作用。但卻有人(周汝昌先生)質疑「木石前盟」,因和其它事攪在一起,留待後文再詳。
作者為何要寫兩個神話
作者寫兩個神話有多重意義:如第一個石頭神話點出主旨、引出石書、介紹石書;第二個神瑛神話引出神瑛和絳珠及眾冤家關係,即引出「木石前盟」;此書開端從兩個神話、從仙界開始,進入凡間人世,拉開時空背景,給此書蒙上一層神秘色彩,契合一些讀者「天上人間」「仙界人間相通」的一種想像心理,使此書有「天人合一」的意味。此樣寫法,也是沖淡寫實意味,加強夢幻感,命運感,增加藝術魅力,也是蘊含五千年厚重文化之意。
另外,作者寫兩個神話很重要的一點,也是為了塑造寶玉這個藝術形象。作者先天賦予寶玉石、玉、神瑛的品性品格人格精神,使寶玉帶有先天神秘色彩而不可移也。作者要寫寶玉前身負載兩面東西,用一個神話是負載不了的。總不好把神瑛施惠、多情的人格精神加在石玉身上,也不能把石玉的質蠢心實、溫潤陰柔品質品性加在神瑛身上。作者只好把兩個神話合在寶玉身上,使寶玉成了一個豐富複雜的人(復合性格)。如何塑造創造寶玉這個全新奇特的形象,作者費盡心機,苦心經營。兩個神話既單獨存在,又有內在聯繫。按別書的一貫寫法,別人都是一個神仙變為一個人,而寶玉卻是兩個神仙神物(實際上是三個)變成的,是兩種品性、精神合成的。這是作者的特筆,也是一個大膽想像。意在說明形容寶玉這個人與眾不同,前身就有幾個。
所以寶玉是這麼個怪人,是他的兩個前身所定,不可更改——打死都不改。三十三回賈政笞撻寶玉,幾置死地,而不可移其心志,也說明這一點。要他去讀時文八股走仕途經濟之道,不可能,有違頑石心實、質蠢之品性品質(走仕途經濟之道要搞歪門邪道,石頭性格做不來);要他不要給姑娘丫環做低服狀,不要像女兒一樣沒大男子氣,不可能,有違美玉之溫潤陰柔之品質品性;要他不要成天和姑娘丫環在一起混,不可能,有違神瑛施惠、多情之人格精神。這就是作者寫兩個神話體現在寶玉身上的根本意義。寶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中外古今獨一個,因為寶玉是兩個神仙神物變成的。這提高了寶玉的「仙級」檔次——二神怪物。
試想,如果作者不寫兩個神話,直接寫寶玉如何如何,怎樣怎樣,這就大失意味,以至殊不可解。再就是,女媧、頑石、二仙師、通靈寶玉、空空道人、石書(及評價)、神瑛、絳珠、警幻等都要消失,此書的神秘感、命運感、夢幻感、博大豐富感都要消失,這是作者和讀者所不願的。
補說一些事情
一、一般認為,仙僧把石變玉,由神瑛夾帶投胎,再由寶玉銜玉而誕。此後這塊玉就掛在寶玉脖子上,和寶玉本人無關係,起到一個攝像機(觀察記錄事物)的作用。筆者不這麼認為,本人以為,神瑛是投胎,石玉也是投胎,都化為寶玉。這兩個「投胎」都是作者明文寫的,作者不會亂寫。有人會問,石玉投胎了,寶玉脖子上怎麼還掛著「通靈玉」。對這個問題,不能呆看。石頭變玉,玉投胎化為寶玉,這本來就是個神話故事。此玉再掛在寶玉脖子上也沒什麼不可以。不能說二者非取其一。認可投胎和認可寶玉脖子上的「通靈玉」並不矛盾。作者也沒說二者取其一。但是不認可石玉投胎,問題就大了,這「通靈玉」怎麼到寶玉嘴裡的,難道是王夫人吃進去的?我們只能用神話的眼光看待此類事。這個掛在寶玉脖子上的「通靈玉」是個實物,也是個「幻相」(作者在第八回兩次提到此物為「幻相」);是個隱喻,也是個象徵意義。「幻相」者,幻覺效果也。此玉並沒起到觀察記錄事物的作用,也沒有「受享」之類的事,只起到了隱喻和象徵作用。
當我們弄清作者寫兩個神話的意義後,石玉和神瑛共同投胎化為寶玉的真相就更清楚了。如果石玉不是投胎,只是由神瑛夾帶到寶玉嘴裡,然後掛在寶玉脖子上,不是化為寶玉,那寶玉身上就不會有石玉之品格,這不合作者原意。實際上,作者寫了六位一體:石頭、通靈玉、石書、神瑛、賈寶玉、作者。這些意象、幻相、物相六位一體,有共性,有個性,有相通相似內在聯繫,又各有區別。作者還寫了一些意象、幻想、物相及事情加強六者之間的聯繫,如:悼紅軒、赤瑕宮、絳芸軒、怡紅院,並在通部書把石、玉、瑛的品格精神在寶玉身上充分體現出來;最後,石頭復還本質,復歸山下,身上「編述歷歷」,是石頭「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作者帶有自傳色彩的書)。所以說,石頭是投胎,起到了貫串始終的重要作用。如果不認可石頭投胎化為寶玉,一條清晰的石變玉變人變石書主線就模糊了,是為遺憾。
二、周汝昌先生在某些文章中的對石頭、神瑛、絳珠、甄賈(真假)寶玉的解析有難以圓通之處,現試析之,就教於周先生及方家。
《紅樓奪目紅》之《何來「前盟」》摘要:
讀《紅樓》讀不懂的地方還很多,最不懂的是「俺只念木石前盟」。
「盟」者何也?誰和誰「盟」來著?
絳珠草將要枯萎,神瑛見面憫之,遂灌溉救活——那時草還未「修成女胎」,神瑛與它並無愛情可言,一位侍者與一株草,「盟」在哪裡?「盟」的什麼?絳珠是感恩,不是「愛」上了他,而且準備的是報答。
木,是誰?什麼木?嚴格說,木是樹,不等於草。除非將「木」解為「植物」。
湘雲姓「史」,原型姓李。姓李的原姓「理」。後逃生藏於一棵李樹下,得以存活,遂改姓李。
「李」是木,不是「草。」
據李文,《紅樓小講》有關篇章談到神瑛、絳珠事:
(石頭)下凡時,眼見仙草與侍者,識認親切。因自己本無「形象」,遂取了人家神瑛的身體相貌——是以成為賈(假)寶玉。
所謂寶黛愛情,從根本原由上就無此情此事,只是一樁「誤會」而已。絳珠入世成為黛玉,神瑛下凡成為甄寶玉,……而絳珠錯認了恩人,以為石頭是神瑛,難以審辨「真」「假」了。
是到了最後,塵世情緣已滿,應復歸本位時,這才由僧道二仙為之點醒說破……二人如雷轟電掣,如夢之覺,知誤之愧……。
看了周先生對神瑛、絳珠、寶黛的解析,感到吃驚,這和《紅樓夢》此段文意不對路,是擰的,是曲解。
下面從「木石前盟」「草木」「真假神瑛」「甄(真)賈(假)寶玉」「寶黛愛情」等幾方面,略陳管見。
按此書第一回作者寫兩個神話本意,石玉是和神瑛共同投胎寶玉,是二神合成為寶玉,其意義和細節前文已析,此不再贅。
「木石前盟」和「草木」。此書第五回《紅樓夢》曲之第一(除引子)有「俺只念木石前盟」句。此說明「木石前盟」在「俺」心裡很重要。「俺只念」,心中唯一之意。「俺」是誰?「俺」就是神瑛?歷史鏡頭回放:多情神瑛以甘露(情愛之意)灌溉絳珠草,絳珠草始得久延期歲月,才能脫卻草胎木質換得人形。神瑛下凡,絳珠跟去下世「還淚」。此事有警幻仙子作證,因此謂「木石前盟」。木是「草胎木質」之木。自古習謂草木連生,草木一家,草木一系,所以草木聯名。第二十八回,黛玉說「我們不過是草木之人」也是照應此句。黛玉自謂「草木之人」,是對「木石前盟」的承認,是和「俺只念木石前盟」相對。作者的「草木」之意非常明白(兩次點到),但周先生強解湘雲為「木」,拐了那麼多彎,理解起來很費勁,和此書八竿子挨不到邊。揚湘何必貶黛,周先生在書文中多有貶黛,令人不服。石是「通靈玉」前身,瑛是「似玉美石」,是石玉的統一,是石玉的合稱。以石代指瑛是很正常的,因為玉、瑛的本源還是石頭。寶玉由石頭、神瑛合成,由石頭指代寶玉(神瑛)也是順理成章之事。警幻仙子何許人也,是「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之仙也。警幻管的就是癡男情女之事,管的不是感恩報答之事。神瑛和絳珠到警幻仙子處掛號(石頭也到警幻處掛號),就是「情愛之盟」之意。警幻也說神瑛、絳珠是「灌溉之情」。神瑛、絳珠神話就是寶玉、黛玉至死不渝愛情故事的預演,所以有「木石前盟」——前生因緣。為了加強「木石前盟」之意,作者多次在書中點明照應此說。如第三回寶黛初次見面,雙方對想:「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如第三十六回,寶玉夢中喊罵:「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麼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寶玉(作者)把「前盟」改成「姻緣」,可思。「木石前盟」為何終於破碎,人間悲劇事多多,連神仙也莫可奈何。這正是作者需要表現的。
但是周先生卻認為神瑛對絳珠是「憫之」,並無「愛情」,絳珠是「感恩」「報答」。這就有些說不通。作者在短短的神瑛、絳珠神話裡怎麼能寫盡寫全神瑛絳珠的愛情故事。其實作者就寫了二三句話「神瑛日以甘露灌溉,絳珠把一生眼淚還他」。然後兩人到警幻仙子處掛號「木石前盟」下世為人。這是一個引子,一種隱喻,一個象徵,體現了寶玉、黛玉的根本性格:寶玉無私對黛玉關心體貼癡情,黛玉一生對寶玉知心真情還淚——沒有真情哪有眼淚。周先生還把對神瑛,絳珠的曲解移到寶黛身上,說「寶黛愛情從根本原由上就無此情此事,只是一樁誤會而已。」等等。這就有些難以理解了。如果說神瑛、絳珠情愛之事寫的有些簡約、含蓄,是隱喻象徵寫之,那寶黛的愛情可是大篇幅明明白白寫的,讀《紅樓夢》的人對寶黛愛情的評價、讚歎不用在下多言。還有看寶黛愛情故事看死了的,證明寶黛愛情感人至深。這怎麼是一場誤會,是感恩報答故事?周先生還說「石頭襲取了人家神瑛的身體相貌——是以成為「賈(假)寶玉」「絳珠入世成為黛玉,神瑛下凡成為甄寶玉」等等。一場純真愛情故事被說成一件陰謀,一場誤會,不可思議。石頭為什麼要偷襲神瑛的相貌?石頭是下凡投胎為人,怎麼投胎「投到」神仙神瑛身上,一塊「通靈玉」又怎麼能「襲取」神瑛的相貌,這怎麼解釋的通。神瑛怎麼又投胎到甄寶玉身上,甄寶玉又沒和黛玉談情說愛?在這裡,有必要說說甄賈寶玉之事。
作者寫了一個賈寶玉,又寫了一個甄寶玉,有多種含意。如果按甄賈寶玉說,賈寶玉是主角,甄寶玉只是賈寶玉的影子,是賈寶玉的補充。賈寶玉是實寫,甄寶玉是虛寫。作者為了豐富賈寶玉,再寫一甄寶玉,從另一面加強、補充賈寶玉的性格,增加其豐富性。比如兩個寶玉,說了一番「女兒」的話,甄寶玉的話就是對賈寶玉話的補充、豐富。如果按真假寶玉說,北京(都中)是假寶玉,是藝術形象,南京是真寶玉,是原型和生活素材,帶有現實人的影像。作者曹家原在南京,這也是暗隱之意。書中多處暗隱南京曹家,如南巡接駕、《續琵琶》、奪錦等。賈寶玉是實寫,甄寶玉是虛影,這是作者的一個藝術筆法,這在書中也可看出。第一例,第二回,冷子興介紹賈寶玉:「他(賈寶玉)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賈雨村引出甄寶玉:「他(甄寶玉)說:必得兩個女兒伴著我讀書,我方認得字,心裡也明白。……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靜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要尊榮無對的呢。」第二例,第五十六回,作者借甄家四個女人說見了賈寶玉:「嚇了我們一跳。若是我們不進府來,倘若別處遇見,還只道我們的寶玉後趕著也進了京呢。」這兩段說明甄賈二玉不但長得一模一樣,二者難辨,連思想也一樣。這就怪了奇了。作者還嫌不夠,還要加一碼。第三例,第五十六回,賈寶玉半夢半醒道:「除了我們大觀園,竟還有這一個園子。……除了鴛鴦、襲人、平兒之外,也竟還有這一干人。……除了怡紅院,也竟還有這麼一個院落」。甄寶玉說:「我聽見老太太說,長安都中也有個寶玉,和我一樣的性情。」作者雖然把寶玉的話歸於夢中,但明眼人看得出,這是作者借寶玉夢中說出,甄是賈的虛影。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的長相、思想、園子、院落、丫環都一樣的事。如果按書中甄(真)賈(假)諧音來理解,虛寫的甄家反而有真事隱,實寫的賈家反而是假語存。也就是說,文本(小說)表面北京賈家是實寫,南京甄家是虛陪;但從原型素材角度看,甄(真)家是實,賈(假)家是虛。這也是曹公「真假有無」之體現,「風月寶鑒」之正反照。所以大觀園可南可北(甄賈都有大觀園),似南似北,既有北方園林特色,也有南方園林色彩,是作者以南方私家園林秀麗為基礎,結合北方皇家園林氣派,想像創作了一個心中美好的大觀園。
這些都和真假神瑛無關,周先生把真假神瑛摻和進甄(真)賈(假)寶玉,把事情搞複雜化,搞亂了。什麼石頭偷襲神瑛面貌成了假神瑛又成為賈(假)寶玉和林黛玉是誤會等等。此書中,作者塑造賈寶玉這個藝術形象是真而又真,是藝術的真,賈寶玉貫串整個故事始終,何來「假」之有。如果這個賈寶玉是「假」的,那曹雪芹不是白創造這個形象了。寶黛愛情故事是《紅樓夢》的主線,二人是正主角,如果兩個人愛情是一場「誤會」,此書還能叫《紅樓夢》嗎?再按周先生「探佚」下去,「僧道二仙為之點醒說破,二人如雷轟電掣,如夢知覺,如誤之愧……。」寶黛二人還有「愧」?本來按書中原意,寶黛生死之愛,黛玉為寶玉「淚盡」而死,不管是「焚稿殉情」,還是「為情自沉」,是死在寶玉之前。如按周先生「探佚」,寶黛「如雷轟電掣,知夢知覺,知誤之愧」。兩人「愧」完以後,是不是黛玉還要和甄寶玉(真神瑛)談戀愛,那麼黛玉就是和兩個寶玉談過戀愛。黛和甄談,那賈寶玉又怎麼辦?又把湘雲扯進來,這個新四角故事也夠複雜的。本來甄寶玉是作者寫的一個虛影,硬被周先生拉進真假神瑛寶黛誤會這個圈子。這些都有違作者本意,影響了對《紅樓夢》的理解,把寶黛愛情和《紅樓夢》庸俗化了,和「解夢」「秦學」有何不同?
三、程本對脂本的妄改產生的嚴重後果,李文已詳述,本人認同。但李文認為石頭不是「投胎」,這點還可商榷。現補充談一點甲戌本多出四百多字問題及程本捏合石瑛事。
甲戌本第一回獨有的二仙師與石頭對話四百多字,有論者(歐陽健先生等)說程前脂後,這多的四百多字是後人妄添。筆者這次重新琢磨兩個神話意義,更覺其四百多字是原文真跡。這四百多字是作者表現石頭品性(寶玉前身)、書之主旨和結構起始很重要的一節,不可或缺。如缺之,損失慘重。1、石頭神話就不圓滿,就會影響對寶玉人格本源的理解。2、二仙師為此書定的調子「美中不足,好事多魔」,「樂極悲生,人非物換」,「到頭一夢,萬境歸空」,也就落空——如同雞冠之缺損。3、「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這是全書結構最早雛型點晴之筆,點明全書主線是一個圓圈型,石頭走一圈又回到起點。主角、主旨、主線都在這四百多字裡得到點明預示,有多麼重要。如果是某些人所說,缺這四百多字反而是原文,那麼原作者怎麼寫了一個不圓滿有殘缺的神話;如果說這四百多字是後人妄添,那誰有本事在這短短四百多字裡把全書的主要精華濃縮其中。從以上分析可看出,這四百多字非原作者莫屬,是非常明白的事。
程本把石頭和神瑛捏合為一,除了在情節、結構造成嚴重後果外,也模糊了寶玉前身來源意義。程本不理解兩個神話的各自獨立含意,是不懂寶玉的人格精神有兩個來源,不理解作者的寫寶玉是由兩個神仙神物變化而來。石玉有石玉的品性品格,神瑛有神瑛的人格精神,兩者不能合一,只有到寶玉身上才能合一。寶玉誕生之後才有這麼個石、玉、瑛三者合一的寶玉,寶玉誕生之前是沒有這麼個「怪物」的。寶玉完結之後,也不會再有寶玉這麼個人物。寶玉是由兩個(三個)神仙神物變成,誰也想不到這一點,只有天才作家曹雪芹才有這麼個古怪想法。雖然這些想法在細節上有點問題,但大致意思還是說得過去的。這是作者塑造創造人物的一種藝術手法,我們不能苛求之。
後人抄錄甲戌本,多翻了一頁,抄漏了四百多字,是個版本不幸事件,以後程本妄改,錯上添亂,更是雪上加霜。還好,老天有眼,曹公顯靈,甲戌本(過錄殘缺本)復現,使我們得以看到這一段全貌完壁,使石頭神話意義完整體現,使讀者盡早對主角、主旨、主線有個模糊的瞭解。這也可證甲戌本文字乃是曹公最早的文字,定在程本之前,也是諸脂本之源。
作者的終極思考
從完整的石頭神話(此書頭尾)還可以看出作者的一些終極思考。在石頭神話中,作者實際上指出了人類的生存軌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球上原來都是山石,以後時間空間(渺渺茫茫)的自然進化,「石頭」通了靈,有了人類;人類進化生存了很長時間,最終人類還得消亡,復歸為石頭(化石),但地球上會留下人類生存的痕跡。
《說文》釋玉「石之美者」。曹雪芹寫石變玉變人,未嘗沒有自喻「石之美者」——「人之佼佼者」之意。我堅定地認為,像曹雪芹這樣一位偉大的生靈,是會思考一些人的終極問題的: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幹什麼,我要到哪裡去(肉體和靈魂)?從《紅樓夢》(石頭、神瑛神話)可看出,作者站在「天、日、時」的高度思考:我是自然之子,我從自然中來,我要留一部「石書」(精神)在人間,我要回自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