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作者及其他

《紅樓夢》作者及其他

《紅樓夢》作者及其他

曹雪芹

《紅樓夢》作者是誰,這個本來不成問題的問題,最近又遇到一次嚴重的挑戰。起因始於劉潤為發表在《文藝報》1994 年1月8日的《曹淵:<紅樓>的原始作者》一文。劉潤為似乎從來就不相信《紅樓夢》是曹雪芹作的,過去只是沒有找到發難的機會。當他看到王家惠《曹淵即曹顏》的考證文章,加上周汝昌短跋對王家惠考證的全面肯定,說曹淵本系豐潤曹  之子,於康熙二十八年左右過繼給曹寅,改名曹顏,後來又回歸本宗,曾在曹寅家過了一段「煙柳繁華」、「溫柔富貴」的好日子。於是認定,只有這個曹淵才具備寫《紅樓夢》的條件,曹淵必定是《紅樓夢》的原始作者無疑。至於曹雪芹,則只不過是個「在貧病交加中『十年辛苦』地執著於一本半不成熟的小說」的加工者而已。且曹雪芹還應當是「曹淵的一個遠房小弟」, 「絕不會(是)曹寅之孫。」

王家惠的《曹淵即曹顏——曹寅曾過繼曹  之子》就刊在劉潤為這篇文章的下面,周汝昌的短跋《王文讀後》也一同刊出。

於是,1988 年以來一直堅持說「曹霑(雪芹)是豐潤曹鼎望三子曹 之子,而過繼給曹寅」的楊向奎也出來發言了。他在3 月9 日的《中國文化報》上發表《關於<紅樓夢>作者研究的新進展》,認為劉潤為的文章「是畫龍點睛的著作。王家惠畫龍,而劉潤為點睛。由此一點,全龍活了。」而《紅樓夢》一書的原始作者也就找出來了。還相應修正了自己從前的某些觀點:如曹雪芹不再是豐潤曹

  之子了,《紅樓夢》的原始作者也變成了曹淵。總之,順手牽羊,水到渠成,現成得很,只要曹雪芹不再是曹寅之孫,不再是《紅樓夢》的原始作者就萬事大吉了。楊向奎此文得到1994年5月號《新華文摘》全文轉載,可見還是頗有些影響的。

接著,《文藝報》1994年7月2日,又集中發表了杜景華的《紅學的思考》 ,張慶善的《曹淵即曹顏質疑》,和孫玉明的《曹淵即曹顏駁議》,重點反駁王家惠的考證,卻不怎麼理會劉潤為和楊向奎。

這種從根基上動搖對手的考證依據入手,當然也不失為一種論戰方法。但我認為,當務之急還是應當首先摧毀劉潤為和楊向奎的結論,維護曹雪芹《紅樓夢》 前八十回的著作權。

其實,王家惠的考證本來是封閉的。他只是考證了「曹淵即曹顏」,曹寅曾經一度過繼過曹  的一個兒子罷了,絲毫也未涉及《紅樓夢》作者和曹雪芹的身世問題。不要說他的考證還有一定的猜測成分在內,《浭陽曹氏族譜》中這個曹淵,與康熙二十九年四月四日《戶部咨文》中那個曹顏,是否確為一人,還有待更翔實的旁證。即使將來發現更多的材料證明確係一人,也不能由此引申出曹淵是《紅樓夢》的原始作者,曹雪芹不是曹寅或曹荃之孫而只是曹淵的一個遠房小弟這種石破天驚的結論來。王家惠「畫」的壓根兒就夠不上「龍」,劉潤為的「睛」又往哪裡去「點」呢?

劉潤為說:「且不說在曹寅的孫輩中找不到曹雪芹,就是把這個『曹雪芹』算作曹寅之孫,他也不具備獨立創作《紅樓夢》的條件。」他立論的根據只是那句敦誠作於甲申(1764 )春日挽曹雪芹的「四十年華付杳冥」,從而推斷出「雪芹大約生於雍正二年(1724 ) , 卒於乾隆二十八年(1764 ) 」。曹頫\抄家在雍正五年(1727 ) ,雪芹那時才是個三歲的孩子,「生來便陷人厄運,根本就沒有『煙柳繁華』、『溫柔富貴』的體驗」,怎麼能創作出「親歷富貴」的《紅樓夢》呢?

劉潤為這樣推算曹雪芹的生卒年,與周汝昌一致。然而周汝昌並沒有因此而否定曹雪芹是《紅樓夢》前八十回的原始作者。周妝昌認為,曹頫\雍正五年抄家以後,到乾隆初年又家運中興,像賈政一樣做了員外郎,又跟《紅樓夢》一樣闊起來了,身為賈寶玉的曹雪芹是有過「煙柳繁華」、「溫柔富貴」的體驗的。周汝昌這種說法當然只是推測,尚無確證,但也還能自圓其說,不失為一家之言。而且,周汝昌對雪芹生年的推算,顯然也只是一家之言,而遠非定論。雪芹友人提供的雪芹生平資料,除敦誠這句「四十年華付杳冥」外,至少還有張宜泉《傷芹溪居士》詩題下的一條小註:「年未五旬而卒」。王利器等人認為曹雪芹生於康熙五十四年(1715 ) ,卒於乾隆二十八年(1764 ) ,享年四十九歲,就是根據這條小注推斷出來的。還有胡適等人的折衷的生於康熙六十年(1721)左右,活了四十五六歲的說法。總之,周汝昌的「雍正二年」說只是曹雪芹生年的一家之言,王利器等人的「康熙五十四年」說在紅學界無疑要更佔優勢。

如果依照王利器等人的算法,到雍正五年(1727)曹頫\被抄家的時候,雪芹已經是個十三歲的大孩子了,怎麼能說他一點也沒有體驗過「煙柳繁華」、「溫柔富貴」的生活,完全不具備創作「紅樓夢」的條件呢?劉潤為的文章,儘管振振有詞,非常肯定,左一個「都不」,右一個「絕不會」,什麼《紅樓夢》的原始作者「非曹淵莫屬」,什麼「唯有這個曹淵才具有創作《紅樓夢》原始本的充足條件」,全都是建築在沙灘上的逞臆之談,一點也經不起質問!

不過,他所說的《紅樓夢》作者「起碼應當具備的三個條件」,即一,親歷富貴;二,多餘的人,三,高度文化藝術修養,倒還是有些道理的。然而,如果我們從「自傳」說的框子裡跳出來,對雪芹的生卒年依王利器等人據張宜泉的「年未五旬而卒」推算,而不機械地追隨周汝昌呆解敦誠「四十年華付杳冥」的話,曹雪芹作為出生於康熙五十四年(1715)的曹顒的遺腹子,卻完全具備這三個條件。

首先,作為曹寅唯一親骨肉嫡孫,曹顒的遺膠子,雪芹出生時,他的嫡親祖母,曹寅的遺孀還健在,且在家族中很具權威。因此,他和他的母親馬氏、在江南織造府中過的決不會是那種寄人籬下的孤兒寡母的生活。曹頫\被抄家時他已經十三歲了,當然「曾經親歷富貴」,至少要比曹淵地道得多。

其次,他出生時,本來應當由他繼承的江南偌大家業,已被他過繼的叔父曹頫\佔據。這是有聖旨為依據,任何人無法否認的,他那在家族中很有權威的嫡親祖母也無法否認。他這種「多餘的人」的切身感受,更是曹淵所無法比擬的。

至於第三個條件,「高度的文化藝術修養」,他也比曹淵更可能完全具備。曹頫\被抄家時,曹寅遺嫣是受到額外照顧的,還特意為她在北京崇文門外蒜市口留下十七間半房屋,家人奴嬸,一應俱全。雪芹又是老太太的唯一嫡孫,還只有十三歲,當然不會受曹頫\的牽連,而肯定是隨祖母回北京過平安日子。他怎麼不可能受到很好的教育呢?這個條件,也只有比曹淵更充分具備。

周汝昌說:「《五慶》列:顒生天祐。此謬載也。蓋『天祐』乃曹順之表字,出《易》經,我已有文見於滬上報紙,故或謂雪芹為顒之『遺腹』,即天祐雲,亦不復成立。」《五慶堂譜》為什麼是「謬載」,周汝昌沒有詳說。這部譜牒有正本、副本,兩本均載「顒生天祐」,經馮其庸專著考定,恐怕不能輕易用「謬載」二字一筆抹煞。「天祐」是曹順表字,語出《易》經云云,因「滬上報紙」未見,暫不詳說,恐怕至多也不過聊備一說。而「天祐」乃曹霑表字,曾有人考證,語出《詩經·小雅·信南山》,也言之鑿鑿,至少不比曹順表字說證據薄弱,雖亦不能作為定論,聊備一說總也還是可以的吧。

曹雪芹有沒有可能像《五慶堂譜》所載,在乾隆九年(1744 )修譜時『官州同』呢?我以為這也完全有可能:曹頫\被抄家並非政治原因,處分不像李煦他們那徉嚴重,雪蘆又不是他的親生子,回北京隨受特殊照顧的嫡親祖母過活,還受過很良好的教育,家境也還不錯,捐個「州同」之關的閒散官職,並非實任,怎麼不可能呢?

《紅樓夢》的創作,其實作者自己已經說得很清楚:「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並非家史。真不知道為什麼許多人包括劉潤為在內硬要一頭栽進胡適「自傳」說的千層錦套頭裡面至今脫不出身來!至於第一回中《情僧錄》、《風月寶鑒》之說,以及「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云云,那分明是作者的狡繪,就像魯迅《狂人日記》、茅盾《腐蝕》的序言一樣。你也去信以為真,還大放厥詞,那只能是你太不懂中國國情和文人伎倆,老實得近乎傻瓜了的緣故。所謂「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也不能看得太呆了。《戰爭與和平》、《約翰·克裡斯朵夫》、《家》、《春》、《秋》、何嘗不都是「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又何嘗不都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呢?

《紅樓夢》也是這樣,決不能呆看。

《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袁枚、明義、永忠、裕瑞這些乾嘉間人都這樣說,從無一人呆看那段曹雪芹於悼紅軒中只是「增刪」《紅樓夢》的「楔子」。老一輩的新紅學家胡適、俞平伯、周汝昌等人也從無人如此呆看。麻煩的是,與曹雪芹及身交往的敦氏兄弟與張宜泉;儘管與之詩詞唱和,卻沒有一句正面提及他與《紅樓夢》有關。清宮檔案乃至曹氏族譜,甚至都不見曹雪芹的名字。其他史料,對雪芹的身世也都說得非常粗略,還矛盾百出,說他是曹寅之子,曹寅之孫,曹寅之曾孫的都有:《紅樓夢》「本事」,也有明珠家事、傅恆家事、和坤家事諸說,到清末又有世祖與董鄂妃故事、庚熙朝政治狀態諸說,起先自傳說並不佔優勢。自傳說佔優劣,是在本世紀二十年代胡適的《紅樓夢考證》和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發表以後,周汝昌的《紅樓夢新證》則又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至今顛撲不破。有關曹雪芹身世的較認真、較縝密的研究,也是從胡適開始的。此後周汝昌、吳世昌、吳恩裕、馮其庸也都曾致力於此,各有專著。然而進展不大,且互相矛盾,一直沒有取得多少共識。近年來雖成立了專門的曹雪芹研究會,情況也沒有多大改變,始終沒有從胡適、魯迅的框子裡跳出來。

胡適首倡自傳說的時候,對索隱派進行了有力的批判,對明珠家事說、和砷家事說的否定也很有說服力。這是因為,索隱說本來就捕風捉影,根基不穩,容易動搖;明珠是雪芹沒趕上的前輩,和坤發跡時雪芹又已經去世了,前後都夠不著。只要大體上考定了雪芹生卒年的上下限,即使很不精確,分歧很大,用來否定明珠家事說、和砷家事說還是滿夠用的。至於傅恆家事說,在當時還根本不曾被人注意,甚至到了八十年代,某些紅學史專著談及《紅樓》「本事」時還說:「寫傅恆家事說的影響不大,可以從略。」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傅恆家事說其實卻是最值得注意的。

蔣瑞藻《小說考證》特引《批本隨園詩話》中一條批語並加說明。批文如下:

       乾隆五十五、六年間,見有鈔本《紅樓夢》一書,或雲指明珠家,指恆家。書中內有皇后,外有王妃,則指忠勇公家為近是。

這條批語批在《隨園詩話》卷二袁枚提到曹雪芹作《紅樓夢》那一則上蔣瑞藻的按語說:「前人鮮道及者,錄之以廣異聞」。可見直到蔣瑞藻輯《小說考證》時,「傅恆家事說」還不大為人所知。

這個《批本隨園詩話》是1916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書前有冒鶴亭的序;知道作者是閩浙總督伍拉納之子。伍拉納以貪瀆於乾隆六十年被斬首,其子侄均遠戍伊犁、到嘉慶四年乾隆去世嘉慶親政後才被赦回,這些批語大概是赦回以後作的。冒序說:「其人筆下亦不甚通順,且滿紙別字。以其所書多遺聞軼事,為刪潤之」。批語中直接間接涉及《紅樓夢》的地方很不少,多處提到尹繼善、傅恆、福康安、明仁、明義、思元主人裕興、瑤華道人弘  、那鑒堂等與《紅樓夢》 有蛛絲馬跡的人。許多地方都可以作為「傅恆家事說」的旁證。可惜一直未引起紅學界的注意。

我不妨稍微多費點筆墨在這裡爬梳一下。

首先,這條正面談及「傅恆家事說」的批語本身就有點怪,他說「書中內有皇后,外有王妃」就與《紅樓夢》不合。《紅樓夢》中元春只是一個貴妃,並非「皇后」,探春也不是地道的「王妃」,這是怎麼回事呢?我認為這不是他看到一個什麼其他的本子,而是和袁子才一樣馬大哈,根本沒有細讀過《紅樓夢》。其次,批語中的「指忠勇公家為近是」的「忠勇公」長期以來被許多人誤解了,早期紅學史上的「張侯張忠勇家事說」就是對這條批語的誤解引起的。其實,這裡的「忠勇公」就是傅恆。傅恆於乾隆十四年以軍功封一等忠勇公,三十四年逝世後才溢文忠。文忠公是傅恆,忠勇公也是傅恆,《紅樓夢》與什麼張侯張忠勇根本無關。

傅恆家在康雍乾時代是一個非常顯赫的家族,傅恆是李榮保的兒子,他的兩個伯父馬齊、馬武,在康熙朝權傾一代,民間曾有「二馬吃盡天下草」之謠。但在康熙四十八年正月,馬齊因廢太子復立一事得罪康熙,一度被捕下獄,馬武、李榮保一同被捕,幾乎被殺。不過不久又被康熙寬宥了,活到乾隆四年才以八十八歲高齡去世,可謂福壽雙全。傅恆的姐姐是乾隆皇后。兒子福康安相傳是乾隆的私生子,封王爵,是愛新覺羅以外唯一的異姓王,嘉慶元年死於前線軍中時,乾隆還在世。另一個兒子福隆安則是乾隆的女婿。傅恆府第在馬神廟東街,佔了半條街,建築格局為東西兩府當中夾一座家廟,與寧國府、榮國府兩府之間夾一座家廟的格局相同。而且,傅恆的後花園備極繁華,尹繼善曾遊覽過,還寫過兩組詩。第一組是六首七絕,題為《丙子冬奉命入覲,隨忠勇公後遍歷香山昆明諸勝,時將南旋,承賦詩贈行,因次元韻》,是一般應酬之作,但最末一首有「名園在望未躋攀」之句,可見尹繼善對傅恆園林仰慕之深。第二組詩也是七絕,一共十首,題為《過忠勇公第即事》,我曾在《紅樓夢學刊》1979 年第2 輯專文介紹過。詩中不但有「迴廊曲檻」, 「畫棟」「飛霞」, 「翰墨」、「天章」, 「紅欄曲水」這些類似榮國府氣象的描述,還有「竹徑松蔭」, 「絳紗」、「桂樹」等北地並不多見而頗具大觀園特色的景觀。特別是「金釵十二人何處,列屋新妝只畫圖」兩句,似乎還能證明傅恆園林的「軒窗」之上曾有過紅樓十二金釵的畫圖。且詩中「漫將遊戲當繁華」、「偶憑粲者寄清娛」這樣的句子也來得很突兀,這不分明透露出這所府第園林曾被某一個「粲者」為「寄清娛」而寫人「遊戲」文字宣講過他的「繁華」夢嗎?

凡是接觸過脂本的人都知道,庚辰本第七十五回之前,有「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對清。缺中秋詩,俟雪芹」這樣一條墨筆批語,許多人認為這段時間雪芹不在北京。雪芹哪裡去了呢?因為河南博物館《雪芹先生小照》的出現,儘管這幅畫像的真真假假至今還有爭論,但雪芹在乾隆二十一年前後曾在兩江總督尹繼善的衙門作幕,這種可能性是不排除的。而乾隆二十一年恰是丙子,正是尹繼善奉命人覲並參觀香山昆明諸勝及傅恆園林的時候,傅恆府第園林與榮寧二府及大觀園非常近似,尹繼善詩中又出現「十二金釵」、「遊戲當繁華」這樣巧合的詩句。我們說這正是因為曹雪片此時還在他幕下,他看過他的《紅樓夢》,且知道《紅樓夢》的環境描寫,是以傅恆府第為載體而附麗以皇家園林諸景作基礎的,才萬想趁入覷之便請傅恆導遊,游後又賦琦紀興、不是順理成章的嗎?

雪芹身世,至今還有許多未解之謎。比如說,他與敦氏兄弟,交情不為不厚,他年長於敦氏兄弟近二十歲(當然是按王利器等人的算法),敦氏兄弟卻沒有把他看作師長,那他與敦氏兄弟「虎門數晨夕」時在右翼宗學中的身份究竟是什麼呢?滿人尤其是皇族是很重師道的,他在宗學肯定不是教習,不可能與敦氏兄弟有師生關係。那麼,與其說他是宗學中的什麼高級職員,不如說他那時正在傅恆府作幕,常來宗學串門,所以與敦氏兄弟交往,更合情理。馬神廟東街離右翼宗學是不太遠的。

而且,假定乾隆九年至十九年雪芹曾長期在傅恆府作幕,過去許多難以解釋的疑難也都可以迎刃而解。例如:元妃省親,脂批說曹雪芹曾親見親聞,就很難解釋圓滿。不要說雪芹家族中從來沒有出過皇妃,即使有,皇妃省親也決沒有元妃省親那種氣派;自北京返江南省親,也決不可能「酉初請旨」, 「戌初起身」,一切儀注完畢,「丑正三刻,請駕迴鑾」,前後只用三多個時辰,七八個小時!如果雪芹曾長期在傅恆府作幕,他親眼見過,親耳聞過乾隆皇后省親,那就不僅完全可能,也完全符合《紅樓夢》中的規定情景了。

這裡,我還想提出兩條庚辰本的硃筆行間批、說明《紅樓夢》與傅恆家事的血緣關係。我以為脂批中至少有一部分是傅恆家族中人批的。

一條在第十六回,當賈璉與鳳姐閒談說及皇上允許殯妃省親,周貴紀家、吳貴妃家都在作省親準備時,坐在一旁的賈璉的奶媽趙嬤嬤說:「阿彌陀佛,原來如此。這樣說,咱們家也要預備接咱們大小姐了。」在這一句的右側,有五字硃筆行間批:「文忠公之嬤」。這是說,趙嬤嬤這句話的口氣,是傅恆奶媽的口氣,且批語稱「文忠公」而不冠姓,說明批者是傅恆家族中人,傅恆此時已經逝世了。又一條在第十八回,元妃省親己入園中看景時,忽插入石頭自稱「蠢物」的一段議論,解釋為什麼大觀園對額竟用寶玉所偶題而不請名家之故,著重介紹寶玉幼年與元妃「其真名分雖稱姊弟,其情狀有如母子」的特殊關係,硃筆行間批道:「批書人領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將此批與前批「文忠公之嬤」五字聯繫起來看,這批者應該是傅恆的兄弟輩,與乾隆皇后有點特殊關係的。這個人是誰,雖然一時無法弄清,但這兩條朱批說明《紅樓夢》中確有「傅恆家事」在內,且元春有乾隆皇后的影子,還是有道理的。再以傅恆府第格局、尹繼善詩句中的「十二金釵」、「遊戲當繁華」等詞語互相參照,「傅恆家事說」就決非「明珠家事說」、「和坤家事說」那樣容易否定。恰恰相反,我們應該說,《紅樓夢》的創作素材,確實是有傅恆家事的成分在內,《批本隨園詩話》那些批語所記錄的當時傳說是有事實根據的。

《紅樓夢》寫大觀園的建設工程,寫得那樣仔細,作者也非親身參加過許多著名的園林建築工程不可。曹雪芹有這樣的經歷嗎?如果假定乾隆九年至十九年在傅恆家作幕,這個問題又迎刃而解了。因為,乾隆十五六年間,正是香山昆明諸勝、清漪園、北海等皇家園林大興土木的時候,而此時傅恆是內務府總管,正是皇家園林建築的總負責人!還有,從敦誠於乾隆二十二年丁丑在喜峰口寫的那首《寄懷曹雪芹霑》,尾聯「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看來,雪芹曾長期在豪門作幕,此刻也還在「彈食客鋏」, 「叩富兒門」, 所謂「著書黃葉村」只是朋友們的希冀之辭,並非現實。那麼,說乾隆九年至十九年,雪芹「十年辛苦不尋常」的創作生涯是在傅恆家渡過的,《紅樓夢》的創作素材中有傅恆家事,《紅樓夢》的原始作者仍是曹雪芹,並非如劉潤為所說的那樣「絕不可能」,不是要更合理一些嗎?

至於《紅樓夢》「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創作原則的貫徹,《紅樓夢》的自傳成份到底要佔多大的比例,那當然不是一兩篇文章所能說清楚的。這裡我只是大體上勾個輪廓:《紅樓夢》中的賈府及大觀園,是以馬神廟東街的傅恆府第為模特的,但附麗有皇家園林和江南名園的諸多景色,是一個南北交輝的復合體;書中暗寫的江南甄家才是影射曹家;賈寶玉的原型也應該是個綜合體,其自傳性質是有限的,與托爾斯泰筆下的列文、小保爾康斯基公爵、彼埃爾一樣,應該從氣質性格方面去品味而不應當呆看。總之,寶玉的原型是很複雜的,恐怕有雪芹所熟悉的、相傳為乾隆私生子的少年福康安的成份在內也很難說,至少當時曾有傳說如此。要不,永忠怎麼會懷疑《紅樓夢》中有「礙語」,尹繼善、袁枚等人又怎麼會那樣諱莫如深呢?這些問題留待以後再談吧。

共2頁 上一頁 1 2 下一頁
紅樓夢相關
紅樓夢人物
紅樓夢典籍
紅樓夢大全
古詩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