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人物對話中的藏和露
海明威曾把創作喻為「冰山」,他說,「冰山在海裡移動很是莊嚴宏偉,這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1。無疑,他是主張作品不能把一切都寫盡,一覽無餘地暴露在讀者面前的,要留一點謎讓讀者去猜,去探求那「水下面」的八分之七。據格式塔心理學派認為,這種僅顯露冰山整體一部分的「不完全形」會引起視覺中一種強烈追求「完整」的傾向,會激起一股將它「補充」 或恢復到應有的「完整」狀態的衝動力,從而使知覺的興奮程度大大提高。這就是說,作家和心理學家的結論是一致的。這種一致絕不是巧合,乃是他們通過實踐對經驗的總結。正因為如此,中國的藝術家和理論家也早有類似的總結,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詩貴含蓄」、「畫要留有空白」、「貴在似與不似之間」都是以上理論的不同表述。工筆畫固然能博得觀者的聲讚歎:「啊,真像!」但那不求形似只求神似的寫意卻能叫人握頦凝思,饒有興趣地去尋求那似與不似之間的以外東西。即尋求畫家畫面中的藏。藏得愈深,求得愈切。於是較久或永久的魅力便也與這「藏」同在。也許,斷臂的維納斯除了其他部分的美以外,那魅力正在那斷了的臂。因為它可以引起觀者永無止境的想像。《紅樓夢》之所以會形成一門經久不衰的「學」,是不是它深藏的部分太多?留下的謎太多?別的不提,單黛玉臨終時那聲喊「寶玉,你好」就曾引得評論家們左一次右一次地援引,說「這一句最簡單的對話中,有讀者可以臆測的,有無法臆測的,它內涵如此深摯,而表達竟是無法完整」2。「愈無法完整」,便愈想完整。這既是一條心理規律,又是藝術家根據人們的心理規律創造出來的藝術規律。《紅樓夢》中的人物對話,充分地利用了這條規律。正因為如此,筆者認為有必要對它作一番具體的剖析。《紅樓夢》第三回「接外孫賈母惜孤女」中,林黛玉初進榮府,正和賈母等人說話,只聽後院中有笑聲,說:「我來遲了,沒得迎接遠客。」 這是一句突然而起的話,既不知說話人的外貌,也不知說話人的身份,不要說聽者林黛玉會想:「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如此,這來者是誰,這樣放誕無禮?」,就是讀者也會這樣想。這想便是這十二字(連標點)對話中的藏。單這想的二十六字就已經在原對話的十二字基礎上翻了一番還多。假如再將這問題一一作答,就更多了。翻它個七八倍是無疑的。因為它既包涵著王熙鳳在榮府的特殊地位,又包涵著她與賈母的特殊親密關係,還包涵著她的性格與人。而這些為無論對於林黛玉還是對於初讀者,都還是個謎,是個未知數,求解的心情不用說是急切的。作者正是用這種故意的藏使讀者「知覺的興奮程度大大提高」的。然而,只要我們繼續讀下去,我們便會發現作者的這種藏,正是為了露。是欲露故藏。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辣貨,南京所謂『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 賈母的話使那沉在水面下的「冰山」往上浮了一浮,因為它既道出了王熙鳳的性格,又暗示了她與王熙鳳的特殊親密關係。待到眾姊妹告訴黛玉「這是璉二嫂子」時,這冰山又往上浮了一浮。因為這一說,就使黛玉過往的記憶復活了,她曾聽母親在世時說過:「大舅賈赦之子賈璉,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內侄女;自幼假充男兒教育,學名叫王熙鳳。」至此,這位說話人的姓名及在榮府的特殊地位、性格的成因又清楚了一些。 「天下真有這樣標緻人兒!我今日才算看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嫡親的孫女兒似的,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裡心裡放不下。——只可憐我這妹妹這麼苦命,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呢!」王熙鳳說著便用帕子拭淚。到此,那「冰山」又往上浮了一浮。因為通過王熙鳳的話我們可以看出賈母為什麼會喜歡她。她嘴巧,會說話,會討好。她使用一箭雙鵰的辦法,不僅討好了賈母,而且討好了黛玉。這正是她的精明與會做人之處。待到賈母說:「我才好了,你又來招我。你妹妹遠路才來,身子又弱,也才勸住了,快別再提了。」時,她「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歡喜,又是傷心,竟忘了老祖宗了,該打!該打!」 到此,「冰山」又往上浮了浮。因為從王鳳姐的這話中我們發現她不僅極能隨機應變、看風使舵、極會討好,而且還是一個極會做假、極會演戲的人。正是她的乖巧,才贏得賈母的歡喜,才使她能在「個個斂聲屏氣」的情況下,「這樣放誕無禮」。 「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在這裡別想家,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只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子們不好,也只管告訴我。」「林姑娘的東西可搬進來了?帶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房子叫他們歇歇去。」 到這裡,「冰山」又往上浮了一浮。因為通過王熙鳳的這些話,她的當家奶奶的聲威已經有點兒咄咄逼人了。她能「這樣放誕無禮」的第二個原因已出,她的特殊地位之二已出。黛玉又見二舅母問她(王熙鳳):「月錢放完了沒有?」熙鳳道:「放完了……」 假如說前面的話只是暗示她的當家奶奶地位,那麼,至此,這地位已經完全確定了。至此,「冰山」已經大部浮上水面。待到讀完王熙鳳所有的表演,這冰山便全部浮出了水面,讓人徹底地看到它的「廬山真面目」了。在這裡,作者為了露而先藏,為了使冰山徹底浮出水面,故意先把它壓入水下,然後再慢慢減輕壓力使它上浮。這種藏,不是人物自己要藏,而是作者有意識讓她藏。
還有一種藏,是人物自己有意識地自己藏。但這種藏,在人物的思想深處卻又是為了露。也是欲露先藏,藏中求露。第八回「賈寶玉奇緣識金鎖,薛寶釵巧合認通靈」中寫賈寶玉正和薛寶釵挨肩坐著說話,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話猶未完,林黛玉已搖搖擺擺地進來,一見寶玉,便笑道:「哎喲!我來的不巧了!」 黛玉的話說到這裡便戛然而止了。她為什麼「來的不巧」,並沒有接著說下去。這是藏。但藏的目的卻是為了露。因為這句話實際上乃是對寶釵的「攻擊」。要「攻擊」人家,不讓人家聽懂是得不到目的的。誰都知道,黛玉是深愛著寶玉的。而愛情又是排他的。她一旦看到寶釵與寶玉「挨肩坐著說話」,便會在排他心理的指導下,產生嫉妒,出現了一種異樣的情緒。對於她來說,寶釵乃是她愛情競爭中的一個勁敵,她和寶玉以這樣的情況出現在她的視覺中,無疑是條件反射中的一個危險信號。出於防衛,她必然會向對方發動「攻擊」。瓦西列夫在《情愛論》中曾援引心理學家希加羅夫的話說:「情緒屬於人的生理需求(活動的需求、飢渴、性慾本能等的滿足,而情感則屬於人的社會和精神需求的滿足,這些需求同道德、勞動關係、審美關係以及其他關係有關。」3心理學家巴斯認為人類的「攻擊」有直接的和積極間接的兩種4,這裡,「情緒」使黛玉要「攻擊」,但「情感」又使她不得不在「攻擊」的形式上選擇。於是她選擇了「積極間接的」形式,即「惡作劇」而說了上面的話。這是符合她的文化修養的。但是,這藏又必須使寶釵知道所藏的是什麼;否則,便達不到「攻擊」的目的。而寶釵的文化修養與素質又是能夠知道這藏的內涵的。因此,黛玉才採用此法,說了此話。所以,這是有意識的藏,藏的目的又是在露。寶釵不是笨的,黛玉知道,讀者也知道。所以她問:「這是怎麼說?」此問並不是她不懂黛玉的話,而是故裝不懂,綿中藏針,對黛玉的反擊。黛玉如回答不好,便會自陷難堪境地,顯出自己的隱情與淺薄。但黛玉畢竟是黛玉,她回答道:「什麼意思呢:來呢一齊來,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明兒我來,間錯開了來豈不天天有人來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熱鬧。——姐姐有什麼不解的呢?」 寶釵的「回敬」殺著就這麼被輕輕地化解了,雍容大度,不露痕跡。寶釵雖知黛玉言不由衷,中途換招,也不便再逼了。當然,另一個當局者寶玉也不會不知黛玉話中所藏,所以他立即王顧左右而言他:「下雪了麼?」這是想把話岔開,和一下稀泥,既解自己之窘,又解別人之窘。然而,黛玉是不讓的,所以當寶玉進一步對老婆子們說「取了我的斗篷來」的時候,她又進逼了:「是不是?我來了他就該走了!」這話露的部分是在證明自己上面解釋的正確,藏的部分卻是繼續向寶釵施加壓力,暗示她和寶玉之間有不可為人窺破的隱秘,一旦為人所撞,便不自覺要分開了。這一下逼得寶玉不得不連忙申辯:「我何曾說要去?不過拿來預備著。」 瓦西列夫說:「觀察資料表明,居住在北方的各民族更能用理智控制愛情,他們的愛情更晶瑩透明,更明澈而寧靜。然而在南方各國,愛情是情感的瘋狂,是洶湧奔放的、使人燃燒的激情。」5當然,他所指的只是一種大體的「趨勢」,正如他所說,「這種趨勢是通過種種偏差表現出來的。」他說「上述情況可以用民間文學寶庫中的實例和文藝作品中的形象來印證。因為在愛情中,心理的社會特點和民族特點、意識的動態特徵和『溫度』特徵,表現得最為突出。」6 巧得很,林黛玉正是「南方」人,所以她愛得特別「瘋狂」,這種「瘋狂」往往是通過強烈的嫉妒和對愛情前途的焦慮表現出來的。對於每一個能構成她愛情前途障礙的細微末節她都不放過,一切可疑的跡象都將在她的大腦過濾器中進行精細地篩選。看到寶玉和寶釵「 挨肩坐著談話」她已經受不了,待到寶玉聽了寶釵的勸告,把酒燙暖了吃以後,她就更不受用。此時,輕微的嫉妒已發展為「憤怒」了。心理學家西爾斯等人把哺乳動物中的攻擊性定義為「試圖去傷害他者的行為」,並提出「這可能採取戰鬥行為或憤怒表情的形式。」(重點為筆者所加)恰逢其時,雪雁送小手爐兒來了,給她帶來了發洩憤怒,借題發揮的好機會:「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哪裡就冷死我了呢!」從這話中,我們不難想像黛玉那憤怒的冷冷的面孔。她的話表面上是對雪雁說的,骨子裡卻分明指向寶釵,藏著她對寶釵的一腔憤怒。她的心已經為嫉妒而滴血了,為嫉妒而著火了。尤其是話中那個值得注意的 「他」,使用得根本地處安根。跟雪雁說話只能用「你」,不能用「他」。用「他」分明是指向寶釵。這是藏中的故露或者是因憤怒而失態的自然內心的流露。但不管是屬於哪一種露,從總體來說,她是想露的。否則,便達不到「攻擊」的目的。露的是「指桑」,藏的是「 罵槐」。雪雁說:「紫鵑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來的。」黛玉說:「也虧了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呢!」 收拾了寶釵,又來收賈寶玉。言鋒辭利,表面上句句都是對雪雁說的,其實無一句不指向寶玉。很明顯,話中的「你」明是指雪雁,暗是指寶玉;話中的「他」明是指紫鵑,暗是指 「寶釵」。又是明示「指桑」,暗藏「罵槐」。說話人黛玉是欲露故藏,藏中故露。同樣,作者也在她的藏中塞進了自己的「私貨」——黛玉深摯、強烈的愛和機智。這又是藏中之藏,露中之露。然而,不管上面的哪一種藏,它們都是淺層次、低層次的藏,不管人物是無意識還是有意識的藏,這藏總要露出來,「水面下」的部分總會浮出水面來,而且是無餘的。雖然這種藏也能給人帶來「補充」與「完整」的衝動與快感,但是,隨著這「補足」、「完整」的逐漸或一下子完成,這種動與快感便也消失。但是,有一種藏,卻是永遠無法讓它完全、徹底露出來的。即使你調動你所有的體驗與知識,也無法把它隱藏的部分「補足」。充其量,你只能 「補足」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卻永遠是使你困惑的謎。你愈是想猜透、猜準這個謎底,你便愈不能夠。而愈不能夠,你便愈要去猜。這樣,你便永遠處在解謎的衝動之中,找求「補足」的衝動之中,因而作品對你來說,便具有了永久的魅力。這,乃是深層次、高層次的藏。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當晴雯對寶玉說她要洗澡去的時候,寶玉要和她兩人一起洗,此時,晴雯說: 「罷,罷,我不敢惹爺。還記得碧痕打發你洗澡啊!足有兩三個時辰,也不知道做什麼呢;我們也不好進去。後來洗完了,進去瞧瞧,地下的水,淹著床腿子;連蓆子上都汪著水。也不知怎麼洗的。笑了幾天!——我也沒工夫收拾水,你也不用和我一塊兒洗。今兒也涼快,我也不洗了……」 這一百多字的對話中有著多麼豐富的內涵啊!它隱藏的部分太多了!有人物的性格,有潛藏著的情節與細節,這一切你都只能朦朧地模糊地感覺著,憑你自己的生活經驗體會著、「補充」著,然而,不管你如何補充,你都無法把那原形補足補齊,更無法補準確。朦朧始終是朦朧,模糊始終是模糊,衝動永遠是衝動。謎要解得清楚和徹底是絕對不可能的。清人何紹基曾說過:「晨起日出,庭中諸花不如影好,何以故?花不如花影之渾成無垠也。」7這 「渾成無垠也」,便是一種高層次的藏。它藏著無限的意趣,它藏著無窮的想像和變化,它可意會,卻很難把握,正如陳延焯所說:「皆可於一草一木發之,而發之又必若隱若見,欲露不露,反覆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8這「若隱若見,欲露不露」是最撩人的了。愈隱而不見便愈想見,愈不欲露便愈想其露,這便是讀者的心理。而作者偏偏又不讓你猜透他箇中的謎!給你留下一個深不可測的謎井,讓你在井邊搔首踟躊,欲罷不能,欲知也不能。於是,它便構成了一個永久的藝術魅力。
上面的這種無底的藏是情節的藏,細節的藏,意象的藏,情趣的藏,第七十七回「悄丫鬟抱屈夭風流」中,晴雯被逐,病在她表哥吳貴家,寶玉出於至情去偷看她,她對寶玉說了一句:「我只道不得見你了!」卻是感情的藏。這一句話八個字無一字不飽蘸著晴雯欲滴的感情,凝重、豐厚,有著深不可測的內涵。悲憤、想念、血淚都攪和在一起了。這一句話既可以化成一雙瞪著屋樑的絕望的思念的大眼,又可以化成一顆滴血的心,更可以化成「恰似一江春水」的含血的淚河!這是道地的「言盡而意無窮」。情無窮,冤無窮,悲無窮,憤無窮。這些無窮無盡的情感的流一旦破堤而出,便會形成洶湧澎湃的洪勢。然而,作者卻藏它於平靜之中。 「有什麼可說的!不過是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橫豎不過三五日光景,我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我雖生得比別人好些,並沒有私情勾引你,怎麼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今兒既擔了虛名,況且沒了遠限,不是我說一句後悔話:早知如此,我當日——」 這是當寶玉問晴雯有什麼話說的時候,晴雯說的話,到「我當日」便停掉了,表因是「氣往上咽」,說不出來了;其實,正是作者不讓她說出來的。因為從藝術效果上說,不說出來要比說出來好。永遠給讀者留一個謎便永遠能抓住讀者。「我當日」怎麼樣?我當日應該像碧痕一樣和你一起洗澡?我當日應該和襲人一樣試一試雲雨情?我當日……前兩個我當日,尤其是前一個我當日我們是可以從書中已有的情節推知的,第二個我當日,我們也可以從有關的話和有關的情節推知的,其餘便只能靠讀者去想像了。總之,你可以想像創造出許多情節和細節來描繪晴雯的臨情而不亂,描繪她如何為自己和寶玉不亂而鬥爭的。然而,正是這樣聖潔的少女,能自愛自持的少女卻被反誣為「狐狸精」!這「早知如此,我當日——」裡既飽藏著她的一腔悲憤,又藏著許多她所經歷過的生活情節與細節,在這些生活情節與細節中她可以有無數次機會像襲人和碧痕那樣失身討好於寶玉,但是,結局恰恰相反,潔的反被認為不潔;不潔的反被認為潔,於是,她擔了「私情勾引」的虛名,擔了「狐狸精」的虛名。是非顛倒,黑白混淆了。「假作真時真亦假」,這是晴雯的悲劇,也是當時的社會悲劇。不僅情場、家庭中如此,官場、社會上也是如此。請看第九十九回李十兒對賈政的談話: 「老爺極聖明的人,沒看見舊年犯事的幾位老爺嗎?這幾位都與老爺相好,老爺常說是個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裡?現有幾位親戚,老爺向來說他們不好的,如今升的升,遷的遷… …」和晴雯一樣,真正「做清官的」卻要「犯事」,被革職,被殺頭;老爺向來說他們不好的「倒升的升,遷的遷」。又是是非混淆,黑白顛倒!至於「做清官的」是如何「犯事」的? 「向來不好的」是如何陞遷的?李十兒(其實是作者)卻藏過了。因為這要牽涉到「聖上」的聖明問題,不便多說。這裡藏著李十兒聰明過人處,問題點到為止。其實,除了政治上的原因以外,藝術上也需如此。因為這幾句話其實等於描繪官場世風的一部分。不過這部書要讀者自己去寫罷了。這也可以說是實中藏虛,虛中有涵實,需要讀者去想像。李十兒的話看似簡單,其實就像仙人的袍袖一樣,可藏整個天地的。它裡面有皇帝的昏庸、官場的黑暗、世風的惡濁,無辜的血淚與悲憤,推演不盡的難以想像的情節與細節。其實它是書中之書,畫中之畫。不過這書這畫都有點兒「若隱若見,欲露不露」罷了。線條墨跡的模糊常常能更顯其涵蓋豐厚。這乃是更高層次的藏。意蘊無窮,想像亦無窮。藝術精品的耐讀性往往正在這裡。把一切都寫盡,那不僅是對讀者權力的剝奪與不敬,其實也是自己濫用權力與蠢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