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氏名諱隱意臆說
明清文化和文學具有向夢幻拓展的內在趨向。「夢」作為「原本思維」，其表達方式具有濃縮—轉移—象徵的特徵，夢的意義又可區分為「顯意」和「隱意」兩個層面。《紅樓夢》是明清夢文化或夢文學的代表性著作，因此研究《紅樓夢》這個大夢時應注意到它的濃縮性、轉移性、象徵性以及顯意與隱意的層面。本文僅就《紅樓夢》中賈氏名諱的隨意與顯意作一探討，即從這一點上來看《紅樓夢》深邃的意蘊和它的反現實反封建的潛在意向及其藝術構思經營之匠心。
《紅樓夢》有名姓人物達三百，其中賈氏竟佔五分之一：賈演、賈源、賈代化、賈代善、賈代儒、賈代修、賈敷、賈敬、賈赦。賈政、賈敕、賈效、賈敦、賈敏、賈珍、賈珠、賈寶玉、賈璉、賈琮、賈環、賈瑞、賈珩、賈璜、賈㻞、賈附圖 (連結)、賈珖、賈琛、賈瓊、賈化、賈元春、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賈喜鸞、賈四姐、賈巧姐、賈蓉、賈蘭、賈薔、賈芸、賈芹、賈萍、賈藻、賈荇、賈芷、賈芬、賈芳、賈蓁、賈藍、賈蘅、賈菖、賈菱、賈菌、賈芝、賈范等。《紅樓夢》是「一姓一名皆具精意」１如此眾多的賈氏諱均隱含了什麼微言大義呢?
一、隱意的層次從賈氏名諱整體來看，賈氏名諱之間層次分明，尊卑有序，長幼有齒，男女有別。「水」 「代」「文」「玉」「廿」，猶如階梯將賈氏分成五輩，用「代溝」顯示了尊卑秩序。同輩之間按賈珍、賈珠、賈寶玉即「珍、珠、寶、玉」的順序排列，排在前面的為長，排在後面的為幼；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即聯成「原應歎息」，亦按長幼排列，足見長幼有齒。同輩之間因性別不同也有差異，如惜春為賈珠之妹，聯為「珍惜」，賈敏、賈敦為同族平輩，聯為「敦敏」。另外，女姓名諱多排在男性後面，這樣男女有別便十分明顯。這種尊卑長幼井然秩序，是封建社會所謂「禮出大家」的外部表徵，其實質是封建大家族論資排輩、等級森嚴的惡習的折射。其次，賈氏名諱中流露了作者「三代而衰」歷史觀。賈氏首代從「水」，寓「飲水思源」 之意。「夫水土演而民用也」２，從而隱含了賈演、賈源有著不平凡的創業遭際。如書中借尤氏之口，敘焦大時帶出：焦大曾跟太爺出過三四回兵。第二代用「代」字，含「更新換代」之義，即由前代武功轉入「文治」，用代儒、代修、代化來標榜思想正統，以積善修德來教化風俗。第三代改換「文」旁。「其行也文，能文則得天地」３，故與皇權國政密切相關的「敕」「赦」「敬」「政」等隨出，使賈家暴發為「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 。第四代用「玉」部，既是「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的顯現，又是這一輩紈褲氣息濃重的形象寫照。這一代是承平日久的一代，荒廢了前人的武功文治業績，養尊處優而平庸無能，所謂「安尊富榮者居多，運籌謀畫無一」，焉能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第五代從「廿」部已變成猶如路邊草芥的平民百姓。由上可見，第三代到第四代的分化是十分明顯的，顯示了「三代而衰」的歷史觀念，這與冷子興所說：「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及可卿判詞上「箕裘頹墮皆從敬」相吻合。顧炎武說：「吾觀三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４，可見三代而衰的形成，作者具有理論上的根據。我們透過濃縮在賈氏三代盛衰家族興亡史看到了歷代封建王朝興亡演變蛻化的濃縮軌跡。再次，賈氏名諱流露了賈氏家族家破人散的悲慘結局，交代了罷官抄家的宿命性，從而展示了作品精緻巧慧的藝術構思。「制燈謎賈政悲讖語」。賈政、政琛、賈蓁均與「家讖」音相似。「家讖」是什麼呢?這就是籠罩在賈氏人名的悲劇氛圍：家待散(代善)、家盡(敬)、家窮(瓊)、家終(琮)、家誅(珠)、家分(芬)、家難(藍)、家貧(萍)、家抄(藻)、家零(菱、附圖 (連結)、璉)等等。四大家族之姓賈、王、史、薛即「家亡事息」，暗示了賈家衰敗直接原因是六親相互作用，即深得《紅樓夢》壺奧的高鶚續寫「薛蟠致死張三」；「王子騰海疆虧空」 ；賈政「失察屬員」；賈赦「勾通外官」等諸事。從而賈氏名諱象徵地預兆了「樹倒猢猻散 」的故事結局。
二、顯意中之隱意這裡僅舉幾個主要人物倒子來說明賈氏名諱中的顯意。元春。生於正月初一。新春伊始、即元春。元春在古代是一個節日，據《隋書‧音樂志》載，北齊《元會大享歌‧皇夏辭》：「展禮肆樂、協此元春」。故元春與元宵節、春節、團圓節相關，書中多以這些節日為大關目。「元」，諧音「怨」，故元春幽怨她父母送她到「 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其最終含怨而死。「元」，又通「圓」，故「月圓人不圓」之感始終猶如一冷寂月亮懸罩在賈府上空，每當團圓節，元春贈點禮品給親人以示牽掛。迎春。本為花名，開在殘雪尚未消融的初春時節。宋‧韓琦《中書東廳迎春》：「迎得春來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劉庭芝：「寄語同心伴，迎春且薄妝」，賀鑄《方回詞》中有「迎春樂」詞牌等，足見迎春一名取義豐富複雜。「迎」諧音「淫」，意味賈迎春無法擺脫「淫」的惡劣環境。迎春父賈赦是老色鬼，兄賈璉是貪花戀柳之輩……更令她痛苦的是其夫孫紹祖是幾欲淫遍家下丫頭婆子的色狼。迎春，迎來的不是生命的春天，她在淫風中呻吟、最終「魂歸離恨天」。探春。據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探春》和元代周密《武林舊事錄‧西湖游幸》記載，探春在唐宋時是一種風俗，都城士女在正月十五收燈後，爭先致郊外宴游。賀鑄《方回詞 ‧攤破浣溪沙》：「何處探春尋舊約?」周邦彥《瑞龍吟‧章台路》：「探春儘是，傷離意緒」。可見「探春」一名凝聚著追尋歸夢辛酸的思緒。探春的考語便是「探」，婢有侍書、翠墨、小蟬(即知了)意味她知書達禮，從而走上了治家整風之路，探索革新除弊，企圖探索出挽救興家救亡之道，結果是失敗了。終落得一聲歎息。惜春。原為鳥名，據宋葉廷圭《海錄碎事‧飛鳥門》「惜春鳥」條說：「惜春鳥大不逾燕，聲聲曰：『莫摘花果』，人謂之護山鳥。」據唐代馮贄《雲仙雜記》載，唐穆宗時設有 「 惜春御史」這一官職。詩詞中屢提「惜春」一詞，唐代裴附圖 (連結)有「長安豪貴惜春殘，爭賞新開紫牡丹。」宋辛棄疾《摸魚兒》「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等。惜春即用怕「 開花」、怕「落紅」，怕三春過後花飛枝殘處境的危厄，放棄了塵世上的歡樂追求，「自色悟空」，皈歸佛門，沿著她父親的「仙路」走下去了。賈珍。《墨子‧尚賢》：「此固國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故賈珍襲世職，又有「威烈將軍」銜。妻尤氏，謂賈珍「養尊處優」，妾偕鸞、佩鳳，足見他「一味高樂」。賈寶玉，是「玉」輩成員唯一三字的名，從而把賈寶玉與一般同族子弟有了顯著的區別，為賈寶玉在書中的中心地位有了相應的表示：書中用大量的含「寶」或含「玉」的人名來襯托，黛玉和寶釵兩個名字把寶玉二字夾在中間不說，紅玉、妙玉、玉訓、玉菡、王官、寶官、寶琴、寶珠、寶蟾、賈㻞、賈附圖 (連結)等等。寶玉生時口銜寶玉。黛玉說：「至貴者為寶，至堅者為玉」。「貴」，指他出身高貴，「堅」，指他反抗意志之堅。悲劇性就在於這兩點上，貴族子弟的逆叛是意味深長的，值得反覆咀嚼。賈政。字存周，妾有周姨娘，妻陪房周瑞，女探春公周瓊，表侄女湘雲乳母周嬤嬤等隨出，是明代「讓周」觀念的反映。賈政，在家把持家政，又朝參與國政，出外是欽點學政。「 政者，正也，」５故書中說他不貫俗務，言他務於正統，且欲以己之正來正他人，寶玉被訓斥和笞杖是純屬正常的。賈蘭，猶如一朵絢麗的蘭花在微風中搖曳多姿，於腐草敗葉叢中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馨香，他與芸芸眾生的賈芸，假情假義的賈芹，浮沉不定的賈萍、野生野長的賈蓁等有著顯著的不同，為其中舉做官，為其母李紈「鳳冠霞帔」有了伏筆，給賈氏破亡留下一點餘輝。總之，賈氏名諱隱意包藏了作者的深層思考，也凝聚著「一把辛酸淚」。周春《閱紅樓夢隨筆》：「從姓氏著想處，全不理會，非但辜負作者之苦心，且何異於市井之看小說者乎? 」張新之在《紅樓夢讀法》中說：「是書名姓，無大無小，無巨無細，皆有寓意」。《紅樓夢》深刻地展示了封建社會「運終數盡」崩潰歷史的必然，這種思想都是濃縮在賈家這個「 小麻雀」中而表達出來的，當然「隱意」是貴悟不貴解的，只可意會，解析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臆說，但總的暗示意向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