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三巧女價值觀

「紅樓」三巧女價值觀

「紅樓」三巧女價值觀

紅學研究

一位偉大的小說家,他所塑造的人物取材於現實,這些人物所蘊涵的價值,卻往往超越了作家和小說中人物生活的時代,愈來愈顯得珍貴和光耀照人。這來自他生活中善於感知和發現的靈心慧眼,更源於他超前的思想價值觀念。這些人物的超前價位,常常不是他的同代人,以至稍晚些的後代人能夠認識理解的。必待時代的進步,使這新奇絕異的、超前的,變成較多出現的,現實的,這些前代人物礦藏中的光熱瀏一會被人們所認識發現和刮日相看。《紅樓夢》 中的三位靈巧女孩,就是這樣的人物。

曹雪芹的八十回《 紅樓夢》 ,有三個回目寫到三個針線女工精巧絕異的女孩兒、,這便是「繡鴛鴦夢兆絳芸軒」的襲人,「勇睛雯病補雀金裘」的晴雯,「黃金鶯巧結梅化絡」的鶯兒。這三位巧女不幸都身為奴婢,與讀書識字成為才女的人生道路無緣;卻又有幸得到曹雪芹如此的賞識寫照,使她們的慧心巧手,音容笑貌至今活在人們眼前。但她們幸運中又有不幸,曹雪芹之後,學苑文場中歷來的評論,由於時代的論者所打價道觀念的原因,對她們的真正價值,都未能充分認識而不免有所低佑和忽視。

索隱派將她們比附為清初文人名士,好像這般閨閣清淨女兒的價值,在於和名利場衣冠男子相近或相似。《 紅樓夢》第一正面主人公賈寶玉最受稱道的名言是:「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子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兩者價值觀念上的衝突,實在難以調和。

評點派著名的說法是.襲人是寶釵影子,晴雯是黛玉影子。似乎兩人身為奴脾,便不足以言獨立的人格價值和藝術審美價值,只配是隸屬於主子小姐的虛淡幻像。上尊奴卑的古代社會身份價值觀念,在文學批評中的影子咋這麼長?《紅樓夢》 第二回評價「正邪兩賦」之人,由於家世身份不同,會分別成為「情癡情種」、「逸士高人」,以至「奇優名娼」。這都是有可以稱道之處的人格獨立人物。他們即使身世寒微,也「斷不能為走卒健僕,甘遭庸人驅制駕馭」。曹雪芹寫襲、晴與釵、黛身世有別,寫前者為巧女,後者為才女,卻絕不是寫前者為虛影,後者是實體。

文學派前此的評論,總足以思想道德的正邪善惡,作為對她們臧否褒貶的全部內容。所謂襲人的柔曲、媚主、奴性、衛道;睛雯的剛直、抗上、鬥爭、叛逆等等:用詞和分寸上有差別戊爭議,卻統歸於道德價值標準的判別。這種評論,無視第二回論「正邪兩賦」之人,先言明其不屬「大仁大惡」的道德型人物。對「情癡情種」等三種人物,都持肯定態度,這肯定中表述著另外的價值標準。其例舉推獎的此類古人,更明顯地體現出打破道德價值唯尊的傳統觀念,標舉新的多元多面的人生價值觀的態度。按正統道德規範要求,他們或有常人難及之處而遠非完人。他們的並非濫叨虛名,是因為體現了傳統道德領域之外各自追求的人生價值。用單一的道德標準並不能衡量他們的真正價值,因而必須承認他們奉行的這多元多面的人生價值觀念。這體現著曹雪芹卓異於前人的新的人生價值觀念。這等人物中前代的溫飛卿、柳耆卿,近日的唐伯虎、祝技山,樂工伶官的一李龜年、敬新磨等人,他們高貴不可企及的價值,表現為在多種藝術門類上,各以其優異稟賦、刻苦追求、精深造詣,成為絕代的名家聖手,而其身世德行的高低,藝業的雅俗,在衡定他們的價值時都可以界諸不論。曹雪芹在他標定的三個回目下,極寫這三個女孩在刺繡、織補、編織上各有絕藝之巧。這體現著他對這三位巧女主要價值的評估。這種人物塑造中體現出的價值評估,在時代進步到當代中國的今天,正可以在廣大《紅樓夢》 讀者中大放光彩。文學派前此對這三位巧女只重其德的評論,不免陷於管窺益測的失誤,也會明白地呈露在讀者的眼前。

對花襲人道德上誅心苛求之論太多了,論者們卻又不約而同,都忽視了「繡鴛鴦夢兆絳芸軒」回目之下,有一個繡藝精巧絕倫的花襲人。

薛寶釵到怡紅院,看到襲人坐在午睡的寶玉身旁刺繡鴛鴦戲連花樣的兜肚。這位論畫見解精到,通曉作畫的筆、色、絹、紙等用具,大觀園視覺藝術鑒賞力頂尖的人物,不禁讚道:「暖喲,好鮮亮活計! 」這不是她會做人的虛情話。她舉止最細心謹慎,又是大觀園標準的大家淑靜千金。因為愛賞這件繡品,竟使她忘掉小姐身份,在襲人出房時,隨身坐在了她絕不該坐的,襲人原坐的寶玉侍脾的位子上。她更因極愛其美,忍不住繡藝技癢,精心代繡起花瓣來。她最留心防嫌的林黛玉到紗窗外偷窺,又招手叫史湘雲來看了好共同取笑,她始終都渾然不覺。

滴翠亭寶釵撲蝶,是大自然春光之美,使這位識美愛美的薛姑娘,忘掉禮教規範,嬌喘香汗俱現地流露出對美的醉心愛悅。但她聽得小紅、墜兒私語,還能立即編出謊話,避掉由此對自己的不利。這次賞繡品之美,則是她完全沉浸在欣賞美、創造美的寵辱皆忘境地,在黛玉眼中落下了笑料。在前八十回,這是她唯一的一次人前失態。在曹雪芹筆下,襲人這位女奴的人工刺繡之美,竟是這樣巧奪天工。由襲人講來,這兜肚還下如寶玉現帶的一件更下了工夫。襲人的得意之作難以筆墨實寫,這虛筆表明了作家對它的最高讚賞。

薛寶釵的家世身份,學養志趣,使她的價值,表現為與林黛玉堪稱雙美的大觀園才女領袖。她有更傾心的詩詞書畫的工夫要作,所以她先曾奇怪地向襲人說過,為這兜肚的刺繡小技,「值得費這麼大工夫?」「也虧你奈煩。」這正統觀念中不登藝術大雅殿堂的女工繡藝,以其精美的極致,卻又使薛寶釵忘情醉心地參與了捉針續繡,甘心盡力地為它付出了自己的「工夫」和「奈煩」。薛寶釵由話語流露的微含輕視到行動上全然的讚賞服膺的心態變化中,消彌了正統觀念中高雅文人藝術與低俗女工技藝的區別,泯沒了社會名分上主子小姐與下人奴婢的身份界限;各種藝術美的創造追求,都值得人們傾心竭力,彼此都傾心竭力於藝術美的迫求創造者,在人格上都是獨立平等的;各種藝術美的精深創造及其創造苦,都具有極其珍貴的價值;薛寶釵的這一心路歷程中,蘊涵著曹雪芹對襲人的刺繡及其自身絕不低於薛寶釵的高貴評價。這與第二回中,將琵琶和表演聖手李龜年、敬新磨,同詩詞書畫名家溫、柳、唐、祝並舉共贊,正出於同樣的價值觀念。

這令人想到,當日落魄的無名作者曹雪芹,為與正統詩文相比,不登大雅之堂的市井俗人中流行的小說創作,披閱十載,增刪五次,曾付出了多少常人難以理解的工夫和奈煩。這段文宇裡,該融有他自己藝術創作中的甘苦。事有巧合,他這部未完成的八十回藝術傑作,又引得多少正統文人讚賞叫絕;以至更不揣冒昧、不辭辛勤地參與捉筆續補,至今不絕。他的這種多元多面的藝術的人生的價值觀念,在其刻苦的創造追求和長期的社會實踐檢驗中,於今已被廣大《紅樓夢》 讀者實際上接受。當年的正統文人該怎樣更新觀念來評價曹雪芹及其創作,對於今天如何評價襲人的繡藝和她自己的價值,該是對人們有所啟示的。

這樣一個花襲人的價值,在清初政治隱事中難以索得。她也絕不是只有「寶釵影子」的份量。自幼被賣為奴婢,只十五六七歲年紀,刻苦追求到如此精巧驚人繡藝的花襲人,其主要價值,就只是個道德邪惡的壞女孩嗎?陳腐偏狹的道德價值唯尊的觀念障住眼目,只看到這個青年女奴身上的歷史積垢而痛加貶斥,看不到這樣一個慧巧繡女在今日該如何評估其價值光彩,這未免對不住曹雪芹留給我們的這部光輝藝術巨著,也對不住當前人們的多元多面創造性價值日益被發現弘揚的時代。

論晴雯剛直、抗主的文章不可勝數,卻不見有人著文,論她第五回判詞「風流靈巧招人怨」中的「靈巧」。戲曲影視對「勇晴雯病補雀金裘」的改編,往往著意於她不顧病痛通宵為寶玉補裘的情意渲染。它不合回目中「勇」字之意,減弱了此回文字著意寫來的巧晴雯的價值光彩。

賈母叫作「烏雲豹」的鱉衣,由俄羅斯國拿孔雀毛拈線織作的「雀金呢」製成,是當時最高檔的西洋貢納服裝精品。它只燒了指頂大的洞眼,可送出去半日,在全國首善之地的京城,能尋到的能幹織補匠人、裁縫、繡匠並做女工的,竟然都因為對這西方奇貨不識名色,沒有一家敢接這定能掙到大錢的活計。寶玉次晨必得要穿,情勢緊迫,而在重賞之下,卻並無勇夫,能解這西洋奇「豹」帶來的急難。只有這個十幾歲的女孩睛雯,對這進口名裘的織補無所畏懼,抱病中自告奮勇,挑燈夜戰,當此搏「曲」重任。這才是曹雪芹用前人從不曾用的「勇」字,贊晴雯此次針線女工活計的用意。晴雯之勇,並非激於情勢的血氣莽勇,而是身懷絕技,藝高膽大,才敢犯難決勝之勇。她審度質料紋理,讓麝月拈線相助,每針必謹依法度,施展出她一人專精的「界線」絕活,終於使這件中國未有的寶裘,又變得一斑不損,金翠輝煌,全豹如新。晴雯判詞中獨有的「風流靈巧」贊語,在她這獨有的無畏與巧藝中,酣暢淋漓地體現在讀者眼前。

這一回裡曹雪芹先寫到西洋「真真國」一個女孩兒,西洋畫上的美人也沒她好看,戎裝佩刀,又熱愛通曉中華文化,「會講五經,能作詩填詞」。她寫的一首五言律詩,由大觀園眾詩女評來:「竟比我們中國人還強。」這是曹雪芹筆下,其時東西方文化初始交流中,西方女兒之強的丰采。此回賈府最美的丫頭晴雯,用西洋汪恰洋煙治傷風鼻塞。醉心欣賞煙盒西洋琺琅「黃發赤身女子」,愛西方天使像之美而不存中國禮教偏見。太陽穴上貼了西洋治頭疼的膏子藥「依弗哪」,配著蓬頭秀髮更添了俏皮。恰是這個喜愛又勇於接受西方優秀文化成果的晴雯,敢於同俄羅斯裁縫較藝而補好了雀金裘。善於識別針線繡工高低的寶玉說裘衣補得與原來質料「真真一樣了」。晴雯則因為病體難支,織補不夠完美感到遺憾。窗明几淨、雍容自如、神采飛揚的睛雯的得意拿手針線,比起西洋高手名匠貢納給大清帝國的服裝精品,會是誰比誰強呢?這一回中前後兩段文字的意蘊關合,中西兩位俊巧女孩的比照輝映之中,晴雯這個中華女兒東方之強的丰采,今天讀來不還特特令人神往嗎?

睛雯夭亡後,麝月、秋紋看到寶玉穿的血點般大紅褲子,提到是睛裡針線時說,「這褲子配著松花色襖兒,石青靴子,越顯出這靛青的頭,雪白的臉來了。」這兩位同室女伴的讚美,超出了裁剪縫紉的女工手藝之巧的範疇。這成功的個例,在精神領城的意義上,體現出使她們歎賞的晴雯高超的服裝審美價值觀念:單件服裝的色調,和冠袍帶履構成映襯鮮明的整體美,中心目的,則是切合著裝者個性體貌姿質,突顯出人的俊美來。晴雯這「心比天高」的審美眼光,不但超出了她「身為下賤」的現實奴脾地位,從社會總體發展階段來說,也越出於時代之前。

原始群居時代,人類的服裝觀念,只能是社會總體的蔽肢體御寒署的生理需要價值觀念。物質產品豐富和文化的發展,社會發生了統治被統治和等級的群體分化,人們的服裝觀念,轉而更重視社會需要的群眾身份標誌價值。它以制式色調質料的相應規定來體現,在繁簡明暗精粗的區別中,又綜合進了精神需要的審美價值。封建農業社會的《紅樓夢》 時代,總體上處於這樣發展階段;而城鄉、貧富、貴賤、文化高低的差別,使人們的服裝觀念千差萬別,生理需要、社會需要與精神需要以何者為主,三者如何綜合的情況非常複雜。總體的生存價值,群體的標誌價值之外,量體裁衣的個體獨立價值也參與了這種觀念的綜合。奴脾的賤民身份,在服裝上處於蔽體保暖的生理需要價值第一的生活狀態,社會需要價值要標誌出其不同於良民的群體身份,談不到精神需要的個體獨有審美價值;晴雯的以個體的人的精神需要的審美價值為中心的服裝觀念,顯然超出了傳統的奴搏生活中人們的思想境界。這種在特殊環境中「風流靈巧」的晴雯在寶玉的針線上體現出來的服裝價值觀念,超越人們的生理需要和社會群體標誌需要,將使人們的服裝世界變得七彩繽紛,姿態萬千。它卻又必須在物質產品、文化進步和個人獨立價值得到承認尊重等等方面,遠遠超越了封建農業社會的發展階段之後,才「可能被人們接受豐行。在當時的西方和東方,晴支的這種服裝審美價值觀念及相應的工藝製作高度,都居於服裝匠師們的前列。時至今日,服裝業中單只標榜質料的豪華名貴,色調的火爆淡雅,一帽一裙的出奇翻新,如此等等盲人摸象、目中無人的審美價值觀念及此類產品,也不能不說是還居於晴雯的後塵。

《紅樓夢》 中東西方文化交流和服裝審美的內容很是豐富,寫晴雯補裘製衣的這些文字絕非隨意偶然之筆。靈心巧手的晴雯於此表現的志量才情,清初的官場文士難以望其項背。林黛玉自有其獨立的人格與審美價值,不應和晴雯生拉強比。面對今日服裝業大潮和它在國民經濟中所佔的地位,只標舉晴雯的剛直、抗主、「叛逆」等等道德品格的特徵,以為她的主要價值在此,這種眼光觀念,恐怕難辭其偏狹孤陋、陳腐僵滯的吧。

「黃金鶯巧結梅花絡」的回目,明露出曹雪芹激賞鶯兒之「巧」。但鶯兒及其慧巧,在前此的評論中卻一直受到冷落。「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難怪曹雪芹要為自己的著作發此感歎了。

寶玉請鶯兒打絡子,提到她曾給探春打過這種器物罩飾的絡子。這位精明的三姑娘審美眼光出眾,不愛世俗所重的金銀銅瓷古董,喜歡「好字畫兒,好輕巧頑意兒」。她室內懸有顏魯公墨跡聯語,米襄陽的《煙雨圖》 。她許下作雙更加工夫的鞋給寶玉,求他到市上代買的頑意兒有:「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子兒」,要揀「樸而不俗、直而不拙」的買。鶯兒講絡子花樣,有「一柱香、朝天凳、象眼塊、方勝、連環、梅花、柳葉」,寶玉單要探春喜歡,鶯兒有所創新的「攢心梅花」。三人在這花樣細節上絕非偶然的巧合,無疑是曹雪芹對鶯兒編織工藝之巧、審美眼光之高的著意讚美。寶玉穿玉的穗子是黛玉手制。黛玉嘔氣剪了,他定要她重做了才帶。這為工藝之美,更為了兩人之情。寶玉與鶯兒並無這種情分,他請鶯玉打絡玉的絡子,就更見鶯兒之巧了。絡子與罩飾汗巾的顏色如何搭配,鶯兒說到要「好看」以造成審美偷悅,必須「壓的住顏色」以避免不和諧的視覺效果。她對由以構成不同風格的具體色調選擇,無不使寶玉欣然認同。

鶯兒所結的絡子使用價值廣泛,有什麼東西都能罩裝的繁多款式;審美價值方面,於多種花樣基礎上能有創新,罩飾與主體的色彩搭配風格多樣,有基調相異的「雅淡」「嬌艷」之別,又有「雅淡之中帶些嬌艷」的融匯互滲格調,質料的選用為真絲彩線,又可配以金線、珠兒線,既求高檔又講綜合。這個巧女孩胸懷之中,該蘊蓄有多少種美好圖像呢?這種工藝品在現實中已是較多出現了,市場上出口內銷的手編抽紗、網扣等都與它類似。但它們只有門窗簾、傢俱罩等不多幾種款式:色調多是素潔純白,不講與主體顏色搭配的審美風格;質料又多是標稱純棉,未能就絲絨毛麻金銀做各取其長的綜合開發利用。有.白人不能從鶯兒身上得到些啟迪嗎?

「柳葉諸邊嗔鶯叱燕」一回裡,鶯兒用帶葉柳條兒編成花籃,放進各種鮮花,送給最愛花惜花的黛玉賞玩。「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黛玉一見就贊它「別緻」,贊鶯兒果真「手巧」。學過戲,見慣舞台精美行頭世面的藕官、蕊官,也對鶯兒這巧手製作愛贊不置。花卉業在今天的大城市中也是有名常見的行業了,但鶯兒這種用鮮活葉條,當場手編,最富天趣巧思的別緻花籃,在生活中和報導中尚未見其問世。它比起市賣慣見的蔑絲編製、制式單調的花籃,獻花儀式上常用的透明塑膜,在美器美花相映成趣、相得益彰的審美價值上,高雅精美多了。這種在中外都屬新創的高檔產品,其經濟效益和審美社會效益的價值,正未可估量。

鶯兒打絡子時與寶玉的問答,「嬌憨婉轉,語笑如癡」,一副藝術高手談藝的醉心自信神態。柳葉諸小糾紛中,又一片天真嬉謔, 直言使性的孩氣。敬愛中為主子小姐與寶玉溝通情意的撮合之心,比紫鵑更為稚純。這都未見論者道反。這樣一個靈心巧手、豐滿多姿的女孩兒,在古今小說和現實生活人物之林中,不也有其獨特的人格價值和審美價值嗎?

索引派索求《 紅樓夢》 的政治史鑒價值,評點派受古代史籍按尊卑順逆立傳作讚的價值觀念影響,文學道德評價派襲承載道勸懲的政道教化價值觀念,這些學苑文場中的見解,在曹雪芹《紅樓夢》 第一 回說到的「理治之書」中,應該用這種價值觀念來評論。曹雪芹言明他創作的小說,不同於「理治之書」,是為「市井俗人」而寫的「適趣閒文」。市場經濟已是我們生活於其中的現實,應該把這三位巧女放到今天的「市井」中衡定她們的價值。

假如她們生活在當代,會有何等的價值呢?年歲資稟和學養志趣,使她們很難在政界、學界和現代化大企業中短期內嶄露頭角,但也自有其恰當的社會位置和人生道路。在今非昔比,中外文化交流薈萃,她們生活於其中的京城、金陵等文明繁華都會裡,在街巷裡弄之中,開一家襲人刺繡屋,或兼營高檔進口服裝織補的晴雯時裝店,或鶯兒花卉編織工藝社,其營業收入和市場知名度之高,會使多少人淡慕敬重的吧?她們可以進而開辦講習斑或職業學校,以更高的收入和為人師表的位置,體現其自身價值。還可以發展到獨立或聯合開辦高檔服裝工藝品商場或進出口公司,或受聘於貿易集團、工藝美術研究設計院所,任高級工藝美術師,再向大企業家、藝術家的峰巔攀升。這當然不會是其平如坻,其直如矢的筆直坦途,激烈競爭中必然有風險崎嶇坎坷。但這樣的機遇和目標,擺在當代的襲人、晴雯、鶯兒的面前,也已有人走在了前面,或已經捷足先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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