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小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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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曹雪芹的一支妙筆,只搞「單打一」的作者讀者怕是難於得味的。因為那支筆總是手揮目送,四照玲瓏,一筆常作多筆用,——和「單打一」正是君向瀟湘我向秦。即如上回咱們講劉姥姥早早地出現於書中的作用,就是一個好例。姥姥一上場,原是和女兒女婿籌畫貧家如何挨度寒冬的生計問題,卻於千里之外設下了一條伏線,牽引著榮國府的勢敗家亡、子孫流落的巨大悲劇結局,而且遙遙地映射著她外孫村童板兒和王熙鳳的掌上明珠巧姐的一段異樣姻緣的故事。再看姥姥之來,欲入榮府,那前面大門是不讓她進的,她走的是名副其實的「後門」。要說她如何就能那麼容易地見著璉二奶奶,這全是周瑞家的一力相扶,因為周瑞家的是太太的陪房,非同一般僕婦。但是,為什麼非讓這個不常出場的周瑞家的充此重要引線呢,這就至少又有了兩層用意,——總之,處處有「多稜鏡」「萬花筒」的妙境,而迥異乎「單打一」的那種庸常呆笨之筆。周瑞家的為了顯示自己的「得臉」,破例多事,給姥姥打通了關節,得見了「真佛」,姥姥的事一完,她要向太太報告首尾的——卻又偏偏引出了另一件全不屬她份內的差使:分送十二支宮花。讓她送宮花的用意又是何在呢?你只重讀一下第七回吧,且看那周瑞家的自從為向王夫人回話起,直到宮花送了為止,依次走的路線,見的人物,般般樣樣,清清楚楚:她先找到梨香院,看見香菱、寶釵

(談了冷香丸),並且引出了金釧,然後來到王夫人正房之後小抱廈內尋找三位姑娘,並引出了司棋和待書(不是「侍」書),又看見四姑娘和水月庵的小尼智能兒玩笑,隱隱暗示著她日後也出家為尼、緇衣乞食的結局;然後路過李紈的玻璃後窗,見李紈正在歇午覺:然後「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這才來到鳳姐的院門,並且引出了豐兒、平兒、奶子、大姐兒幾位人物。宮花交待黛玉姑娘這一份,須得到老太太這邊來——因為這時還沒蓋大觀園,黛玉和寶玉是跟著老太太在一起住的,而從鳳姐院中出來,「穿過了穿堂」,才能到賈母院中——賈母之院,是榮府西路第二進正院落,位置正在鳳姐院之南。這一切,人物的伴侍,閨中的閒情,住處的方位,道路的佈置,都已瞭如指掌。常言每云「一擊兩鳴」。照我看,雪芹的筆,常常是一擊而蘭鳴、四鳴,甚至「數鳴」!怪不得早就有慧眼之士讚歎他的文章,淪為神乎技矣!然而,猶不止此。周瑞家的剛剛穿過了穿堂,「抬頭忽見她女兒打扮著才從她婆家來」。便知一定有事情,問時,果然是因女婿因酒後起了糾紛,被人家告到官裡,說是「來歷不明」,要「遞解還鄉」。

你道這周瑞家令婿又是哪個?原來就是「賈雨村好友」冷子興!

這不但交待明自了為何單單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對內情如此清楚,備知底細,而且還有一層緣故在此點清:到後來,賈府的勢敗家亡,雨村是個背義忘恩、「落井下石」的重要角色,而冷子興,在這一翻天覆地的大變故中,也不是一名等閒之輩!

這些「後話」,有根有據,不是誰虛構編造出來的。可痛惜的是,這些後話的真書原稿,已不復可見,就連我在此粗粗講述的雪芹這種超妙絕倫的文心結撰,起伏錯綜的文章脈絡,竟都被後四十回程高偽續破壞得一乾二淨!——可是說來也怪,有一等程高派的捧場者,對這些一概不見不知,卻依然為程高二人抬轎吹打,說他們才是得到曹雪芹「真傳」的紅樓「功臣」。豈不令人想起嗜痂的這類典故乎。

    要談曹雪芹的成就,理所當然是指他的思想靜偉大,藝術的奇麗,也還有一個前所未見的整體靜美學觀體現在他的筆下。這一切都是完整的,不容破壞的。割裂肢解,換柱偷梁,存形變質,什麼都不是曹雪芹的了,還把這些破壞的結果硬說成是營氏的「偉大」。在評介一部像《紅摟夢》這樣的作品時,我們究竟應該去假存真還是以假亂真?在劉姥姥的這一例中,就已需要認真思考一番了。寶玉在太虛幻境看了冊子以後,又聽演唱曲詞,有一支曲名喚《留餘慶》,其文有云:

「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這正是巧姐的聲口。再次標舉的這位恩人,就指搭救她脫離危難的劉姥姥。僅僅是一個引線人物。而這姥姥的身份作用——那雪芹的筆法文心,已經讓我們嚴肅地去想:那雪芹真書的全部精神境界,究竟是如何地與程高改本大異其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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