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中的典當描寫

《紅樓夢》 中的典當描寫

《紅樓夢》 中的典當描寫

紅學研究

典當「是指以財物為抵押品的限期、有息借貸銀錢的社會經濟行為。」1在限期以內當鋪以被抵押的財物為據,給付現金當戶使用;當戶則在限期內按一定利息償付現金,始可贖回抵押物;過期未贖,則抵押物歸當鋪所有。當鋪實際是以營利為目的的,解決民眾一時拮据的商業性組織。典當在我國已有悠久的歷史。漢語中,「典當』,作為一個詞使用,最早出現在范曄所著《後漢書· 劉虞傳》 中:「虞所資賞,典當胡夷,項數抄奪之。」這說明東漢之時,我國就出現了「典當」活動。經過唐、宋、元、明的發展,到清代,由於皇室、官宦、富豪競相開設當鋪,從京師到地方,官私當鋪遍佈,使典當業發展到空前水平。明清史專家韋慶遠教授指出:「就其東主的身份地位及其資金來源來說,可發為三大類,即皇當、官當和民當。」2

曹雪芹家與當鋪是有許多關係的。其一是曹家曾經營過當鋪。康熙五十四年七月十六日,曹頫\在給皇上的家務家產奏折中報告有:「張家灣當鋪一所,本銀七千兩」,3 其二是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江南總督范時繹奉旨查封了曹頫\家產,等待新任織造綏赫德到後辦理。綏赫德在給雍正皇帝的奏折中報告了曹家家產情況:「細查其房屋並家人住房十三處,共計四百八十三間。地八處,共十九頃零六十七畝。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十四口。余則桌椅、床機、舊衣零星等件及當票百餘張外,並無別項,與總督所查冊內彷彿。」4 這些史料中表明曹家在北京的家產中,曾擁有一所當鋪,十年後被抄家 時,抄出當票百餘張,則說明在南京時已與當鋪多有聯繫。而曹雪芹晚年,賣畫錢來付酒家,舉家食粥酒常賒,更比南京時生活困窘。雖然是否有出人當鋪沒有文獻的記載,當然也不知他是否有出人當鋪能當之物。但是我們從《紅樓夢》 中十幾處寫到當鋪、典當活動看,當鋪、當票對他而言,並不陌生。

典當從一發生,就與社會生活有廣泛的聯繫,為文學藝術的創作提供了新的素材和內容,使它在各種類型的作品中得到不同程度的反映。由於清代當鋪的發展,曹家曾經營當鈉,並進行過典當。曹查雪芹將社會生活中的這種情況,寫人自己的小說中也是很自然的。《紅樓夢》 寫的是貴族大家庭的日常生活。都市生活的廣泛,不能不涉及典當活動。他通過這些描寫,表現了窮苦百姓的生活艱難因苦。體現了人物間的關係,還鋪敘了情節的發展。使典當活動成為小說的有機組成部分。

首先表現窮人的生活艱難困苦。當邢岫煙的丫頭篆兒將當票交給寶釵的丫頭時,被湘雲看到,竟認不得,黛玉也不認得。地下婆子們都笑道:「這可是一件奇貸,這個乖可不是白教人的。」婆子們熟悉當票,是因為經常去當鋪,切實地感受到典當的剝削。湘雲、黛玉是生活在「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中的大家閨秀,不愁吃喝穿戴,無從聽說當鋪的事情。婆子所說「一件奇貸」,從一個側面揭露了賈府主子與奴僕天懸地隔的生活。婆子的笑中,包含了多少的痛苦、辛酸、悲憤,從這裡不經意地傾洩出來了。薛姨媽也以為是那個媽媽的當票子失落了,並說「真真是候門千金,而且又小,那裡知道這個?」直接了當地說出了典當是出於生活的無奈而不得不進行的辛酸可憐。全書中第一次涉及當事,是由茗煙說出來的:家學裡賈代儒有事回家了,給學生「留下一句七言對聯,命學生對了。」學中頑童爭鬧起來,亂打一團。李貴在壓服陣勢之時,茗煙將打架的金榮指了出來:「他是東胡同子裡瑛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麼硬正仗腰子的,也來唬我們。瑛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子,給我的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送往當鋪抵押的物品叫當頭,瑛大奶奶連當頭都沒有。是在鳳姐處跪求,以便借得當頭,再到當鋪去質錢。由此可見她家道艱難之程度。更又寫了風姐除放高利貸外,還以借給別人當頭獲利。邢燦煙是邢夫人娘家侄女,邢忠因家業貧寒,才攜妻帶女來投靠妹妹。在珠圍翠繞的大觀園中,只有岫煙顯得拱肩縮背的可憐。雖由賈母作保,許給薛姨媽之侄薛蝌為妻,得到寶釵暗中接濟,但仍改變不了經濟上的拮据和生活上的困頓。當天氣尚冷時,因無錢應酬,只好「悄悄的把棉衣服叫人當了幾弔錢盤纏。」這個細節描寫顯出了邢岫煙貧窮困頓的無奈,與富貴溫柔的大觀園姊妹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讀者看到這裡,不由得激起了對邢岫煙的滿腔同情。賈政在糧道任上,一心要做好官。門房簽押撈不到好處,「衣服也要當完了。」轎夫、衙役因「號衣當了」誤了出門。寫的是下層人民的典當活動。而到為賈母辦喪事時,依舊鳳姐賈璉主理,然而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沒有銀子就使喚不動人了,急得賈璉無法可想。是平兒說「還有些東西舊年幸虧沒抄去在裡丸一二爺要就拿去當著使喚吧。」將賈家急劇破敗,不得不當了騰妾的頭面以應付銀用,寫出了家道敗落的酸楚淒涼。

其次體現了人物同的關係。寶釵因問袖煙天還冷就穿裌衣,知她當了綿衣,讓她「回去把那當票叫丫頭送來,我那裡悄悄的取出來,晚上再悄悄的送給你去。」兩個「送」字,兩個「悄悄的」,活將寶釵對弟媳婦的細心關懷刻劃出來。『當得知當在「恆舒典」時,又有「這鬧在一家去了」的笑話,體出了寶釵的細緻人微。湘雲不識當票,拿來問人,寶釵看時「就是岫煙才說的當票,忙折了起來。」薛姨媽問是那裡拾的,湘雲方欲說時,寶釵忙說:「是一張死了沒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帳,香菱拿著哄她們玩的。」如此一番說明,就巧妙地將岫煙當衣遮掩過去,進一步描繪了她體貼人的程度。而當無人時,寶釵將真像告訴湘雲、黛玉,黛玉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因同命相憐,不免感歎起來。而湘雲則動了氣,要「罵那起老婆丫頭一頓」。更將湘雲黛玉的關心,作了寶釵的對照物。第七十二回賈璉錢不湊手,求鴛鴦「擔個不是,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傢伙偷著運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兩銀子支挪過去。」鳳姐在裡屋聽見,沒有答話。當賈璉請鳳姐晚上再說一次時,被要一、二百兩銀子。這裡曲折寫了賈璉與鴛鴦間的關係。摸上了老太太的東西,非同小可,鴛鴦雖未答話,是留下伏筆。從為賈母辦喪事無銀子,鴛鴦說的:「那一年二爺當了贖了來了麼?」可知鴛鴦確是幫了賈璉的。另一方面是明白寫了賈璉與鳳姐間關係。「你們太也狠了」,實在是賈璉情急言直吐出的感慨。「這會子煩你說一句話,還要個利錢,真真了不得。」風姐苛毒品格和與賈璉的金錢利害關係,突出暴露在讀者面前。一時有小太監來借二百兩銀子,鳳姐馬上叫平兒「把我那兩個金項圈拿出來,暫且押四百兩銀子』,當回來立即送去。她對宮裡太監的順從,又反襯了與賈璉的矛盾。這借當的事,被邢夫人知道了。要賈璉「不管那裡先遷挪二面兩銀子,做八月十五日節間使用。」賈璉說沒處挪借,她一句「前兒一千銀子的當是哪裡的?」將賈璉頂了個正著。鳳姐只好又當金項圈,送去二百兩銀子。邢夫人抓住賈璉的把柄,敲了二百兩銀子的竹"槓。錢雖不多,卻將母子婆媳間的齲凝顯現無遺,是借當的第三層表現。而平兒為賈璉開脫所說:「鴛鴦雖應名是他私情,其實他是回過老太太的。老太太因怕孫男弟女多,這個也借,那個也借,到跟前撒個嬌兒,和誰要去,因此只裝不知道。縱鬧了出來,害那也無礙。」這就又將賈母牽連出來。道破了以賈母為中心的親疏關係的決定作用,從而以第四層面揭露借當的實質。通過借當描寫,從賈母到邢夫人,從賈璉鳳姐到鴛鴦平兒,就將整個榮寧兩府內部複雜的人際關係、赤裸裸的金錢關係,以生動的寫照傳神地表達出來。

最後鋪敘了故事情節。湘雲黛玉不僅沒見過當票,而且也不知典當為何事。這不光是由於她們生活在大觀園內,不瞭解外面的世界,而且更有她們不認識當票上面寫的是行業書體- 當字。因當票是當鋪付給當戶的專門憑證,上面書寫的物品名稱、新舊程度、當銀數額以及當期等,都是贖物的依據。在明朝典當行中,創製了「用草書偏旁」表示的專門異體字。以保證其他人不瞭解當票上的內容。這個未寫的細節,令我們欽佩曹雪芹填密的筆法。引出了薛姨媽「忙將原故講明。」湘雲黛玉二人聽了方笑道:「原來如此。人也太會想錢了,姨媽家的當鋪也有這個不成?」純潔無邪的少女,才有這天真的發問。「這又呆了。『天下老鴿一般黑』,豈有兩樣的?」地下婆子們樸素的回答,講出了一個簡單的道理。這裡薛姨媽、眾婆子,湘雲黛玉的不同想法,敘出了故事的波瀾。第七十三回迎春的丫頭準備八月十五中秋節要戴的首飾。發現攢珠累絲金鳳不在了,興起了一系列故事。有丫鬟繡桔:「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銀子放頭兒的」告狀。有迎春「自然是他拿去暫時借一肩兒」的寬容忍讓。有王住兒媳婦「誰的媽媽奶子不仗著主子哥兒多得些益,偏咱們就這樣丁是丁卯是卯」的蠻橫。有探春「趁此求求二奶奶」的針鋒相對。又有平兒「趁早去贖了來交與我送去,我一字不提」的息事寧人。起起伏伏展開了奶母當鳳賭錢的糾葛。賈家還在勢頭上,就有奴僕「偷偷摸摸的哄騙了」姑娘的金首飾,預示)後文的破落。馬道婆是寶玉的乾娘,卻弄五鬼讓寶玉和鳳姐魔魔了一回。在當鋪買賣房子時,馬道婆故技重演,卻遺忘了絹包兒。識破並送官,全是由當鋪中引出的故事。當寶玉因失玉而病時,鬧得全家雞犬不寧。大管家林之孝找到測字的劉鐵嘴,「拈了個賞人東西的『賞』字。」劉鐵嘴「叫快到當鋪裡找去。」又將賈府裡的眾人鬧得神昏顛倒,到處找當鋪,焙茗在當鋪裡看到三百錢、五百錢當的玉岌襲人說「想來是家家當鋪裡有的」,大家才明白那當鋪裡的玉,不是正經東西。通靈寶玉也一直沒有找到。

典當業趁人之急競相盤剝當戶以牟取厚利,是一種長期存在的經濟活動。其在發展過程中,也與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民間文化有密切的聯繫,成為社會生活中的一個特殊組成部分。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 時,將典當活動、當業物事星星點點地散佈在許多情節故事中。合起來構成了一幅「紅樓當事」。簡潔的描寫,生動的敘述和深刻的內容,將典當作為作者一種寫作工具,體現了曹雪芹對社會生活觀察的深人和對中國傳統文化把握的全面。其後因《紅樓夢》 而出現的「林妹妹不認得當票- 廢紙一張」的民間歇後語,更是對作品成功描寫典當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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