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的「女兒」論

賈寶玉的「女兒」論

賈寶玉的「女兒」論

賈寶玉

《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小說名著,作者以生動的筆墨,描寫了數百個人物,描繪了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被譽為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紅樓夢》以其深刻豐富的內容和傑出的藝術成就,吸引了無數的讀者,在中國乃至世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紅學已經成為一門國際性的學問。《紅樓夢》通過一個封建大家庭的興衰揭示出封建制度必亡的反封建主題,這個作惡多端的封建大家庭的滅亡一點也不令人可惜,但是生活在封建主義重壓下的那些「異樣」女子的悲劇卻令人無限傷痛。「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不可擺脫的命運昭示出那是一個「假、惡、丑」的社會,「真、善、美」無處存身。把美好的事物「死」給你看,這是《紅樓夢》打破歷來小說大團圓結局的傳統,首次以一個悲劇作結,給讀者以震撼心靈的審美感受。

    《紅樓夢》中的「真善美」指的是性情的純真、心地的善良、行為的美好,以及尊重自我,崇尚性靈:「假惡丑」指的是人性的虛偽、心地的險惡、生活的糜爛,以及隨分從時,崇尚實際。

    作者從他的生活中敏銳地發現,那些被剝奪了自由,足不出戶,不被封建主義重視的女子,恰恰是最少沾染封建惡疾的人,於是作者借賈寶玉之口發出了「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的驚世奇語,而這種奇特的表述又傳遞出作者在無邊黑暗中發現光明的巨大喜悅。賈寶玉痛恨八股,蔑視功名富貴,這些都不算特殊,封建社會裡有很多這樣的人;但是,賈寶玉對女子的看法卻是亙古未有。請看賈寶玉是如何說到女兒的:「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又說:「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鍾於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賈寶玉卻獨欣賞女性,尤其崇拜「女兒」,顯得特別的反常。賈寶玉的水和泥、清和濁的理論其實是一種「少女崇拜論」。

    在《紅樓夢》裡,賈寶玉確實表現出對少女一以貫之的崇拜。和賈寶玉關係最親密的少女有黛玉、寶釵、湘雲、探春、襲人、晴雯、鴛鴦、紫鵑。這些少女都聰明美麗,其中有貴族小姐,也有丫鬟,寶玉喜歡的只是聰明美麗純真的女孩子。寶玉和寶釵、湘雲、襲人在對待功名富貴的態度上並不一致,寶玉曾經說過:「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言豎辭,原為導後世的鬚眉濁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由此可見,水和泥、清和濁的區別也不是絕對的。水作的骨肉,本來是清淨潔白的,染上了世俗的風氣,會變成國賊祿鬼,從而「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儘管如此,在寶玉看來,受了污染的「女兒」依然比那些泥作的骨肉,比那些鬚眉濁物要可愛得多。因為在她們身上寶玉仍可看到那個社會彌足珍貴的真情。襲人是要引導寶玉走「正路」的,可襲人哄寶玉,說家裡要贖她回去了,寶玉便大吃一驚。勸了半天,看看沒有希望,便自思道:「誰知這樣一個人,這樣薄情無義。」傷心至極,「淚痕滿面」。寶釵「有時見機勸導」,寶玉也十分生氣,可是,寶玉挨打以後,寶釵去送藥,同時勸導寶玉從此改邪歸正,寶玉看到寶釵「親切稠密」「嬌羞怯怯」的樣子,又大為感動。襲人的「嬌嗔」和寶釵的「嬌羞」,都是真情的自然流露。寶玉甚至這樣想:「我便一時死了,得他們如此,一生事業縱然盡付東流,亦無足歎息」。這裡所謂「他們」,便包括寶釵、襲人、湘雲這些和他的志向並不投合的一群少女;當然更包括「自幼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的林黛玉。凡是美麗聰明純真的女孩,賈寶玉都想去親近。與此形成對照的是,寶玉和年齡與他相仿的兄弟侄兒等,卻幾乎無話可講。與寶玉比較親近的秦鍾、蔣玉菡,恰恰都是從容貌到氣質近於女性化的男子。試看作者對於秦鐘的描寫:「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後生來,較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靦腆含糊,慢向鳳姐作揖問好」。但是當秦鍾出言調戲村女二丫頭時,寶玉馬上喝止,他不願看到這個「女孩兒」一般人品的人也染上臭男人的習氣。再看作者對蔣玉菡的描寫:「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寶玉自己從外表到氣質就非常女性化。小說第三回,賈寶玉正式出場,作者這樣描寫他的外貌:「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面如敷粉,唇若施朱;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難怪鳳姐說他「女孩兒似的人品」。小說第四十三回,寶玉瞞著家長,出城去祭奠金釧。茗煙磕頭,祈禱受祭的一位姐姐妹妹,「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和你們一處相伴,再不可又托生這鬚眉濁物了」。小說第七十八回,賈母談到寶玉的愛親近女孩子,說「想必是個丫頭錯投了胎不成」。茗煙是預祝寶玉來世「也變個女孩兒」,賈母則疑心寶玉「是個丫頭錯投了胎」。

    賈寶玉的「少女崇拜」只能是一種短期行為,因為女兒總要長大嫁人,不能永遠是女兒。在寶玉看來,這實在是遺憾而又無奈的事:「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他又感歎:「奇怪,奇怪,怎麼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有一次,襲人告訴寶玉,她的姨妹「如今十七歲,各樣的嫁妝都齊備了,明年就出嫁」。寶玉一聽「出嫁」二字,不禁嗐了兩聲,心中非常不自在。女孩子一出嫁,變成了「死珠」,再一變,又成了「魚眼睛」,這種觀點奇之又奇,然而他又非常形象、深刻地說明了那個社會的「假、惡、丑」(「鬚眉濁物」的男人們為其代表)有著怎樣可怕的傳染力和毀滅力。賈寶玉對身邊女孩子們的出嫁甚至是懷著一種傷悼的心情,因為他強烈地預感到她們身上「真善美」的即將被毀滅,他是那樣的心痛而又無可奈何。可是平兒是賈璉的妾,香菱是薛蟠的妾,寶玉又並沒有將她們看成「死珠」、「魚眼睛」。這是為什麼呢?看來賈寶玉的這些話確實是一些沒有邏輯的「瘋話」、「傻話」,但是在「投鼠忌器寶玉瞞贓,判冤決獄平兒行權」中,平兒對玫瑰露、茯苓霜失竊一事的處理顯示的穩重善良和香菱癡心學詩的唯美性靈,讓他看到這些少婦身上還有未被泯滅的「真善美」。正是她們身上的善和美令寶玉模糊了她們的身份。看來賈寶玉的愛「女兒」只是表象,深層裡是對「真善美」的崇拜和歌頌。而「真善美」,在那個社會只有被幽禁在深閨、少不更事的女兒身上才較多地保有。這些「瘋話」、「傻話」背後所隱藏著的思想發人深思。

    在封建社會,只有男人們可以拋頭露面做一些「利弊大事」,「於世路上好機變,言談去得」(寶釵深讚的男人行事),「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皆文章」更是男人們在封建社會行事的最高境界,而這一切的核心不過都是為了「利己」。賈雨村是最善「機變」的,為巴結權貴不惜草菅人命,他最典型地代表了封建主義的「假」與「惡」。而封建社會鼓勵男人「三妻四妾」,對愛情卻嚴加防範,這就縱容了男人們肆意玩弄女性,賈璉、賈珍就是代表,而賈赦年過花甲卻還要強娶鴛鴦為妾,生活的糜爛,連賈家祠堂裡的老祖宗們都禁不住現身歎息。封建主義給了男人很多特權和便利,也就使得男人成了「鬚眉濁物」,成了「假惡丑」的代表。賈寶玉的討厭男人,實際上就是反對以男人為代表的封建主義。

    《紅樓夢》和《儒林外史》的作者都是生活在中國封建社會的最後一個盛世,生活在封建社會迴光返照的歷史瞬間。《儒林外史》的作者所感受到的是虛偽和勢利,而《紅樓夢》的作者所感受到的是「真善美」的死亡。他們同樣具有一種「夢醒了無路可以走」的痛苦。作者將大觀園裡的一群美麗善良聰明純真的女孩子視作「真善美」的化身和象徵,把她們看作人世間最值得寶貴最值得留戀的人。雖然作者對於寶釵、湘雲、襲人等人身上庸俗的一面有所譏刺,但《紅樓夢》整體的描寫卻告訴讀者,即便是這些庸俗的成分,多半也是要社會來負責的。作者對於寶釵、湘雲、襲人的悲劇命運同樣抱著深刻的同情。作品的客觀效果是要把讀者的憎恨引向那個社會。《紅樓夢》對於大觀園少女們的描寫背後凝結著如此豐富深刻的觀察和思考,「女尊男卑」叛逆的背後是「真善美」的呼喚。作者曹雪芹以他理性的思考揭示出封建制度必亡的真理,又以他感性的筆觸歌頌了「真善美」這個人類永恆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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