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秦可卿之死

論秦可卿之死

論秦可卿之死

紅學研究

在《紅樓夢》的眾多人物的畫廊裡,有一個不大惹人注意的重要人物——秦可卿。她名列「金陵十二釵」正冊之末,是二個「薄命」的貴族青年女子之一。在小說中,由於秦可卿出場不多、說話很少、青春早亡,似乎沒有「十二釵」正冊中的其他女子的形象那麼鮮明生動、光彩奪人,給讀者留下的印象也「淡漠」。可能由於這個原因,二百多年來,除了少許的幾篇專門考證她的死因的文章之外,幾乎無人對她作全面的系統的研究和評論。

其實,這是一個不應有的疏忽。如果詳加探討,平心而論,便不難發現,曹雪芹塑造秦可卿這一藝術形象,不僅在表現和深化這部偉大的現實主義文學巨著的主題思想上有其重要意義,而且在連結全書的結構佈局、發展小說故事情節方面,也有其積極的作用。我們通過對《紅樓夢》全書故事情節的發展和脂硯齋等人的批語內容的全面考察,可以看到曹雪芹為了刻劃好秦可卿的形象,獨具匠心,字斟句酌,而且曾經修改過自己的創作意圖。當然也就給我們帶來了一些值得研究的複雜問題。本文試圖略作探討,求教於紅學界的諸位先進。

秦可卿這個藝術形象第一次出現在《紅樓夢》的第五回。 她是營繕司郎中秦邦業的養女,小名可兒,官名兼美,表字可卿,「生得形容裊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嫁給了賈蓉為妻。

「貧女得居富室」 (脂硯齋語) ,過上了神仙般的生活。 小說中著力渲染秦可卿居處的富麗豪華,不但告訴讀者賈府生活豪華,更重要的是顯示了秦可卿在賈府裡的不同尋常的地位:它是賈府長房重孫媳婦,在宗法社會裡,是合法的繼承人,肩負著未來家政掌管的重任。

但秦可卿畢竟是從養生堂裡抱出來的,出身寒微,養父又只是個小小的郎中,不能作為她政治、經濟上的靠山。先天不足,使得她在賈府裡又不得不處處小心謹慎,自佔地步。她行事溫柔和平,博得這個「詩禮纓之族」上下老小的鍾愛和歡心。第一次登場,就作為一個美麗聰明、行事機伶、善察上意 的「完美」人物,是一個百里挑一的好媳婦:公公賈珍說她 「比兒子還強十倍」;婆婆尤氏說: 「再要娶這麼個媳婦兒,這麼個模樣兒,這麼個性格兒,只怕打著燈籠兒沒有處找去呢! 」就是在賈府最高的掌權者史太君的心目中,也說她是個 「極妥當的人」, 「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第十三回 寫她的喪音傳出之後,整個賈府的反應是:

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平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僕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愛老慈幼之恩,莫不悲號痛哭。

真可以說是眾口相贊,譽滿賈府了。

秦可卿生當賈府由盛而衰的轉折時期。她不同於賈府的其他男女主人公的地方,是她在盡情享受風月繁華之盛的同時,尚能夠看出大廈將傾,油燈將滅的危險。小說第十三回寫秦可卿托夢給王熙鳳時,她首先說到自己對賈家未來的看法。小說中寫道:

秦氏道:「嬸娘(指王熙鳳) ,你是個脂粉隊裡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又道是: 『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生悲』,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詩書舊族了? 」

在這裡,曹雪芹以寫秦可卿托夢的形式,用「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登高必跌重」、 「樹倒猢猻散」三個既通俗易懂而又深含生活哲理的民間俗語,深刻地道出了「赫赫揚揚,已降百載」的賈府雖然眼前還維持著一種豪華的局面,但是這「鐘鳴鼎食」的日子也會有「虧」 「溢」之時。秦可卿作為賈府一員,當然不願看到自己心愛的家族有朝一日運終數盡,一敗塗地。所以她將自己的「未了」的心願,連同來不及施展的「補天」之志,寄托給「脂粉隊裡的英雄」王熙鳳,希望她挽大廈於既倒。小說第十三回開頭寫托夢一段,秦氏道:

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 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趕今日富貴,將祖瑩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也沒有典賣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

秦可卿提出如此縝密的退身之策,確是一個非常有見識的人物。第一,如果將秦可卿的話同清代統治者所頒布的有關法律條文合而觀之,就可以明白是符合當時的法律規定的。大清律中規定:凡犯罪抄家之族,其祖瑩祭產(包括塋地附近的田莊、房舍等)均不在抄沒之列。秦可卿的「定見」恰在這一點上為賈家日後敗落下來留了一條維持生計的退路。第二,如果再同賈探春的興利除弊相比,秦可卿是從根本上解決賈家的出路,以求東山再起,而賈探春的「新經濟政策」只不過是權宜之計,雖可稍解燃眉之急,卻無法保證敗落後的衣食之源。秦可卿是站在維護封建貴族階級的根本利益的立場上出謀獻策。這同賈探春一干人相比,秦可卿的見識不知要高明多少。

然而,作者卻又把她歸入「薄命司」,讓她青春早亡,其意圖是與全書總的悲劇結局相一致的。換言之,曹雪芹之所以如此處理秦可卿這個人物的結局,不僅是告訴讀者處於封建末世的賈家如今的兒孫一代不如一代,而更重要的是讓人們看到一個世家大族竟然到了長房絕續無繼,末世之「天」到了無人可補的絕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秦可卿的青春早亡,正是《紅樓夢》這部偉大著作所要展示的時代悲劇的一個縮影!

秦可卿是一位美麗而賢淑的貴族少婦「,雖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 「補天」不成身先死,匆匆地結束了短暫的一生。對於秦可卿的死,有人為之惋惜,也有人疑竇難解,演成了一樁「紅樓疑案」。有人說死於疾病,有人說是自縊而死, 莫衷一是。我認為:自縊說事出有因,考證有據;病死說因果清楚,證據鑿鑿。由於論者研究問題的角度不同,因此所得結論各異。

自縊說,早在清光緒二十八年味青齋刊印的青山山農《紅樓夢廣義》[1]中就曾提出來過:

秦可卿本死於縊,而書中則言其病,必當時深諱其事而以疾告於人者。觀其經理喪殯,賈珍如此哀痛,如此慎重,而賈蓉反漠不相關,父子之間,嫌隙久生。 向使可卿不早自圖,老賊萬段之禍,未必不再見於阿翁也。嗚呼,可卿其死晚矣。

繼青山山農之後,本世紀二十年代初,著名紅學家俞平伯、顧頡剛兩位先生,根據《紅樓夢》第五回所寫的十二釵正冊上的圖畫、判詞和《好事終》曲文中所隱括的結局,以及秦可卿死後賈珍的言行,尤氏、賈蓉母子的態度,斷定「秦可卿底結局是自縊,卻斷斷乎無可懷疑了! [2]」俞、顧兩位先生的推斷為後來的脂評本的發現所證實。一九二七年,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十六回殘抄本(世稱甲戍本或脂銓本)第十三回附有回後總批,其內容是: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 同回有眉批又說: 「此回只十頁,因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卻回五頁也。」

一九五九年在南京出現的靖藏本獨有的一百五十條批語中也有這條批語,文字略有出入,其中特別指明刪去的內容是 「遺簪、更衣諸文」。但在靖藏本中,這條批語不在回後而是作為第十三回的回前總批。

除脂批之外,五十多年前,有一位署名蠷蝯的人曾在《晶報》上發表了一篇「佚話」[3] ,其中說:

又有人謂秦可卿之死實以與賈珍私通,為二婢窺破,故羞憤自縊。書中言可卿死後,一婢殉之,一婢披麻作孝女,即此二婢也。又言鴛鴦死時,見可卿作縊鬼狀,亦其一證。

無獨有偶,就在這段「佚話」傳世不久,有一位名叫朱衣的人又在重慶的《新民晚報》上刊登了一篇《秦可卿淫上 (喪)天香樓》[4]的文章,聲言他家有「祖遺的八十四之抄本紅樓夢」,其第十三回的回目竟是「秦可卿淫上(喪)天香樓」。兩篇文章的內容大同小異,所不同的是,一個是自己親見的「祖遺」之本,一個是據「有人謂」的「佚話」而已。從上述有關的脂批所透露的內容到後人的一些傳聞記載,說明了如下一個事實:即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情節是與第五回「十二釵」正冊中「畫一座高樓,上有一美人懸樑自盡」和曲文「畫梁春盡落香塵」的隱寓相關合的。這是曹雪芹創作中曾經寫出的內容,只是後來由於脂硯齋、畸笏等人的「建議」,而刪去了「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節。正因為如此,畸笏老頭在壬午春天看了《紅樓夢》的修改稿後,批道:「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是大發慈悲也」 。[5]這就是「自縊說」的主要證據。

然而,秦可卿死於自縊的結論與迄今為止我們僅能看到的十幾種早期抄本《石頭記》和為數不少的印本《紅樓夢》中所描寫的具體情節是完全不同的。在今傳本《石頭記》或《紅樓夢》中,秦可卿是因病而死,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小說第十回,曹雪芹借秦可卿的婆婆尤氏同賈璜家的一席談話,第一次告訴讀者秦可卿有病了。在第十一回又通過尤氏之口補充道:

這個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還跟著老太太、玩了半夜,回家來好好的。到了二十日以後,一日比一日覺懶了,又懶怠吃東西:這將近有半個多月。經期又有兩個月沒來。

此後,小說中描寫如何延醫調治,如何來人探視,真是「無一字一句不前後照應者」,其用心無非是告訴讀者:秦可卿真的有病,而且不輕,正如那位張太醫所說,「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秦氏也自覺「未必熬得過年去。」果然不出所料,她沒有熬得過年去,她死了。這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所有的《石頭記》和《紅樓夢》版本描寫的秦可卿的真實結局。

從寫秦可卿縊死到改為病故,是全書中重要情節的改變。這個改變儘管是在脂硯齋等人的干預下進行的,但曹雪芹並非盲目地聽命於人。我們認為曹雪芹之所以能夠接受別人的勸告,作出這個改變,正反映了這位偉大的文學巨匠十分嚴肅認真的創作態度。原因是,小說最初把秦可卿塑造成一個「寧府淫亂之魁」,讓她淫喪天香樓,固然可以暴露封建貴族階級的倫理道德的虛偽、無恥,應了那句「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首罪寧」的判詞,但就加強一部作品的主題思想性方面,它卻遠遠不及修改後更深刻、更富有思想意義。

《紅樓夢》雖經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卻直到這位天才作家溘然棄世時,也還沒有來得及最後定稿。因而,我們今天所看到的《紅樓夢》一書中還殘留著不少與秦可卿病死相矛盾的文字,第五回的冊圖、判詞、《好事終》曲文,尤為明顯。這些殘留的文字[6],給人以弦外有音的錯覺,不僅引起許多《紅樓夢》研究者和讀者的疑惑,並且也模糊了秦可卿形象的鮮明性。對此,今天的研究者既不能苛責二百多年前的曹雪芹,也更不應該去埋怨和嘲笑那些持「自縊說」的人們。但是,我們研究秦可卿的思想傾向以及她在《紅樓夢》中的典型意義,應該從小說現存的故事情節出發,採取實事求是的態度。

  三

文學作品是以創造形象來反映歷史的或現實的生活,體現作品的思想主題的。秦可卿雖然是一個生命短促,曇花一現的人物,但作為這座悲劇舞台上的一個重要角色,她完成了自己所應擔負的藝術使命,她的形象應該說是成功的,永存的。這裡,我們想從以下三個方面談談秦可卿這個人物形象在整部小說中的典型意義。

(一) 《紅樓夢》一書寫的是以賈家為代表的四大家族由盛而衰的歷史過程。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賈府從文字輩到玉字輩、草字輩,一代不如一代。在那樣的一個典型環境中,曹雪芹塑造了一個有一定政治頭腦的貴族青年女子秦可卿的典型形象,其用心是良苦的。在曹雪芹的筆下,秦可卿是作為一個 「補天」人物而出現在小說中的。她雖然出身寒門,卻佔據了賈府合法繼承者的要位。她生活在「盛世」,而又能審時度勢,覺悟到盛極而衰的道理,實不愧為貴族中的優秀人才。然而,曹雪芹又把她塑造成一個「不配有更好命運」的早亡人, 這就向人們揭示了一個真理:整個封建制度已經瀕臨末世,它的徹底崩潰的時日也即將到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認為今傳本《紅樓夢》中的秦可卿的形象,與《紅樓夢》一書所要表現的思想主題更相一致,起到了深化思想主題的作用。

(二)秦可卿之死和大出喪的描寫,是《紅樓夢》故事情節發展的第一個高潮,它所產生的藝術效果是異常強烈和令人難忘的。從小說第十三回秦可卿喪音傳出之後到第十五回秦氏之靈運往鐵檻寺,一件喪事用了三回的篇幅,這在整部小說中是獨一無二的。小說中寫道,秦氏死後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延請著名高僧一百單八眾,打醮洗冤業,超度亡魂,鼓樂喧天,哀聲遠布。賈珍為了兒媳的喪事辦得隆重風光,不僅花上千兩白銀買下萬年不壞的棺材板,而且又走後門給兒子賈蓉捐了個 「防護內廷紫禁道龍禁尉」的頭銜。到了送殯的那一天,這位賈府的重孫媳婦竟然驚動了京中「不可枚數」的王公貴族沿路設棚祭奠,接連擺了三四里遠,好不氣派。正如小說中所寫,「一時只見寧府大殯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從北而至。」從小說的構思和情節結構上來看,秦可卿的大出喪是與第十六回建造「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第十八回賈元春省親「盛典」,一紅一白,互相呼應的。通過這紅白兩件喜事,不僅給人們一種「盛世」之感,也讓人們預感「衰敗」之憂。到第六十三回賈敬死時,只有一個庸人尤氏在那裡張羅,「那邊榮府裡鳳姐兒出不來,李紈又照顧姐妹,寶玉不識事體,只得將外頭事務,暫托了幾個家裡二等管事的。」賈珍、賈蓉父子二人雖然在棺前稽顙泣血,但一離開靈堂卻趕忙去與姨娘嘻笑調情。賈母是這個大族的一家之尊,她死時的喪事又辦得如何呢?第一百十回的回目是:「史太君壽終歸地府,王鳳姐力詘失人心」。喪事辦得捉襟見肘,再也不見往昔的體面勢派了。

將這幾件喪事稍加對比,清楚可見賈府每況愈下,家道中落的真實情景。這生動而又深刻地描寫出了這個封建貴族之家由盛而衰的過程。它所產生的藝術效果的強烈程度,恰是以秦可卿的喪事風光而顯示出來的。

(三)秦可卿之死,引出了王熙鳳協理寧國府,「逗出尤氏姊妹」進入賈府。王熙鳳「素日最喜攬事,好賣弄能幹」, 她在整個治喪期間,使出渾身的解數,指斥五弊,整飭寧府風俗,恩威並重,令人望而生畏。小說中描寫道:「越顯得鳳姐灑爽風流,典則俊雅,真是『萬綠叢中一點紅』了——那裡還把眾人放在眼裡?揮霍指示,任其所為。」早期脂本在此句之下批道:「寫秦氏之喪,卻只為鳳姐一人。」脂京本在十三回末的硃批中也指出「此回將大家喪事詳細剔盡,如見其氣概,如聞其聲音,絲毫不錯,作者不負大家後裔。寫秦民死之盛,賈珍之奢,實是卻寫得一個鳳姐。」清人徐鳳儀也說:「十三回寫秦氏之喪,賈珍銳意窮奢極欲,然作者欲借此以寫鳳姐之才。」這些評論稱得上解了其中味,是很有見地的。不僅如此,小說中通過王熙鳳協理寧國府,還為她弄權鐵檻寺, 圖財毀掉兩個青年男女的性命;為她兩面三刀,狡詐陰險,設計害死尤二姐預設伏線。在協理寧國府這個特定的舞台上,王熙鳳作了淋漓盡致的表演,其性格特點得到了深化,使她的形象更全面、更深刻,給人們一個完整的藝術感。

秦可卿青春早亡,但她的形象卻給《紅樓夢》增添了光彩。即使是寫她的喪事,作者也毫無敷衍之筆,而是一句一字都與小說的主題思想緊扣在一起的。正是秦可卿之死,將小說中所有的人物調動起來,有聲有色地走上前台,演出了這出人世間的悲劇。因此,秦可卿在《紅樓夢》中的典型意義,絕不僅僅在於作者通過這個藝術典型的塑造來揭露封建貴族階級的腐朽性,更重要的是預示了一個具有深遠意義的事實——坍塌的封建之「天」,已經是無人可「補」了。

歷史的發展將預示變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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