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答疑《石頭記》(下)

周汝昌答疑《石頭記》(下)

周汝昌答疑《石頭記》(下)

紅樓絮語

在這一期節目裡,周老先生主要針對《紅樓夢》人物與廣大的紅學迷們展開對話。首先紅學迷們先問周老一個林黛玉和薛寶釵的問題,問周老比較喜歡誰,哪個人物更好?

周老認為,我們首先要拋開高鶚甲戌本後四十回的影響,把這麼一個偉大深刻的作品引向了一個狹小庸俗的小悲劇,釵黛爭婚,二女一男,這麼一個牢不可破的觀念,重新思考一下。為什麼《紅樓夢》第五回中,這些女兒都入薄命司?書裡叫做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為什麼這樣?他為了普天之下廣大婦女的不幸命運而寫書而流淚,至於小女兒個性不同,有點你長我短,吵吵小架,這個是很不稀奇的。當我們把高鶚那一大套都拋淨了,重新再讀《紅樓夢》的時候,你再體會那個美,那個人和人的關係,真是博大精深,每一個女兒,她的長處短處,都很可人可愛。

還有的觀眾問,周老研究紅學近六十年,想沒想過續寫《紅樓夢》?

周老說,在上干校以前,就有朋友說你應該續《紅樓夢》,我說那怎麼行,我哪裡有那本事。可是萬萬不敢,沒有這水平。現在的問題是想續,不敢落筆,寫過一個《紅樓夢的真故事》,那不叫文學作品,那叫看相片,設想大致應該如何,設想也不完全準確,今天還有改變。寫《紅樓夢的真故事》的意思,那還不就是有意,咱們看看後邊應該怎麼樣,但是不敢。希望有後起之秀來做這件事。

  全文

主持人:在上一講,我們請周老就《紅樓夢》的創作版本還有研究進行了答疑,接下來,我們請周老繼續為我們現場的朋友和電視機前的朋友做解答。這個問題,可能朋友們非常關心了,就是問周老怎麼看待林黛玉和薛寶釵,比較喜歡誰?要是在現代社會中,後者是不是比前者的生存能力要強?

周汝昌:剛才的這個問題是《紅樓夢》的讀者比較普遍感興趣的問題。我有一個基本的理解,就是過去一談釵黛的問題,是受了高鶚甲戌本後四十回的影響,把這麼一個偉大深刻的作品引向了一個狹小庸俗的小悲劇。釵黛爭婚,二女一男,家長跟著出壞主意。這個事情在舊社會並不稀奇,把這個東西如果寫一百二十回大書,牽扯了六百多口子男女老少的角色。曹雪芹是為這個,流著血淚,「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十年是一個最小的估計。他恐怕有二十年,就是說他最集中的,最艱苦的十年,就是為了這麼一個小悲劇,庸俗不堪,你想想這值幾個錢?賈寶玉把玉丟了,因此神志昏迷,然後用塊紅布把薛寶釵一蓋,這給你娶的是林妹妹,然後一揭紅布,大吃一驚,天翻地覆,就這樣。這是曹雪芹費了八十回那樣巨大的精力,結果歸結到這一點,我首先請諸位拋開以往二百多年的這種牢籠觀念重新思考一下,這才是真正的疑,符合我們今天的主題。那麼由這裡說起,我認為再回答釵黛的問題,就不是什麼難回答的問題了。

曹雪芹的本質是說在《紅樓夢》第五回,警幻仙子招待他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喝的那茶,吃的那酒是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所有的女兒都是薄命司。他在幻境裡面看的那個冊子,沒有一個好命的。你在這麼一個偉大的主題思想深度之下,你去分別到底是林黛玉好?還是薛寶釵好?是不是薛寶釵很壞呀?跟襲人結成一黨,暗地裡向王夫人嘴邊兒打小報告,說這個林黛玉不像話,拆散他們的美滿婚姻。要把這一條牢不可破的先入為主的思路,你從大地方把它打破一下。曹雪芹是為了這個,要為這個,什麼叫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為什麼都入薄命司?他為了普天之下廣大婦女的不幸命運而寫書而流淚。你這不就完了嘛,至於小女兒個性不同,假設今天在座的年輕的女兒,如果她們三個人是好朋友。日子長了,有點你長我短,吵吵小架,這個稀奇嗎?這個就變成仇人了?我不相信,大學校的女生宿舍裡,那你去看看,這不是笑話嗎?所以魯迅先生早就說了,不是那一群是白臉,這一群是紅臉,好人從頭到尾的好,好得簡直無法再好,壞人從頭到尾的壞。那有一句很俗的俗話,說頭頂上長瘡,腳心裡流膿,壞透了。是這麼一部作品的話,《紅樓夢》不必要再看,這太無聊了。她們倆人性格不同,曹雪芹批評林黛玉,真的批評,你跟人家史湘雲比比,人家是從未把兒女私情略縈心上,你天天時時刻刻就那點兒女私情就這兒轉,這還不是批評?所以林黛玉短處就在此,太自我,太狹小,沒有世界天地。紫娟、雪雁她也大概沒有太多的關懷,這麼一個人。你要理解她,但她處境很可憐,我們同情她,有才、貌,好女兒,這個沒人反對。比起薛寶釵來,天生的家庭環境,不知是由於什麼複雜的因素造成的,薛寶釵生來那種性格,有點寬厚,有點世故,看事情看得清,注意人和人的關係,不這麼小心眼兒。她看的面略微廣一點,不願意製造矛盾,我認為這個人有品德。我不認為她像高鶚寫的跟某些丫鬟串聯,造成一個奸黨,一言一動裡邊都藏著殺機,暗害。哎呀,曹雪芹寫的這樣的女兒,他還幹嘛寫《紅樓夢》,這樣的女兒太可怕了。我不承認,反正我不這樣讀《紅樓夢》。如果你這一點清楚了以後,如果你能承認。不能承認那是每個人的自由,你再看林薛、釵黛,有長有短。那個太世故,這個太什麼,都原諒吧,她們並不是仇敵。後來到了幾十幾回,薛寶釵非常關懷林黛玉。你那個藥太熱,你吃那個沒有好處,不如用一點燕窩,你這裡你不要再去要,你又要東西,有人多心,趙姨娘那裡。我那裡還有,我給你送點來。這一天下著小雨,林黛玉非常寂寞傷感,她就是這個性格,沒想到,過了沁芳橋打著傘拿著燈,丫鬟提著燈。寶玉來了,風雨故人來,那簡直說不出的那個欣慰,也沒有幾句話。哪兒來這麼個漁翁?說什麼呀,賈寶玉也不過去,照照,哎呀,林妹妹你今天氣色好多了。你看看那個筆墨,那個美呀。哎呀,談戀愛呀,我可真愛你呀,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美男子呀,咱們兩人親個吻吧。不能久坐,下著雨。說我走了。戴著笠,穿上蓑衣。棠木屐,北靜王給我的,明天我也弄一套送給你,他跟林黛玉說。林黛玉說我可不穿那個,我穿上那個不成了漁婆了嘛。說完了自已一想剛才說他是漁翁,我是漁婆。人家誰也沒聽見,她自己那裡是,哎呀,漁翁、漁婆我們這不是成了一對了嘛,羞了,她是這麼個性格,你看看是不是兒女私情,每一分鐘都映在心上,錯嗎,一字都不錯。

正在此刻,打著傘。我說是碧傘紅燈,那個詩情畫意。油漆傘是綠的,提的燈是紅的,在小雨中渡過沁芳橋。翠月堤那邊,衡蕪苑那邊,也有丫鬟婆子來了,也打著傘,送燕窩來了。我說句冒昧的話,這才是《紅樓夢》的精華。你們讀《紅樓夢》注意這些地方了嗎?那個美那個境界,你們光看那個,林黛玉哭鼻子,怎麼奸怎麼壞,是這麼回事嗎?我希望諸位把高鶚那一大套都拋淨了重讀《紅樓夢》,你再體會體會那個美,那個人和人的關係,那個博大精深。那個女兒,每一個人她的長處短處,都很可人可愛。我們不是為了這個,你幹嘛老弄那一套,釵黛爭婚,這不是糟蹋了嗎?所以我說高鶚居心不可測,乾隆皇帝和和珅安排的詭計,偽造的這後四十回,就是這麼回事,謝謝。

主持人:接下來的問題就很有意思了,我想這問題一說出來,我們很多朋友就會覺著,我也一直想這麼問周老,問周老,您為什麼不續寫《紅樓夢》?

周汝昌:我和提這個問題的朋友,說我心中的誠實話。五六十年的紅學研究,都是準備工作。我昨天還跟朋友這麼說,我今天在這裡重複,老老實實。那一些都是因為有疑,真正符合咱們今天這個場合的主題,我一個一個地解這些疑,不是說都解了,而是說就我的能力、水平、條件,我得出一個初步結論,我這麼這麼幹了五六十年,我是為什麼?為了瞭解真正的曹雪芹,真正的《紅樓夢》。那後邊缺了,缺的不是一個可以孤立起來的尾巴,這個尾巴是回顧反映整個大整體的一個重要部分。越是後邊越是要緊,而這一部分沒了,那麼你這個紅學,你這叫怎麼回事呢?所以才創立探佚學,這是我起的名字,這是我建立的這門學問。我曾經說過,所有那幾個紅學的分科都可以,但是最要緊的最有活力的最富有生命力的最重要的是探佚學。不懂得的認為無中生有,你們是猜謎算命。懂得,哎呀,這個太重要了,我們起碼理解理解,後邊怎麼回事。然後前邊,這才懂了,這個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工作,前邊都是準備、序幕,這一點我和諸位說一說我的心情。

一直到了今天,你都八十六歲了,你怎麼打算?有朋友就鼓舞我,督促我,你是否你續一續?在上干校以前,就有朋友勸我,我的書裡就引過,我不瞞人。我說那怎麼行,我哪裡有那本事。不,只有你。這是人家的話,我一聽這話我高興了,說我有這麼大神通,當然自己覺得很光榮。可是心裡也明白,萬萬不敢,沒有這水平。因為你怎麼能夠跟人家曹雪芹比?不是比,你哪怕跟得上人家十分之一那還好,我有這個勇力,我試試。現在的問題是想續,不敢落筆,寫過一個《紅樓夢的真故事》,那不叫文學作品,那叫看相片。設想大致應該如何,設想也不完全準確,今天還有改變。你想,我把所有的心理過程都跟你說了。寫《紅樓夢的真故事》的意思,那還不就是有意,咱們看看後邊應該怎麼樣,但是不敢。但是呢,我深深記住了朋友的這種願望,咱們看看想個什麼辦法解決這個大問題。

主持人:接下來這個問題,是針對寶玉的。我想這個提問者一定是個女性主義者,她的問題是這樣的,金釧跳井,晴雯被逐,寶玉不做任何努力挽回,而且一腳踢得襲人吐血,這些就是他所謂「情不情」的表現嗎?可不可以認為他的「情不情」要有兩個條件,第一自己心情好,第二對方是美女。

主持人:說起來就話長,涉及到所謂後世從西方借來的一些觀念,叫做自由、平等、博愛。這是資本主義資產階級興起以後的新的道德觀念。那麼有的研究者就把這種觀念合在了《紅樓夢》裡邊,特別是賈寶玉這個人物身上,認為這樣解釋寶玉這個人物,這個性格,這個性情,言語行動等等。剛才這位朋友雖然沒有用這樣的名詞,實質上已經涉及到這個問題。我的意思是說,沒有脫離歷史。賈寶玉是一個富家公子,不能叫貴族,完全跟貴族,那個真正的嚴格概念是完全兩回事。四大家族可以說,說他家是貴族,這個是不對的。我們只能說他是富家公子哥兒,八旗的人叫哥兒,公子、小少年。他那個尊貴嬌養,他並不避諱。你看《紅樓夢》怎麼寫,那個住處,那個飲食,那有多少大小的丫鬟。他並沒有把自己偽造,裝扮成一個什麼人,一個另外的人。那是老老實實。他有大前提,他發了脾氣,照樣可以處置他的丫鬟。第一次他喝醉了,問倩雪我早晨泡得楓露茶,你怎麼又給我端這個來?說李奶奶拿走了,給她孫子去了,嘩啦一下子就把茶杯打反了。那李奶奶是你們的祖宗。這還不是公子發脾氣,什麼平等?春燕的媽媽還是乾娘,不自揣量,一下子就進了怡紅院,一直進到了寶玉的臥室,那大丫鬟說「快出去」,我們這個地方沒有你的地位,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大大奚落了一頓,然後這個婆子臨出去了,外面這個婆子說,嫂子你怎麼連鏡子都沒照照就進去了。這個簡直把人羞得無地自容。這叫平等呀?這叫博愛呀?這是資產的那個美德,那種真正的那種觀念、概念吶?你們諸位自己去評論,我不敢,我對這方面知識很缺欠。我認為,《紅樓夢》那個時代,二百幾十年以前,他寫的那個特殊的環境,歷史條件,他自己的身世背景,他寫得真真實實。他是個公子哥兒,一絲都不能脫離,他可以跟丫鬟發脾氣,他跟晴雯那麼好,最後弄翻了。我要攆她,我回太太去,我不能要你,我受不了。結果一屋子人沒有辦法,襲人帶頭都跪下。他這才歎氣,沒法了,心軟了。他有沒有公子那個態度,那個架式,那個脾氣,一切我們要實事求是。別拿那個高深的不著邊際的那個理論來硬拌硬套,這個我們才能讀懂《紅樓夢》。

金釧的問題,你看怎麼寫金釧,第一次金釧上場,是大觀園剛建立,省親完了,娘娘傳下命來,擇好日子,讓姐妹進園居住。寶玉呢,跟姐姐妹妹進去吧,一塊,疼他。寶玉害怕,一步挪不了三寸,挪到正房來,上了台階廊子底下,金釧在那兒,彩雲在那兒。金釧第一句話,我這剛擦的胭脂你要不要吃呀?寶玉這個時候,哪裡有那個心情,心裡打鼓,這又要怎麼訓我。彩雲一把推開金釧,人家現在心裡正煩呢,你怎麼還弄這個。你就說這個金釧,這個風格,一句話點出來了。那金釧就是個不好的人,這是個淫蕩女子,你能這麼體會嗎?你這麼淺薄看《紅樓夢》那不就完了嗎?整個沒戲唱了。就說那個丫鬟,小女孩她取笑,說話隨便,她們之間在底下那一層的活動在那裡突然閃一光透一點,這個伏筆給後邊打下。大夏天,進了園子到處鴉雀無聲,到了王夫人房裡,王夫人睡著,跟金釧說了這麼一句玩笑話。一下子王夫人聽見了,上去一個嘴巴。金釧是王夫人貼身大丫頭,一生最受寵,最受愛。好比鴛鴦是賈母的貼身大丫鬟,那是生命的一部分。當時的關係,你們哪裡懂。金釧氣極了,就這一巴掌金釧受不了了。金釧如果是個壞女人,你再打我兩個嘴巴,反正我不是要跟寶玉搞關係嗎?那算個屁。我說話這個粗,你們別笑。不這樣你怎麼表現?你怎麼理解金釧?就這個金釧受不了,那還是好人。玩笑是玩笑,品節是品節,人格是人格,她活不了。但是,你這兒讓寶玉負責,他確實調戲奴婢,他看著打了金釧,他還敢呆,他跑了以後,他知道金釧以後的命運是什麼樣的?他一直等到他弟弟誣害他,強姦奴婢的時候,他才知道金釧死了,你說他不救她,他怎麼救?這就叫悲劇吧。

至於是不是「情不情」,「情不情」不是這麼解釋,上一個「情」是動詞,下一個是名詞。林黛玉的「情情」是以情對待友情,賈寶玉是以情對待那個不情,他即使是無情,不情,連石頭、花、鳥、燕子認為他無情,水裡的魚兒我也以情對待,真正的大平等。物和我是一個,「情不情」是這意思,我不多說了,這個問題很複雜,好了。

主持人:王熙鳳是《紅樓夢》裡特別鮮活出彩的一個人物形象,接下來的這個朋友問周老,如何評價王熙鳳?

周汝昌:王熙鳳是《紅樓夢》裡最關鍵的人物之一。我的論點是,一部《紅樓夢》兩大主角,男主角賈寶玉,圍繞著賈寶玉這個大主角的一切的那些女兒是由此而展開。這一群女兒的薄命不幸,是寶玉悲痛的中心目標;另一部分女主角王熙鳳,王熙鳳主管的、發生關鍵作用的是後半部。家亡人散各奔騰,賈府的破敗,眾女兒的不幸,紛紛各自奔了前程。死的死、亡的亡、出家的出家、被賣的被賣、做了奴的做了奴,這個大主角圍著她有責任。賈府破敗,賈府的罪狀裡邊包含著就有王熙鳳的罪狀、罪款,她的三千兩銀子破壞了人家的婚姻,害死了尤二姐,此外放高利貸。可能還有罪惡,曹雪芹隱瞞了嗎?一字沒隱瞞,公公道道,開誠佈公。這個不好,可是,這個卻給她下了定語。秦可卿的話,嬸子,你是脂粉隊裡的英雄,曹雪芹把王熙鳳看成脂粉英雄,女中豪傑,那個果斷。處理這麼一個複雜的家務,應付了各種的難以處置的問題,支撐這個大廈,微微欲倒了,她支撐了多少年。那個才幹,那個人品,曹雪芹太敬愛、佩服,無以復加,所以她是後半部的主角。兩大主角,雙峰並峙,要這麼看問題,要這樣認識王熙鳳。不要受高鶚的影響,說是她是個最壞的女人,她出了個壞主意,她破壞了自由幸福的婚姻。這那兒啊,你把王熙鳳看那麼壞以後,你就是等於你一點都不懂曹雪芹,你一點都看不懂人家那個筆法。這是怎麼寫,怎麼表現,哪裡可以明說,哪裡可以暗說,哪裡可以旁敲側擊。文學嘛,看照片。王熙鳳一名,女人,最壞不過。你愛看這樣的《紅樓夢》嗎?謝謝!

主持人:這個問題我們希望周老簡單回答兩三句,我們也希望聽到周老對這個問題的這個解答,一位朋友問,從《紅樓夢》中您得出怎樣的人生感悟和人生哲理。

周汝昌:我從《紅樓夢》裡邊得到的人生感悟和哲理不是沒有,但是也沒有成型,也沒有很清楚條理,這就是我的內心話。今天你把這個問題正面提出來,我只能草草臨時說幾句,這不成文章。第一有原則性,有人批評賈寶玉死看不上,這叫什麼人呢,小流氓一個,這是簡單的。複雜一點的就是說這個男孩兒,這個青少年沒一點男子氣,沒有剛性,實在是不欣賞。為他寫這麼一部書這叫幹什麼,我對這點有感想,有感悟。你看他對什麼人沒有剛性,老話叫氣性,沒有一點氣性。他不發脾氣,也不在乎,也不生氣,他對那些女兒心疼憐愛,他沒有剛性。所以傅秋芳家的婆子出了怡紅院議論他,裡面就有一句,說他見了燕子跟燕子說話,見了魚兒和魚兒說話,看見星星月亮就自言自語,無辜的悲傷感歎。這個就是我剛說的物我平等。燕子,他認為那就是生靈、生命。它有感情,這才是真正的平等,不是西方的那個資產階級的平等。另外,他有原則性。一種表現,聽的不入耳的話,不搭。最大的不屑,那辯論了已經落於俗套了。你說這,那不行,你怎麼怎麼的。你說這話我不入耳,不搭。挨了打,林黛玉來問,哭得眼像核桃,嗚嗚咽咽都不成聲音了。你從今可都改了吧。你放心,我為這些人死了也心甘情願,何況我現在已經活過來了。這是不是原則性?還有比這個更剛硬的剛性嗎?你怎麼要求他,他爸爸要打他,那個時代,他拿起擀面棍、刀要跟他爸爸拚命,這叫剛性。你能夠離開情理、時代,你思維、邏輯、模式應該什麼樣?推理看二百幾十年前的作品,實事求是還是不實事求是,還是拿一個空理論調調來扣在人家身上。你怎麼不那樣,你怎麼不這樣,一無是處。賈寶玉害了誰?有人說,他害了尤三姐,柳湘蓮回來一問這個尤三姐怎麼樣?賈寶玉說了這麼兩句話,說那是個尤物,那就是天生國色,美極了。再沒有比得上的,你不是要一個美人嗎?這真是一個美人,別的你還管那個幹嘛。柳湘蓮說你們寧府只有這個石獅子還乾淨,那意思這裡面文章大了,一聽寶玉說後半截不說,因為尤三姐在原本裡邊是跟賈璉賈珍有淫亂之事。

那寶玉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寶玉一生就是個真,為了保存尤三姐,替她塗脂抹粉,跟他的好友柳湘蓮說假話。說這個天下第一貞節烈女,你喜歡這樣的《紅樓夢》嗎?說這樣的就是賈寶玉沒有保全尤三姐。這個責任,那賈寶玉這個罪惡可太重了,天下第一罪人。我這麼講《紅樓夢》,您也得批評我,您又替賈寶玉辯護,你天下第一罪人,我承擔得了嗎?我受不了,謝謝吧。

主持人:有三位朋友委託文學館和《百家講壇》向周老獻上三份禮物,第一份禮物呢是一位朋友聽說周老要來文學館做這場紅學答疑,即性做詩一首:五十年來運多舛,不認紅壇認杏壇。自雲解味深解味,能聆玉言曉玉言。舊牘六通開先路,新證一卷領後員。障目盲聽何足患,揮灑文心又一篇。還有一位朋友通過網上將他自己繪製的兩幅《紅樓夢》人物畫傳給我們,然後我們把它用彩色打印機將它打出來,在這裡呢,獻給周老先生。還有一位呢,就是剛才一位清爽可人的女兒,送上來一個她手繪的葫蘆貓,附了一張條:謝謝周老的多次精彩講座,無以為報,畫只葫蘆貓送給您,希望您喜歡,祝周老身安體健,笑口常開,底下的署名是咪咪笑。讓我們共同祝願周老身體健康,也祝願有更多的紅學迷們來關注《紅樓夢》,關注文學館的講座,關注《百家講壇》。新解《紅樓夢》節目到這裡就全部結束了,謝謝,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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