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哭歌悲遇合」異說

「燕市哭歌悲遇合」異說

「燕市哭歌悲遇合」異說

紅學研究

敦敏《 贈芹圃》 詩有「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之句。周汝昌《 紅樓夢新證》 1976 年版頁735 至736 云:「友人楊霽雲先生嘗見語.所云遇合,當包有喪偶續絃一類情事在。」其《曹雪芹小傳》1984 年版頁145 又云:「 『燕市哭歌悲遇合』,寥寥七字中,不知包括著多少為我們所難以想像的遭逢和事故。」徐恭時《新愁舊恨知多少- 曹雪芹生平散記》 更云:「……湊巧,在燕市中又『遇合』早年在秦淮共歷『富貴繁華』的『舊人』,此後結成患難伴侶,有一傳說;就是李家表妹……。」(見巴金等著《我讀<紅樓夢> 》 頁192 )蔡義江《紅樓夢詩詞曲獻評注》 頁434 注此句亦云:「遇合,意外的相逢。因為相逢的是秦淮故人,所以除了當前貧困的『新愁』外,還勾起回憶往事的『舊恨』。」查文化藝術出版社1990 年版《 紅樓夢大辭典》 頁883 注此條云:「遇合,不期而遇,意外相逢。《春秋左傳》 隱公四年(公元前719 ) : 『夏,公及宋公遇於清。』晉· 杜預註:『遇者,草次之期,二國各簡其禮,若道路相逢遇也。』」又,敦敏《芹圃曹君霑別來已一效余矣》有「秦淮舊夢人猶在,燕市悲歌酒易醺」之句,吳恩裕《曹雪芹佚著淺探》 頁19 至20 云:

我認為這「猶在」的「秦淮舊夢」中人,很可能就是雪芹那次南行從江寧偕歸的、他的續娶的夫人。雪芹這位續妻應該是他的親戚或熟人,亦即「舊人」。當然,即使不是從江寧偕歸的,也可以是在北京的一位這樣的「舊人」。關於這點,有的同志認為「人猶在」或即指雪芹本人。我認為「秦淮舊夢人猶在」這句詩,如果這樣解釋,那不就等於說:「這個做過秦淮舊夢的曹雪芹還活著」麼?這有什麼意義呢?假如把這兩句詩同敦敏另外兩句詩:「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結合起來看,到了乾隆二十五、六年的時候,曹雪芹既辭了右翼宗學的工作,又拒絕了到皇帝畫苑去供職- 他的反封建政權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堅決,他還會有什麼政治上的「遇合」與否的問題?並且至於「哭歌」悲這「遇合」呢?所以我認為這兒句詩是在暗示當芹續婚的事,而他續娶的對象,很有可能是曹家在江南時的舊人。

吳氏又疑庚辰本圈點《 葬花吟》 者為女子,因設問曰:「然則,此一女子豈敦敏詩『秦淮舊夢人猶在』中所謂『猶在』之人耶?」 (同書頁1ll )

今案「遇合」正不當作邂逅之義解,偶遇而復結合為嘉偶,亦以臆度之而已。夫「遇」,機遇也,知遇之「遇」也,「合」,契也,投合之「合」也。《呂氏春秋》有《 遇合》一 篇,《 勸學》 篇亦云:「凡遇,合也,合不可必。」放翁《 讀杜詩》 .「向令天開太宗業,馬周遇合非公誰?」稼軒詞《 歸朝歡· 題趙腎臣敷文積翠巖》:「補天又笑女蝸忙,卻將此石投閒處……細思量,古來寒士,不遇有時遇。」或云「遇」,或云「遇合」,皆如《 史記· 佞幸列傳》 序所謂「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竊謂韓昌黎《送童邵南序》 堪為「燕市哭歌悲遇合」箋釋:

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藍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有司,懷抱利器,鬱鬱適茲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藍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苟慕義強仁者,皆愛惜焉,引燕趙之士出乎共性者哉!……為我吊望諸君之墓,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為我謝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曰「遇」、曰「合」,有如韓序,蓋亦《呂氏春秋· 遇合》 所謂「時不合,必待合而後行」、「遇合也無常,說適然也」,或《 論衡· 逢遇》 所謂「遇、不遇,時也」、「合,則遇.不合,則不遇」之義。故就詩論詩,「悲遇合」一句非關當芹續絃之事也明矣。

「燕市」本在點出「酒徒」及「屠狗輩」,敦敏《 河干集飲題壁兼吊雪芹》 :「逝水不留詩客查,登樓空憶酒徒非。」燕市酒徒,正是雪芹。《 史記· 刺客列傳》但記荊柯悲歌燕市之跡而未及其因,夫荊柯不為衛元君用,與蓋聶、魯句踐亦不投契,共所悲,蓋為士而無所用於世也,清吳見思《 史記論文》 雲.「酣酒高歌,固才人悲憤故態。」《 東周列國志): 「……飲於燕市中,… 歌罷,輒涕泣而歎,以為天下無知己。」則已明申歌哭之由。雪芹狂歌殆亦此類。敦誠《 佩刀質酒歌》 云:「…… 曹子大笑稱快戰! 擊石作歌聲琅琅。知君詩膽昔如鐵,堪與刀穎交寒光。我有古劍尚在匣,一條秋水蒼波涼。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郎。」可見雪芹酒酣而歌,抑塞磊落之態(《紅樓夢曲· 引子》 所謂「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可以並觀)。

雪芹之「舊恨」,在於「秦淮殘夢」, 「新愁」則在於饕餮不繼而「朝扣富兒輯門」(戚本第六回回前詩),所謂「衡門僻巷愁今雨,廢館頹樓夢舊家」(敦誠《贈曹雪芹》 )是也。敦誠《 寄懷曹雪芹霑》 有「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殘壞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之語,足證雪芹「彈劍作歌奏苦聲.曳據王門不稱情」(李白《行路難》 其二), 「不稱情妙者,不「合」也。』雪芹亦若青蓮之「腰間有傲骨」,雖有懷才不遇之悲,不減白眼向人之豪,既未能得所投契,不如寄野心於白雲(張宜泉《題芹溪居士》:「… … 羹調未羨青蓮寵,苑召難忘立本羞。借問古來誰得似?野心應被白雲留!」)。吳恩裕斷言「到了乾隆二十五、六年的時候,曹雪芹……的反封建政權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堅決… … 」以今揣古,未為得當也。

至於「秦淮舊夢人猶在」一句,亦非迥不可解。敦敏與雪芹分袂年餘,音訊相隔,不知芹蹤何處,哀謀生之無奈,恐後會之無期;邂逅相遇,「驚喜意外」,秦淮舊夢雖已殘,所幸雪芹人猶在;是以「忽漫相逢頻把酒,年來聚散感浮雲」。何得詰難以「這有什麼意義呢?」

鄧之誠《 骨董瑣記》 卷八引西清《 樺葉述聞》 云:

… … 雪芹……繁華聲色,閱歷者深。然竟坎坷半生以死。宗室懋齋(名敦敏)、敬亭與雪芹善。懋齋詩:「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敬亭詩:「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兩詩畫出雪芹矣。

是西清未以「遇合」為續娶故人也,而其言適得兩詩之要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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