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游太虛幻境之夢

賈寶玉游太虛幻境之夢

賈寶玉游太虛幻境之夢

賈寶玉

《 紅樓夢》 一書,寫了許許多多的夢,而給讀者印象最深的,當屬第五回賈寶玉游太虛幻境這個夢了。單看曹雪芹用一整回文字來寫此夢,就可知它的重要性了。

《 紅樓夢》的故事情節應是在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才正式展開。第一到第五回可以說是介紹背景、介紹人物的序幕,正像一座大橋的引橋。而第五回,恰恰是引橋和主橋連接的關鍵處,它起著收束序幕、啟引下文以至總體結構全書的重要作用。而且,寶玉早期的思想狀況在第五回的這個夢裡得到全面的反映,並且由這個夢,他的思想也躍上了一個新階段。

過去紅學研究者較多從十二釵判詞及十二支紅樓夢曲入手,研究曹雪芹的創作意圖,分析小說的主題及人物的命運發展軌跡,瞭解全書的構思並進而力圖弄清曹雪芹原稿八十回後的真實面目。而本文則嘗試從這一個夢來探討寶玉從童年時期到少年時期的思想狀況。

當然,我們首先必須清楚,寶玉的這個夢,是曹雪芹有意識的創作。因此,我們決不能簡單搬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來闡釋寶玉的夢,弗氏的理論是對潛意識的、真正的夢的研究,而且,弗氏的理論有相當大的缺陷。

但是,我們也不能一概而論的把寶玉的整個夢都看作只是曹雪芹為小說情節、人物發展而作的設計圖。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雖然曹雪芹不可能具有關於夢的科學的理論,但是他也是遵循生活中對夢的一般理解來寫這個夢的。他的目的,雖主要是要樹起全書的框架,但他也通過這個夢揭示出寶玉從童年到少年時期的思想性格。

可見,這一個夢包含著兩個方面,其一是曹雪芹對全書的總體構思部分,亦即按生活情理寶玉所不可能夢到的部分,如十二釵判詞、紅樓夢曲等;其二則是曹雪芹按寶玉本身思想性格所寫的部分,即寶玉所可能夢到的部分。本文就從後者出發,聯繫前幾回來分析寶玉早期的思想狀況。(下文提及此夢,非特別說明,皆單指後一部分。)

夢是日常生活的曲折反映,又是願望的間接滿足和實現。曹雪芹作為現實主義大師,他寫夢也並不是為暗示其構思而完全脫離生活去寫的。他筆下的這個夢,真實地反映出了寶玉的生活及思想願望。

一 「這個去處有趣」

在第一到第四回裡,我們已可以從零星的片斷中初步瞭解寶玉童年期的思想,最為顯著的思想行為特徵就是「極惡讀書,最喜在內煒廝混」及尊女輕男,寶玉的夢,充分說明了這兩點。

寶玉在寧府由秦氏安排他睡覺。開始是到一上房內間,但那卻有一幅《 燃藜圖》 和一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對聯。於是寶玉「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裡了」; 後來到秦氏房中,寶玉則「含笑連說:『這裡好!'」,因為這裡有著一大批華麗穠艷,帶著濃濃脂粉氣的陳設。在入夢前他就已表現出厭惡讀書和愛親近女孩子的特點了。

夢後,寶玉夢到一個「人跡希逢,飛塵不到的所在,「寶玉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去處有趣,我就在這裡過一生,縱然失了家也願意,強如天天被父母師傅打呢。』」

正是寶玉不愛讀書,不肯接受封建的正統教海,導致他「天天被父母師傅打」,他的兒童天性和外界壞境產生強烈的衝突。他既然不能屈從於父母的管教拘束:則自然產生擺脫這種管教拘束以便悠性任情的願望。這一願望,在夢中得到了反映,甚至得以實現。這個有趣的去處,正是擺脫了束縛的自由之所,於是他覺得「就在這裡過一生」「縱然失了家也願意。」

甲戌本脂評側批在這裡評道:「一句忙裡點出小兒心性。」的確,寶玉童年時的不喜讀書,正是「小兒心性」的直接反映。有的研究者往往籠統地將寶玉的厭惡讀書視作他反封建禮教的表現。實際上,童年的寶玉只是出於一種兒童天性而厭惡讀書,對封建教育、仕途經濟是處於一種感性認識階段,即覺得這一套東西枯燥無味而且拘束限制住自己而產生牴觸情緒。這和他後來較清醒地認識讀書應試、仕途經濟的虛偽和毒害決不能等同視之,雖然後者是在前者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這時寶玉和他父母的矛盾,也還只是兒童的天真任性與封建管制教育的矛盾。這和後來大承笞撻後寶玉說出「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三十四回),以至寫《芙蓉女兒誄》(七十八回)、最後的懸崖撒手的反抗高度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二「清淨女兒之境」

寶玉的夢同樣折射出他童年時思想特徵中喜在內闈廝混和尊女輕男,這兩者實際上是統一的,相輔相成的。另一方面,寶玉夢裡的太虛幻境,是一個清靜的女兒王國,這是他的生活的反映;他被眾仙子斥為「濁物」, 「便嚇得欲退不能退,果覺自形污穢不堪」,這又是他思想的顯現。

《 紅樓夢》 的讀者一定不會忘記第二回裡冷子興引述的寶玉的孩子話一一「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有的研究者將這話視為寶玉對男尊女卑思想的反叛而予以褒揚,但又認為它有著性別決定論的局限。

寶玉的話,從小說審美意義上確實具有反封建男尊女卑觀念的進步性。但這不等於寶五此時具有反男尊女卑的思想。寶玉此時認為女清男濁,尊女而輕男,和厭惡讀書一樣是源自他兒童本心的直接感受,而不是自覺的、理性的認識,更不會是對「男尊女卑」思想的有意識的反叛。

分析寶玉的生活就可以清楚這一點。他的生活造就了他的思想。他「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原系同姊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這樣,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很自然地會把他生活圈中的人分成兩類:一邊是天真爛漫、純浩美好、聰穎靈慧的關心他愛護他的妞妹們、丫鬟們;另一邊則是他那凶神惡煞逼他讀書的父親,以及比他年紀大,渾身滲透著封建貴族腐朽惡習的賈珍、賈璉、賈蓉之流。他的生活裡,天真純潔和虛偽荒浮,聰慧善良和愚蠢專制,美麗姣好和醜惡污濁在女兒和男子身上是那麼鮮明的比照著。這種真善美和假惡醜的對立在寶玉單純的心裡必然就歸結出女清男濁的結論,形成尊女輕男的強烈的愛憎。他的生活使他直接以性別來判別人品,這一也是一種兒童式的直感判斷,把它拔高到反封建的理性高度或苛責它幼稚地以性別取人都是不妥當的。

寶玉的生活圈主要是在「脂粉隊」裡,通過耳聞目睹他得出女清男濁的結論,他的這種看法又更加促使他親近女孩子們,這也就是上文所說的「統一」和「相輔相成」的意思。這樣一種特別的生活,強烈的思想傾向,在寶玉的夢裡就由一個沒有男人的清淨女兒之境一一太虛幻境得到反映。寶玉僧惡男子甚至到連自己也毫不客氣地否定,因而在夢裡也「果覺自形污穢不堪。」從寶玉的夢裡,我們同樣可以看到他早期思想中敬重女孩子,親近女孩子,鄙視男子的態度,這和他的「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的「千古奇談」可以說是一脈相通的。

三「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

寶玉的夢,並不單單是第一到第四回裡寶玉的生活、思想的重複或總結。他的夢,最為主要的,也是表現出他思想新發展的,是性意識的萌發及對愛情的朦朧認識。尤其是前者,是寶玉由童年迸入少年的標誌。

童年的寶玉,出於人的異性相親的天性及他對生活的直觀體驗,產生了親近女孩子的感情傾向,其中包含的性愛意識雖不能說沒有,但卻是微弱南潛抑的。週歲時他抓周只取釵環脂粉來玩兒當然不可能是出自性愛慾念;他親近女孩子們的行為,也並不是基於性的要求(主要原因上文已詳述,此略)二曹雪芹在第五回開頭部分對此也有論述:「那寶玉亦在孩提之間,況自天性所察來的一片愚拙偏僻,視姊妹弟兄皆出一意,並無親疏遠近之別。」顯然,在此夢以前,寶玉尚未有明確而外顯的性愛觀念。用他自己的話講就是「不知淫字為何物。」

但是,他的生活促成了他的早熟。他生活在女孩子叢中,天天和她們玩鬧耍笑,受到她們百般的體貼和照顧;另一方面,寧榮兩府他的兄長輩們的荒淫生活他不可能不耳聞目染。這樣,隨年歲的增長,寶玉潛意識中的性慾念也在潛滋暗長,日積月累,並在一定刺激下萌動、發洩。

他入夢時的環境正提供了這種刺激。秦氏房中一系列與古代香艷故事、風流韻事有關的陳設,再加上一股令他眼餳骨軟的甜香,還有個「生得裊娜纖巧」的秦氏站在床前。這一切,誘發了寶玉潛抑的性慾,並在夢中得到了發洩。

但同時,夢裡的寶玉也同樣表現出生活中對性的恐懼和自我壓抑。當警幻稱他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時,他慌忙否認,說自己「豈敢再冒『淫』字。況年紀尚小,不知『淫』字為何物。」在這裡,就反映出由於父母管束及傳統禮教的影響,使寶玉內心產生一種潛在的壓抑力量來抑制自己的性慾的萌發。當然,最終他還是衝破了這種內在抑制,在夢中赤裸裸地發洩了他的性慾。

我們還應看到,雖然寶玉的性意識已經明確,但他的性愛對象是不確定的。夢中和寶玉雲雨的可卿,「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乳名又叫「兼美」。過去有人把這作為釵黛合一論的證據。但我認為,這是寶玉潛意識中沒有明確的性愛對象的反映。這時的寶玉,性意識剛剛引發,他的性慾對象是復合的,非單一的。圍繞他的女孩子中,最出色的莫過於黛玉、寶釵。寶玉對她倆都抱有好感是很自然的。因此,在他人生第一次性慾宣洩中,其對象可卿身上既有黛玉的影子,又有寶漢的影子。其潛意識中把這兩位異性中的佼佼者作為性愛對象,當然,這是寶玉自己也並沒有意識到的,但在夢裡卻得到顯現,他把生活圈中形貌最吸引他的黛玉、寶釵「合二」而「為一」可卿,滿足了他的慾望。下面,我們再來看寶玉夢中所體現出來的情的意念。對比起明確顯著的性的成熟,寶玉這時的愛情意識是相當微弱的,可以說,他只剛剛朦朧地意識到情的存在。

一個人性意識的萌發自然要比愛情觀念形成為早。寶玉也是這樣。在夢裡,他的情和性是分離的,不平衡的。

童年的寶玉實不知「情」為何物,他只是順隨己願地在姊妹群裡廝混,並無親疏遠近之別。就算對黛玉,也只因為比別個姊妹熟慣些,因而親密些,這也談不上是愛情。在夢裡,寶玉看到「孽海情天」這副對聯時,便「心下自思道:原來如此。但不知何為『古今之情』,何為『風月之債』?從今倒要領略領略。」很明顯,他只是隱約意識到愛情,但卻遠沒有在他心裡明晰確定。他的性慾在夢裡赤裸裸地宣洩而出,愛情卻只是在他心靈有淡淡的投影。

比較《 牡丹亭》 中杜麗娘的「驚夢」,在一片春光中,杜麗娘的人性被喚醒,產生了追求美滿愛情的強烈願望:「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宮之客?」她又為自己青春空擲而感傷:「年已及棄,不得早成佳配,誠為虛度青春,光陰如過隙耳。」後來在夢中她和柳夢梅得盡雲雨之歡。在杜麗娘身上,情和性是統一的而不是分離的。她和柳夢梅「兩情和合,真個是千般愛戀,萬種溫存。」她的性意識的要求伴隨著愛情的覺醒。柳夢梅既是她的性愛對象,卻更是她的愛戀對象,雖然這只是一見鍾情式的愛情。

寶玉則不然,他對可卿只是「悅其色」,而還沒有達到「戀其情」,他和可卿柔情繾綣不過是因為可卿客貌的嬌媚,兩人並沒有感情的溝通。雖然可卿是黛玉、寶釵的技影.但正如上文已論述的,寶玉此時只是在潛意識上把二人作為性愛對像而不是愛她們。杜麗娘身上所體現出的性和情的統一,在寶玉身上是見不到的。這時他的愛情意念遠遠較其性的慾念為弱,二者是分離的,不平衡的。

寶玉在夢後即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之事,他也只是「素喜襲人柔媚嬌俏」,只是悅其容貌而利用自己的公子身份把襲人作為性慾滿足對象,來實踐其夢中的行為。再次品嚐夢中所體驗的性滿足。從這裡,我們也可看出,寶玉的夢最主要的是把他潛抑的性意識引發而還沒有給他帶來明斷的愛情觀念。

但無論怎樣,這個夢還是在寶玉心中播下了情的種子。在看「孽海情天」的對聯時.寶王「只顧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這裡的「邪魔」,實際上就包含著性和情兩個方面。

我們強調寶玉性意識的萌發,指出其愛情意念的薄弱,並不是要貶低這個夢對寶玉成長的積極意義,也不是要貶低寶玉的形象意義。恰恰相反,這一個夢喚起了寶玉的性意識,顯示著他的成熟,是他在人生路上邁出的重要一步。曹雪芹這樣直接地寫寶玉的性成熟,沒有拔高寶玉對愛情的認識,是符合他「追蹤鑷跡」的現實主義創作原則的。在當時;曹雪芹這樣嚴肅地如實描寫人性,其進步意義不是很明顯麼?

四「意淫」

到這裡,不能不涉及到對「意淫」的理解。雖然這是曹雪芹借警幻之口對寶玉的一個總評,即屬於尹燕所述按情理寶玉所不可能夢到的部分,但卻對我們理解寶玉的夢及分析其早期思想都很有幫助。

「意淫」之解,歷來眾說紛紜。有的認為是指寶玉在尊重對方的基礎上的愛情;有的則認為就是指寶玉內心潛抑的性本能;還有的認為就是要求「個性解放」,要求「人性自由」的人道觀念,人權思想的民主主義精神;甲戌本脂評側批卻說,「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

闡釋「意淫」,必須從警幻原話及寶玉的言行去理解。首先,警幻承認這是「意則有別」的一種「淫」,又是寶玉「天分中生成的一段癡情」,而且寶玉「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另外,為打消寶玉的「意淫」, 使地不致「獨為閨閣增光」而「見棄於世道」,警幻是用「飲撰聲色」來讓他「改悟前情」的。

這樣就可看到,所謂「意淫」,就是指寶玉在人的兩性相悅的天性下發展而來的體貼愛護、尊重親近所有女孩子的性格。它包含了性本能的成分,即兩性相悅的本性,故也名之曰「淫」,但其「意」則和把女孩子們當作性愛對像不同。它也不是指愛情,而是寶玉天性中具有的(像他週歲時抓周只取釵環脂粉)並隨年齡增長不斷加強的親近、愛護女孩子們的態度。這才是「天分中生成」,而且這才能「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世俗中鄙視女性,只是把女性當作淫慾對象,「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因此,寶玉親近、體貼、尊重女孩子,把她們當作朋友而並不是為了性愛目的的言行才會被視為「迂闊怪詭」。他這種「意淫」,和那個男尊女卑的世界是不相容的,它可以「獨為閨閣增光」,卻「見棄於世道。」警幻用雲雨之事來警醒寶玉,正是想要讓他取和世俗一樣的態度對待女性,使他不會為女孩子們操心奔忙而致於將仕途經濟、孔孟之道拋在一邊。

把「意淫」看作愛情或是民主主義思想,就無法吻合「天性中生成」的含義;若說是性本能,則又無法解釋「意淫」何以在閨閣中可成良友而又見棄於世道,也解釋不通警幻為警醒寶玉而用的手段;脂批的說法較為淮確,但又忽略了「意淫」中的「淫」- 即性的成分。可見,這些說法都有其不足。

「意淫」無疑是對寶玉早期對待女孩子們的態度的高度概括。即使到後來,寶玉已具有了性的明確意識及愛情觀念,他這種關心體貼女孩子們的「意淫」卻是貫串其成長過程的。在後來他和晴雯的關係,他對平兒(「平兒理妝」一節),對玉釧(「親嘗蓮葉羹」一節)、對齡官(「齡宮畫薔」一節)、對香菱(「情解石榴裙」一節)等等都可以說是其「意淫」的表現。若是用愛情或性本能來解釋他這些體貼行為是解釋不通的。小說七十八回賈母的一段話可以作「意淫」很好的註解:

「我也解不過來,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孩子。別的淘氣都是應該的,只他這種和丫頭們好卻是難懂。我為此也耽心,每每的冷眼察看他。只和丫頭們鬧,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愛親近他們。既細細查試,究竟不是為此。豈不奇怪。」

這就透露出寶玉並不是為男女之事親近丫頭們。他的行為,在世俗眼裡,顯得非常不可理解。這和警幻所說的「意淫」是相當吻合的。

五「見棄於世道」

我們通過上面的分析就可以清楚,曹雪芹並沒有把寶玉寫成天生就是自覺的封建禮教的叛逆者,而是真實地刻劃了寶玉早期的思想。而寶玉的早期思想,不斷發展,其必然結果,就是寶玉越來越背離封建世俗,最終「見棄於世道」。

下面我們簡略分析寶玉早期思想怎樣繼續發展,成為和封建禮教尖銳對抗的自覺的叛逆思想的。

明代大思想家李贄提出了「童心」說。寶玉也有著一顆純真的「童心」。這顆童心沒有受到封建禮教、貴族習氣的腐蝕侵害,寶玉用它去感知認識世界,在思想上形成自己鮮明的愛憎傾向。雖然,他的認識是直感式的,還不是理性的。但他這種單純而直接的思想,卻是他後來叛逆思想發展、深化的必不可少的基礎。認識總是由感性上升到理性的。曹雪芹對寶玉思想發展的揭示,完全符合這條客觀規律。寶玉在夢裡展示了他的理想- 不再被逼著讀書的自由去處,美好純潔的女兒王國。這雖然有其幼稚的一面,但在客觀上其反封建的意義是相當鮮明的。在此以後,寶玉生活圈子依然主要是在「脂粉隊」裡,生活場所在稍後更移到了更加可以放任,更加遠離封建毒素的大觀園裡,這使寶玉得以葆其「童心」, 並且發展它。寶玉正像賈雨村所言的「正邪兩賦」的人物,具有聰慧的天資和獨特的個性。在他的生活環境裡,他可以充分發展他詩人的氣質和保持純潔的秉性而排斥封建禮教、貴族惡習的侵蝕。他雜學旁收各種不合封建正統的知識,越來越清醒地認識到封建仕途經濟之道的醜惡,他也保持和發展了他的「意淫」,最終站在反抗封建勢力對人性的摧殘這樣的高度來體貼、愛護被污辱和被損害的女孩子們,為她們的不幸而感傷、惋惜。經過一系列曲折的變故,他對封建禮教的罪惡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從而在叛逆道路上越來越堅定地走下去。

在情慾這一方面,這一個夢使他的性意識明確了,而且也使他開始了對情的思索。寶玉的性成熟,是其生理、心理成長髮展的必然,是他在情慾這方面思想發展的基點。寶玉在夢後就和襲人初試雲雨情,這雖然也含有反封建束縛、尊重人性的客觀意義。也符合寶玉這時的思想水平,但他和襲人的性關係並不是建立在真心相愛的愛情之上,而是一次求得性慾和好奇心滿足的性行為。這就暴露出他尚缺乏高尚的情感而只處在一個較低層次上。但他沒有在這個方向上越陷越深,並沒有成為賈珍、賈璉之類的真正的淫魔色鬼,而是發展了自己對女孩子「暱而敬之,恐拂其意」的態度,更逐步形成、鞏固了他對黛玉真摯、專一的愛情。這份愛情,就絕非以追求皮膚淫濫的性慾滿足為目的,而是一種具有共同志趣和理想的純潔高尚的情感。我們從「妙詞通戲語」、「情重愈斟情」、「心迷活寶玉」、「情辭試忙玉」等回中可以看到這愛情的曲折發展過程。而且,寶玉在發展、鞏固他和黛玉的愛情的過程中,也加強了他的叛逆精神。而這愛情更是他反封建思想行為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和黛玉的愛情悲劇,又讓他最深切地感受到封建社會的罪惡。(雖原著八十回後已失,但這一點我們是可以預見的)但無論這愛情後來達到怎樣的高度,它的起點卻也應是寶玉的這個夢。因為在夢裡,寶玉第一次朦朧意識到情的存在,也開始明晰了情的生理基礎一一性。

總而言之,寶玉沿著他早期的思想發展下去,最終他會「懸崖撒手」,棄世而去,從另一角度說,他也必將「見棄於世道」。

結語

我們通過對寶玉游太虛幻境的夢分析了寶玉童年時代的思想,他越純真的「童心」是他早年形成厭惡讀書,尊女輕男思想的根據,他親近體貼女孩子們的感情,可以用「意淫」來作概括;這一個夢,又實現了寶玉從童年到少年的質變,標示了他的性成熟,並在他的心靈留下朦朧的情的痕跡。而這兩大方面,又成為寶玉以後思想成長髮展的基礎。在生活環境及自身改造兩重條件下,寶玉早期的思想、感情不斷深化,最終發展為他後來的具有初步民主主義性質和人性解放意義的叛逆思想和高尚愛情。

曹雪芹熱情地讚美寶玉的童心、意淫,是對美好純真的人性的歌頌;他如此直率地寫寶玉情慾的萌發,是對「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的否定。這就使寶玉的早期思想雖處在幼稚的感性階段,卻有著異常突出的反封建意義。

在夢的結尾,警幻告誡寶玉:「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寶玉卻仍然跌落迷津。曹雪芹用這具有象徵意義的情節,預示了他筆下的主人公那種誓不回頭的堅定的反叛。我們看寶玉後來的發展,他的確深負了封建統治者的「諄諄警誡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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