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書箱」探源
一、「曹雪芹書箱」風波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發生了一項轟動紅學界的重大事件:在北京一個自稱是張姓家庭
中,發現了一對所謂的「曹雪芹書箱」。收藏者自稱其祖先是曹雪芹的好朋友張宜泉,張
宜泉著有《春柳堂詩稿》,內有關於曹雪芹的詩,是新紅學理論的重要文獻基礎。據紅學
大師馮其庸推斷,該書箱確實是乾隆年代的舊物,是曹雪芹或其續絃夫人逝世後,由張宜
泉保存下來的。
準確地說,這是一對木製的書篋,左右寬70.5厘米,上下高51厘米,前後深2
3厘米。兩個書篋的正面,左右相對刻有蘭花。右邊的蘭花下有一拳石,蘭花上端有行書
題刻:
題芹溪處士句:
並蒂花呈瑞,
同心友誼真。
一拳頑石下,
時得露華新。
左邊一幅蘭花上端題刻:
乾隆二十五年歲在庚辰上巳。
左邊一幅蘭花的右下角題刻:
拙筆寫蘭。
還有兩句題刻:
清香沁詩脾,花國第一芳。
左邊書篋的篋門背面,用章草書寫著箱內所裝物品的清單。由此清單可見,此箱的主
人是一個名為「芳卿」的女子,箱中物品是她與丈夫所繪的編織一類的草圖和歌訣稿本,
即所謂「花樣子」。清單共五行字,五行字左邊,則是用娟秀的行書寫的一首七言悼亡
詩,括號裡的文字,是書寫當時被勾掉的:
不怨糟糠怨杜康,乩諑玄羊重克傷。
(喪明子夏又逝傷,地圻天崩人未亡。)
睹物思情理陳篋,停君待殮鬻嫁裳。
(才非班女書難續,義重冒)
織錦意身睥蘇女,續書才淺愧班娘。
誰識戲語終成讖,窀穸何處葬劉郎。
此書篋的發現,著實令紅學界興奮了一陣子。吳恩裕、馮其庸等大師斷定這對書篋是
曹雪芹續娶時,朋友們送給他的賀禮;趙岡先生還為此專門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
《曹雪芹的繼室許芳卿》。這件乾隆時期遺物重見天日,紅學界幾乎異口同聲認為,是
《紅樓夢》問世「二百年來的一次重大發現」!因為它不僅證實了新紅學理論的根本所
在,即《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本人的存在,同時也證明了曹雪芹確實有個續絃夫人,就是
書篋的主人「許芳卿」!
然而,正在紅學界大師們好夢沉酣的時刻,卻冷不防被人澆了一瓢冷水:1983年
3月,在《文獻》雜誌第15輯,刊出了端木蕻良與洪靜淵先生《關於新見「芳卿悼亡
詩」的通信》。端木先生是曾經創作長篇小說《曹雪芹》的著名作家,洪先生是安徽省著
名文人,二人在文壇均可謂德高望重。洪靜淵先生稱「從友人處獲閱《舊雨晨星集》一書
殘本」,書內記載一個名「許芳卿」的女詩人,在其夫卒後,作悼亡詩云:
不怨糟糠怨杜康,克傷乩諑重玄羊。
思人睹物埋沉篋,待殮停君鬻嫁裳。
織錦意深慚蕙女,續書才淺愧班娘。
誰知戲語終成讖,欲奠劉郎向北邙。
此詩的發現,紅學界立即大嘩。因為《舊雨晨星集》的作者為程瓊,號「轉華夫
人」,其夫吳震生,號「玉勾詞客」,二人均乃生活在康雍兩代的安徽籍著名詞人。吳震
生在乾隆二年為《西青散記》作續時,自稱「鰥叟」,其時「轉華夫人」下世最起碼已經
十年以上了。這說明,與「轉華夫人」生前為鄰居的「許芳卿」,悼念亡夫時,曹雪芹尚
未出生。許芳卿根本不可能成為曹雪芹的續絃夫人,所悼的死者也不可能是曹雪芹!據
此,高陽先生撰文《許芳卿悼亡,曹雪芹未生》,紅學界又交口一聲,斷定「曹雪芹書
篋」乃是「作偽」的產物。
隨著吳恩裕大師的逝世和馮其庸大師的緘口,紅學界基本無人再提起這對令大師們蒙
羞的「書篋」了。只有鄧遂夫先生前一段發表了一篇《曹雪芹箱篋公案解密》文章,用自
己記錄的同洪靜淵先生的談話,判斷洪先生提到的《舊雨晨星集》子虛烏有,試圖證明是
洪靜淵先生「作偽」,而書篋是真的有價值文物。鄧先生同洪先生的談話發生在1988
年6月,從談話到鄧先生文章發表,歷時長達15年之久。談話當時洪先生已經「八十多
歲」了,大概不會再活15年。洪先生在世時,鄧先生把自己的「談話記錄」束之高閣,
而在洪先生辭世後才加以公開發表,眾所周知,死人是不會為自己辯護、打筆墨官司的,
鄧先生於此時發表自己記錄的、洪先生無法辯護的、也沒有第三人證實真偽的談話記錄,
不是十分耐人尋味麼?
紅學界的大師們,思維方式似乎出了點問題:此書箱出自現代一個張姓公民家中,由
於書箱上有「芹溪處士」字樣,他們對書箱原主人是曹雪芹便深信不疑,甚至對臆測「芳
卿」是曹雪芹的「續絃妻子」也全盤接受,儘管這中間並沒有直接證據支持。但對於曹雪
芹擁有此書箱之前甚至出生之前,書箱還有一個初始的主人「許芳卿」,這個「芳卿」並
非曹雪芹的「續絃」,甚至與「曹家店」不搭界,儘管這些都有直接證據支持,但大師們
還是不能「容忍」,轉而全盤否定這對書箱。他們不對箱篋進行考古鑒定,不去研究「悼
亡詩」的真實含義,而是採用非此即彼的簡單粗暴態度,不是無端判定「許芳卿」是「造
假」的人物,就是盲目推斷書箱本身是「造假」的產物。總之,在大師們眼中,曹雪芹的
著作權就是判定書箱真偽的唯一標準,書箱如果有利於曹雪芹就是真的,如果不利於曹雪
芹就是假的。看來,「兩個凡是」在紅學界還真有一定市場,如果說研究《紅樓夢》是嚴
肅的學術活動的話,能夠容許對同一證據採取如此實用主義的態度麼?難道在紅學界還有
必要再開展一次「真理標準」的大討論麼?
二、「曹雪芹書箱」外部題款解讀
首先可以斷定的是,在北京張宜泉後人家中發現的這對「曹雪芹書箱」,確實是一對
裝書用的箱子。從尺寸上看,比裝雜物的箱子要小。兩邊帶有耳環,出門時便於隨身攜
帶;兩個一對,或肩挑或牲口馱,都十分方便。從書箱內壁上題寫的內裝物品目錄看,原
來是女人裝「花樣子」和編織歌訣用的箱子。從箱子的古舊程度看,判斷為清初的古董,
是可信的;根據箱面上「題芹溪處士句」,判定該書箱曾經為曹雪芹擁有,大致也不會出
錯,因為「乾隆二十五年」決不會有人為了曹雪芹的《紅樓夢》「著作權」去造假,所以
不應無端判定書箱是假貨。發現此箱的當時,箱子內壁有襯紙,紙上有《儀禮義疏》、
「春柳堂詩稿」字樣;《春柳堂詩稿》是張宜泉的詩集,此箱從張家後人手中出現,當非
偶然。此箱是張宜泉在曹雪芹或其夫人死後得到的,亦屬順理成章的推斷。
但是,箱子是否是曹雪芹續絃時朋友送的賀禮,卻值得懷疑。從箱面上題刻的蘭花圖
案和「並蒂花呈瑞,同心友誼真」詩句以及原來所裝的「花樣子」看,應是結婚時女方的
妝奩。如確係女方妝奩,那麼在箱面上蘭花圖案上邊、詩句前邊題刻的「題芹溪處士
句」,則顯示是男方用品,就明顯不妥了。再則,結婚是喜慶之事,不論是自備用品還是
朋友贈品,按中國傳統習俗,都不會出現「處士」字樣;「處士」乃是對有才德而隱居不
仕者的特殊稱呼,是無意功名富貴者的代名詞。朋友送的結婚禮物上,無論如何不會把新
郎稱為「處士」的,因為與中國傳統結婚理念不合,與婚慶氣氛不諧!
從箱面題刻的圖畫文字書法及佈局看,也明顯不和諧。詩前的「題芹溪處士句」和詩
後的「乾隆二十五年歲在庚辰上巳」字樣,與中間四句詩的文字,似非出自同一人手筆,
字體明顯偏大,書寫也顯得狂放不羈,佈局上明顯擠佔了蘭花圖案的位置,使畫面顯得擁
擠不堪,圖案和題字的大小比例也不和諧。而蘭花圖案中間偏上的四句詩與「拙筆寫蘭」
四字,字體一致,大小均勻,書寫顯得娟秀柔弱,似是女人手筆;「拙筆寫蘭」四字位於
四句詩的左下方,顯然是詩和畫的作者落款。題詩、落款與蘭花圖案一起,構成一個和諧
的整體。落款與「乾隆二十五年歲在庚辰上巳」字樣不在同一位置上,也是不符合中國古
代文人題款的規矩的。
通過以上分析,應該得出以下結論:該箱子曾經為曹雪芹擁有,但在曹雪芹之前還有
一個女主人。初始用途也不是「芹溪處士」的書箱,而是一個女人裝嫁妝中「花樣子」用
的箱篋。出嫁前,這個箱篋的原主人似是一個工詩善畫的閨中少女,出嫁前,滿懷著對美
好生活的憧憬,在嫁妝箱子上畫了兩幅左右對稱的蘭花,在蘭花中間偏上位置題刻了四句
詩,在詩的左下方落款「拙筆寫蘭」。而位置不協調、字體也不一致的「題芹溪處士句」
與「乾隆二十五年」題款,是後人補題上去的。這個補題者,應是曹雪芹的一個友人,補
題時間是「乾隆二十五年」。箱子的初始製作和題刻時間,似乎比曹雪芹要早。箱子的原
主人,似乎也不是曹雪芹的什麼續絃夫人,否則夫妻之間不會有如此奇怪的無聊舉動
的。
三、「曹雪芹書箱」內「悼亡詩」研究
書箱內壁上書寫的「編織圖樣及歌訣」可以證明,此箱的主人是一個名叫「芳卿」的
女人;「悼亡詩」本身潦草並多處修改的書寫形式,也足可證明,是丈夫死時,芳卿「睹
物思人」(或「睹物思情」)時的急就章。紅學界大師們把箱面上的「題芹溪處士」句和
這首「悼亡詩」聯繫起來,展開豐富的想像力,推測出曹雪芹有一個名叫「芳卿」的續絃
妻子,進而推測這首「悼亡詩」是這位續絃妻子在曹雪芹病死時所作。仔細想來,這些推
測是極其靠不住的!除了沒有直接證據支持以外,還有「以甲證乙、乙再證甲」的「自
證」嫌疑,這是研究文學和歷史的考證方法所不容許的。
細讀「悼亡詩」,表面上似乎同曹雪芹去世時的情景相似,比如曹雪芹飲酒無度,死
於「杜康」;因為生活窮困潦倒,死後「停君待殮」,妻子不得不賣了「嫁裳」充作殯殮
之資等。但仔細分析,則矛盾百出,與曹雪芹決不搭界了。封建社會的窮困文人,死於
「杜康」、家貧「待殮」者多矣,如何能斷定死者其人就是曹雪芹?更何況沒有任何史料
可以證明曹雪芹有一個名叫「芳卿」的續絃妻子。從「悼亡詩」的上半闋看,曹雪芹雖然
嗜酒,但死於愛子早殤後的悲痛,真正的死因「怨」不得「杜康」。如果芳卿是曹雪芹的
續絃,則無權並不可能自稱「糟糠」;有人說「糟糠」是代指困苦生活,衣食不周,這是
曲解,在中國古典文學中「糟糠之妻」是個成語,容不得其他解釋。曹雪芹死於壬午年,
也並非詩中代指癸未的「玄羊」年。從「悼亡詩」的下半闋看,就更加不知所云了。曹雪
芹夫婦同《織錦記》裡的竇滔、蘇蕙夫婦有什麼關係?曹雪芹的續絃妻子為了「織錦意
深」慚愧什麼?曹雪芹寫書及其不知什麼人「續書」,又同修《漢書》的班固、班超兄妹
有何比附之處?曹雪芹的姓、名、字、號都同「劉」字扯不上干係,為什麼芳卿口口聲聲
稱他為「劉郎」?
洪靜淵先生發現的「悼亡詩」,顯然比「曹雪芹書箱」中所題之詩更加成熟,更符合
詩詞韻律。認定洪靜淵先生發現的《舊雨晨星集》是造假,僅憑鄧遂夫先生自己的記錄,
是不能成立的證據。譬如指認某人有犯罪嫌疑,在該人生前不出示證據,而在他死後單方
面出示他無法為自己辯駁的所謂證據,又沒有第三者佐證,似乎有厚誣死者的嫌疑。如果
不能對洪先生的發現進行有效的「證假」,那麼只能相信,這個作「悼亡詩」的「許芳
卿」,確實是曹雪芹出生前就已經辭世的康雍時代的人,是史有明載的「玉勾詞客」吳震
生和「轉華夫人」程瓊的鄰居。她哀悼的亡夫,決不可能是曹雪芹!這首「悼亡詩」,最
起碼作於乾隆二年再上推十年之前,很可能是康熙末期或雍正前期的作品。
在不能對書箱本身及其涉及到的「張宜泉」、「芹溪處士」、「芳卿」等人物「證
假」的前提下,學術研究應採取的正確態度是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並對其真實性進行
「小心」的考證。我們不妨按照「張家後人——張宜泉——曹雪芹——許芳卿」這一書箱
流傳的順序,層層遞進,去研究這個流傳過程的真實性。實際上,書箱的四個主人、三次
轉手,只有從許芳卿到曹雪芹這一次轉手、許芳卿這一個主人,紅學大師們有疑問;如果
解開了這個疑團,大師們便不會恨恨地詛咒書箱是「偽造」品了。
四、「曹雪芹書箱」的原主人許芳卿考證
平心而論,只要是熟讀清初歷史的嚴肅學者,考證這個「許芳卿」並不困難,因為她
的「悼亡詩」中,對自己和死去的丈夫的形象刻畫是比較細緻的,比起紅學大師們「考
證」的曹雪芹形象清晰多了。
從「悼亡詩」中不難看出,「許芳卿」與死去的丈夫是原配的「糟糠」夫妻,並非「續
弦」,二人很有可能婚前是兄妹關係,詩中自比續《漢書》的「班娘」,就一定視丈夫為
作《漢書》的班固,因為二班是兄妹關係,所以可以推斷死者與悼亡者婚前也是兄妹關
系;不過夫妻間不可能是親兄妹或堂兄妹關係,只能是表兄妹關係,這在舊時婚姻關係中
是常見的。
丈夫生前,夫妻生活十分貧困,丈夫突然死了,無錢置辦喪葬用品,也沒有生前選定
的 「窀穸」——也就是墓地,只好「停君待殮」,賣「嫁裳」籌款。丈夫的死亡原因是
「杜康」所致——也就是嗜酒無度造成的,可能是酒精中毒,更可能是酒醉後出現了意外
事故導致死亡;舊時醫學知識對酒精中毒致病乃至致死還沒有今人這麼清晰的認識,對病
死的嗜酒者一般不會「怨杜康」,只有對酒後意外致死才會刻骨銘心地「怨杜康」。
丈夫死後,芳卿所「理」的「陳篋」,似乎就是這對舊箱子;「陳篋」中所裝的物
品,令妻子「睹物思情」(或「睹物思人」)。這個芳卿所「理」的書箱中所裝之
「物」,似乎不會是自己的「花樣子」,而是丈夫的著作手稿,書箱的用途可以作證,除
了裝書籍紙張,此箱似乎無它用途;除了著作手稿,芳卿也不會由「思情」進一步聯想到
「續書」。書箱中所裝的丈夫生前手稿似乎是一部未曾寫完的作品,丈夫生前似乎與妻子
有過倘若我寫不完由你續寫的約定,否則「未亡人」不會以「續書」為己任,也可見妻子
對丈夫的生活經歷和創作思路十分熟悉;但丈夫死後,妻子又深感自己「才淺」,擔心完
不成丈夫的遺願,內心十分慚愧。
悼亡詩中「織錦意深」字句可以證明,丈夫生前應該創作過以「織錦」為題材的作
品,令「蕙女」深感慚愧。有清一代關於「織錦」題材的作品,有據可查的只有《織錦
記》傳奇。《織錦記》又名《回文錦》,是康熙朝文人洪升創作的一部傳奇劇本。「蕙
女」是《織錦記》中主人公竇滔的妻子蘇蕙,書中的「蕙女」確曾因丈夫納妾妒火中燒導
致家庭不和,最後因丈夫的教誨而自感愧悔。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不難得出結論,這個「悼亡詩」的作者,就是康熙朝大學士黃幾
的孫女、大文學家洪升的妻子黃蕙!黃蕙字蘭次,與丈夫洪升是嫡親表兄妹關係,從小青
梅竹馬,確係「糟糠」夫妻。因為「家難」原因,黃蕙與丈夫一起逃離了生活優裕的家
庭,後半生過著極度貧困的生活。丈夫死後無錢殯殮,從洪升晚年的生活狀況看,是完全
可能的。洪升就是《回文錦》傳奇的作者,史有明載,文壇沒有爭議;洪升創作《回文
錦》的目的之一,就是因為自己納妾,妻子「嫉妒」,用作品使妻子自感「愧悔」。黃蕙
與作品中的蘇蕙,均可稱為「蕙女」;黃蕙字蘭次,書中的蘇蕙字若蘭,作品的諷喻之
意,昭然若揭。
洪升死於康熙四十三年,歲在甲申,享年六十歲。死因是在水路歸家途中,於一個月
黑風高夜,友人招飲,大醉後歸舟,失足落水,搶救不及造成的;因此妻子黃蕙在「悼亡
詩」中產生「怨杜康」的哀怨心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悼亡詩」中有「乩諑」、「玄
羊」字樣,「乩諑」是與算命有關的謠言之意,「玄羊」是癸未年,即洪升去世的上一
年;很可能「玄羊」年妻子給洪升「扶乩算命」,有次年甲申「流年不利」的「諑言」。
洪升死時年方六十歲,中國確實舊有「花甲子」「流年不利」的傳統說法。至於「悼亡
詩」中的「重克傷」一語,應是黃蕙真實心理的反映,黃蕙婚後,次年喪父,七年後殤
女,中年傷夫,按照舊社會的觀念,確實是「克傷」命,無怪本人要自怨自歎了!
很奇怪也很有意思的是,「悼亡詩」中把丈夫稱為「劉郎」。如果是實指,洪升不姓
劉,曹雪芹也不姓劉,他們的姓氏同劉字亦無意義上的關聯。如果是用典,與「劉郎」有
關的典故,大概只有「儘是劉郎去後栽」了,丈夫屍骨未寒,用此典入「悼亡詩」,既無
道理,也無意義。那麼,只有一種解釋是合情合理的,即「劉郎」二字乃「柳郎」的誤
寫,劉柳二字同音不同形,可能搞混。洪升生前,確實常常自比「柳七郎」,就是宋朝那
個著名的風流文人、「奉旨填詞柳三變」。生前洪升去蘇州桃花塢拜謁唐寅墓時,看到墓
地修茸一新、桃花萬點,感慨自己和唐寅命運、才藝相彷彿,擔心自己身後下場不如唐六
如萬一,在所作的感懷詩中,曾發出「不知他日西陵路,誰吊春風柳七郎」的無限感慨,
意思是:不知將來我死之後,有誰會在花繁草綠的春天,到我的墓地來憑弔?。黃蕙「悼
亡詩」中所說「成讖」的「戲語」,大概就是指洪升的這兩句詩。當日的「戲語」終於不
幸成了現實,洪升死後,葬身無地,殯殮無錢,更談不上朋友憑弔了。妻子套用丈夫「誰
吊春風柳七郎」詩句,在「悼亡詩」中寫下「窀穸何處葬劉(柳)郎」或「欲奠劉(柳)
郎向北邙」的詩句,都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含義也十分悲涼貼切!
黃蕙與表兄洪升,生於同年同月同日同城,當時的風雅文人羨慕這對夫妻是真正的
「同生同心」,結婚時朋友們曾為新人作《同生曲》致賀。這對書箱,很可能就是當年與
表兄洪升結為「同心」時,黃蕙盛裝「花樣子」的「書篋」。箱面上的蘭花、詩句以及
「拙筆寫蘭」落款,似乎就是黃蕙自己的手筆。黃蕙字蘭次,一生多才多藝,工詩善畫,
妙解音律,婚前在嫁妝箱篋上畫蘭,是順理成章的。書箱內關於「花樣子」清單的五行
字,很可能是洪升婚後在「甚於畫眉」之際,為愛妻書寫的。
不過黃蕙既不姓「許」,名字也不叫「芳卿」,似乎與書篋不搭界;但仔細分析,還
是有可能的。「轉華夫人」對「許芳卿」的記載,說明二人之間並非舊交,而是交往時間
不久的臨時鄰居,並不十分熟悉。舊時婦女出嫁後從夫姓,「許」字的發音,在江南語言
中,讀作「滸」音,與「洪」字同為嘬口音,極易搞混;而黃蕙的名和表字,都有「芳
香」的意思,被丈夫暱稱為「芳卿」,丈夫死後為了懷念親人,繼續沿用暱稱,是極有可
能的,就像《紅樓夢》中的「襲卿」、「顰卿」一樣。洪升死後,家屬子女搬離了杭州舊
宅,不知流落何方,有親友詩文可證。黃蕙是否有可能一段時間流落南京,與「轉華夫
人」為鄰,惜無證據,不得而知。
五、「曹雪芹書箱」應是盛裝《紅樓夢》手稿的書篋
筆者的《懷金悼玉訴情種 寂寥傷懷話石頭》等系列文章,考證了《紅樓夢》的初始
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洪升,曹雪芹只是後來的「披閱增刪」者。洪升出身於江南的一個
「百年望族」家庭,後半生多災多難,貧困潦倒,但多才多藝,著述頗豐。洪升晚年,在
為《隋唐演義》的作者楮人獲作品作序時,曾說自己正在以親身經歷,所見所聞,創作一
部作品,但尚未竣工。同一時期,洪升的好友朱彝尊,也說自己曾親自看到洪升以親身經
歷所寫的一部《洪上捨傳奇》。《紅樓夢》所記載的故事,與洪升早年「家難」發生發展
的過程以及「閨友閨情」完全一致,當非偶合,《紅樓夢》應該就是《洪上捨傳奇》。
「洪上捨」是對洪升的尊稱,洪升的作品,不會以別人對自己的尊稱命名,只能解釋為朱
彝尊不欲提及《紅樓夢》名稱,而以洪升傳奇代稱。
洪升去世前的人生最後一站,是在曹雪芹的爺爺——江寧織造曹寅的府中度過的。康
熙四十三年春,應江南提督張雲翼之約,洪升親赴松江,觀演自己的得意作品《長生殿》
傳奇,場面之盛大,轟動整個江南。曹寅得到消息,邀洪升到南京,在織造府又「暢演三
日」《長生殿》。(洪升這個人很有意思,紅學研究中的「張候說」、「明珠說」、「江
寧織造說」,都能與他扯上干係,難道是偶合麼?)洪升與曹寅是老朋友了,洪升抵達南
京,曹寅親自到江邊去迎接。洪升是帶著「行卷」到南京的,所謂「行卷」,就是文人隨
身攜帶的書籍和手稿。讀了洪升的「行卷」之後,曹寅感慨萬端,寫下了一首感人肺腑的
詩:
惆悵江關白髮生,斷雲零雁各淒清。
稱心歲月荒唐過,垂老著書恐懼成。
禮法誰曾輕阮籍,窮愁天亦厚虞卿。
縱橫捭闔人問世,只此能消萬古情。
於詩中可見,洪升「行卷」中裝的是自己「垂老」之年在「恐懼」中所寫的一部作品
手稿;作品描寫的是自己年輕時的「荒唐」事跡和輕蔑「禮法」的人生理念。這部作品非
《紅樓夢》而何?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行卷」二字,洪升攜帶百萬字書稿前往南京,以當
時毛筆書寫的文稿計,大概有三五千頁,甚至還要多些,沒有書箱盛裝是不可想像的。盛
裝書稿的書箱,應該就是妻子黃蕙出嫁時帶來的裝「花樣子」的一對「書篋」,書箱中裝
的就是《紅樓夢》手稿!
洪升攜帶手稿到南京,目的似乎是求曹寅為書稿刊刻「問世」;曹寅確實經常出資為
江南貧困文人刊刻書稿,在文壇有很好的口碑。洪升歸途中不幸淹死了,裝手稿的「行
卷」亦即書箱必然流落在曹府。洪升的遺體打撈出來之後,妻子黃蕙必然趕赴烏鎮現場處
理後事。此時的曹寅,也必然把洪升的「行卷」亦即 盛裝手稿的書箱帶來,交給黃蕙
「理陳篋」。可以想像,黃蕙整理完丈夫遺物之後,必然把盛裝書稿的箱子繼續交給曹
家,目的依然是為了完成丈夫的出版遺願。交給曹家前,黃蕙「睹物思情」(或「睹物思
人」),在箱中草草題寫了那首「悼亡詩」,就是順理成章的推斷了。
書箱從此流落在曹家。曹寅後期,煩心的事情不少,家庭經濟也捉襟見肘,哪有精力
和財力,為洪升鐫刻這部百萬字巨著?曹寅死後,曹家中落,誰還會對出版洪升的作品感
興趣?再說曹家也沒有這個經濟實力了。到了乾隆中期,曹雪芹發現了這對箱子及其箱中
的手稿,百無聊賴之際,仔細讀來,心靈必然引起極大震撼和共鳴,因此「披閱十載,增
刪五次」,傳抄開來,這就是《紅樓夢》在乾隆年間方得問世的根本原因所在。書稿問世
了,書箱必然還在曹家。不知什麼原因,被曹雪芹的朋友在書箱上又補題了「題芹溪處
士」和「乾隆二十五年歲在庚辰上巳」兩句話,由此,這對黃蕙的嫁妝箱篋就變成了所謂
「曹雪芹書箱」。曹雪芹死後,書箱落在張宜泉手,由張家後人保存至今。這就是對「曹
雪芹書箱」來歷的最合理推斷。
六、《紅樓夢》續書及流傳過程推斷
書箱中所裝的洪升書稿,肯定是個未完稿,大概就是《紅樓夢》前八十回手稿。過去
筆者推斷,洪升初創的《紅樓夢》是傳奇體裁,現在看有商榷的必要。洪升一生熱中傳奇
創作,但晚年卻表現出了對小說創作的極大興趣!他曾經為呂熊的小說《女仙外史》詳加
評點並作序,也曾同小說《隋唐演義》的作者褚仁獲認真探討過創作體會。洪升曾有一段
十分精闢的論小說創作的話:小說創作「要節節相生,脈脈相貫,若龍之戲珠,獅之滾
球,上下左右,周迴旋折,其珠與球之靈活,乃龍與獅之精神氣力所注耳。是故看書者須
睹全局,方識得作者通身手眼」。這段議論,用之於評論《紅樓夢》,實在是再恰當不過
了。洪升晚年曾說過,要把自己親歷親聞「編述一秩」,「忽忽暮年,迄無頭緒」,洪升
創作的這部作品肯定不是傳奇體裁,最大的可能是小說。所以,筆者懷疑,洪升生前,曾
經把記載「親歷親聞」的《洪上捨傳奇》改寫為小說,不過未完工而已。
過去筆者也曾推斷《紅樓夢》後四十回的續作者可能就是「披閱增刪」者曹雪芹。現
在看恐怕曹雪芹並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續作《紅樓夢》的生活基礎。後四十回的續作
者,應該是洪升的「未亡人」黃蕙!洪升帶到曹家的書稿,肯定是個謄清稿,原稿應該仍
留在自家。當時洪升的《洪上捨傳奇》手稿也應該尚在,續書也不過是繼續改編而已。黃
蕙與洪升共同生活了近四十年時間,洪升終生耿耿於懷的「家難」,終生念念不忘的「閨
友閨情」,都是夫妻二人共同經歷並共同承受的。以黃蕙的才情和對「京片子」語言的熟
悉程度,也完全具備在洪升原稿的基礎上改編《洪上捨傳奇》、續寫《紅樓夢》的能力。
「悼亡詩」中所說的「續書才淺愧班娘」,不是說黃蕙沒有「續書」,而是說擔心自己
「才淺」,害怕寫不好續書,愧對亡夫。黃蕙熟知洪升著書的生活基礎,又多才多藝,為
什麼不能像「班娘」一樣,完成自己的丈夫兼表兄的遺願呢?
黃蕙續書是在丈夫死後,此時曹洪兩家已斷了聯繫。曹雪芹對《紅樓夢》「披閱增
刪」時,不會看到洪升的原稿和黃蕙的續稿,也不知道有個《洪上捨傳奇》存在,因此他
對《紅樓夢》後半部分內容的推測,與程高本完全不同。程偉元從「鼓擔」上買來的殘
稿,應是黃蕙的續書殘稿。洪升的女兒洪之則也是個著名才女,有可能保存並批閱整理父
母的書稿。洪之則青年早寡,有證據表明,她在寡居期間確曾整理過「先大人」的手稿,
並十分稱讚父親的好朋友「吳吳山三婦」批閱文章的文筆。但到了曹雪芹生活的時代,黃
蕙去世已久,洪之則大概也已經過世,洪升的孫子「花村」輩未必尊重祖父母的遺作,以
致流落「鼓擔」,程偉元購買後交給高鶚整理,和前八十回合在一起出版,這應該就是程
甲本和程乙本的由來。
由曹家傳抄出來的經過曹雪芹「批閱增刪」的《石頭記》,和由洪家流傳出來的洪升
底稿加黃蕙續書以及洪之則評點的《紅樓夢》,大概就是《紅樓夢》諸脂本的源頭,也是
諸脂本分別以兩個書名問世並出入甚大的根本原因。當然,在傳抄過程中,兩個源頭的稿
本互相滲透,這也是各抄本同中有異、異中有同、複雜紛紜的根本原因。筆者懷疑,今本
《紅樓夢》,不論是脂本還是程本,其源頭似乎都主要來自於洪家傳出的稿本。因為明義
從曹雪芹手中借閱的《紅樓夢》,按他的二十首《題〈紅樓夢〉詩》推斷,與今本差異很
大,根本沒有流傳下來。今本中之所以有「曹雪芹披閱增刪」字樣,是輾轉傳抄中混入
的,並不能證明就一定是曹雪芹「披閱增刪」後傳出的本子。曹雪芹不可能同時搞兩個差
異很大的本子,一本「簡本」借給明義閱讀,一本「詳本」供脂硯齋評點。有人認為明義
看到的稿本與諸脂本是曹雪芹五次「披閱增刪」不同階段的本子,這也是說不通的;明義
看到的稿本是個全璧本,所有的脂本都是八十回殘缺本,全璧本在先,後來的脂本為什麼
殘缺?只有一個解釋能夠自圓其說,就是曹雪芹「披閱增刪」的本子早就失傳了,今本
《紅樓夢》的基本內容和形式,還是洪家的底本,不過在傳抄過程中,混進了一些曹雪芹
「披閱增刪」的痕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