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醉臥怡紅院

劉姥姥醉臥怡紅院

劉姥姥醉臥怡紅院

紅學研究

《紅樓夢》第41 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 後半部分寫的主要內容是: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之後, 承蒙榮府的盛情款待, 劉姥姥因受王熙鳳和鴛鴦的愚弄喝多了酒, 在嗣後的遊園活動中入廁出來迷失了路經, 獨自一個人誤入怡紅院, 最終走進寶玉臥室, 製造了一出滑稽鬧劇。書中於此處寫道: 「不意劉姥姥亂摸之間, 其力巧合, 便撞開消息, 掩過鏡子, 露出門來。劉姥姥又驚又喜, 邁步出來, 忽見有一副最精緻的床帳。她此時又帶了七八分醉, 又走乏了, 便一屁股坐在床上, 只說歇息, 不承望身不由己, 便前仰後合的, 朦朧著兩眼, 一歪身就睡熟在床上。」[ 1 ] (p. 399) 待襲人尋來時,「進了房門, 轉過集錦木鬲子, 就聽得鼻鼾如雷。忙進來, 只聞得酒屁氣滿屋。一瞧, 只見劉姥姥扎手舞腳的仰臥在床上⋯⋯」[1 ] (p. 399)

關於這件事, 《紅樓夢》大書概然以「怡紅院劫遇母蝗蟲」半回文字的篇幅詳加記述, 而且寫得十分具體、細膩、生動, 富有戲劇性, 其間定有深意存焉! 不然的話, 惜墨如金的曹公怎肯花如此功夫安排這般大塊文章? 若真的是一個老村嫗不勝酒力, 醉後誤入貴人尊房之區區生活小插曲的話, 這般渲染豈不顯得小題大做, 徒費筆墨了嗎?

我思之再三, 亦不免有難解之謎和疑竇在胸。我既承認該回內容的精彩搖曳, 又難以圓通這段故事的荒誕不經! 試想, 怡紅院是何樣天地, 劉姥姥不經引領能進得去嗎? 她若壓根兒進不去, 這一連串有趣的故事當作何解? 她若竟然真的進了去, 且得以醉臥在貴公子的寶床上, 與賈寶玉這個眾星拱月般的貴公子的門衛管理和安全方面的抵牾又該何論?

我認為, 提出這樣的問題來, 不叫鑽牛角尖。為了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不妨對照文本稍加探究, 然後再據實談點愚見。不妥之處, 祈盼高仁不吝教正。

1. 賈寶玉的男女奴僕知多少

為什麼要率先提出這個問題? 這是標明賈寶玉其人在賈府中主要身份地位的最具說服力的證據。比如封建皇帝, 為什麼時時事事處處都有人保護他, 他甚至感到是極不自由的, 那也毫無辦法, 身份、地位使然。賈寶玉在賈府儼然一個小皇帝。他的衣食住行都不是只三兩個人在服侍。連他這個極愛追求個性解放和行動自由的人都感到異常的壓抑不自在。他曾感慨萬分地說: 「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 若也生在寒儒薄宦之家, 早得與他交結, 也不枉生了一世。」[ 1 ] (p. 85) 他曾幾次偷跑出去, 也是事先與書僮茗煙密謀好了的, 例如, 祭金釧、到襲人家、探晴雯⋯⋯。早已有大家根據書中的描寫合計了直接服侍(也可視為管教或看守) 他的男女奴僕究竟有多少。

據周汝昌先生考證, 賈寶玉的男僕共14 人。其中小廝10 人: 茗煙、鋤藥、引泉、帚花、挑雲、伴鶴、雙瑞、雙壽、帚紅、墨雨。男僕4 人: 張若錦、趙亦華、王榮、李貴。周先生認為: 「寶玉共有小廝十人,此小童命名, 各含深意, 甚至可以說是全書的主題關目, 已具於此。」[ 2 ] (p. 169) 周先生雖是從命名深意關聯主題的角度說的, 但指出服侍賈寶玉的僕人數量之多也是應有之意。

若按《紅樓夢大辭典》[ 3 ] (附錄二) 所列「紅樓夢人物表」中, 男僕中還應把錢啟(程本及原人文通行本作「錢升」) 計算在內。此人第52 回有活動。寶玉為他舅舅王子騰過生日送壽禮時, 「老嬤嬤跟至廳上, 只見寶玉的奶兄李貴和王榮、張若錦、趙亦華、錢啟、周瑞六個人, 帶著茗煙、伴鶴、鋤藥、掃紅四個小廝, 背著衣包, 抱著坐褥, 籠著一匹雕鞍彩轡的白馬, 早已伺候多時了。老嬤嬤又吩咐了他六個人些話, 六個人忙答應了幾個『是』, 忙捧鞭墜鐙。寶玉慢慢的上了馬, 李貴和王榮籠著嚼環, 錢啟、周瑞二人在前引導, 張若錦、趙亦華在兩邊緊貼寶玉身後。寶玉在馬上笑道: 『周哥,錢哥, 咱們打這角門走罷⋯⋯』」[1 ] (p. 496) 錢啟、李貴等都笑道:『爺說的是⋯⋯』周瑞、錢啟便一直出角門來。」[ 1 ] (p. 496)

從文本中所介紹的錢啟為寶玉出門捧鞭墜鐙籠嚼引路、精心服侍的行跡來看, 雖不能據此判定錢啟的真正身份, 但說他也是個經常為寶玉效勞的奴僕是沒什麼值得疑慮的。《紅樓夢大辭典》將錢啟列為寶玉的男僕似有道理。

關於寶玉的女奴僕, 《紅樓夢大辭典》列出的共24人。其中6 人為嬤嬤、奶奶身份的長者: 李嬤嬤、趙嬤嬤、張奶媽、王奶媽、王媽、何媽。大小丫環18 人:襲人、媚人、晴雯、麝月、茜雪、綺霰、秋紋、碧痕、蕙香、檀雲、佳蕙、墜兒、紫綃、良兒、春燕、五兒、金鶯、文杏。

其實, 這裡還漏列了一個人物, 起碼在27 回「滴翠亭楊妃戲綵蝶埋香塚飛燕泣殘紅」以前是標準的寶玉的丫環———小紅(林紅玉) 。她因為說話知趣、口角伶俐, 被鳳姐要去了。這是一次偶然的機遇, 小紅被鳳姐派了一個差事, 辦的很利落, 經詢問始知她是寶玉房裡的丫環, 鳳姐相中後立即決定: 「明兒我和寶玉說了,叫他再要人, 叫這丫頭跟我去。」[ 1 ] (p. 275) 後來小紅果然去了鳳姐處。

這麼說來, 怡紅院中為寶玉服侍的男女奴僕總數,男15 人, 女25 人, 達40 人之多。換句話說, 這40 人是直接圍著寶玉這個貴公子轉的。他的衣食住行概由這幫人負責。他的住處就應該嚴謹得像個鐵桶一般才對。這便是先論及寶玉奴僕多得驚人的本意旨髓之所在。

2. 怡紅院確屬管理森嚴的重地

上面已經介紹了寶玉有40 個男女奴僕為他一人服務, 其間還不包括炊事人員。因為他的吃飯好像一直是從怡紅院外邊做好後送來的。那麼, 這麼多人都是白養活吃閒飯的嗎? 當然不是, 他們一個個必定都是有嚴格分工的。

這兒仍以文本中所描述的實例為證。

例如, 第26 回「瀟湘館春困發幽情」中, 黛玉欲找寶玉探聽被賈政叫去有什麼不測的消息時, 寫她「一步步行來, 見寶釵進寶玉的院內去了, 自己也便隨後走了來」, 因在沁芳橋處看了一會各色水禽在池中浴水,再往怡紅院來, 只見院門關著, 黛玉「恐怕院內的丫頭沒聽真是她的聲音, 只當是別的丫頭們了, 所以不開門。因而又高聲說道: 『是我, 還不開麼?』晴雯偏生還沒聽出來, 便使性子說道: 『憑你是誰, 二爺吩咐的,一概不准放人進來呢?』」[1 ] (p. 268) 這難以忍受的閉門羹進而推演了「埋香塚飛燕泣殘紅」之傷感哀怨的一幕。儘管丫頭們真的沒聽清是林姑娘來了, 但丫環們嚴守門戶之職, 似無可指責。以此可證, 怡紅院並非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走得進去的。

再如, 第30 回「寶釵借扇機帶雙敲」一節, 幾個演戲的女孩子正在怡紅院和襲人玩笑, 被大雨阻住, 遂將院門關了, 襲人等都在遊廊上嘻笑。寶玉調逗金釧被王夫人發覺狼狽溜走, 進大觀園後又癡看「齡官劃薔」至大雨滂沱時跑回怡紅院。「寶玉見關著門, 便以手叩門, 裡面眾人只顧笑, 哪裡聽得見。叫了半日, 拍得門山響, 裡面方聽見了⋯⋯」[1 ] (p. 304) 大家都沒想到是寶玉,還沒人給他開門。後來襲人終覺不妥, 提出: 「讓我隔著門縫兒瞧瞧, 可開就開, 要不可開, 叫他淋著去。」[ 1 ] (p. 304) 當她看真是寶二爺淋得雨打雞一般時, 才慌了神, 由是上演了襲人親自去開門卻挨窩心腳吐血灰心的一幕。這件事再次說明, 怡紅院絕不是個破剎陋院,而是有一道道謹嚴的防護門的。連正經主子尚不能隨心所欲地出出進進, 遑論一新來乍到的老村嫗乎!

其三, 林小紅被鳳姐招去臨時辦一件跑腿傳話的差事, 不防頭被晴雯看見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訓斥她:「『你只是瘋罷! 花兒也不澆, 雀兒也不喂, 茶爐子也不火龍, 就在外頭逛。』紅玉道: 『昨兒二爺說了今兒不用澆花, 過一日再澆罷。我喂雀兒的時候, 姐姐還睡覺呢。』碧痕道: 『茶爐子呢?』紅玉道: 『今兒不該我火龍的班兒,有茶沒茶別問我。』」[1 ] (pp. 2732274) (寶玉關於何時澆花的口諭尤不可信。從他的「富貴閒人」特性來看, 何時澆花之類的生活瑣事全是下人們的工作內容, 他何以管得如此具體? 此非本文題旨, 姑且不論) 林小紅在怡紅院只是個末等的小丫頭, 名義上歸寶玉使喚, 實際上寶玉根本不認識她。有一天晚上寶玉因身邊沒丫頭服侍, 渴了自己親自去倒茶喝時, 被林小紅走來接碗遞了一次茶,寶玉看著這個十分俏麗乾淨的丫環問道: 「你也是我這屋裡的人麼?」[1 ] (p. 247) 連這樣的人尚有澆花、喂雀、燒茶爐子之任, 可見奴僕們再多也是有嚴密、精細的分工的。實際上, 林小紅時年已經17 歲, 這是鳳姐詢問時她親口講的年齡。比晴雯還大好幾歲呢! 晴雯死時「芙蓉誄」文稱「竊思女兒自臨濁世, 迄今凡十有六載」晴雯在怡紅院僅算個二等丫頭, (襲人月例1 兩, 晴雯月例僅1 吊) 她竟敢當眾訓斥比她年長的小紅、可見小紅實際地位之低賤。這也是怡紅院奴僕們分工精細, 等級森嚴的明證, 說明此處決非無序之地。

3. 怡紅院上演「空城計」的荒誕性

怡紅院確屬大觀園中的第一要地, 房主人, 甚至連房舍、物品在內, 無不屬於重點保護對象。賈寶玉的臥室明顯地超常脫俗: 「只見四面牆壁玲瓏剔透, 琴劍瓶爐皆貼在牆上, 錦籠紗罩、金彩珠光, 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將鏡子嵌在中間⋯⋯這鏡子原是西洋機括, 可以開合。」[ 1 ] (p. 399)

然而, 這樣一處花柳繁華地, 溫柔富貴鄉, 在「史太君兩宴大觀園」的時候, 竟然讓一個粗俗的老村嫗演繹了一場「擅入白虎節堂」的鬧劇, 真是不可思議之事。這不比《水滸傳》中林沖之誤入「白虎節堂」, 那是敵方的圈套, 要不, 他縱有十八般武藝在身也是進不去的。劉姥姥徑進怡紅院如入無人之境, 這可能嗎?

書中於此處是這樣描繪的: 襲人找不到劉姥姥, 認為「定是她醉了迷了路, 順著這一條路往我們後院子裡去了⋯⋯」[1 ] (p. 399) 她「一面想, 一面回來, 進了怡紅院便叫人, 誰知那幾個房子裡的小丫頭已偷空玩去了。」[ 1 ] (p. 399)

憑實而論, 這是荒誕不經的, 不妨一辨。其一, 40人的男女奴僕為著賈寶玉的衣食住行和人身安全、生活享受, 看管門戶是重要職責之一。所以, 留守值班看家的小丫頭們全部脫崗偷空玩去了是無稽之談。若說有偷空玩去的可以說通, 全部出去成何體統? 是共同商定的統一行動或是不約而同的偶發事件? 其理由似乎都難以服人。其二, 即便值班看家的全走了, 總該落鎖吧! 據稱還分為前後院子! 院子全不落鎖, 房主人的臥室這個極中心的部位難道也不落鎖嗎? 賈府失竊之事時有發生, 怡紅院中的奴僕們焉能不知! 這一班人難道就沒有一個稍具責任心者? 更何況失職帶來的苛責他們不是不知。其三, 襲人是個極細心操心之人, 又是怡紅院丫環中的總管, 她找尋劉姥姥時既已親歷現場, 怎能麻木到連一點追究脫崗者責任的態度也沒有! 一點驚恐氣惱的表現也沒有! 她竟然還欲為劉姥姥的醉行遮掩!

若是進一步深思的話, 襲人對於這種擅離職守極易釀成禍端的責任事故決不會無動於衷。例如: 她平時對於寶玉同姑娘們過多接觸的耽心就剖心置腹地徑直向王夫人匯報而受到非凡的恩遇; 寶玉在外淋雨叫門終致鬧了場誤會被踢傷了肋骨口吐鮮血, 她強忍住疼痛還替主人圓場表白自己的衷腸: 「素日開門關門, 都是那起小丫頭子們的事。她們是憨皮慣了的, 早已恨得人牙癢癢, 她們也沒個怕懼兒。你原當是他們, 踢一下子, 唬唬他們也好。」[ 1 ] (p. 304) 此番怡紅院院門房門洞開, 內中了無一人, 襲人這個一向處事謹慎、辦事老練、恪盡職守的總領班為何卻緘口不語了呢? 這樣嚴重的責任事故也可以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來解釋襲人斯時的心態言行表現嗎? 愚以為,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和大事面前, 襲人絕不會持這種態度息事寧人的! 這是在姑息養奸! 根本不符合襲人的性格特徵!

總起來說, 既然怡紅院是個要緊去處, 是個「閒人免進」的禁地, 自當是嚴防死守才合乎常規常理。果真這樣的話, 劉姥姥醉臥怡紅院豈不成了不經之談! 由此而論, 還得從別的角度揣測曹公所寫的這幕鬧劇的神髓深意, 而不能輕易作舛誤或以敗筆論之。

4. 劉姥姥醉臥怡紅院的創意求索

曹雪芹之所以濃墨重彩地寫下劉姥姥本不能夠進去卻又毫不費力地走進了怡紅院且醉臥在賈寶玉的白玉床上, 並非是心血來潮時的即興之作, 而是有深意存焉。一方面, 這是為了更詳盡地渲染怡紅院富麗堂皇、高雅脫俗的典型環境的需要。沒有劉姥姥的誤入, 這一處人間奇景便無從讓讀者知曉和領略。清人洪秋蕃對此有過一段深邃的評語: 「劉姥姥先至黛玉房中, 認是哪位哥兒的書房; 今入怡紅院, 又認是哪個小姐的繡房; 不是劉姥姥錯認得妙, 原是寶黛互住得妙。蓋黛玉必須住繡房; 亦惟黛玉可住書房, 寶玉可住繡房。」[ 1 ] (p. 400) 這是對「天上人間諸景備」之大觀園中一個亮景的聚焦特寫。通過這個極愛說幽默話的老村嫗之眼之口之心看出來說出來感出來, 別是一番風味。

另一方面, 又是為著塑造劉姥姥這個奇人, 凸現和豐富其性格特徵的需要。曾有讀者深有感觸地說: 「在《紅樓夢》所有主要人物中, 劉姥姥是唯一未遭橫禍打擊而壽命最長的。而那些官員、主子和『有臉面』的奴才, 卻沒有一個好結果的: 賈母一生享受榮華富貴, 可是, 80 歲以後『家運一敗』不得安寧了, 陽壽也遠遠不及劉姥姥; 王熙鳳可謂權重一時機關算盡, 可惜好景不長, 二十六七歲時死於羞慚、驚恐之中; 其他諸如賈雨村、賈赦、賈政、賈珍等及其奴才周端、賴大們, 也各有各的不幸, 禍患迭出。這種強烈的反差, 恐怕決不是作者的偶然安排, 或許是反映了作者的某種意願? 或許劉姥姥就是《好了歌》中的眾人羨慕的『神仙』?」[4 ] (pp. 1652166) 這樣的識見和解說真是耐人尋味。同時, 他還認為: 「劉姥姥作為與賈府人物相對比的『參照系』, 作為賈府由盛轉衰的歷史見證者, 作為作者思想的某種表達和寄托, 確實是一個決非等閒的人物, 是一個值得我們進一步破譯的『密碼』。」[ 4 ] (p. 167) 如此而論,醉臥怡紅院對於這個經多見廣的老村嫗劉姥姥來說, 在她那凡而不俗的漫長人生中不是又增添極富戲劇性的一幕嗎?

能夠支撐這一論點成立的還可列舉一些有類似看法的著述。例如, 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的識見就很獨特。他說: 「在我看來, 雪芹筆下的奇女, 應推劉姥姥。可惜多數人誤解了雪芹(不懂他的筆法用意) , 只以為姥姥不過是個讓人取笑的貧婆村媼罷了。文學的事, 若說賞奇識義, 談何容易。姥姥何奇? 她膽識才能、言談穎慧, 般般過人, 真非凡品。姥姥之奇, 奇在獨她能夠飲妙玉奉與老太太的極上品名茶『老君眉』; 也獨她能醉臥在賈公子寶二爺的『白玉床』上。是榮府的人捉弄了姥姥, 還是姥姥捉弄了榮府眾人? 君試思之。」[2 ] (p. 128)真乃深中肯綮之語。周先生最後感歎道: 「姥姥不朽。雪芹極重這位鄉下老婦人, 君知之乎?」[2 ] (p. 129) 信哉斯言!

勿須再舉例了。愚以為, 也許這就是劉姥姥醉臥的實質! 正是由於曹雪芹太看重太同情她這個奇女流, 才在作品中揮動生花妙筆, 置常情常理之章法規則於不顧, 無端支走了怡紅院的所有當事人, 讓這位老村嫗如入無人之境般地到此一遊, 暫時地打破了尊卑貴賤的界限, 給讀者驟添片刻的精神愉悅和心理快感。這麼說,也許有人會產生詰問: 「你說劉姥姥無由進得怡紅院醉臥寶玉床, 這不是在死鑽牛角尖嗎?」答曰: 如果不刻意地每事必為尊者諱的話, 我敢說, 曹公於此處確有顧此失彼之疏, 因為怡紅院一天到晚不離人看守是大家族的規矩, 這豈是愚輩所杜撰得了的嗎? 這一點是很好解釋的。例如,《紅樓夢》中關於林小紅的來歷有這樣一段文字記述: 「原來這小紅本姓林, 小名紅玉, 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寶玉的名字, 便把這個字隱起來,便都叫她『小紅』。原來榮國府中世代的舊僕, 她父母現在忙管各處房田事務。這紅玉年方十六歲, 因分人在大觀園的時節, 把她便分在怡紅院中, 倒也清幽雅靜。不想後來命人進來居住, 偏生這一所兒又被寶玉佔了。」[ 1 ] (p. 248) 這十分清楚地表明: 一年前大觀園建成無人居住時, 空院子空房子尚且有人看管, 如今貴公子連同服務人員一干人搬進來了, 卻隨便地脫崗離人, 不是大謬不通嗎?

通過上述分析論證可得出如下結論: 若說這統統是荒誕不經的話, 則只能將此以一場夢幻來釋解。因為整部《紅樓夢》大書, 滿紙荒唐言, 可視為一場大夢、總夢、人生之夢, 則各種小故事均可視為一個個小夢或分夢, 倘能如此看待, 又有誰還能計較和釐清劉姥姥醉臥怡紅院的真與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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