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垂遺訓與鳳姐失人心

賈母垂遺訓與鳳姐失人心

賈母垂遺訓與鳳姐失人心

紅學研究

 《紅樓夢》第一百十回,其內容是「史太君壽終歸地府,王鳳姐力詘失人心。」裡邊著重記述了兩件事:一是賈母臨終前的懺悔式精論。她強調指出,應該將《金剛經》 發送於人。對此,紅學家們一直未有人論析過。二是賈母逝世後,王熙鳳主喪時上下指責,左右抱怨,指揮失靈,大失人心。此事也未曾被專家們作過深層的探究。這兩件事的寓意何在?所反映的是什麼問題?既然作為《紅樓夢》之一大回目的重點內容,自然包容著大的文章。故此,我們願 將一得之餘和一孔之見和盤托出。不妥之處,乞請方家賜教。

一、賈府的失誤在教育  臨終寄望於《金剛經》

    賈府遭經查抄,把一個高齡的老太君嚇得面如土色。風波過後,痛定思痛,發出了一番深沉的感歎:「我賈門數世以來,不敢行兇霸道.我幫夫助子,雖不能為著,也不敢作惡。必是後輩兒孫驕奢淫佚,暴殄天物,以致周府抄檢。現在兒孫監禁,自然凶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兒孫,所以致此。」(第一百六回)賈母經這場變故的驚嚇,再也振作不起來了。臨終前,她囑托了兩件事。其一.他拉著寶玉遭:「我的兒,你要爭氣才好!」又拉著賈蘭道: 你母親是要孝順的。將來你成了人,也叫你母親風光風光!」其二,對鳳姐說道:「我的兒,你是太聰明了,將來修修福罷!我也沒有修什麼,不過心實吃虧。那些吃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幹,就是舊年叫人寫了些『金剛經』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沒有? 鳳姐道:「沒有呢。」賈母道:「早該施捨完了才好。 」說完後,她喉問略一響動,臉變笑容,竟是去了。享年83歲。

    這些話可謂賈母的臨終遺囑。從第一件來看,因寶玉和賈蘭是賈母素日l最器重和喜愛的後代,所以她首先托付的就是這兩個賈門的繼承人。至於他們日後能否成材,史太君也沒有充分的信心和十足的把握。這只不過是言不由衷的祈禱而已。因為,儘管賈門後代多是不肖子孫,但寶玉和賈蘭與他人畢竟有別。後來參加科舉考試,寶玉「中了第七名舉人」賈蘭「中了一百三十名」,終於有了「沐皇恩賈家延世澤」的迴光返照。賈母囑寶玉「要爭氣」,囑賈蘭為母親爭光,全是肺腑之言。事實也證明了賈母還是瞭解她這兩個較有出息的嫡孫輩的。

    只是第二項遺囑應視為賈母憂心如焚的大決策。王熙鳳是賈母執政的實際掌權者和代理人。在她臨死前的關鍵時刻,可以置其他的一切大事而不顧,獨獨委託王熙鳳抓緊散發《金剮經》,道理何在?

    《金剛經》是佛教經典著作,是一部懲惡勸善的教育書。例如:《金剛經》中有一段名言:「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意思是:不要執著任何東西,這是佛一再囑咐的。菩薩應生這樣的清淨心,不執著於色,不執著於聲 香、昧、觸、法,應於一切面前無所住,從從容容,如光照地。賈家兒孫整日沉搦於聲、色、犬、馬.為《金剛經》所不容。賈府經過抄家.從興盛到衰敗,賈母積一生之經驗教訓,痛切地感到最大的失誤在教育。寫送《金剛經》之談.實是亡羊補牢之舉。

    憑實而論,賈母是《紅樓夢》中一位程重要的人物。她幾乎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她的存在標誌著賈府這座大廈的存在。她是賈府的最高統治者。她令指頤使.一言九鼎,不管正確與否,理解的和不理解的都得照辦.人人都不敢違拗。即使她錯了,別人也得將錯就錯 她一高興隨口說出,別人也會當聖旨一樣執行。賈府中人無人不尊重她.一是她的身份和地位至高無上,二是她年事最高。

    作為賈府最高輩份的老太君,享樂幾乎構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內容。哪兒有宴會,哪裡便有賈母。她常常倚老賣老,不調查不研究,單憑聽匯報,作決策、發號令。這樣一個大權在握的封建大家庭的老太君,對後輩兒孫的胡作非為.總是持原諒、庇護甚至縱容的態度。比如在鴛鴦抗婚的問題上,賈赦欲娶鴛鴦作小老婆.因為她離不開鴛鴦,就對邢夫人說:「我這屋裡,有的沒有的.剩了他一個,年紀也大些.我凡做事的脾氣性格兒,他還知道些。⋯ ⋯ 我正要打發人和你老爺說去,他要什麼人,我這裡有錢,叫他只管一萬八千的買去就是;要這個丫頭,不能!」(第四十七回)

    再如,賈璉與多姑娘的姦情被鳳姐撞著,告到賈母處。她卻說: 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的住呢?從小兒人人都打這麼過。—— 這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多喝了兩口酒,又吃起醋來了! (第四十四回)上邊稍一鬆,下邊胡亂行。兒孫們在老祖宗的寬容下,大開淫慾。賈寶玉之所以敢同襲人初試雲雨情;賈瑞之所以見熙鳳起淫心;賈珍之所以敢爬媳婦的灰,而且輪姦小姨子;賈蓉賈薔之所以暗中和王熙鳳來一手;賈璉之所以提出「索性大家吃個雜燴湯」,最後釀出了強佔良民妻女為妾,不從逼死等大案要案;賈赦之所以敢要賈母身邊最信任的大丫頭鴛鴦;盡而使整個賈府除了兩頭石頭獅子乾淨,其餘皆不乾淨之淫亂不堪、污穢之極的府地.與最高權威賈母之大不以為然和姑息養奸的暖昧態度有直接關係。

    賈府追求的儘是榮華富貴.肥吃海喝,致使經濟上虧空嚴重。為了縱慾奢侈,鳳姐等人還放賬受賄,地契盤剝,終遭查抄之禍。

    賈母死前曾問賈政:「我這幾年老的不成人了,總沒有問過家事。⋯⋯ 咱們西府裡的銀庫和東省地土,你知道還剩了多少?」賈政道:「昨日兒子已查了;舊庫的銀子早已虛空,不但用盡,外頭還有虧空。現今大哥這件事.若不花銀托人,雖說主上寬恩,只怕他們爺兒兩個也不大好,就是這項銀子尚無打算。東省的地畝,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兒了,一時也養不過來⋯ ⋯ 」賈母急的眼淚直淌,說道:「怎樣著?咱們家到了這個田地了麼?我雖沒有經過,我想起我家向目比這裡還強十倍,也是擺了幾年虛架子,沒有出這樣事,已經塌下來了,不消一二年就完了!據你說起來,咱們竟一兩年就不能支了?」賈政也淚流滿面地說:「想起親戚來,用過我們的,如今都窮了;沒有用過我們的,又不肯照應。昨日兒子也沒有細查,只看了家下的人丁冊子,別說上頭的錢一無所出,那底下的人也養不起許多。」 賈母痛苦地拉著賈赦和賈珍大哭起來,都跪在地下哭著說道:「兒孫們不長進,將祖上功勳丟了,又累老太太傷心,兒孫們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第一百七回)」

    賈母思前想後,眼淚不幹,遂上香跪下,念了一回佛.含淚祝告起天地來。可謂淒愴有加矣!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賈府經由興盛到衰敗,各各都在捫心自問,沉痛地思考與回顧。賈政不知當家之計.賈赦賈珍自感無地自容,賈母引咎自責,得出了罪過在兒孫責任歸自己,一切皆困不教兒孫的結論。

   但是.用什麼思想理論和方法內容去教育她的不肖兒孫確實又成了一大難題。在賈家生活過六十餘年的老太君對賈府的全部情況應該說全部清楚。就拿教育來說,也不是沒有抓過,而是不得其法或管理不善,收效甚微而已。賈母此時的痛心疾首也是指這一層所說的。

    賈母何曾忘記,賈府曾辦過學校.教書匠賈代儒這個腐朽不堪的儒家代表人物,也感到孔孟之道已難以震懾賈府這幫不肖子孫們。剛開學不久便出現了「嗔頑童茗煙鬧書房」的滑稽鬧劇,直打得學堂裡烏煙瘴氣,不堪收拾,最後不了了之。那個一味信道的道家代表人物賈敬,只知燒丹練汞,一心想成神仙,別事一概不管,結果死於非命。雖說請了一個尼姑妙玉住在國內,她只圖自己清靜安逸而已。儒釋道三家學說篩來選去,畢竟缺少權威的思想理論作武器,不可能產生並運用馬克思主義來教育他們,最終決定讓人寫了些《金剛經》廣為發送。《金剛經》作為佛家經典,有勸人為善的內容疆 賈府之人作惡多端,賈母首先懺悔,想從這方面教育和啟發兒孫的天良,以挽救敗局。這不能不說是這位老太君在栽過觔斗吃了大虧之後所採取的一種自省自責和重振家風的重要舉措。

    縱觀賈府後代兒孫們的一系列罪惡行徑,除了仰仗前輩的功勳和朝中特殊的權勢外,主要是失去了精神寄托,沒有了奮鬥的目標、行動的規範和道德觀念的約束所致。他們各行其事,胡做非為,自食苦果,不堪收拾。寫送《金剛經》是史老太君沒有辦法的辦法,不得已而為之。表明封建統治階級外強中乾,色厲內荏,已到了山窮水盡無計可施的地步。他們能意識到教育的重要性,在萬般無奈的情勢下,將佛家的廢品《金剛經》捧出來充數。別說它根本解決不了教育賈府兒孫這樣的重大難題,連老百姓聞之也會嗤之以鼻的。這正如兩漢時期封建皇帝大力倡導讖諱迷信,想以此鞏固其統治地位一樣的荒唐可笑和蒼白無力。儘管賈母有教育好兒孫的願望,然而由於她的決策失誤和方法欠當,所以她死後不久,整個賈府更加破敗蕭條。真正是「為官的,家業彫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自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遙人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 —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自茫茫大地真乾淨!」(第五回)賈府再也不會出現昔日的輝煌了。

二、鳳姐力詘失人心  法不治親是本因

    賈母死後,王熙風主持喪事,辦得一塌糊塗,遭到上下左右的抱怨和指責。她為什麼力詘失人心呢?原因是多方面的,諸如,賈府已經事衰,經濟拮据;王熙鳳素日得罪人太多,紛紛給她過不去等等。但這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主要原因是什麼呢?是她在直系親屬關係上無法碰硬束手無策所致,所謂「法不治親」的結果。

    王熙鳳出面照管賈母的喪事是理所當然的。又有賈璉在外做主,裡外他二人倒也相宜。風姐仗著自己的才幹原打量老太太死了,她大有一番作用。邢王二夫人等本知他曾辦過秦氏的事,必是妥當,於是仍叫她總理裡頭的事。她心想:「這裡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本是我手下的人。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來難使喚,如今他們都去了。銀項雖沒有對牌,這種銀子卻是現成的。外頭的事又是我們那個辦。雖說我現今身子不好,想來也不致落褒貶,必比寧府裡還得辦些。 (第一百十回)

    但是王熙鳳卻完全想錯了,錯就錯在「今非昔比」上。榮府的事絕不像寧府那般簡單易行。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時,是賈珍把她請去的。這個男子萬不及一的女中魁當然想趁機露一手,以顯現自己的才能和手段。王熙鳳也著實有些高招。她到寧府灑目一看,便知癥結所在。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二件,事無專管,臨期推委;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能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 此五件實是寧府中風俗。王熙風看準了病源,遂對症下藥,藥到病除。她思路清晰,獎罰嚴明,有殺伐決斷之術。她一到任,便快刀斬亂麻,旋即開了生面,使得寧府中人俱各兢兢業業,便是人來客往,也都安靜,不比先前紊亂無頭緒。各房中也不能趁亂迷失東西,一切偷安竊取等弊,一概都黜了。

     王熙鳳領導有方的訣竅是什麼呢?正如她本人聲明的那樣:。既托了我,我就說不得要討你們嫌了。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諸事由得你們。再別說你們,『這府裡原是這麼樣』的話,如今可要嵌著我行,錯我一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 一倒清白處治。」

    王熙鳳威重令行,寧國府中都總管賴升回知裡面委請了鳳姐,因傳齊同事人等說道:「如今請了西府裡璉二奶奶管理內事,倘或他來支取東西,或是說話,小心伺候才好。每日大家早來晚散,寧可辛苦這一個月,過後再歇息,別把老臉面扔了。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人的!」

    然而,還是這個臉酸心硬的烈貨王熙鳳在寧府主持賈母的喪事問題上又是什麼情況呢?

    正當鳳姐開始走馬上任清點操辦之時,鴛鴦卻跑出來又是下跪,又是磕頭,拉著鳳姐哭得淚人一般的說:。老太太的事,一應內外.都是二爺和二奶奶辦。這種銀子是老太太留下的。老太太這一輩子也沒有遭塌過什麼銀錢,如今臨了這件大事,必得求二奶奶體體面面的辦一辦才好!這方才聽見老爺說什麼『詩雲』『子曰』,我也不懂 又說什麼『喪與其易,寧戚』,我更不明白。我問寶二奶奶,說是,老爺的意思:老太太的喪事,只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費,圖好看的念頭。我想老太太這樣一個人,怎麼不該體面些?我雖是奴才丫頭,敢說什麼?只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這一場,臨死了還不叫他風光風光?我想二奶奶是能辦大事的,故此我請二奶奶來,作個主意。我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死了,我也是跟老太太的!若是瞧不見老太太的事怎麼辦,將來怎麼見老太太呢?」

    鳳姐聽了這話來得古怪,便說:「你放心,要體面是不難的。雖是老爺口說要省,那勢派也錯不得。便拿這項銀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該當的。 鳳姐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 」鴛鴦千恩萬謝的托了鳳姐。

    鳳姐心想:「論理,老太太身上本該體面些。暖!且別管他,只接著咱們家先前的樣子辦去。」

    在賈母喪事問題上,王熙鳳和鴛鴦的用意顯然是要大辦,起碼象秦可卿喪事那樣隆重風光。於是叫來賈璉。賈璉問:「怎麼找我?體在裡頭照應著些就是了。橫豎作主是老爺太太們,他說怎麼著,我們就怎麼著。」鳳姐道:「你也說起這個話來了,可不是鴛鴦說的話應驗了麼?

    賈璉於是把賈政之意向鳳姐作了說明。並且不無怨言地說:「你想,這些奴才,有錢的早溜了。按著冊子叫去,有說告病的,有說下莊子去了的。剩下幾個走不動的,只有賺錢的能耐,還有賠錢的本事麼?」因為沒有銀錢,眾人都答應著不動。王熙鳳只得到邢夫人處取老太太所存的應用之物。然而她那裡知道,邢夫人一聽賈政的話,正合著將來家計艱難的心,巴不得留一點子作個收局。況且老太太的事原是長房作主。賈赦雖不在家,賈政又是拘泥的人.有件事便說:「請大太太的主意。」邢夫人素知鳳姐手腳大,賈璉的鬧鬼,所以死拿住不放鬆。鴛鴦只道已將這項銀兩交了出來了,故見鳳姐掣肘如此,卻疑為不肯用心,便在賈母靈前嘮嘮叨叨哭個不了。

    邢夫人等聽了話中有話,不想到自己不令鳳姐便宜行事,反說:「鳳丫頭果然不用心!」 王夫人則埋怨道:「咱們家雖說不濟.外頭的體面是要的 這兩三天人來人往.我瞧著那些人都照應不到,想必你沒有吩咐— — 還得你替我們操點心兒才好! 邢夫人在旁說:「論理,該是我們做媳婦的操心,本不是孫子媳婦的事.但是我們動不得身,所以托你,你是打不得撒手的! 」邢夫人不讓鳳姐撒手,王夫人催她去料理。王熙鳳只得含悲忍泣的向眾人發空頭支票,苦求道;「大娘嬸子們可憐我罷!我上頭捱了好些說,為的是你們不齊截,叫人笑話,明兒你們豁出些辛苦來罷!」即便如此,「裡頭的人都死眉瞪眼的。⋯ ⋯眾人都答應著不動。」人們歎道:奶奶辦事,不是今兒個一遭兒了,咱們敢違拗嗎?只是這回的事,上頭過於累贅!只說打發這頓飯罷:「有在這裡吃的,有要在家的;請了這位太太.又是那位奶奶不來。諸如此類,那裡能齊全?還求奶奶勸勸那些姑娘們,少挑銹就好了。」鳳姐道: 頭一層是老太太的、丫頭們是難纏的,太太們的也難說話,叫我說誰去呢?」

    眾人道:「從前奶奶在東府裡,還是署事,要打要罵,怎麼那樣鋒利?誰敢不依?如今這些姑娘們都壓不住了? 鳳姐歎道:「東府裡的事.雖說托辦的,太太雖在那裡,不好意思說什麼。如今是自己的事情,又是公中的,人人說得話。再者,外頭的銀錢也叫不靈,這叫我有什麼法子呢?」當鳳姐解釋了銀錢不湊手的難處後,眾人道:「怨不得!我們聽見外頭男人報怨說:『這麼件大事,咱們一點摸不著,淨當苦差!』叫人怎麼能齊心呢? 還說:「奶奶要怎麼樣,我們敢抱怨嗎?只是上頭一人一個主意,我們實在難周到。」

    鳳姐一肚子委屈,愈想愈氣,直到天亮,又得上去。要把各處的人整理.又恐邢夫人生氣;要和王夫人說,怎奈邢夫人挑唆。這些丫頭們見邢夫人等不助著鳳姐的威風.更加作踐起她來。雖說憎經道懺,弔祭供飯,絡繹不絕,終是銀錢吝嗇.誰肯踴躍,不過草草了事,連日王妃誥命也來的不少,鳳姐也不能上去照應,只好在底下張羅,叫了這個,走了那個;發一回急,央及一回;支吾過了一起,又打發一起。鳳姐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邢夫人雖說是塚婦,仗著「悲慼為孝」四個字,倒也都不理會。王夫人只得跟著邢夫人行事,餘者更不必說了。獨有李紈瞧出鳳姐的苦處,卻不敢替他說話,只自歎道:「俗語說的,『牡丹雖好,全仗綠葉扶持 太太們不虧了鳳丫頭,那些人還幫著嗎?若是三姑娘在家還好,如今只有他幾個自己的人瞎張羅,背前面後的也抱怨,說是一個錢摸不著,臉面也不能剩一點兒?老爺是一味的盡孝,庶務上頭不大明白。這樣的一件大事,不撒散幾個錢就辦的開了嗎?可憐鳳丫頭鬧了幾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只怕保不住臉了!」

    次日乃坐夜之期,更加熱鬧。風姐這日竟支撐不住,也無方法,只得用盡心力.甚至咽喉嚷啞,敷衍過了半日。到了下半天.親友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顧後。正在著急,只見一個小丫頭跑來說:「 二奶奶在這裡呢!怪不得大太太說:『裡頭人多.照應不過來.二奶奶是躲著受用去了!』」 鳳姐聽了這話.一口氣撞上來,往下一咽,眼淚直流,只覺得眼前一黑,嗓子裡一甜,便噴出鮮紅的血來,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血一口一口的吐個不住。

    豐兒將鳳姐吐血不能照應的話回了邢王二夫人。邢夫人打量鳳姐推病藏躲,心裡卻不全信,只說:「叫他歇著去罷。」家下人等見風姐不在,也有偷閒歇力的.亂亂吵吵,已鬧的七顛八倒,不成事體了。

    綜上所述,王熙風主持賈母的喪事,弄得一塌糊塗,出力不討好,還受盡了埋怨和污蔑。她先前協理寧國府主持秦可卿喪事的爽利周到勁兒都到哪裡去了呢?原因很簡單:秦可卿的喪事是屬於寧國府.賈母的喪事屬於榮國府。寧府為外,榮府為內。秦氏的喪事處在賈府興盛時期,賈母的喪事到了衰敗階段。外事靠銀錢開路.不留情面,所向披靡,誰敢不從j殺威棒直打得迎送親友的遲到者革其一個月的錢糧,且教她含羞飲泣而去。寧府中人自此俱各兢兢業業.不敢偷安。榮府中事,已經經濟蕭條,上壓下擠.困難重重。王熙鳳處理秦氏喪事,我行我素,威重令行,如天馬行空,鶴立雞群。處理賈母喪事時,她成了媳婦的媳婦。鴛鴦本是賈母的最寵信的大丫頭,素常也是說一不二的,她如今要求喪事大辦的主張卻與賈政和邢夫人等發生了抵牾。經過查抄賈府.風姐的財政大權基本失去.只能開空頭支票,無人肯為她賣力。賈政邢夫人又都是她的長輩直親,風姐又能奈何得了哪一個呢?就是那些姑娘丫環們也都分幫結振的,後台極硬,關係錯雜,她又能拿誰怎麼樣呢?寧府的經驗搬到榮府來,時過境遷.是絕對行不通的。此一時彼一時,鳳姐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以她的吐血不省人事而告終。這充分說明,在裙帶關係盛行的大家族中一是很難治理好的。這就是 法不治親」的道理。賈母壽終天亡,鳳姐主喪失敗,說明了封建末世之賈府已運終氣盡,內外交困.到了非人力可以扭轉的地步。賈母的懺悔和風姐的力詘揭示的就是這個道理。

三、《金剛經》之囑和「法不治親」之弊的認識價值

    賈母臨終前.總結一生的經驗教訓.對於賈府的潰爛腐朽.淫佚衰敗有了清醒的認識。歸結為一點l戟在於不教育兒孫所致, 當然.她本人就是個吃喝玩樂的專家。她曾說「我到你們家已經六十多年了.從年輕的時候到老來.福也享盡了。」(第一百十回)她不僅自己享樂.還縱容兒孫們放浪形骸.胡作非為。《好事終》判詞說得明白:「畫粱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老祖宗貪吃喝.兒孫們貪玩樂.一窩寄生蟲.緣何不敗?他們把寧榮二公「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的教誨拋到了九霄雲外。當然.孔孟之道的儒家學說也只能是束縛人的繩索,包括佛遭學說也是一種毫無生機的思想武器。這些破爛對於賈府的兒孫們來說都是不值分文的一堆廢紙。賈母在無望的情況下.獨獨搬出《金剛經》來.可見封建社會末期以賈府為代表的封建統治階級內部信仰危機的嚴重和思想道德教育的乏力。他們還意識到.教育後代的問題刻不容緩.到了非抓不可的地步。所以這就給世人一種啟示.教育人的問題是關乎著一個家庭、一個地方、一個民族.乃至一個國家興盛衰敗的大問題。只有常抓不懈,才能收到成效。同時還要挑選理論武器.講究教育方法。似賈母這樣寄厚望於《金剛經》就是個生動的事例。她採取的辦法也只是發送而已,兒孫到底學不學.怎麼個學法.也沒有落實.沒有任何約束機制.其效果是不言自明的。賈母企圖用一本《金剛經》就想治理好家庭的想望的確是無稽之談,荒唐之舉!

    關於王熙鳳為賈母主喪力詘失人心的問題同屬於管理科學的範疇。王熙風的政令為何推行不動?不是她的能力下降了.而是人情大於家法.法不治親所致。發展到給了好處賣力干.不給好處不出力.甚至從中作梗搗亂的境地。你再大的本事也奈何不得。這種現象看怪不怪.所以要打破關係網和裙帶關係.自古以來都是扳其不易的。王家、史家、薛家.老太君.父字輩.夫字輩,一個將軍一個令.把王熙風推向矛盾的焦點處.使其處於上下左右的夾縫之中,儘管她累得吐血.乃至躺倒昏迷不醒.還得落個有口難辨和牆倒眾人推的下場。

    總起來說.王熙風為寧府主喪的成功經驗是「以法治亂」「賞罰分明」。為賈母主喪的教訓是「干預太多」「法不治親」。外事好清內事難辦.才能再高也難以施展。奠說賈政、邢王二夫人,就說那些姑子丫環奴僕們,她也難以得罪無從處罰。她在長輩面前是媳婦的媳婦.在下人面前是需要辦實事好事的上司。得罪哪一個都不會有好下場的。為秦氏主喪的權力是准給的?是賈寶玉的推薦,賈珍的請求.邢王二夫人批准上任的。但她在辦理賈母的喪事上到底有多大權力呢?所有金銀錢財都操在邢夫人手中.她要一件得回一件。似這樣無米之炊,的確也難以做出味美的飯餚。

    再說,榮府的姑娘們都與主子有連親帶肉的關係。比較而論,王熙風還屬於外來者。以前之所以能詐唬幾下.是因為賈母看重她.充當賈母的代理人。原打量老太太死了.她大有一番作用的.然而到了關鍵時刻,正如她自己所說的:「如今枉費心計,掙了一輩子的強,偏偏的落在人後頭了。」

    王熙風是一位能迅速進入角色的演員。她借助寧榮二府這座大舞台.通過秦氏之死和賈母作古兩次主喪的鬧劇,說明了她先前的強和後來的弱.當然這個弱與她己不正不能正人也有一定的關係。

    道德意識在禮崩樂壞.政治生活在天坍地陷。「 法不治親」是封建社會的不治頑症.《金剛經》也難以挽回賈府昔日的輝煌。天才作家曹雪芹所苦心塑造的「史太君壽終歸地府.王鳳姐力詘失人心」事件.意在說明兩個問題:一是封建社會的上層統治階級內部的兒孫們普遍失之教育和道德約束.衰敗是其必然.旺有狠抓教育才能治本。二是「法不治親」.這是封建統治階級內部管理混亂的基因.也是封建社會不可克服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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