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紅學之誤1

劉心武紅學之誤1

劉心武紅學之誤1

紅樓絮語

學術史上常常出現一種共生的現象,圍繞著學術大家,形成一個個學術流派或學術團體。有的是師承關係,有的是地緣關係;有的是學術方向或研究方法相近,具有共同的特徵。當全面審視劉心武先生的紅學研究,發現他的學術傾向和基本觀點之誤,主要源於周汝昌先生的學術觀點。特別是九十年代以後,彼此有了學術交往,更促進了劉心武對周汝昌學術之誤的承繼和發揮。

劉先生深情地談到周先生對他的影響。「四十三年前所買到的那本《紅樓夢新證》,現在竟還可在我的書櫥中找到。……20世紀80年代初,我買到了周先生增訂過的《紅樓夢新證》,如饑似渴地一口氣讀完。……十二歲翻閱過《紅樓夢新證》後,開始模模糊糊地知道,《紅樓夢》不僅可以捧讀,而且可以探究,但我自己真正寫出並發表關於《紅樓夢》的文章,卻是90年代初,五十歲時候的事了。……萬沒想到的是,我這個學養差的門外漢所弄出的這些文字,竟引起了周汝昌先生的垂注,他不僅撰文鼓勵、指正,通過編輯韓宗燕女士的穿針引線,還約我晤談,並從此建立了通信關係,與我平等討論,坦誠切磋,他的批評指正常使我在汗顏中獲益匪淺,而他的鼓勵導引更使我在盎然的興致中如虎添翼……」1

     周先生以《紅學——沉滯中之大突破》為題,對劉先生的紅學研究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前幾年,忽有作家劉心武先生對秦氏之死提出了他自己的新見解。……去年,劉心武先生從清初人王漁洋的記載中見到康熙太子胤礽的對聯,感到風格與《紅樓夢》中聯語有其近似處。在他的啟示下,我立刻想到『榮禧堂』御筆大匾之下,一副對聯從聯文到署名,可斷為即系胤礽的藝術造影。大匾老皇帝御筆,字是『赤金』,而聯字則是「鑿銀」,正點醒這是皇帝和太子的規格。……於是,劉心武先生之說得到了新的支持點。他進而推斷:可卿(原型)是胤礽家之女,因勢敗變名隱匿於曹家(即賈家)。

我亦大悟:曹家之遭禍,全由胤礽及其長子弘皙與雍、乾兩朝的政爭而受到了株連。……

二百多年的紅學,直到今時今日,這才有了一個新 『啟』點,也是新『起』點。此點若繼續深入研考,就會成為久已沉滯、久乏光彩的紅學上的一個極有價值的重大突破。」2

劉心武對周汝昌學術造詣的崇拜之情,周汝昌先生對劉心武學術探佚的評價之高,都基於一點,探佚思維和方法相近,都在企圖還原《紅樓夢》的曹家本事,追尋《紅樓夢》的原本真貌。為了更清楚地理清二人學術觀點的承繼關係,我們不得不引證大量的原文,進行對照分析。

  一、劉心武對周汝昌關於「曹家中興說」觀點的播揚

劉先生在《劉心武揭秘紅樓夢》一書,屢屢談到的關於曹家本事與清代史實,基本上都圍繞周先生關於「曹家中興說」的主要觀點,並以這些觀點作為「歷史依據」,進行創造性的發揮,想像、推理,進而結構出「秦可卿故事新編」。周先生早的其代表作《紅樓夢新證》,便提出曹雪芹生年、曹家中興說、弘皙逆案等新的觀點,而且曹家在乾隆朝「中興」說,是周汝昌學術體系中的核心觀點。因為他紅學考證的重點,是曹雪芹的家世和生平,關涉到了曹雪芹的生年,曹雪芹少年經歷過的繁華是在北京還是南京,大觀園的原型是在北京還是南京等一系列的問題,也是紅學界爭論不休的問題。由於周汝昌先生關於「曹家中興說」的史料不足,推理頗多,正如劉夢溪先生所說:「總的看,考證曹雪芹的家世生平,周汝昌頗多真知灼見,於版本、於脂批、於文物,雖不乏創見,但主觀臆斷成分經常混雜其間,減弱了立論的說服力。」3因此,長期以來並沒有得到學術界的認同,卻被劉心武先生以《紅樓夢》講座的形式做了普及性的宣傳。

現將周汝昌的學術觀點與劉心武的解說對照,不辯自明。

1、關於 「曹家中興」說

    周汝昌先生在《紅樓夢新證》中說:

余曾謂以乾隆嗣位為樞紐,曹家一脫前此之罪累,又得數年「中興」。有人頗不以為然,謂曹氏「中興」說出余「製造」。觀本年事實,罪狀既得赦免,虧項亦在寬逋。曹家為內務府員,例得起用。其親戚又皆煊赫一時。此而不曰「中興」,不知如何始為「中興」?史跡載在檔書,以「製造」相責難者,其更考焉,或別有反證,未可知也。

       一七三六年  乾隆元年   丙辰

       曹頫\官內務府員外郎。曹雪芹十三歲。      

       ……

       一七三九年  乾隆四年 已未

       曹雪芹十六歲,家重遭鉅變。4

      

周先生關於「曹家中興」說,還在他的其他著作中也作了同樣的表述,如《曹雪芹小傳》 「百足之蟲」這一章:

雍正做皇帝做到第十三個年頭的八月間,忽然「駕崩」(傳說是被死仇的後人暗殺了),他的第四子弘歷繼位,是為乾隆帝。這個新皇帝上來後,又給曹家帶來了新的命運。

……

新皇帝即位,照例要有"覃恩",普遍的封賞和赦宥,示慶賀,買人心。因此在雍正十三年九月初三日,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彥(曹世選之子)得誥封為資政大夫(二品的虛銜等級),原配歐陽氏、繼配袁氏得封為夫人。……說明了此時曹家早已解除了政治犯的罪名,家裡還有作參領(從三品)的家長或族長,祖宗裡面除了曹璽本來是一品尚書的封贈外,又有了二品的高級封浩。曹雪芹的父親曹頫\,此時似乎也已作了內務府的員外郎。……

?所有這一切,都給我們提供了線索,使我們看得出,曹家的敗落並不是從雍正六年就直線發展下來的,他家在新皇帝嗣位的政局下又曾稍稍"中興",至少達到了恢復"小康"局面的地位。那時曹雪芹大約正是十三歲左右。5

對於周汝昌先生提出的「曹家中興」說,劉心武先生幾乎合盤採用,並用更通俗的語言加以表述:

一般人都知道康、雍兩朝交替後,曹家很快敗落,抄家被逮,戴罪還京,曹頫\被枷號,李氏等少數家屬只得蒜市口一17間半小院居住,僕人則只剩三對,曹雪芹幼年時代是很窮窘的。但一般人又很少知道,到雍正暴薨、乾隆繼位後,新皇帝實行「親親睦族」的政策,先撫平雍正朝皇室骨肉相殘留下的傷口,又對在雍正朝的權力鬥爭中被牽連的官員大都予以寬免,曹頫\的罪名以及虧空欠款也就在這樣的政策下都一風吹了,並重被內務府敘用,而那時曹雪芹的姑母的兒子也就是他的表哥平郡王福彭,甚得乾隆優寵,居高官,住華府,有權有勢,因此已到少年時期的曹雪芹,很過了幾年舒適自在的生活,並有機會到比自家更優裕的王府中觀察體驗,也就是說,並不是像有的人估計的那樣,似乎曹雪芹從幼年起就一直與富貴人家公子生活無涉了。6

「曹家中興說」並不僅僅是一個論點的提出,而是帶有體系的特點。也就是說「曹家中興說」並不是孤立的,與曹雪芹的生年、弘皙逆案、二次抄家都是互相支撐的。關於曹雪芹生年,周汝昌先生主張「甲辰說」,即曹雪芹生於雍正二年,以此推理,曹雪芹十三歲, 剛好乾隆元年,適逢「曹家中興」,曹雪芹歷練繁華;乾隆四年弘皙逆案,導致二次抄家,曹家遭故,曹雪芹歷經苦難。這大喜大悲、大榮大枯、大起大落的巨大落差,才使曹雪芹面對社會與家庭、時代與人生、禮教與人性這些重大的命題。儘管周先生借助考證與想像,互相激發,齊頭並進,從零碎的史料中,在思維中勾畫出了一個完整的歷史事件,但因為缺乏史證,難以達到自圓其說。長期以來「曹家中興說」在學術界不為大多數學者認可,而劉先生將周先生這一學術觀點故事化,進一步去彌合難以自圓其說的一面。

2、 曹雪芹的生年

關於曹雪芹的生年,學術界主要有兩種說法:一是「乙未」說,公元1715年,即康熙五十四年;一是周先生主張的「甲辰」說,公元1724年,即雍正二年。那麼這兩種說法有什麼本質的差別呢?按照「乙未」說,曹雪芹在雍正六年曹家被抄時離開南京,已是十三歲的少年了。 「秦淮舊夢」給他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他創作《紅樓夢》是以江南的曹家為素材的來源。按「甲辰」說,曹雪芹生於雍正二年,抄家時他只有四歲,不可能在他心中留下當年繁華的印記。只有當乾隆元年曹家中興,他才能趕上好時光,或到親戚家平郡王府親歷繁華盛事。他創造《紅樓夢》的那個賈府,便是以北京的曹家為依托。於是周先生的「自傳」說,把曹雪芹生年和賈寶玉生年相比照,乾隆元年賈寶玉正好十三歲,而且是生活在北京。這是貫穿周先生整個《紅樓夢》考證中的一個時間坐標。下面看一下他的論述: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是日黛玉「泣殘紅」——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

按殿版萬年書,乾隆元年丙辰:「四月小,二十六日庚寅,亥初一刻四分芒種」普通遇節氣,無人細記時刻,只記日期,「未時」雲者,殆雪芹隨手拈來補足之語。7

幾十年周先生始終堅持此說,在《紅樓小講》說:「至於寶玉為什麼單單生在四月二十六芒種節?這就牽涉著歷史事實了:原來那日那時,正是雪芹的生日。」並用注的方式講述他對此的發現和考證:

我用曆法細推時,發現了一個極大的奧秘:自從雍正二年雪芹生辰的閏四月二十六日往後看,次年正四月二十六日為芒種日(已見正文所敘)。此後,再無四月二十六與芒種相疊合的巧例,——直到乾隆元年,這個重要年頭的四月二十六日,恰好又巧值與芒種節交會!因此在雪芹來說,乾隆元年的四月二十六芒種節是他自己的一個特大紀念日(中經家世巨變)!我在四十年前推斷第二十七回所寫,乃是乾隆元年的事,也是有人嘲笑過的;但使嘲笑者驚訝的是,我的推斷到今日卻獲得了確證!8

劉心武在講到這個問題時,直接點明「周先生關於曹雪芹年齡和生日的推算,您可以去讀他的著作,我這兒借用他的學術成果」。並做了詳細的解說:

什麼日子呢?就是四月二十六日。作者就很明確告訴你,這一年的四月二十六日是芒種節。……那麼你去查《萬年曆》,乾隆元年就是四月二十六日交芒種。這不是巧合。再加上有的紅學家,比如像周汝昌先生他就考證出來,實際上四月二十六日就是曹雪芹的生日!作者之所以這麼鄭重地來寫這一年的故事,就是因為那一年他十三歲了,關於那段時間他的記憶是最完整的,而且這一年生活是最美好的,所以他鉚足了勁來寫這一年的故事。《紅樓夢》裡多次明寫暗表,賈寶玉在那些情節中,是十三歲。例如第二十三回,寫賈寶玉住進了大觀園怡紅院,就寫了幾首詩,抒發他四季裡快樂閒適的生活。在敘述文字裡,曹雪芹就這樣寫道:「因這幾首詩,當時有一等勢利人,見是榮國府十二三歲的公子作的,抄錄出來各處稱頌……」又如第二十五回,寫賈寶玉和王熙鳳被魘後奄奄一息,一僧一道忽然出現,來解救他,癩頭和尚把通靈寶玉擎在手上,長歎一聲道:「青埂峰一別,展眼已過十三載矣!」都是表明書裡的這位主人公落生十三年了。

周先生關於曹雪芹年齡和生日的推算,您可以去讀他的著作,我這兒借用他的學術成果,我不做鋪開的講述,因為這太複雜。

那麼在小說裡面,在一個藝術的故事裡面,曹雪芹他設定為,這一年是四月二十六日交芒種節,這應該就證明,他寫的是乾隆元年的事情。因為整部書它是具有自敘性、自傳性的,是有寫實的前提的,它的藝術的昇華,都是在現實的時間和空間的基礎之上去渲染完成的。把這點搞清楚,很要緊。而且曹雪芹寫得非常有趣,他把四月二十六日這個芒種節說成是餞花節,餞花神的日子。因為到芒種的時候,所有的花就都謝光了。《紅樓夢》裡引用了一句詩,叫「開到荼縻花事了」——據說,荼縻這種花是開得最晚的,因此也謝得最晚,等它謝了,那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花開了……因此在《紅樓夢》裡面,出現了那一回的描寫,包括黛玉葬花。黛玉為什麼要在那一天葬花啊?因為那一天,是一個跟花神告別的日子……第二十七回準確地點明芒種節日期,大寫餞花神,更證明了第一回到第五十三回,應該就是寫乾隆元年的事情。9

3、 弘皙逆案

周先生為了尋找乾隆元年曹家中興過後,曹家再遭巨變,在《紅樓夢新證》中提出「弘皙逆案」的說法。並採用詳細匯錄乾隆對人的評論,勾勒了「逆案」的經過。而恰恰史書未有明確的記載,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雖然由於文獻缺乏,我們對曹家再次慘遭徹底毀敗的直接的、確切的案由一時無法列舉,因而不能不用間接而曲折迂迴的辦法來窺測,但曹家最後一次的巨變顯然是和這類案子裡的下層人物、邊沿關係有了株連,其他原因,是否還有,尚待深入研討。」

十月,治莊親王允祿與弘皙等逆謀案。

按此一案,乾隆帝上年已聞,至是宗人府審結議奏。此案甚關重要,且極可能與曹雪芹家再度慘敗之由有涉,須稍詳敘。

乾隆此次諭略謂莊親王「乃一庸碌之輩,若謂其胸有他念,此時尚可料其必無,且伊並無才具,豈能有所作為;即或有之,豈能出朕範圍,此則不足介意者。」

謂弘皙「乃理密親王之子,皇祖時父子獲罪,將伊圈禁在家。……乃伊行止不端,浮躁乖張,於朕前毫無敬謹之意,惟以諂媚莊親王為事,且胸中自以為舊日東宮之嫡子,居心甚不可問。」弘皙,廢太子胤礽之長子。

……

乾隆命允祿免革親王,仍管內務府事,其親王俸祿及議政大臣、理藩院尚書據著革去。其他職掌甚多,去留著自行請旨。弘皙革去親王,免高牆圈禁,仍住鄭家莊,不許出城(按指鄭家莊之城圈)。

……

按觀此案,以廢太子之嫡子弘皙為首,弟兄輩密謀大事,內有允祿之子,事不足異;最奇者其中竟有怡親王二子在。可知在宗室內,反對雍正之人實夥,震於威嚴,不敢輕動,至是乃欲於其子弘歷之身以報之。

……

十二月,平郡王等審訊弘皙一案,逆謀益顯,定重罪責。

諭宗人府略謂「福寧首告弘皙一案,經平郡王、公訥親一一審訊,內有弘皙聽信安泰邪術,捏稱祖師將靈一款。詢問安泰,據供弘皙曾問過:「準噶爾能否到京?」「天下太平與否?」及「皇上壽算如何?」「將來我還升騰與否?」等語……今弘皙聽信邪說,其所詢問妖人之語,俱非臣下所宜出諸口、所忍萌諸心者!……」擬大逆絞立決,「洵屬允當」,但仍從寬免死,怒拏交內務府總管,在景山東果園永遠圈禁(清宮詞所謂「皇孫終老鄭家莊」者,誤也)莊親王罰親王俸五年。安泰應絞監候秋後處決。尋又經康親王等奏請,弘皙子孫著照阿其那、塞思黑之子孫革去宗室,給與紅帶。」

……

稍後,乾隆更自行揭示,弘皙等此次舉事,組織周密,規模異常,「從前阿其那、塞思黑,居心大逆,干犯國法,然尚未如弘皙之擅敢仿照國制,設立會計、掌儀等司;是弘皙罪惡較之阿其那輩尤為重大!」會計、掌儀等七司,內務府之制也,可見弘皙當時已自立宮廷,非同托諸空言、徒有希翼者之可比。

余疑曹家之最後慘破,與此一大案有關。此案之主要人物,為胤礽、胤祥、胤祿三人之子,曹家與之皆有牽連。如胤礽家,曹寅在時其乳公凌普常往索求銀兩;胤祥家,則雍正曾明言胤祥甚疼憐曹頫\,故交與胤祥照管。

曹家於乾隆初元復得小康後,蓋即又於本年之大逆案中再遭巨變。

檔零落,竟不能詳。要之,曹家重遭變故,勢不出四年、五年之間,固甚顯然矣。十

關於「弘皙逆案」,周先生《曹雪芹小傳》「再遭巨變」也作了描述:

曹雪芹在「小康」復甦的家庭中的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就告了結束。曹家又經歷了另一場變故。由曹雪芹後來的處境來看,這場變故似乎更突然,更巨大,使他家破敗得更徹底。

……到乾隆四年,以弘哲為首的「逆謀」案件便發作了。

現在所能知道的情況是:四年十月,宗人府議奏「莊親王允祿(雍正之弟,乾隆之叔)與弘皙、弘昇、弘昌、弘皎等結黨營私,往來詭秘」,請將莊親王允祿及弘哲、弘昇俱革去王爵、永遠圈禁,餘人亦都革爵。乾隆說:此事「朕上年即已聞之」,並認為允祿庸材,不足成事,唯弘皙乃康熙廢太子胤礽之子,父子皆曾圈禁,現仍不知悔改,「行止不端,浮躁乖張,於朕前毫無敬謹之意,惟以諂媚莊親王為事,且胸中自以為舊日東宮之嫡子,居心甚不可問!」遂加監管,不許出城。……稍後的"上諭"又露出這樣事實:「從前阿其那、塞思黑,居心大逆,干犯國法,然尚未如弘皙之擅敢仿照國制設立會計、掌儀等司:是弘皙罪惡較之阿其那輩尤為重大!」這就說明,弘皙竟然設立了自己的「內務府」了,儼然是「小規模」的宮廷,完全準備「登極」了!

……

????  曹雪芹家,從雍正末年,經過乾隆改元一段時間,大約維持了為期五年左右的小康局面,到此遂再次、也是最後的宣告徹底敗落。11

劉先生在《紅樓望月》「月色淒迷」和《劉心武揭秘紅樓夢》「日月雙懸之謎」和「秦可卿原型大揭秘」都談到了「弘皙逆案」,至此這段未有明確的史書記載的事情,被他當作一個真實的歷史事件來講述。

     那段故事應該發生在乾隆元年,那一年的春天,「義」字派聚集過一次力量,做過一次嘗試,沒有能夠成功。當然,秦可卿之死這段故事,發生在我說的這個情節之前……12

胤礽在王位繼承中落敗後,康熙另外的兒子們展開角逐,最後是很多人沒有想到的雍正得到了寶座,胤礽死在雍正二年,他死後,他的兒子弘皙被以理親王的身份移出宮去,安排在現昌平區的鄭家莊居住。雍正原以為弘皙不過是「死老虎」的弱後代,集中精力去對付其他政敵,誰知曾被康熙喜愛的弘皙卻以「嫡王孫」自居,在雍正暴薨、乾隆繼位後,竟圖謀政變,他在鄭家莊另立內務府,一些被雍正厚待過的王爺及其與弘皙平輩的皇族,集結在他周圍,在乾隆四年,他們舉事,險些成功,不過最後仍被乾隆破獲撲滅,也就是在「弘皙逆案」中,曹家才受牽連而徹底覆滅,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在我這極其簡要的概述中,你是不是已經憬悟:曹雪芹寫《紅樓夢》,那素材裡隱藏著一個太子胤礽,以及他的兒子弘皙?所以書裡借秦可卿嘴說「三春去後諸芳盡」(曹家雖在雍正六年被抄家治罪,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乾隆一上台就實行的懷柔政策使曹家一度回黃轉綠,但在乾隆元年到三年這三個好年頭過去後,在第四年的「逆案」裡,生活裡的曹家和書中的賈家,就家破人亡各奔騰了!)13

……

廢太子在被圈起來以後,開頭是軟禁在紫禁城裡面一個叫鹹安宮的地方,康熙覺得這早晚是個事,有這麼一個人,被廢掉的,在紫禁城裡面住,不安全,但是他又是自己的骨肉——康熙這個人也有他注重骨肉感情的一面,所以他就說,那就在郊區給他蓋一個大的王府,便於把他看管起來。……昌平的鄭家莊建成的房屋情況是這樣的,行宮裡面是大院套小院子,大小房屋是二百九十間,遊廊是九十六間;給當時的胤蓋了一個王府,是大小房屋一百八十九間,這個待遇還是比較高的,是吧?為了供應這個行宮和這個王府,在周圍又蓋了比如飯房、茶房、兵丁住房、鋪房等等,有多少間呢?有一千九百七十三間。14

按說胤礽在雍正二年囚死後,曹家作為「太子黨」無論主觀上還是客觀上,就都「沒戲」了,乾隆既已登位,成為「新日」,哪裡還有什麼「舊月」,但歷史上的情勢卻是,「太子黨」不僅沒有覆滅,反更活躍起來,他們聚集在胤礽兒子弘皙麾下,積蓄力量,頻繁計議,尋求時機,以求一逞。那時弘皙以理親王身份,居住在北郊規模宏大的鄭家莊王府,居然設立了自己的內務府七司,儼然有「影子政權」之架勢,弘皙在康熙活著時,已是一少年,而且甚得祖父喜愛,雍正的登位,他自然不服,到了乾隆登位,他更不忿,自以為康熙才是「正日」,自己父親胤礽是「明月」,「明月」繼承「正日」才是正理,他以康熙嫡長孫自居,父親既歿,他便是「明月」了,視乾隆為「偽日」,要「正位」取代。弘皙這樣想倒也罷了,誰知乾隆初年,一些皇族親貴,包括幾位雍正優渥重用的王侯及其後代,竟也如是想,並且勾結起事,在乾隆二三年時已公然營造出了「雙懸日月照乾坤」這一緊張局面,「三春去後」,到乾隆四年,他們想趁乾隆出獵時行刺政變,乾隆不動聲色,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粉碎了他們的陰謀,此即「弘皙逆案」,牽連到許多官員,曹家也就徹底毀滅在此一「逆案」中。曹家不能不受弘皙一黨之誘惑麼?一來他們內心也是一直傾向於「明月」的,二來根據他們的「老根」,弘皙的新「太子黨」是絕不會在集結力量時,不找到他們這個老「太子黨」來「捧月」的,「雙懸日月照乾坤」,對曹家來說——折射到小說裡就是賈家——既是對所面臨的政治大形勢的比喻,也是在「日」「月」夾板中煎熬難耐的寫照。15

二、 劉心武對周汝昌探佚成果的全面接受

「曹家中興說」是周先生在史事考證的基礎加上推理而形成的學術觀點,圍繞這一中心觀點,進行探佚的成果,也被劉心武先生全盤接受,並進行了創造性的發揮。略舉幾例:

1、 關於「天香樓」的解釋

周先生說:

秦可卿命盡之處,叫做天香樓。天香者何?雪芹字字皆有匠心巧設,不是閒言舊語。

天香有二義,皆涉花木。一是形容牡丹,謂之「國色天香」,崇拜之至了。但我不想多為牡丹錦上添花,到此為止。二是形容桂花,卻要多講幾句——因為這對《紅樓夢》實在是太重要了。

據孟棨的《本事詩》所載,初唐詩人宋之問有西湖靈隱寺詩,記其一聯云:「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這就是天香(不與「國色」相聯)通指桂花的來歷。

……秦可卿的原型是胤礽之孫、弘皙之女,因祖、父兩代的政治禍變而隱去真名,寄養在「營繕朗」秦業家。「營繕郎」者,是內務府營造司的郎中(或員外郎)。這家人因把她養不了而轉給了「賈(曹)府。

這件「隱」去的真事,是曹家二次抄家的罪款之一條。

這實在關係太大了,雪芹終於將她死去的真情節全部刪去,並另想辦法來「寫」她。

……

可卿之死,絕非什麼「淫喪」,那是煙幕或故作誹謗之詞。其時,大約當政者已然得到秘信,探知了這個女子的真身份,是政敵「危險人物」胤礽之孫、弘皙家的匿隱者,也是禍根一條,不會容她存在。可卿為人,心胸識見,一切洞然,不願因己而又為兩府引惹滅門之禍,故此一條繩索自己先「行」,於心方安。16

劉先生也說:

那麼,天香樓這個樓名,有怎樣的含義?有兩句詩:「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這是唐朝詩人宋之問的句子。你想想,那是非常尊貴的,如果說太陽可以比喻為皇帝的話,月亮就可以比喻為東宮,比喻為太子。……天香樓是一個什麼象徵?就是來自月亮裡面,芬芳從雲層飄向人間,可見秦可卿出身非同小可,是高於賈府的。17

2、關於「義忠親王老千歲」的探佚

周先生在《紅樓奪日紅》中講到:

老千歲者,東宮太子也。康熙大帝得次子胤礽,兩歲即立為皇太子,後封理親王。「義理」相關,故化稱為「義忠」。老千歲的「老」字業另有語味——藏有一個「少千歲」,即胤礽的長子弘皙。

義忠老千歲後來「壞了事」,立而廢,廢而立,最後終救不得,但雄心不死,壯志長存——他通過一名醫士秘密傳信息;時常算命打卦,問:「我還升騰否?」

……

老千歲「壞了事」,曹家也就倒了霉,避都避不及,逃也無處逃。

南巡時,壞人阿山,噶禮等進讒,太子(南巡的實際主角人物)要殺「陳青天」(鵬年),曹寅力救而免,就是曹寅在「小主子」跟前的情面。

義忠老千歲的棺木,是薛蟠之父從「潢海鐵網山」帶來的,無人敢用——給了秦可卿。

……

老千歲被囚死後,少千歲弘皙要報仇——報在雍正安排好的弘歷(乾隆)身上,就暗組了小政府,聯絡皇族多人,要推翻乾隆。

這回曹家又受了連累。弘皙也「壞了事」,於是雪芹一生所經的二次抄沒,家亡人散。18

《劉心武揭秘紅樓夢》說:

那麼義忠親王老千歲,後來這個太子是被封為親王的,甚至太子已經被圈禁起來以後,康熙仍然厚待太子和他的太孫。……義忠親王這個字眼裡面就不但包含著太子,實際上也包含著弘皙。他是這樣的現實生活當中的原型人物,在小說裡面的一種折射。當然主要還是指胤礽……。19

3、 關於「日月雙懸」的探佚

周先生在《紅樓奪日紅》中說:

胤礽是一英材……

且說他的文采如何呢?我們不得而盡知了,史料已不可尋。幸而王漁樣《居易錄》中偶爾保存下一份珍貴的遺痕,而由此卻透露了胤礽與《紅樓夢》的微妙關係。

胤礽作的一副對聯,文云:「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這就重要極了。

考察雪芹原本,其情節終始,真不妨說是由明月起到晚霞收。

曹家似乎曾懸有胤礽所書之對聯,聯語應與此聯相仿。

請看第三回黛玉初入榮府,眼見的正房堂屋的那副聯,寫道是:「座上珠磯召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下款是「同鄉教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奧妙就在這兒逗漏出來。

……

胤礽豪縱奢侈,向江南織造討東西要錢,他的「嬤嬤爹」凌普,一次向曹寅要去了二萬兩——不見記錄的討索,還無法「估計」。

……

然而,此刻更要注意的就是那幅對聯——「座上珠磯召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又特筆明文寫清是「鏨銀——正與「赤金」相連對舉。舊日的小說戲文,皇帝之殿稱「金鑾」,太子之殿稱「銀安」,這金、銀二「級」,標示分明。再加上「東安郡王」(注意:並非「東平郡王」,是兩回事),又隱太子為「東宮」的制度。所以此聯實為太子胤礽所書,已甚明顯。

但最主要的「隱語」「廋詞」還在「穆蒔」一名。

考之古訓詁「蒔」有二義:一為「立」也,二為「更(改)種(植)也」。這兒,雪芹是施用了最巧妙的筆法字法,來暗指太子胤礽的既立又廢(移植)的重大史實,這大事關係著曹家的政治命運,生死存亡!20

關於周先生所提到的太子胤礽所作的對聯,蔡義江先生最近著文指出了出處,那是中唐詩人劉禹錫《送蘄州李郎中赴任》中的一聯詩:「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 (《全唐詩》卷三百五十九)他說:「王漁洋將唐詩當成本朝詩,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鬧出了笑話。不知是他敘述不清呢,還是犯糊塗,瞎說一氣。現在,我們退一步說,假設『樓中飲興』一聯不出自劉夢得而真是胤礽所擬,那麼它有沒有可能是小說中榮禧堂對聯的原型呢?也絕不可能。因為既是『原型』,總得在詩意構思上有某些相似。可是,誤歸太子一聯說的是江上樓頭風景極佳能助酒興,添詩情;小說中的一聯說的是來榮國府者,儘是達官貴人,其佩飾袍服珠光炫耀,五色映輝。前者『明月』『晚霞』是實景,後者『日月』『煙霞』是虛喻;兩聯風馬牛不相涉,怎麼能是『原型』呢?」21

劉心武在揭秘《紅樓夢》時說:

在《紅樓夢》上寫得清清楚楚,寫的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這樣一副對聯,有印象吧?現在我告訴你,這個胤礽做太子的時候,他有一副對聯是備受他的皇父康熙表揚,而且他到處把它寫出來送人。史書上只是沒有具體記載,他也寫了送給了曹寅而已;他在江寧南巡的時候把它送給別的官員,都被記載在案。他沒事就寫自己這個名對,這是他很小的時候就對出的一個好對子,這個對子是什麼呢?叫做「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你把這兩副對子對比一下,結構相同:「座上」與「樓中」,「堂前」和「江上」都是呼應的;對聯最後一個字呢,乾脆就一樣,上聯都是「月」,下聯都是「霞」。我現在讓你把林黛玉在榮國府所看到的那副銀聯,和真實生活當中胤在做太子的時候寫的對聯加以對比,你就會發現這兩副對聯是有血緣關係的,它們之間是有一個從生活真實昇華到藝術真實的過程。也就是說,它們是從一個生活中的原型物件,演化為一個作品裡,一個故事裡面的物件,它們之間有這個關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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